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la)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书名:穿越后本顶流一拖五(群穿) 作者:黑糖鹿丸 文案 又名《穿回古代撮合怨偶爹娘》、《助攻废柴亲哥追妻修罗场》、《拒绝(喜提)狂浪小太子》、《靠娱乐圈套路玩转东宫》…… 除夕夜,鱼圈顶流许流深与父母兄嫂爆发了一场澎湃互怼,随口说了句“还不如没你们这样的家人”,一觉醒来竟穿回古代并且实现了心愿! 池中金鳞老神在在道:“天心月圆,竟然口出妄言,不和谐愿力激发时空扭曲!” 要回到现代,只能凭她一己之力将命途各异的父母兄嫂重新撮合成为一家人! 许流深单枪匹马开启地狱月老模式,帮宰相爹追回首富娘,帮纨绔哥哥赖上捕快嫂嫂,附带帮爹在官场虐虐鬼,帮娘在商场划划水。 鸡血动力来自于每天都想穿回去做顶流、捞大钱! 唯一的计划外产物就是嫁入东宫,惹上了全京城欢场最飒、风评最差、莫名其妙做了太子的太子爷! 大婚前: 叶枢:这女的到底有什么习惯品性是上得了台面的? 许流深:什么三年抱两!他想屁吃! 叶枢:屁事儿多又酗酒,还虚胖! 许流深:苟,我夫君他姓苟! 大婚后: 叶枢:太子妃真香! 许流深:狗男人好棒! 说他坏话的臣子被她点了恭房炸了满身屎, 茶里茶气膈应她的女人被他摔碎了玻璃心。 叶枢送了冰雕麒麟给媳妇儿。 许流深:几个意思? 叶枢:我听你梦里说冰麒麟~ 许流深:冰……淇淋? 叶枢:我这是捡到宝了? 许流深:我他妈是踩到屎了! 又美又飒狐狸小千金×浪荡宠妻忠犬太子爷 不拉胯互宠 和光同尘,静水流深。 你是预见之外的褒奖,想和你看人间滚烫。 1.1V1,双C,HE,狗男人前期冷淡后期真香,有男配单箭头女主,但女主很专一。每晚九点更新。 2.群穿,但只有女主知道自己是穿来的。 3.主角只甜不虐。 4.720度托马斯全旋架空,古代元素乱入,欢迎小可爱提出改善意见,抱~ (20200920) 5.前期交代背影,男主第一次出现在第7章,正式上线11章,前期剧情多,男主上线后感情线多~(20201114补充) (20201119更新) 萌新日更厚颜求收养,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穿越时空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许流深,叶枢 ┃ 配角:许光尘,千阳,叶锦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穿越后太子说本顶流真香 立意:不负情义重,珍惜身边人。以及不要乱说话造口业~   ☆、落枕   “大小姐快醒醒吧!今儿可是大年初一,人到齐了等着拜天公呢,只差您了!”脆生生的一把嗓子焦急地在耳边催了又催。   “拜你…妹啊,大年初一开机酬神?做不做人了还?”许流深四仰八叉躺在床上闭眼嘟囔,困得连眼皮都抬不起来。   “大小姐您说什么?嗐您赶快起来吧,老爷真生气了!”   许流深抬手揉揉眼睛,含混不清的咕哝:“姥爷?他怎么回来了?不是在澳洲……”   “跟袋鼠打拳击吗”七个字在撩开眼缝儿的瞬间被囫囵吞下,许流深梦中惊坐起,冬日的清寒空气猛然撞入肺里,险些呛出个十级肺痨!   咳咳咳……这是哪儿?!   眼前香闺幔帐垂坠曳地,空气中的安神檀香还未散去,清冽日光洒照穿过木质透雕屏风落在红砖地上,低头瞧瞧,身上盖着金丝绣线锦被,身下是铺陈单薄、冷硬到浑身酸痛的木床。   愣了两秒,许流深重重倒下去,做梦呢。   只听“咣”一声闷响,她嗷一嗓子又从床上坐起来,“我去!”   这什么玩意儿?   枕头?青花瓷的?   妈的哪个铁憨憨……   “大小姐!您、您没事吧?”   许流深龇牙咧嘴抬眼看,一个年约十四五岁、面容清秀的小丫头圆睁着一双清澈杏眼凑上前来,满是好奇和关切。   许流深身子向后一缩。   你又是哪位啊?   “小姐您醒了么?宝莲赶紧伺候您更衣吧,老爷在前院发火呢!”   宝、莲?   怎么取了个灯名儿?   宝莲也有些不解的打量着她。   小丫头好像有好多问号。   不过也就一瞬,确实是来不及了。   眨眼工夫,宝莲又从外面叫进来三个年龄相仿的小丫头。   “三元伺候小姐洗漱,四喜你去把绣娘做好的新衣拿来,还有小姐的雪貂绒大氅,今儿可太冷了得多穿一件,五福你赶紧给小姐梳头,我来画眉!”   三元、四喜、五福,名字可可爱爱的三个小丫头被安排的明明白白,即刻分头行动起来。   许流深被枕头撞得晕头转向,木偶似的被摆弄一番之后坐在铜镜前,看着镜子里自己稚嫩了许多的脸,似乎有些什么在争先恐后的涌进脑海里。   脑中不断充盈的信息让许流深越来越心惊,她真的穿越了!   她一个当红女明星穿成了年方十八的乾朝宰相嫡女,还是被赐婚给当朝太子、下月就要完婚的准太子妃!   中间被下人来催了两次,许流深急急忙忙随着宝莲一起去到前院,路上又记起来原主的不少细节,头先那几个名字可可爱爱的小婢女,都是入府时她亲自赐名的,而眼前带路的宝莲,是她的贴身大丫鬟,名字取意“九莲宝灯”,是原主许流深在打麻将糊了一把“九莲宝灯”时随口取的,讨个彩头。   许流深狠狠拍了两下脸颊,即使当初就是凭借一部穿越剧红透娱乐圈拿奖到手软,可如今真穿了,她有种演不出来的手足无措。   睡觉前明明还是在父母的江滨别墅里,跟爸妈、哥哥嫂子过除夕,一觉醒来怎么就穿到这个鬼地方来了呢?   宰相女儿,听起来是不错,正儿八经官二代,穿的还算凑合,上等绣娘的手工刺绣精巧生动,可刚才涂脸上的那都是什么啊?贵妇护肤品面膜彩妆没有不说,古人的化妆水准也堪称简陋,这特么多亏是穿越到十八岁,还可以靠天生丽质来撑场面!   大牌高定更不用想了。许流深瞧瞧身上新衣,样式不陌生,与自己拍古装戏的戏服大同小异,丝毫不显腰身,她被粉丝吹爆的蚂蚁腰蜜桃臀漫画腿一概藏的严严实实。   最让许流深不安的是,这穿越到底有没有个时间限制?不会从此就回不去了吧?她正当红的明星事业可怎么办?打拼多年爬上了娱乐圈顶级流量大花位置,这一穿越,那么多千辛万苦撕下来的好资源岂不是要拱手让人?没曝光会不会被不停换血的娱乐圈给边缘化了?想到可能回去只能演新晋小花的妈,她都焦虑得要抓脸了!   又万一……万一彻底就回不去了呢?!   脑中信息量越大,许流深就越是心焦,根据原主的记忆,她的父亲,也就是乾朝宰相大人许知守与她的父亲同名,而这“许流深”还有个同胞哥哥,也跟自己的龙凤胎亲哥许光尘同名。   难道他们也穿来了?   那妈妈和大嫂呢?原主这部分信息缺失了!   许流深迫不及待想要求证,步子越来越快,催着宝莲赶紧走,宝莲一边疾步带路,还要回头低声叮嘱:“大小姐,老爷今天心情不太好,如果训斥您您就忍着点别顶嘴啊,也别跟大少爷拌嘴,听说他一早就去给老爷拜年了,肯定攒了一肚子话跟您拱火呢,千万别上当惹得老爷又罚您……”   许流深一愣,什么鬼。   穿越前,官场出身的父亲许知守古板又正派,独独对她慈爱有加,就连要进娱乐圈,父亲都是经历一番自我说服后,尊重了她的意愿。   哥哥许光尘就更不用说,从小在学校出了名的护短,有人找许流深麻烦,他负责摆平,许流深找了别人麻烦被人找回来,他也负责摆平。   要是闹到爸妈面前,许光尘负责揽下罪名以及挨揍,许流深就负责哭着抱住哥哥哀嚎“有难同当要打一起打打死了下辈子再做兄妹”,总能凭这拙劣的苦情戏顺利过关。   许光尘当时有句名言,话糙理更糙,   ——我妹,只有我能收拾。   毕业后,许光尘做了律师,每年有三分之一的工作都是替许流深在娱乐圈披荆斩棘伸张正义,小到审合同签协议发律师函,大到打侵权官司告网络谣言,是她妥妥的御用讼棍。   宝莲说,宰相爹很生她气,哥哥又处心积虑希望她受罚?   这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许流深一路忐忑,像是怀里揣了个兔子,眼前的路跟自己脑里不断扩容的记忆渐渐重合,穿过回廊出了那道月亮门,就是前院了。   “来了来了,大小姐来了!”家丁远远看到许流深主仆二人,就向老爷汇报。   佛堂的门敞开,门外一丈二的香案上摆着猪牛羊三牲及鲜花素果,旁边还整齐有序的码放着香烛纸扎、金箔和元宝。院子里高高低低站了不少人,有文人书生,有富贵乡绅,还有不少穿着统一的家丁丫鬟,个个精神抖擞,满脸喜气,相互间窃窃私语,不敢高声喧哗,听闻许流深来了,视线统统投向这处。   人群的最前面,一个威严挺拔、满头花白的身影面向佛堂背对众人负手而立,并未回应下人的通报。   哦豁,爸爸。   别说只给个背影,就凭许知守背在身后的手型和他那珠圆玉润的耳垂,她就已然知道爸爸去哪儿了。   许流深大喜过望,老爷子真陪她一起穿来了!她不是独闯龙潭虎穴!   古人他乡遇故知都开心到飞起,她这可是穿!越!遇!亲!爹!   还是个官至宰相的亲爹!   四舍五入就等于带小抄……不,等于开卷考试好吗!   这可是她演过的穿越剧女主都没有的待遇!   一见到你我就哦吼吼吼吼~   许流深咳咳两声,准备起范儿给老爷子来个惊喜。   许知守拧着眉转过身来,中气十足的喝道:“逆女,给我跪下!”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欢迎宝宝们~ 关注主播不迷路~ (咳咳,对不起,串场了~) 有改动,删掉一些没用的内容,不影响剧情走向。   ☆、筹神   “逆女,给我跪下!”   许知守呵斥一出,满院子的人像是被集体捏住了脖子,都没了声音。   “拜天公这等大事都要三催四请,简直是反了你了!”   许流深钉在原地,许知守可是坚定的无神论者,而且从没用过这么凶的语气跟她说话,她紧紧盯着许知守的脸一寸一寸打量,想找出蛛丝马迹的破绽。   难不成……失忆了?   “怎么,不服气?”许知守上前两步,用力照着地上一指:“给我跪下!”   不过是来晚了点,当这么多人面骂人,我不要面子的吗!   许流深提气想要发作,宝莲在旁边早已经跪下了,伸手拽她的袖子,“大小姐!”   这一拽让她想起路上宝莲的叮嘱,许流深气结,现在初来乍到拿不准状况,不敢节外生枝。   她压下心火,快速整理一下表情,循着印象里行礼的规矩,端端正正跪下来,腰身挺得板直。   “阿深见过父亲大人,女儿来晚了,还请父亲责罚。”许流深回想那些年背过的台词,照猫画虎学着古人的口吻说道。   这回怔楞的轮到许知守了,照常理,这丫头应该是理不直气也壮的回一句什么狗屁倒灶的话来,可今天怎的破天荒乖巧一回,认错了?   他刚刚才在心里默默对着神明许愿,愿我大乾朝来年风调雨顺百业兴盛,愿家中一双儿女懂事明理,前程无忧……   这,天公显灵了?   “老爷,吉时快过了,大小姐好不容易赶来,不如先行祭祀之礼,别的再说不迟……”一个上了岁数的家仆趁空当上前解围。   听叔,许听。   脑里有了这部分信息,许流深很快对号入座。   这听叔是家里的管事,也是宰相爹的本家亲戚,年少时给父亲做伴读书童,与父亲感情深厚,后来就一直留在府中打理家事,是为数不多的能在父亲震怒时说得上话的人之一。   听叔的话来的及时,让勃然大怒的许知守回想起正事来,他长袖一拂,睖了许流深一眼,“先拜天公,过后再罚你!”   许流深在他身后轻吐舌尖,果然是亲爹,那举手投足语气神情,跟每次她和哥哥完美配合逃脱惩罚的时候是一模一样。   宝莲扶她起身,又替她二人各取了三炷香,许流深低着头随着宝莲往人堆里走,尽量降低存在感,以免跟什么人对上视线却没给出恰当的表情而穿帮。   许知守言简意赅的说了几句场面话,众人扬声附和,院中一派祥和,仿佛刚刚的事根本不存在。   听叔高声宣一句“跪拜天公”,大家齐刷刷的咣咣跪了一地,口中还念念有词。   “许大小姐无精打采,眼袋大得能装几两碎银……昨晚该不会是溜出府去会野汉子了?”   许流深随着众人一起执香跪拜,刚起身站定,身后便幽幽凑上来一人,拖着长腔幸灾乐祸的损了一句,声音不大,调性却很油腻。   许流深闭了闭眼,气笑了。   狗子哥你果然也在。   许流深听过许多次她哥出庭辩护,逻辑清晰角度刁钻,常常在辩护切中要害后,轻轻的反问或是回怼对方一句,将现场效果拉满。   讲道理,分析法例,还要搞人家一波心态。   令许流深数次鼓掌叫好的套路,那个集合了探寻嘲讽傲娇不屑的语气,现下不就好死不死的被他用在了自己身上?   在现代文明社会的法庭之上,许光尘得拿捏一个不使法官反感的尺度,不能明目张胆的奚落对方。   现在可不一样,没人约束着,许光尘那张永不断电的破嘴越发没个把门儿的,也不看什么场合,周围那么多人,就给待字闺中的亲妹妹按头一个“私会野男人”的罪名,损不损呐!   即便如此,许流深也还是难掩兴奋。   说好的穿越,这发展势头……好像奔着全家旅行去了呢!   “哥,你怎么没戴口罩就出来了?”许流深靠向他那侧低声问。   许光尘嫌恶的避开,“口罩?你在说什么胡话?”   转而俊眉一挑,“怎么?怕是被我言中了,真有野男人?啧啧啧……许家大小姐,划船不用桨,全、靠、浪!”   许流深撂下嘴角,这老狗子到底是装的还是演的?说话怎么越来越没溜儿!   许光尘见她哑然,便得寸进尺道,“你自己浪可别祸害家里,不然我干脆大义灭亲去向太子举报你品性放荡、天生狐媚,你这种人还是别去败坏皇家颜面免得下场凄惨,你要是还有点良心就自己去求爹将你扫地出门或者削发为尼算了,现在全京城也就菩萨能对你不计前嫌……”   许流深听他越扯越欠揍,心说不对,两人以前虽然也斗嘴,但许光尘从不会把这个亲妹妹说得那么肮脏不堪,也不会恶言诅咒咄咄逼人。   难不成……也失忆了?   “哥。”许流深出声止住了他持续输出。   许光尘挑眉,这死丫头上一回叫他“哥”都不知道是哪辈子的事儿了。   拜过天公,许家上下还得祭拜祖先,听叔抻着嗓子喊“跪拜列祖列宗”,许家上下走到人群前面跪下,跟着许知守双手持香举到额前,待许知守祈愿之后,众人俯身三拜,接着起身轮流上前把香插进香炉。   “哥,”许流深跟在许光尘的后面,小声试探的问,“你真不知道什么是口罩?”   “你中邪了?”许光尘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哦是我说错了,我想说面罩,”许流深有了几分猜测,试着自圆其说,“面罩就是天冷的时候戴在脸上取暖的。”   “这俗话说,人冻腿猪冻嘴,你没戴面罩,嘴不冷么?”许流深插好香,撂下这句便赶紧取了纸火,转身走去烧金炉。   许光尘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这是拐着弯儿的骂自己,气不打一处来,奈何许流深奔着父亲去了,他不好发作,只看着牙尖嘴利的死丫头背影磨牙。   家中主人烧金也就是走个意思,以表心诚,其余大部分纸火都有下人去烧,许流深烧完擦手,许知守那边还有不少,纸钱在他手中捻出莲花形,一叠一叠放进烧金炉。   许流深凑上去,从听叔手中接过一些纸钱,跟着许知守一起烧。   许知守满腹狐疑的看她一眼,“今日怎的转性了?”   不等许流深接话,又冷哼一声,“别以为献殷勤爹就不罚你。早上险些害大家误了时辰,平日里你乖张一些也倒罢了,今日爹的门生故吏都赶早顶门来拜年,所有人都见识到这宰相家的大小姐如此荒唐无稽,传出去成何体统!”   许流深没反驳,手上的动作也没停下,屈膝应了句“是阿深的错,任爹处置。”   诚意满满。   许知守的脸色终于不那么晦暗,丢下句“滚去书房外等我”就走去宾客中了。   酬神过后,下人负责收尾,许流深带着宝莲去了父亲的书房。   父亲与宾客在书房寒暄,许流深就站在书房门外不远处乖巧的等。   中间许光尘还来了一次,许流深及时躲到假山后面,避免跟他短兵相接,毕竟还没从混乱的思绪中理出来这许光尘对她的恶意是个什么来由。   总得先过了眼前这关再说。   好汉不吃眼前亏。   她许流深哪儿的亏都不吃。   许光尘似乎是找茬未遂,没一会儿就离开了书房,走时心不在焉的。   冬日寒风阵阵袭来,许流深披着雪貂绒大氅站得笔直,双手交叠放在身前,眼神澄澈打量书房进进出出的人,在脑中识别人脸再一一对号。   “大小姐,好多公子都偷看您呢。”宝莲趁没人偷偷告诉许流深,她隐隐觉得今天大小姐有点不一样。   许流深扯了扯嘴角,当作回应。   这才哪儿到哪儿?   小场面好吗?   以前我粉丝接机那阵势你们这些古人哪能想象?   “不过大小姐下个月就要入东宫做太子妃了,他们也只敢偷看。”宝莲说起来还有点惋惜。   许流深这才想起来,对,有这事儿,她是好像被赐了个婚。   不过连太子长啥样她都还没见过。   根据脑中信息,许知守以前总觉得这个闺女上不得厅堂,下不了厨房,带出去丢人现眼,难登大雅之堂,所以从来不带她去参加任何宫廷social。   “宝莲,你之前说父亲今日心情不好,知道原因吗?”许流深问起,怎么说今天也是大年初一,如果只是因为自己起晚就生这么大气,那也太不符合老干部的城府了。   宰相肚里不是能撑船来的?   “大小姐,我说了您可别多心……”宝莲环顾四周,掩着嘴凑到她身边说道。   “听前院的人说,今天东宫差人送了礼物来,很普通,跟赏给幕僚的都是一样的,元宝玉器字画那些,想必是手下官员操持的,太子都懒得过问。”   那不是挺开心么?   古董喂。   许流深这么想着,就问出来了。   “大小姐您就别逗我了,连前院那些下人都看出来了,这眼瞅下个月您就嫁进东宫了,太子对咱们宰相府一点特别礼待都没有,这不就根本没把您当回事儿,也没把相爷放在眼里么!   “我以前跟这太子也没过节吧?不……不熟吧?”许流深试探着问。   “您可说呢,太子还是九王爷的时候就不喜欢朝堂上那些事儿,平时三天两头去郊外打猎,要么就是在京城里寻欢作乐,这您不可能去那些烟花之地,又从来不去参加宫宴,想见也没机会啊!”   哎呦喂,还烟花之地,还寻欢作乐,我未婚夫这么狂浪的吗?   这特么可真是捡到鬼了。   许流深挑起眉毛,宝莲画的眉又细又深,使得她看起来嫌弃得溢于言表。   “不过大小姐您也别灰心,再怎么说也是当年皇上亲赐的婚约,咱们许家三代为相,忠心赤胆,皇上赐婚的时候那还没册立太子呢,只说今后许相嫡女赐婚给太子,这是铁了心的要老爷做国丈呢……”   许流深脑子里信息多到快从七窍溢出了,作沉思状慢慢消化,总算把这段旧事给挖了出来。   三年前,南方爆发百年不遇的洪灾,一十八座城池受灾,死伤难民众多,一时间大量难民涌入其他州县,波及范围极广,情势动荡,国境周边宵小也趁你病要你命,不断在边境作乱试探。   而当时是许知守不眠不休主持大局,带着同僚和门生,发动了一切资源脉络,用了三天三夜汇集整合了当下情况,迅速定出了治水方案,并请命亲自南下主持治水。   皇上看着呈上的方案周到详尽,自然大喜,再看许知守不出几日就熬了个两鬓斑白,颇为动容,当下允诺许知守——   “许相此去治水,一经长途凶险艰苦,你自放心南下,朕保你许家上下安妥一世无忧,若能胜利归来,长子进爵封地,嫡女赐婚太子,他日册立太子后择日完婚!”   之后,许知守在南方治理水患重建家园,去年才胜利回朝,劳心费神之下头发也近乎全白。   再之后,君无戏言,虽然太子尚未册立,许流深这个太子妃倒是先盖章了。   真新鲜。   期货太子妃。   许流深嗤笑。   宝莲在旁边也絮叨了半天,“……反倒是锦王府的七王爷送来了厚礼,还有颗东海夜明珠,听说那是皇后娘娘赏给七王爷的,很是珍贵……”   “奴婢虽然没读过书,也不懂大道理,可以前一直觉得皇上会立七王爷为太子呢……”   七王爷?   许流深想了想,也没这part印象,确认是路人。   “为什么这么觉得?”   宝莲四下看看,没人,才放胆小声说道,“京城里当然是七王爷的口碑更好了,学识渊博,稳重踏实,做事细腻干脆……”   “你怎么知道?”许流深又问。   “大家都这么传,起码、起码比太子在各种烟花之地流连要好吧,再说了,七王爷可是皇后娘娘的嫡子,九……太子的生母虽然是皇上最宠爱的晏贵妃,但也仙逝多年了。”   “哎呀,大正月的,奴婢不该提这个!”宝莲吐舌头,晦气。   “我没忌讳。”许流深笑道。   扯八卦什么的最开心了。   她也需要抓紧了解一下自己的处境,再想辙穿回去。   宝莲得了主子的许可,又臊着脸说起太子在京城的香艳野史,“传闻太子殿下御女有术,只要进了那合欢楼三楼的贵客包厢中,就、就能使里面女子扯着嗓子叫上整整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AKA两小时?   古人的身体素质可真是……   可歌可泣。   许流深听得正起劲,远远的见听叔走出书房,奔着她们这处来了,赶紧咳咳两声,宝莲把太子殿下那点风流密辛又憋回肚子里去。   “大小姐,老爷让您进去。”   ☆、金鳞   许流深深深吸了口气提在胸腔,拢了拢雪白的貂绒大氅,整个人理直气壮了许多,端着走红毯的耐撕气场,昂首阔步的走进书房。   “父亲大人,阿深来请罪了。”   许知守一盏茶喝得见底,慢条斯理的将青瓷茶盏放在手边,食指和中指尖轻点两下桌面,丫鬟马上来添茶。   他撩起眼皮看看自己这不成器的闺女,冷面道,“我看你底气十足,来请什么罪?”   许流深伏地行了大礼,直身说道:“阿深罪状有三。第一,今日晚起险些误了家中筹神大事,让外人看了笑话。”   许知守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头都没抬。   二人对这一条罪状毫无悬念的达成共识。   “第二,听说太子殿下差人送来的礼物甚是敷衍,父亲大概担心太子殿下不重视这赐婚而郁郁寡欢,是阿深无能,未受太子青睐,让父亲忧心了。”   “嗬!”许知守炯炯有神的眼睛紧盯闺女,恨不能用意念看得她现出原形来。   许流深眼神坦荡清明,任爹打量。   “你今日确实离谱,京城上下都知道许相家的大小姐下个月初二就要做太子妃了,往日城中一些你的传言,为父都可以说他们无中生有凭空捏造,这今日来的宾客里有不少也是打算来一睹真容,好推翻外面那些谣言,你倒好,人家放火你泼油,正坐实了这荒唐无稽的传言!”   “传到宫中,爹这老脸好歹有你祖父和曾祖父他们福荫庇佑,太子虽然……虽然志不在朝野,但身为储君,怎能容得下你这顽劣的性子?不受宠爱倒也罢了,你以后是后宫之主,旁人多少会给几分敬重,为父只担心你这骄纵惯了是要闯祸的,皇上现在深陷昏迷,尚不知何时能够转醒,最无心帝位的九王爷莫名被推上太子位,又莫名其妙的要接受几年前皇上的指婚,心中定然万般不悦,万一你不懂规矩惹得太子殿下震怒,纵然是爹也护不住你啊……”   唉?我……以前真的这么差劲么?   许流深发自灵魂深处自省。   她这个原主,荒唐事是做了不少,但也都说来话长了。   那浪荡太子不乐意娶,小姑奶奶还不想嫁呢!   “既然太子不情愿,那父亲回绝了这门指婚可好?”许流深满怀希望问道。   “你想得倒简单。”许知守白她一眼,“皇上赐婚是你想退就退的?皇后娘娘早就开始着内务府筹备太子大婚了,钦天监选了八个好日子,太子扫一眼就指了二月初二,你可知道为何?”   呃……龙抬头,比较吉利?   “因为这个日子最晚。”许知守根本不等她猜。   “加上今日给各府的赏赐,太子对这桩婚事的怨念只差广贴皇榜昭告天下了!”   “那他为什么不干脆退婚?”许流深不懂就问。   “教你多读史书,你就当耳边风。且不说这是皇上几年前的旨意,君无戏言,太子不能违背,就说为父身为一朝宰相,太子刚上位,即便为求自保也不会贸然退婚结下这梁子。大概只是立储和指婚都被拿捏着心中不痛快,想敲打一下相府上下不要携位自重得意忘形。”   额……   在社会主义新时代光芒照耀下成长起来的女明星,对这些旧社会皇权制度下的权谋制衡政治联姻……就不是很懂。   “让父亲挂心伤神实在是女儿的罪过,父亲放心,女儿会好好思过,无论何时何地都不会给相府抹黑,也不会让您为难的。”许流深说了几句套话,伏地行个大礼。   许知守这番担忧不像是装出来的,许流深越发确信,父亲是根本不知道穿越的事。   “那些你不必懂,日后谨记安分守己,像今日这般是万万不可的!所以今日,罚还是要罚的。”许知守眉头微拧,许流深心里一沉,都已经这么努力的装鹌鹑了,还是要罚吗?   “就罚你明日开始,黎明即起,洒扫庭除,为期三日。”   许流深登时一僵。   就这?   就这???   你们古人不是动不动就打板子抽鞭子请家法什么的吗?   打扫院子这是什么操作!高中以后就没人拿这当惩罚了!   哦,确认是亲爹。   许知守的确是想用干粗活儿好好的挫一挫她这张扬傲慢的性子的,但许流深似乎从没如此低眉顺眼过,听着门外呼啸的风声,许知守的眉目间柔和了一些,喝了口茶又改口道:“罢了,大过年的,念你今天认错态度尚可,回去好好闭门思过,再誊抄二十遍家训。”   这还不如扫院子呢!   冷冷的冰雨在心里胡乱的拍,演技过硬的女明星依然稳住表情,乖顺的谢过父亲站起身来。   “等等,你不是说罪过有三么?”许知守叫住了许流深和宝莲。   许流深温婉一笑道,“这第三条罪状,当然是正月初一,阿深还没来得及给父亲请安拜年。”   她稍一屈膝,“祝父亲大人新年吉祥,身体健康,万事顺意。”   这句拜年的吉利话,本该在新年倒计时之后说给爸妈的,但因为晚饭时拌嘴,莫名跟家人吵了一架,好端端的过年氛围被搅了个稀碎,谁都没了守岁跨年的心思,许流深想起来,“昨晚”她是一头扎进房间摔上了房门,气鼓鼓的睡过去之后,一醒来就到了这里。   于是当下对着这个失忆的宰相爹,这句拜年的吉利话她说得诚恳走心发自肺腑。   许知守默然半晌,沉稳的表情似乎将要崩裂,女儿上一次认真磕头拜年,满怀期待等着他给压岁银,好像已经是南下治水前的事了。   当初许知守南下一年有余,将一双儿女托付给亲信至交和府中下人照料。京中无人不称许相大义,连带着对许光尘和许流深也多有包容,对他二人疏于管教。别后重逢,兄妹俩比起先前来顽劣且嚣张,叛逆又荒唐,特别是这个女儿,在京中惹下了不少麻烦事。   许知守既因政事繁忙无暇分心,遇事只能惩戒,又为这一双儿女从小缺乏母亲的教导而倍感亏欠,物质上从来都大方,时间久了,惯坏了。   “父亲大人?”   许流深出声打断了许知守的思绪,许知守轻叹一声,对着听叔扬扬手,听叔点头,转身而出。   不一会,听叔带着一个扁长盒子回来,交给了许知守。许知守打开那绿绒锦盒,手指从里面轻轻划过,眼神晃了晃,思绪有一瞬间走空。   “这个,为父一直犹豫要不要给你,阿深,”许知守站起来走到许流深的面前,“这是我当年送给你母亲的信物,她托人将你兄妹二人送回时,就把这玉簪放在你的襁褓中,为父这么多年看到这簪子只觉意难平,曾经数次想要毁了它。”   许流深心惊,怎么的?她那个叱咤商场的亲妈还抛夫弃子了?   许流深一脸晴天霹雳生无可恋的样子在许知守看来,那就是过度思念未曾谋面的亲娘,凄凄惨惨泫然欲泣的小可怜儿样。   老爷子蹙了蹙眉,继续说道,“不论如何,这是你娘亲唯一留给你的东西,阿尘都没有,爹今天就把它送给你做个纪念,姑且就、就当作你那没心肝的娘……给你添的嫁妆吧。”   许知守把盒子转向许流深,她微微睁大双眼,好美的青玉簪!通体碧绿透澈,色泽温润水头极好,顶端的蛋面翡翠圆滑无暇,纵然是许流深以前出席重要活动时借来的那些稀有翡翠都逊色不少!   “阿深,我希望你今日是诚心悔过,再过一个月就要入主东宫,切记宫门深似海,万不能再那样任性胡闹了。”   许知守表情凝重,许流深有一瞬间的动容,自己嫁人时,爸爸的心情应该就是这样含蓄了。   “我知道了,父亲。”   “刚才阿尘来,我教训了他几句,你们兄妹俩的隔阂我也是知道的。你哥哥难得遇个心仪的女子,可硬生生被你给搅散了,还闹的那样难看,他心里始终是过不去。阿深,入东宫以后就由不得你随意出入了,日后太子登基大宝,便是父兄见了你,也是要跪的,你和阿尘今生是龙凤胎,来世却未必再能相见,可知一母同胎需得是多大的善缘啊!”许知守摇头叹息,眼中的殷切希冀看得分明。   许流深眼眶发酸,早上的委屈又冒了头,明明之前那个哥哥那么好,可就在“昨晚”,她还跟哥哥吵了起来,这现在一想,她也挺混的。   “父亲,我知道了,我会跟哥重归于好的。”许流深笃定道。   “和光同尘,静水流深。”许知守阖上绿绒锦盒,重重放在她手中。   “当初爹取名,正是寄望了包容沉静的品性于你们,阿深,回去好好想一想。”   和光同尘,静水流深。   许流深走出书房之后心里像压了块大石头,手中的锦盒千钧重,脑中信息杂乱无章。   许光尘因为前尘往事恨极了她,母亲苏蕴十八年前就抛下他们三人远走高飞,从此杳无音讯,父亲对她也是一幅信心匮乏的样子,穿越成这样是什么情况?人不像人,家不成家!   许流深面色凝重的回了自己那个叫静园的院子,宝莲去膳房弄吃的,她没回房,就在院子里吹冷风发呆,想让自己冷静清醒些。   院子北角的造景假山旁是一方鱼池,许流深突然被池中传来的声响吸引了注意力,她走过去,见池中有条一尺长的赤尾金鳞正用尾巴用力的拍水。   “闹腾什么?烦着呢,再吵就炖了你!”许流深不知道还能跟谁发泄两句,也就欺负个只会吐泡泡的。   许流深对着鱼撇撇嘴,转身要走。   “咳咳,我看你是不想回去做大明星了!”   “谁?”许流深猛地回头,四下无人,“谁在说话!”   “不就是你想炖了的那位。”   许流深长大了嘴,想“啊”一声都发不出声音。   说话的……竟然是那条赤尾金鳞?!   “嘿!看这里看这里!”金鳞跃出水面,吐了一个泡泡。   许流深驻足三秒消化了一下这件事,猛扑到鱼池前,喉咙里低声怒斥道:“就是你个小王八把我弄来这鬼地方的?!”   “哎哎哎,谁小王八啊我是金鳞,有话好好说,不带骂人的……”见许流深是真的动了气,金鳞唯恐自己被蒸煮泼油,痛痛快快的把这来龙去脉给交代了。   ☆、任务   “昨晚”。   一家人看着春晚包着饺子等跨年,许流深半卧在沙发上编辑拜年微博——经纪人发来的模板太官方,她觉得low。   也忘了这话题是怎么引起来的,无非是父母又催着哥哥嫂子生孩子,而许光尘和嫂子千阳就互相推脱,一来二去越说越来劲,许光尘不屑的说嫂子每天只忙她娱乐杂志社那些狗仔工作,千阳也回击许光尘不也一样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帮妹妹告侵权就算了,还要帮前女友打根本就不擅长的离婚官司……   妈妈苏蕴想打个岔让这两人的嘴仗偃旗息鼓,便祸水东引,数落了许知守几句,说她商场上的事指望不上他帮忙,许知守这个古板正统的老干部哪里经受得住这政治不正确的指责,马上板起脸来对着太太一顿普法教育,商场上说一不二的苏蕴最烦他这种高高在上的说教,二人一个谈人情一个讲制度,鸡同鸭讲的谁也说服不了谁。   无心参战的许流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刚发出去的微博被圈里一个八块腹肌的新晋男神秒速转赞评,她乐不可支的笑出了声,在另外四人的针锋相对中显得尤为刺耳,一瞬间,几人同时刹住了嘴,许流深不合时宜的笑声非常有效的使父母兄嫂迅速结成统一战线。   她仿佛豪气干云的宣布了一句:集中火力,向我开炮!   “你还笑?一出去谈生意人家就跟我打听你那些新闻是真是假,热搜整天买,你能不能消停点!”   “哼,说到这个我也来气,难得回来过年,一直在那玩手机,入行前爸爸就提醒过你,人红是非多,你还这么高调,现在已经不少人怀疑我动用关系捧你出名了!”   “爸你那算什么?也就被人恶意揣测一下,我呢?一年光律师信替她发多少次?我也早就想跟你说这事儿了阿深,人红是非多,你们鱼圈真真假假炒作那一套不是太普遍了吗?犯得着动不动就律师信警告么?你哥我平时忙的连生孩子的时间都没有……”   “少给我扯生孩子!”嫂子千阳打断了许光尘,“为什么不生你心里没数儿么?现在肯承认你忙了?忙着帮前女友吧?不过阿深嫂子也得说你,人红是非多,我这一年光给你压下来的爆料也不少,你有点太招摇了!”   陷入无妄之灾的许流深揭竿而起:“爸,我自从入圈什么时候打过您的旗号,又什么时候要妈给我投资吗?我跑龙套演丫鬟的时候连句台词也没托您二位给疏通吧?!”   “我拿最佳女主角的时候不是我妈下场转发,集团大号跟着拍马屁才被人扒出来背景的么?这都能怪我?”   “还有你们!”她转向兄嫂,“嫂子不要孩子还不就是因为你那个藕断丝连的绿茶前女友!许光尘你用我挡枪子儿要不要脸了还!”   许流深嘴不饶人,逻辑清晰的一个个怼回去,心里委屈的要命,自从蹿红以后没在家里过过除夕,今年是铁了心推掉一切晚会邀约,排除万难回来陪家人跨年,最后却莫名成了众矢之的,实在是堵得荒。   “个个都说我人红是非多,外面再多是非我也能应付,回家过个年过成这样,还不如没你们这样的家人!”   许流深扭头上楼,重重摔上了房门!   还不如没你们这样的家人。   “……明白了吧?除夕交子、天心月圆之时,你这一句怨言造下的心口意业上达天听,触发了惩罚才穿越到这里。”金鳞噗噜噗噜冒了一长串的泡泡,像是泳池里有人一直偷偷在放屁,画面有些过于美丽。   许流深却无半点心思旁落,自己口不择言撂下的狠话,醒来后竟然一语成職,这这这……   她真想抽自己嘴。   “今世如你所愿,家人关系支离破碎,除非你修复几人关系,再次成为一家人,你们五人才能集体穿越回去,否则就只能一直留在这里。”金鳞扑腾了两下,像是努力做个摊手的动作。   “而且只有你知道自己是穿越来的,噢还有最重要的,穿越玄门每三年重启一次,你要抓紧时间哦!”   许流深抠着手心把这些信息迅速整合了一下,妈的,上来直接就是地狱模式。   “我妈和嫂子呢?她们人在哪里?”   “那你得自己找。”   找不到就都回不去了呗!   许流深无能狂怒。   “好,嘴欠招来的惩罚我认了,穿越带任务我也认了,但嫁给那什么太子又算怎么回事儿?!你这跟拐个女孩子到山里生孩子有什么区别!”许流深质问金鳞。   “哦这个啊,这个就是原主的命数。”   “原主太过嚣张跋扈,在京城里是出了名的,坐在马车上看到别人与自己撞衫,就命人去把那富家小姐的衣服撕了个稀巴烂!图乐子去一家生意不错的食肆,一连三天都说吃到死蟑螂,老板下跪磕头都不依,硬是逼得人家关张,还有什么当街抢小孩子糖葫芦,丢掉乞丐的肉包子这些都数不过来,简直是恶贯满盈。”   “这些年来,虽然丞相许知守位极人臣,可碍于坊间传言,敢上门提亲的屈指可数,后来皇上指婚,原主嫁入东宫以后不受宠爱郁郁寡欢,没等太子登基就死于宅斗了。”   许流深嗤之以鼻,“这太子不情愿干脆退婚算了,我肯定是要回去的,回去我这……”她不知怎么开口。   金鳞毕竟不是俗物,马上懂了她的担忧,“你放心,只要你完成任务,穿越回去之后还是那个原封不动如假包换的许流深,再送你一颗我独家珍藏的一忘皆空大补丸,今世恩怨情仇概不带走,包你药到病除,连黄粱一梦都留不下。”   许流深总算吃到定心丸,既来之则安之,自己挖的坑跪着也得填上。   “大小姐快些回屋吧,小心着凉,可以用膳了!”宝莲提了食盒过来。   许流深心虚道,“来了来了!”来不及多问金鳞,迎着宝莲走去。身后扑通一声,一切归于平静。   许流深心不在焉的,一边吃一边腹诽心谤,这古人如果有形婚就好了,娱乐圈里这种夫妻不少,各玩各的,也不耽误合体捞金,摸爬滚打这些年,她本来也不信什么真爱啊一生一世这种鬼话。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赶紧找到妈妈和嫂子,她必须尽快回去,趁着颜没崩继续营业,这个鬼地方她一天都不想多待!   想的多,许流深吃了很少就放下了碗筷,宝莲忧心的问是不是今天做的不合口味,她一个大意差点把“胖一丁点上镜都能看出来”的大实话给秃噜出来。   三言两语打发走了宝莲,许流深赶紧跑去院子里,鱼池空荡荡的,哪儿还有什么金鳞。   “鱼呢鱼呢鱼呢?”许流深逮着个丫鬟就问。   “大、大小姐,这大冬天的怎么养、养鱼啊……”丫鬟怯懦的答道。   许流深一时间竟也不确定那金鳞所说到底是真是假,甚至连它是否真的出现过都存疑了。   一连几天,许流深都老老实实的待在她的静园誊抄家训,府中上下皆对大小姐的突然转性惊叹不已,传的神乎其神。从不登门的许光尘假意路过却一无所获之后,在门口高声奚落了两句“现在才装大家闺秀也太晚了点儿,若不是有个嫡女身份,连市井女子都比你端庄贤良”之类的话,便兴致缺缺的拂袖离去了。   许流深听着宝莲生动活泼的再现了许光尘的言语刻薄,发自内心的感慨,宝莲可真是复原现场的搬运工,是被时代耽误的老戏骨。   正月初五。   许流深醒了,却迟迟不愿睁眼,嘴唇微微翕动,几不可闻的叨叨了半天。   “我现在是睡在几万块钱的天然乳胶床垫上,经纪人的电话马上就要顶过来,今天还有很多通告……”   “我做了一个傻不拉叽的梦梦到自己穿越到古代了,还跟古代最大奴隶主家的傻儿子有婚约……多亏这傻老弟没在梦里露脸不然绝对是噩梦了……”   “好,呼——现在手机在床头柜上一抬手就拿的到,那我要睁眼喽?”   我真的要睁眼喽?   别让我失……望。   许流深小心翼翼掀开眼皮。   草……   还在这鬼地方。   没脾气了。   每天醒来她都闭着眼这么念会儿经,希望睁开眼一切就恢复正常。   许流深翻了个身,在床上趴成个“大”字。   多失望几天也就习惯了。   “大小姐,”宝莲带人端来了洗漱的物事,“您醒啦,今天破五了呢。”   嗯?   许流深赶紧从床上爬起来。   “破五了?我是不是可以出门了?”在府里装了几天的鹌鹑,已经迫不及待想出去放飞自我了。   至少也得先考察一下环境和风土人情。   “这个呀您最好还是问问老爷。”宝莲笑道。   许流深再不拖沓,拿出马不停蹄赶通告的架势来梳洗打扮,“宝莲去把我抄的家训整理好拿来,我自己化妆就行了。”   宝莲前脚刚走,许流深就把原主那些化妆的家伙事儿都摆弄出来。   妆前粉底遮瑕定妆,眼影眼线修容高光……   要啥啥没有。   “可怜呐,”许流深咂嘴感叹,一边拍拍自己这张脸,“从前的相府大小姐,过得日子还不如我那时代的学生妹,不过你放心,既然我鱼圈顶流许流深来了,还借你的身子去清偿口业,那,你没画过的妆,我来画,你没穿过的衣服,我来穿,你没料理明白的恩怨,我也一起都给你办了!”   “不过你没拿下的太子老公,就别指望我了,我办完事还得回去呢,回我的花花世界吃酒喝肉,泡个有腹肌的小鲜肉它不香吗……”   许流深就这么絮絮叨叨的自说自话,到宝莲回来,已经就着手头仅有的工具画了个清淡又透着小心机的日常妆了。   “大、大小姐,您您您……”宝莲卡壳了。   “怎么?不好看?”许流深柔柔一抬眼,宝莲咽下口水,连连摆手道:“不不不,太美了,实在是太美了!”   许流深生得明艳精致的大五官,是娱乐圈少有的天然脸,日常做做皮肤护理,上镜和路拍已经是十分惊艳,这回直接穿到十八岁修复了年龄bug,作息规律能吃能睡,小脸蛋儿嫩得能掐出水来,再以脂粉稍加点缀,把宝莲常画的细弯眉改画成现代时下流行的平直野生眉,用胭脂淡淡的擦个眼影,那颜值岂止是爆棚,简直豪横。   看着宝莲的反应,许流深甚是欣慰,不过这欣慰也只持续到挑选衣服。   原主这个喜好啊,正月初一那大红色还能说喜庆,那此时丫鬟送来备选的几件……几块……几坨……   她找不到合适的量词,反正搁现代那就是一调色盘儿。   以往遇到那些审美障碍、穿搭频频踩雷的圈内女星,关系好的,许流深会隐晦的问问是不是换了造型团队、需不需要推荐,而关系差的,她就会皮笑肉不笑的夸人家穿得好复古好独特好oldstyle。   翻译一下也就是——你古人啊?   万万没想到啊,现在自己实打实的成了个古人,还要面对眼前这些花花绿绿的废料,穿越千年的打脸么这不是。   “咱府里就没有颜色素雅大气一些的衣服么?这穿出去跟个火鸡似的。”许流深一脸嫌弃。   宝莲皱皱眉,“大小姐,这几件不都是您最喜欢的式样吗?您不是说、说这辈子永远不会穿那种清汤寡水的老姑婆色吗……”   许流深抿着嘴,忍住了对自己的前身口吐芬芳。   “我一个犯错之人,穿得花枝招展怎么去求爹放我出去玩儿?”   宝莲小丫头想了想有道理,跑去取了些相对——只是相对——不那么花哨的,许流深从中挑了一件最不显山露水的藕荷色袄裙,眉目舒展了一些,“至少穿起来不那么像金刚鹦鹉了。”   她披起那件雪貂绒大氅遮住奢华浮夸的大片金丝绣花,便出了门。   宝莲揪揪耳朵,心说大小姐近来说话好像有点深奥。   火鸡是啥?   金刚鹦鹉又是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支持~ 撸力日更~ 小透明求收求评~   ☆、撞衫   这宰相府的门就像是个入世结界。   一走出来,许流深顿觉神清气爽浑身舒坦。   许知守对她近日来的表现也有所耳闻,看看抄的家训虽然错漏百出,但一笔一画说得上认真,除了字丑,也挑不出什么别的了。   许流深无辜却又说不出,她举着毛笔一笔一画抄得眼干酸涩,从大学毕业到她穿越来之前,所有写过的字签过的名都加起来也没这些家训多。   最要命的是,还都是繁体字。   许知守象征性的提点她要多练练字,毕竟日后很可能晋级为一国之母,字丑保不齐就得在史书上留一笔。   ——乾朝XX年间,新皇登基,太子妃许流深被册立为后,成为乾朝有史以来最颜良字丑的后宫之主。   遥想多年以后,博物馆里解说员一本正经指着那些土里刨出来的残破纸张说着这些有史可查的信息,许流深自觉肩负着正本清源的历史任务是相当沉重。   许流深言之凿凿的保证一定好好练字,然后又小心翼翼的请示父亲,自己就要嫁人了,以后可能要深居简出,能不能再最后流连一下烟火人间。   事实证明,再顽固不化的石头爹,那也受不了女儿撒娇卖惨的化骨绵掌,许知守一心软,应承了不说,还给了许流深一袋银子,让她买些女儿家喜欢的东西。   这边许流深刚坐上马车,只听不远处一声马嘶,许光尘的马车从外面回来了,刚好在宰相府门口碰上。许流深掀开布帘,与下了马车摇摇晃晃走出山路十八弯的亲哥正对上眼。   许流深强烈怀疑她就是许光尘撕逼模式上线的那个触发机制,要不然很难解释这脚步虚浮眼神迷离还大规模发散酒气的家伙,一见她就立马浑身绷紧进入战备状态是怎么一回事。   许光尘眼前叠影还没完全重合,就条件反射般的先开了口:“哎呦这谁啊……这……”   他突然卡壳。   用力摇摇头,再次睁开眼定睛一看,脑中酝酿了两秒,许流深就只是把手臂拄在窗棂,托着腮看他。   “有辱门风……一脸祸水样……”许光尘舌头拌蒜,干巴巴的损了两句,死盯着许流深的脸。   “哥哥说这话就见外了,小时候人家不都说咱俩长得像么?”许流深笑盈盈接过话。   许光尘竟然无从反驳,两人的眉眼、面中如出一辙,单边酒窝一模一样,除了下颌,许光尘下颌线条锋利有型,十足继承了许知守的轮廓,而许流深下巴小巧精致,有肉包骨,不知像的是谁。   不是,谁他妈要跟她许流深长的像!   “滚滚滚,你一脸丧门星样子,跟你像真晦气!”许光尘满是厌恶的横了许流深一眼。   许流深不怒反笑,刚要开口就大惊失色,指着许光尘背后道“爹您怎么来了!”   许光尘夜不归宿,原打算趁着一早许知守在书房不许人打扰,偷偷回府,谁知行迹败露,霎时间酒醒大半,心虚得下意识回身“咣当”一声钝响就跪下了!   嘶,听着就膝盖疼。   “见过人家练铁头功、铁砂掌,这还是头一回见人练铁腿哈哈哈哈……”   许流深这边说着,那边早示意车夫猛甩小皮鞭,等许光尘反应过来被耍,她的马车都已经在百米开外了。   许光尘气得要炸毛,怕惊动了爹又不敢在府门口跳脚,只好硬把这哑巴亏就着腿痛给咽下了。   他有种错觉,好像这几日但凡扯上许流深,自己就总在吃瘪。   许流深一路笑得马车乱颤。宝莲看了全程,也捂嘴笑的脸通红。   “大少爷回身凌空那一跪,奴婢看的清楚,动作行云流水,不知道的还以为专门练过呢!”   许流深抚着心口,好难才止住笑意,“刚要是有相机,保证我哥能火出圈哈哈哈哈哈哈……”   “大、大小姐……您……”宝莲犹豫直接问会不会惹得主子不高兴。   许流深一看宝莲那表情,顿觉失言,马上找补道,“嗐,我是说……哦我是说刚我哥那一跪,怂得像像、像只鸡,被人看到就能火出京城富家子弟的圈子了……”   宝莲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又摇摇头,一双大眼睛里疑惑未散。   每个字每个字她都听懂了,但连起来好像就怪怪的。   许流深愁苦的扶额,以前拍戏看穿越小说都不是这样啊,跟古人沟通也太难了。   忍吧,三年……只当是来拍个长寿剧真人秀了,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妈和嫂子,不然光凭家里那两个不成器的爷们儿,她可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到了街市上,许流深叫停马车,要下来走走。   这古代京城的街市,比起她之前拍古装剧的影视城来,模式没什么出入,可规模大了许多,垫着脚也望不到尽头。   沿街是各式各样的琳琅铺面,赶着破五这天开门营业,张灯结彩年味儿正浓,街边摊贩卖些吃食或是奇巧的小玩意儿,接踵摩肩人声鼎沸,每个人都穿着臃肿袖手而行,白色的呵气一团团溢出他们的口鼻,一眼望去地气十足,比那个森幽的宰相府可是有趣多了。   呦吼,这就是古代京城CBD了!   许流深带着宝莲一路走走停停,不时停下来看看物件询询价,完全沉浸在考察古代街市与古人逛街模式的情绪里,并没注意到这一路有多少人投射过来的灼灼目光。   走着走着,许流深突然停下脚步,一家黄金位置的铺面映入眼帘,门头招牌还没挂上,但打眼一看就是个布料店。   店门大敞四开,伙计和丫头进进出出忙活,一个银发老头儿兜来转去的张罗着。   看起来是掌柜的了。   “咦?这家铺面竟然要开张了?”宝莲看看左右确认了一下。   “您忘啦大小姐?腊月里咱们出来采买的时候,这家店铺还没人租呢,说是铺面太大,位置极好,一般小生意人可吃不下来。”   许流深哪里管这老板吃不吃得下,自管抬脚往里走,难得有个卖布料的店,她得赶紧挑几块像样子的回去做新衣,瞧着原主那一堆五颜六色姹紫嫣红的锦绣华服,她才是真连饭都吃不下。   “呦,这位姑娘里面请,小店还没正式开张,料子大部分是到齐了,您请随意瞧瞧,有能入眼的我给您按开张的低价来。”银发老头笑盈盈的把她们俩往里面让。   “我家小姐不差那点银子,关键是东西要好,最好是独一无二。”宝莲先一步说道。   “独一无二”几个字被许流深听进去了,也对,她这个暴脾气的原主为了这“独一无二”还干过件荒唐事儿。   说起来得有一两年之久了,那日在街市上,原主许流深好巧不巧的跟一富家女子撞衫了。城中有名的裁缝不多,大部分的富家官家小姐们常光顾的就那几位,裁缝们深谙这些夫人小姐的喜好与忌讳,一般来说都不会缝制完全相同的两件衣裳,避免尴尬。   可不知哪个不长眼的,还真就出了两件一模一样的鹅黄色长裙,一件穿在许流深身上,另一件穿在个秀丽的姑娘身上,看品貌配饰不凡,还有丫鬟随侍,大约是个有钱人家的小姐。   遇上撞衫这等尴尬事,普通人家的女子视若无睹,娇纵些的女孩子嗤之以鼻,再阴损点的故意找茬贬损一番,这还尚在常人对虚荣善妒女子的理解范畴之内。   可许流深偏不,她下了马车叫家丁拦住那撞衫女子,当着街坊邻里骂那女子东施效颦,依葫芦画瓢画出来个地缸,女子刚反驳一句“怎知道不是你叫人照我的衣裳做的”,许流深勾唇一笑道,“我堂堂宰相府嫡大小姐,就凭你也配?本小姐的好心情全给你搅合了,该当何罪?”   女子大惊,许流深不等她开口便招招手,三元四喜五福迅速上前,三下五除二剥香蕉似的就把那富家小姐的鹅黄色长裙给褪了下来,只留个里衣。   围观的路人一边对着许流深偷偷指指点点,咂嘴摇头,另一边,眼珠子可都是滴溜溜的往富家小姐的身上飘。   富家小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的丫鬟被拦在一旁急得直跺脚道,“我家小姐出身名门,由不得你们这么糟蹋……”   许流深弯腰凑到富家小姐耳边说了几句什么,说罢扬长而去,那小姐顿了顿,哭的更惨了。   众人哗然,这宰相府嫡大小姐许流深从此恶名远扬。   想到这儿,许流深无奈的摇了摇头,放下手中缎子。   原主憨憨,鉴定完毕。   一顿午饭的时间,事情已经传遍京城大街小巷。   那富家小姐的父辈也是城中数一数二的富贾,女儿受此奇耻大辱怎会善罢甘休,惹不起也是要来闹一闹。   可最先找上门来的,却是许光尘。   他还带了马鞭,被几个丫鬟死死拦住,对着许流深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   许流深惊呼:“什么?那女子是我未来嫂嫂?失敬失敬,阿深该死该死……”   那撞衫的女子姓楚名妲娣,与许光尘相交甚密已有婚约,许光尘原打算找个时机向父亲禀明,将婚事提到台前,谁成想被亲妹妹在光天化日之下扒了个干净,回去以后闭门不见,死活非要退了这婚约。   最终许流深亲自上门道歉也不好使,被许知守赏了一顿板子又禁足整整一个月,等禁足结束后都入秋了,许光尘和那位楚妲娣小姐的婚约,也早就凉凉了。   也是从那时起,许光尘彻底与她反目,日日流连花丛,女伴常换常新,成了京中数得上号的纨绔子弟。   “大小姐?大小姐?”宝莲清脆的声音把许流深从原主的记忆里拉回了现实,她还站在绸缎庄里握着一匹鹅黄色的锦缎一边摩挲一边神游太虚。   “大小姐您喜欢这颜色吗?”   “不喜欢,我只是想到一个人。”   “谁?”   “楚妲娣。”   瞧这名字起的,锄大地!   这爹妈莫不是相逢于牌桌吧。   许流深憋着笑,没敢把这句吐槽说出来,不然宝莲小丫头又要凌乱了。   “哦,她呀,她不是早就被她爹送去南方的叔公家了么?”宝莲挠头,“其实丢人归丢人,穿着里衣也没露哪儿,这何必逃难似的不远万里南下呢?”   “呵,问得好。”许流深狡黠一笑,这事儿说起来,就要感谢她这个小机灵鬼儿了。   ☆、营业   许流深这个原主,确实是个实在人儿。   那锄 | 大 | 地的爹在城中是有名的富商,只不过发家的手段不甚光彩,在朝中与之交好的官员都是些骑墙扒缝投机倒把的,许光尘当初生怕正直又古板的父亲不同意这门婚事,因此与她交往得十分低调,即便是对许流深,也只说有这么一号家中经商的富家小姐,八字还没一撇呢,从没安排二人见面。   许光尘一番说辞天衣无缝,可许流深一听就知是此地无银,许光尘那可是连私藏的春 | 宫小话本都能拿来跟她分享的人,怎么会连心仪哪家姑娘都遮遮掩掩?   事出反常必有妖。许流深稍微用点下三流的小手段,也就把这准小嫂子的底探得一清二楚,顺便还挖出来一些愈加生猛的料来。   楚妲娣生得人畜无害我见犹怜,殊不知心机颇深,这边吊着许光尘,另一边还在她爹的撺掇下与个郑姓大户人家的公子暗通款曲,楚家家宴一结束,便应了那儿子的邀约去“举杯邀明月”。   许流深派出去的人回报时,连二人幽会的细节都没放过,听得许流深这原主对闺中秘事都产生心理阴影了。   举杯邀明月差点邀出第三个人这你能忍?   就在她拍案而起想要去许光尘面前揭发这小 | 婊 | 子时,理智突然战胜了气愤——与其让哥哥知道自己被绿而窝心,倒不如好好羞辱锄 | 大 | 地一番,让她自己滚蛋。   于是再然后,就有了“迷之撞衫”、“剥香蕉”以及坊间口口相传的“恶毒善妒许流深”、“目无王法许流深”、“京中恶花许流深”。   “宝莲,你老实说,我以前是不是真的很差劲?”许流深无辜的问。   “不是。”宝莲使劲儿摇头。   许流深拿出一锭银子举到宝莲面前晃了晃,“说实话呗。”   “那、那是有那么一点,就一点……”宝莲铰着手小声说。   “说具体点。”   “大小姐您虽然脾气大,但也挺护着下人们的,只是在外面……”   “外面怎么了?”许流深不依不饶,“照实说,我不怪你”。   宝莲看看银子,又看看许流深的表情好像并没有要发火的意思,更像是在打听别人的八卦,嗓子眼儿干吞一下,才下定决心开口。   “就是您有时候挺不讲道理的。”   “上次临街新开业的菜馆,生意多好啊,您非赶着人多的时候去,人老板让咱们坐着稍等一下您不愿意,要把菜给您送到府上您也不愿意,然后还、还……”   还故意叫人捉了死蟑螂丢在菜里闹得鸡飞狗跳。   还一连去了三天,不是说吃完拉肚子,就是说菜叶子没洗干净有虫子屎,连摆盘样式都嫌弃,最后逼的老板夫妻双双下跪还不解气,硬是叫县丞亲自带人查了个底朝天,最后说后厨有老鼠,人好好的店就被勒令关门,老板夫妻也背井离乡再不敢在京城混了。   “还有上回遇到那两个小乞丐,其实就是上来讨钱把您的裙角给弄脏了,您二话不说把他们手里刚捡的肉包子给抢过来扔掉了,那么大个儿两个肉包子,好不容易才能赶上有人丢给他们……”宝莲越说越胆大。   许流深听着都绝望,这幸好是古代,传媒基本靠嘴,大家只知道许府大小姐许流深是个荒唐无礼又小器的奇葩,走在路上却鲜少认得出她本人,不然许流深出门被丢臭鸡蛋烂菜叶那算是轻的。   这位古人奶奶,瞅瞅您造的孽。   “不过大小姐,最近几天我其实觉得您有点不一样了,府中大家伙儿也都这么说,说您气质好了许多,人也明理,好像还更美了,真的……”宝莲给了太多差评,赶紧喂口糖水。   许流深心头一紧,妈耶,这是要暴露啊。   长久之计来看,她可能得继续营业这个“京中恶花”人设。   宝莲说完了,满怀希冀的瞅着银子,许流深素手一翻,把银子收起来:“行,说得不错,走,挑几块缎子做衣服去,边角料给你做手绢。”   宝莲:?   宝莲也不敢问,更不敢有异议,吃不准自家主子翻脸无情的点在哪里,只能眼巴巴看着许流深好好收起了银锭子,将注意力转向那些花花绿绿的锦缎上。   “普通,太普通了,我当是什么有实力的主儿敢把生意开在这位置的铺面,玩闹呢,这给家里下人穿都掉价,土得呦,跺跺脚头顶都冒烟!”许流深满是嫌弃,嗓门高了一个调儿,一边说一边丢抹布似的把一方艳粉色料子甩到一旁。   她想的挺美,一来营业原主人设不容易暴露,二来说不定还能趁机杀杀价,于是拿出拍戏时演恶毒女配的炸裂演技,从肢体动作到台词超水平发挥了一通。   不远处的掌柜的一字不落的听见了,赶紧过来赔不是,跟着大当家的一路把生意做大,自南方北上直接开进京城,还从没遇见过哪家的夫人小姐口气如此张狂。   “这位贵人别急,小店还没正式开张,就只陈了些普通货色,上等的绸缎都在楼上,不介意的话,劳驾您移步一看。”   许流深傲娇的瞥了楼梯一眼,“看看。”   楼上的料子确实质量更上乘,不少都是珍稀的锦缎,色泽饱满,还有江南的绣娘手工织就的精致花纹,掌柜的跟在旁边介绍,宝莲不方便开口,时不时的给许流深递眼神儿——好东西来的!   许流深努力绷住表情,以免自己看起来像刚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看了一圈后实在挑不出刺,眼睛一转计上心头,转向衣服设计的款式来吐槽。   “这些还凑合能看,平时随便穿穿也行,但你们这些样衣也太丑了!你看看这领口,啊?老气横秋的,穿上老十岁!这裙褂的袖口太窄,镯子多戴几个都不方便,还有这个……这个……”许流深一边吐槽一边走下楼梯,掌柜的跟在身后不住点头,脸上始终挂着得体的笑容。   一楼已经站了个打扮华贵的夫人,正扯起一方墨绿色的绸缎细细打量,以夫人所站的角度,刚好被绸缎遮住脸,眼尖的许流深仅扫过她腕间碧绿通透的镯子就挪不开眼了。   这老阿姨……真有钱。   那玉镯的成色和水头比娱乐圈那些翡翠贵妇的藏品都还要漂亮。   老阿姨手中那方墨绿色料子是刚才许流深偷偷看中的,脑中蹦出“独一无二”几个字,突然就想皮一皮,代为营业下“京中恶花”这人设。   “……这位夫人衣着考究,怎么能看得上这些艳俗货色?还不快拿楼上那些下来给夫人过目?”许流深对掌柜说,目光却始终落在贵妇人身上,口气里还有那么一丝丝挑衅,像是对妇人的品味特别嫌弃。   贵妇人听了这话没什么反应,自顾自又扭身去看身后一块艳粉色料子。   许流深以为她没听见,清清嗓子走到她身后又说:“这店呐,大是大,只不过料子平庸,式样也老气过时,哎我不是叫你去拿楼上的么?跟我过来干嘛?”许流深发现掌柜的也跟着过来了,有些不悦。   光跟着笑笑笑,笑个锤子啊。   门口摆个招财猫可比你会笑。   这回那贵妇人总算长耳朵了,淡定的放下料子,施施然转过身来。   “这位小姐,可是在跟我说话?”   噗!   许流深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妈?!!!!   这贵妇人,居然是她亲妈苏蕴?!!!!   年轻了近十岁的苏蕴扮上古装仪态万方,骨子里透着女总裁的强大气场,都有母仪天下内味儿了!   苏蕴看着许流深丰富多彩百转千回的表情,没追问,就那么泰然自若的盯着她变脸。   许流深兴奋了没一瞬,转念恨不能原地坐化了。   带着任务苦寻亲妈,原本得来全不费工夫的一件事,被她活生生玩成了出师未捷身先死。   嘴要是有密码,许流深的大概是1234。   四舍五入就是嘴上根本没个把门儿的。   怎么办!   这个逼,还装不装?!   装,她妈烦她!   不装,她妈鄙视她!   要不是宝莲给她梳了个厚实的发髻,进退两难的许流深都想把头挠秃了!   欸?要不把她看中的锦缎买下来送她?   毕竟在另外一个维度里,每次许流深送苏蕴东西,哪怕是心血来潮送了死亡芭比粉的口红,小老太太都特高兴的笑纳了。   苏蕴见她已经演变到了面露难色,端庄一笑道:“看这位小姐衣着华美,这些绸缎自是不入眼,难以匹配小姐的身份,”她看看笑眯眯的掌柜的,“若不嫌弃,今日我送小姐三块绸缎,随便做点什么琐碎物件儿或者打赏下人好了。”   “是。”掌柜顺从点头应和,许流深脑子突突跳的发麻,意思是,苏蕴就是这店的老板吗?   打赏下人?莫不是连她刚刚装逼说那句“给下人穿都掉价”也被听了去?   对不起打扰了妈妈。   许流深肠子都悔绿了,可还是得顽强的撑着,苏蕴可不知道她自己穿越这事儿,许流深如果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来,再被亲妈误解为这姑娘长得还行但是脑子有点儿坑,那她想完成艰巨任务就更回天乏术了。   事已至此,许流深只能硬着头皮厚着脸皮回道:“失敬失敬,原来是老板娘啊,既然老板娘如此大方,那小女子就却之不恭了,过几日贵店开张,我必定来捧个场。”   说罢,许流深快速挑好了早就看中的几块锦缎,膝盖发着软,坚强的走出了绸缎庄大门。   身后,掌柜的敛起笑模样,跟苏蕴抱怨几句,苏蕴淡笑道:“虚张声势罢了。”   “还是大小姐您有度量,不跟那小丫头一般见识。”   “我们初来京城,根基不稳,打开门做生意,来的都是客,叮嘱一下,叫大家姿态低一点,在望州咱们是一家独大,来了京城却是从头开始,切不可意气用事。”   “是,大小姐。”   苏蕴看了眼门外,那主仆二人已经没影了,她丝毫没动气,独身撑起苏家这么多年,这种年轻气盛的小孩子把戏,她看起来就跟耍着赖讨糖吃一样好笑。   “其实……”苏蕴无声叹气,又摇摇头止住了话。   其实,若是她的孩子还在,她也是愿意惯成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明天就要出场打酱油啦,正式亮相应该在11章~ ——剧透狗作者小声叨叨。   ☆、捧场   自打从绸缎庄回来,许流深就再次闭关了,闷头窝在房中一天一夜之后,她打着哈欠把宝莲和三元四喜五福都叫来。   “……绸缎庄正月初九正式开张,我画了几张草图,这几天你们辛苦一下,带着府里绣娘务必把这三套衣服赶工做出来,我有急用,这几天餐餐给你们加鸡腿儿……”   要问女明星职业技术哪项强?   站台!带货!引流量!   许流深就决定穿着这几套新衣裳去给亲妈站台,搞搞人气。   她没学过服装设计,但没吃过猪肉总还是看过佩奇的。   以前拍过的古装剧,好几部都是大女主恢宏巨制,里面的服装设计相当考究,都出自知名设计师之手,许流深凭着记忆将几套喜欢的式样画了个大概,还希望审美这东西纵贯古今不要有太大的偏差才好。   焦灼紧张的殷切期待中,正月初九就来了。   几个丫鬟顶着熊猫眼按时奉上成品时,许流深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第一件事就是把以前那些个花红柳绿穿起来调色盘似的衣服豪气的赏给几个丫头,几人惊喜的谢大小姐,正在自个儿身上比划时,许流深又幽幽来了句:“别当我面穿,不然我会忍不住嫌弃你们……”   弄得几个人哭笑不得。   许流深试了新衣,古人的手艺是真没话说,宝莲仅凭布尺就把尺寸拿捏的分毫不差,多一分晃荡少一分勒身,比起她那些高定礼服的剪裁也毫不逊色。   “宝宝们这手艺真是没得说,太合身了……”许流深一边在铜镜前转来转去打量一边说道。   几个丫头却齐齐噤声。   许流深一回头,宝宝们一脸痴迷的看着她,“太好看了……”宝莲轻声感叹道。   “这,这是我家大小姐么?”   “不不,这是仙女儿……”   “四喜你掐我一下……嘶!轻点儿!来五福我掐你一下……”   “不用不用,我知道这不是梦……”   许流深:“……”   大年初九开市,也是苏蕴的绸缎庄开门大吉的日子,天还没亮许流深就起来打扮了,几个丫头一再保证打听到绸缎庄开张的吉时是申时,许流深躺回床上翻来覆去烙了会儿饼,还是睡不着。   “爹呢?这时辰起来了么?”   “大小姐,今儿个老爷去早朝,一盏茶之前就出门了。”   嗐,穿越了也是个劳碌命。   许知守原本是卫生系统高官,所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身居高位,平日里拉关系送人情的必然少不了,可卫生系统不比其他,出了岔子那可是要死人的,许知守人如其名,知白守黑,在任时刚正不阿油盐不进,得罪了不少人,这其中也包括了许流深的亲妈苏蕴。   苏蕴是做服装生意发家,后来生意越做越大,集团业务涉猎的也更广,近几年收了几个食品和保健品公司,跟许知守的主管工作便有了些交集,老两口平时很是恩爱,但一牵涉工作,许知守那是什么情面也不讲,苏蕴理亏,不好多说,但心里对这老顽固还是颇有微词。   现在穿来这破地方,当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亲爹还是难改这工作狂的属性,许流深想去卖乖问个安都不成。   又在床上瞎想了一会儿,许流深索性起来慢慢收拾,一切停当,她悠哉悠哉的在院子里溜达一圈,清晨只有叽叽喳喳的鸟雀和进进出出忙活的仆从,少了扰攘的汽车鸣笛声,幽静闲适,还真有几分出世的清静。   这地方其实住起来挺舒服的,污染少空气好,食材都是很本真的味道。   没法沉迷手机,自然多出来很多时间,在她原来的世界里,已经记不得上次这么清闲是什么时候了,好像永远在赶场,赶飞机赶通告,还要时刻保持状态,虽然光鲜亮丽数钱数到手抽筋,但台面下,为了完成对赌协议工作多到吐血,归根究底也不过是个高阶社畜罢了。   那这穿来度个假也是很不错的,对吧,体验生活、心灵禅修班什么的……   许流深吸了几口凉气,心说道。   还没到申时,许流深已经早早坐着马车到了巷口,掀开布帘远远看着,绸缎庄张灯结彩,门口高高支起几挂鞭炮,门头牌匾用红绸遮住,舞狮队伍和锣鼓队伍在一旁待命,声势浩大引得行人纷纷驻足。   “吉时已到!”笑眯眯的掌柜的高声说道,伙计同时点燃几挂鞭炮,舞狮队伍先花里胡哨的来了一段,锣鼓响应气氛高涨。   人群正中,一眼就能看到苏蕴,一身绛红气质非凡,满脸的雍容华贵,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大户夫人。   舞狮最后人叠人腾空而起,狮子头咬住红绸一角扯下,栗棕色的牌匾暴露出来,“苏氏绸缎庄”几个金灿灿的大字折射着晌午的光,气派十足。   苏蕴说了几句场面话,大意是苏氏绸缎庄自望州经营良善,童叟无欺有口皆碑,一路北上扎根京城,希望城中街坊多多关照之类。   许流深眼瞅着一群人乌央乌央进去店里了,估摸时机差不多,便叫马车走到门口,她搓搓手,忍冻脱下银狐大氅,走进绸缎庄里。   许流深进门的一瞬间,热闹的声音突然渐渐低下去,她直视着人群中一身绛红的苏蕴,余光都能看到其他人投来的视线。   宝莲绷着小脸,努力忍着没笑出声来。   头先大小姐出门时,府里的人也都是这样没见过世面也没见过仙女的样子,就连大少爷许光尘远远的看到,都惊了半晌,难得没有口出恶言。   许流深挑选的锦缎颜色不大饱和,即便织着繁复的花纹也略显低调,是店里比较冷门的几款。   古人哪里知道,千百年后这种“莫兰迪色”就是奢华又高级的象征。   苏蕴眼前一亮,一眼就认出了前几天来耀武扬威的小姑娘,虽然牙尖嘴利,选中的锦缎却低调沉稳,大都是平日里无人问津的,但却是苏蕴的心头好。   小丫头挑颜色犀利,这式样……竟然也不错?   苏蕴不动声色的打量,许流深衣裙的款式她从未见过,腰间贴合身体曲线,只手可握的细腰一览无余,身型偏又挺直端正,丝毫没有弱不禁风的感觉。   灰绿色叠袖下伸出细长的手臂,与白皙的手腕相得益彰,衬得人清丽脱俗,即便是数九寒冬,看得人都觉得心尖上折了枝月桂,把周遭喜气洋洋穿红挂绿的人们都衬出了艳俗的土味。   苏蕴一边与旁人寒暄,视线时不时扫过许流深,心说这丫头可真是生了幅好皮囊,只是不知今日来,是诚心捧场,还是存心闹事。   下一秒,许流深皱起的眉头就给出了答案。   “这么贵?这是哪个山头的大王不去好好打家劫舍,跑来京城开店了吗?”台词功底深厚的许流深,一开口就是老反派了。   周围不少人笑着附和,大部分都是围观来看热闹,进来看到价格纷纷咂舌,又不好直说怕被别人瞧扁了,这会儿见一个气质金贵的小姐都嫌贵,纷纷迎合着说起城中哪家哪家的同款绸缎才多少多少钱。   门外还有些路过在观望的人,听了这话也都围过来,门口一时间被里三层外三层堵得密密匝匝,苍蝇都飞不进。   苏蕴上前不卑不亢的说道:“这位姑娘,我们这里的绸缎都是自望州带来的,出自能工巧匠之手,工艺亦是望州独有的,据我所知,京中尚未见过类似商铺,长途跋涉而来,运送的成本自是要计入的,还请您见谅。”   许流深冷笑:“你说是望州的,就是望州的吗?望州那么远,在场有几人去过?你说是就是喽?”周围人果然纷纷摇头,都没去过那么远。   苏蕴一顿,掌柜的在身后咕哝一句:“狼崽子。”   养不熟的。   “呵,若说别处的绸缎我还不知道,这望州么,我可是去过的。”许流深拍拍衣角,宝莲心领神会接上话:“我家小姐有好多望州缎做的衣裳,现下这身行头也是,你们看看这绣工,这式样,这剪裁,都是望州最顶级的绣娘才能出的活儿……”   宝莲说得信誓旦旦,夸起自己来一点儿不嘴软。   近处站的都明目张胆走近了打量起许流深的衣服,确实精巧绝伦。   “我可是知道的,这望州缎织造工艺繁琐,厚实强韧又柔软贴身,最是适合做冬衣的。”许流深说得头头是道,宝莲心里悬着没底,这都是大小姐研究了几日后硬记的内容,有人多问一句怕是就要穿帮。   许流深暗自庆幸古代交通不甚发达,望州距离京城太远,去过的人少,尚可勉强唬人。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这姑娘样貌气质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千金,说起锦缎来头头是道底气十足,所有人都深信不疑。   没多久,慢慢就开始有声音撺掇她给验验,看这绸缎庄到底是不是货真价实。   苏蕴不急着打断或解释,这姑娘说得基本上都对,除非自己这些货品早都被人掉包,否则请谁来查验她都不虚。   许流深扯起裙摆,用指甲在上面来来回回划,一边解释:“诸位瞧瞧,这正宗的望州锦缎十分柔韧,这样随意刮都不会有任何损伤,这就是好东西,请问这位老板,你们敢这么试试么?”   围观人群各种起哄:“对啊,普通绸缎最娇气了,一勾就容易脱丝,你们敢试么?”   苏蕴望了许流深一眼,那张漂亮的小脸上满是挑衅。   她稍一沉思,抬头道:“可以。”   随手抽起最近的一块绸缎,湖蓝色的缀着银线。许流深抬手就想来一顿疯猫十八挠。   “等等,”苏蕴叫住了她,一边走上前来,“别弄伤了小姐的玉手,用这个吧。”   说罢她从头上抽出金簪递到许流深面前。   众人哗然,这金簪可比姑娘小手锋利多了。   许流深不动声色接过金簪,心里也没底,她所有现学现卖的内容都来自于宝莲,昨晚睡前特意把指甲打磨的圆润光滑连个倒刺都没有,生怕今天现场翻车。   妈你也太虎了。   可现场百多双眼睛看着许流深鼓噪了半天,一个个等着看好戏呢,打退堂鼓是不可能的,说什么也不可能。   无法,许流深心一横,挥手向着绸缎划过去,心说,   ——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   “卧……”人群中发出惊呼!   许流深一顿毁天灭地的乱划之后,那绸缎上只留下浅浅的印子,丝毫没有实质性的毁坏,许流深大喜过望又强压住笑意,维持着一幅惊讶的表情,看看绸缎又瞧瞧金簪。   苏蕴款款上前,从她手中接过金簪插进发髻,掂起绸缎,一双素手轻轻抚过,印子比刚刚又消退了不少,身边人都围上来凑近了看,啧啧声此起彼伏,都是不加掩饰的赞许。   “这位小姐所说不假,望州绸缎十分柔韧,美观又厚实,不过现在织造的工艺和绣娘的手艺更好,不仅可以做御寒的冬衣,也可以做出轻薄透气的夏衣……”苏蕴补充道。   “东西确实是不错,但是姑娘你看看价钱呢?你在望州买这些缎子是什么价钱?”一个精明的妇人又问许流深。   许流深作回想状,“我哪里记得,都是随从给的钱,宝莲——”   宝莲赶紧应和:“大小姐,我记得素锦大概是一匹三两银子,有提花的是六到八两,还有更贵的……”   “那这一匹多少钱?”许流深指着刚刚的湖蓝色提花锦缎问。   掌柜的笑眯眯一拱手:“您手上这块,一匹八两银子,不过今日开张,就按五两银子一匹,一直到二月二都是这个价钱……”   “真的?”许流深两眼放光,“那岂不是比在望州买都划算!太好了!这个、这个、还有前面那淡青和月白色的,我都要了!宝莲给钱!”   “好您嘞!”掌柜的吩咐伙计带着宝莲去取绸缎。   “等等我再去里面看看!”许流深欢天喜地要往里去,经过苏蕴身边停下欠身道:“苏老板,对不住了,是晚辈有眼不识货,多有得罪!”   苏蕴笑着回礼:“哪里话,还要感谢小姐为我做了见证,您随意挑选。”   周围人这一看全炸了,原打算看热闹的,结果人家这么有品的千金小姐盖章认可物美价廉,还一口气买了这么多!   本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原则,瞬间蜂拥而上。   “这个这个,我要了!”   “唉别抢,我先看到的!”   “两位夫人不用急,都能买到,都能买到!”   ……   绸缎庄外,有几人骑马经过。   “吁——”的一声,其中一匹马在街对面停下来,其余人也纷纷勒马。   一个身着紫金衣袍、面如冠玉的男人骑在一匹油光水滑的黑马上,小巧金冠将长发束在头顶,他抖了抖披风吩咐扈从:“去瞧瞧,怎么那么多人。”   扈从很快回报:“是家绸缎庄开张,据说有位千金大小姐先是闹了一出,又花了上百两银子买绸缎……”   “哦?哪家的千金?”男子问的漫不经心。   扈从摇头,答人太多看不清,紫金袍身边一五官凌厉的男子压声说道:“看那马车,像是许相府中的……”   许相?许知守?   众所周知,许相府中只有一个女儿。   “许家大小姐?呵……”男人扯扯嘴角,笑意却不达眼底。   “原以为这许大小姐也就是偏激荒唐,想不到还奢靡无度。”   “败家玩意儿!走了,狩猎去!”   男人冷哼,用力一夹马肚子,平地卷起一阵风尘,朝着城门方向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文案忘了说,人物都没有原型哈~   ☆、千金      傍晚时分,掌柜的结帐时惊得胡子都炸了,这一天的收入是天文数字,连见惯风云的苏蕴都没想到竟然销量如此可观!   “大小姐,您说白天那位姑娘这来的是哪出儿啊?自打她那顿胡搅蛮缠摆了乌龙,后面的客官那架势,恨不能用抢的!下午我已经派人快马赶回望州,催那边加紧织造,尽快再押送一批货来了。”   “呵,欲扬先抑。”苏蕴言简意赅答。   千金小姐现场打假,这是人们最喜闻乐见的场面了,先以挑衅调动了许多人来看热闹,名为戳穿,实则普及了一下望州绸缎的优势和价值所在。   “确实,从她的嘴里说出来,比我们自卖自夸要可信千百倍……”掌柜的附和。   “衣着光鲜,坐马车来还带着丫鬟,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小姐,也不会有人怀疑这是我们请来的托儿,后来人家豪掷百两买了那么多锦缎,旁人自然深信不疑我们这是稀罕物了。”苏蕴说罢,唇角浮现一丝浅笑。   “那位小姐还真是……有心了。”掌柜的由衷赞叹,“只是,这是为了什么呢?我看她今日穿着正是前几日您送的料子做的衣裳,会不会……”   “不会,那样身份的人,定不需要兜这么大圈子来投桃报李,这些东西对人家来讲是稀松平常。”苏蕴笃定的说。   只是她也是这点想不明白,萍水相逢的一个丫头,弄这么大阵仗帮她免费宣传到底是图什么。   与此同时,坐在马车上的许流深摸摸耳朵,痒痒的。   这是老妈在念叨她吧?   肯定是数钱数到手抽筋,然后感慨这是哪里来的小仙女,实在是太会了!   “大小姐您高兴什么呐?”宝莲看着她满脸是戏不禁问。   “我高兴计划成功呗!”许流深得意洋洋。   “别说,大小姐您这一手太绝了,您要是一去就跟别人说东西好,绝对没这个效果。”   “哈,记住了啊,最好看的就是反转、打脸、真香定律。”   宝莲:“啊?”   许流深语塞:“真香定律就是一开始有个男的他特别饿……呃……唉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宝莲:“哦……”   算了,随便吧。   许流深:“哎对,你也挺会演啊宝莲,这把自己手艺夸的天上有地上无的,说的好像真的是顶级绣娘似的哈哈哈,我都不好意思接话……”   宝莲眨眨眼,羞涩道:“宝莲没骗人呀,奴婢的娘就是望州人士,绣工极好,以前都是给大户人家做衣裳的。”   许流深:“难怪啊你这说起来锦缎头头是道,原来是祖传的才艺啊!”   主仆二人一路笑着打道回府。   这晚,许流深总算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一早,许流深换了一套新衣,又直奔苏氏绸缎庄去了,梳妆时还特意把许知守交给她的青玉簪插上,搭配一身紫青袄裙看着又美又仙。   “呦,这位小姐快请进。”掌柜的一见马车来,赶忙出门相迎,笑得灿烂极了,许流深暗想,这回笑得还挺发自肺腑,眼角都是褶子。   一大早,店里零零散散已有不少人光顾,看起来昨天的造势相当成功。众人只见掌柜的亲自迎进来一姑娘,美得让人挪不开眼,便揣测是不是昨日里听说的那位。   宝莲清清嗓子:“我家小姐今天还想再挑些锦缎回去,劳驾掌柜的,还有没有压箱底儿的上等货再给我们小姐过目一下。”   掌柜的蹙眉,一脸为难:“哎呦,这位小姐,真是对不住,托您福,昨儿个卖掉了不少存货,望州那边儿正加紧派人送来呢,为了保证小店不断供,老板娘说了,今日开始,每位客官每日就只能买做一套衣裳的锦缎,有看中的不妨先记下,等货到了,派人给您送去府上都成。”   宝莲一听有点要急:“这怎么、怎么还能放着不卖呢……”   闻所未闻!   许流深倒没动气,要不是怕影响仙女气质,她都想吹个口哨了!   老妈这商业头脑真是绝了,昨日销量空前绝后,今日马上就玩儿起饥饿营销了,真不愧是我们家的赚钱小能手!   宝莲还偷偷絮叨从没见过做生意的这么摆谱儿,一会儿人家指定都不来,枉费了大小姐一番心思。   许流深却信心满满:“不会的,奇货可居,越这么捂着卖,来人越多。”   没过一会儿,人还真就多起来,其中不乏衣着华丽的小姐夫人。身边的人来来回回都在抱怨就只能买一套怎么够穿,口吻嫌弃的不行,但身体都老老实实的排队等着付钱。   宝莲都看傻了。许流深挑挑捡捡,喜欢的简约些的基本上都买了,其他花枝招展的精致归精致,她实在穿不出来。   最后,许流深的注意力落在柜台后面一块锦缎上,低调华丽的高级灰,光泽感十足,提花与质感看起来都不太一样。   “后面盒子里那个我瞧瞧。”许流深对着伙计身后勾勾手,一双桃花眼目光灼灼,恨不能隔空取物。   “回小姐,那是我家老板娘祖上所得,深受皇室喜爱而世间罕有的西旗云锦,是小店的镇店之宝,不卖的。”   “哦?那我看看总行吧?”既然是她娘苏蕴的,那四舍五入就是她的,不卖就不卖,开开眼总不算过分。   掌柜的有些为难,但一想昨日开张开了个好头,全是拜面前这位所赐,不好拒绝,小心翼翼的取过盒子递到许流深面前。   许流深挪不开眼,“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结晶”这个说法,真不是吹出来的!   “这个好看,我要了!”一个女声在身后突然响起。   许流深回头,对上一对狭长犀利的眼睛,眼神轻蔑的扫过她,伸手就要去拿那木盒。   许流深悠悠一抬手,拦下那只戴金镯的手臂。   好粗长大……的金镯。   “好大胆子!我家二小姐可是刑部尚书千金,吃了豹子胆了敢和我家小姐抢东西?”大金镯子的丫鬟先炸毛了。   刑部尚书?岑什么来着?   就是跟宰相爸爸不对付的那老头儿?   他是有个大女儿入宫做了贵人,家中还有个庶出的小女儿□□秋,看来就是眼前这块料了。   许流深不动声色的回想人物关系时,宝莲噗嗤笑出声来:“那你知道我家小姐是谁么?我……”   “我是谁不重要。”许流深打断了宝莲,现在还不能让绸缎庄的人知道她是许知守的女儿。   “重要的是,人家这锦缎只是摆着撑场子的,不卖,这位尚书千金是耳力不行听不清?还是理解能力太差听不懂?”   妈蛋,你老头子跟我老头子不合,你还想抢我亲娘的东西?   要不要脸了还?   许流深言辞犀利,倒是把岑春秋主仆给整懵了。一般来说,报上了尚书府名号已经足以震慑绝大多数人了,至于震慑不住的那些,要么久居深闺,要么也在宫宴上打过照面,还是认得出的。   岑春秋瞧瞧丫鬟,丫鬟凑在身后小声说:“没见过,应该不是京中大户人家的,她都不敢自报名号,不过……”   不过未曾谋面且惹不起的,京中貌似还真有那么一位……   岑春秋拜高踩低玩儿的炉火纯青,也不是个无脑的,她暗自掂量,传闻许相家那朵恶花,心眼小脾气大,不择手段没有底线。   见过的人说她面相可憎,眼前这个……还行。   又说她好穿明艳,眼前这个一身紫青……太素。   还说她不讲道理,一言不合就翻脸,眼前这个不仅不敢自报家门,还只敢在这阴阳怪气的损她……   八成是哪家受宠却上不了台面的小妾在这儿虚张声势罢了。   想到这,岑春秋又有底气了,“不卖,是不卖你们这些乱七八糟人,本小姐跟你们能一样么。”   许流深:“对对对,我们不一样,我们不一样。”   “不过呢,倒是从来不知道刑部尚书这么大的官威啊,人家掌柜说不卖,你硬要买,这当老子的主司刑罚,当闺女的来这一出强买强卖,啧啧,果然是……灯、下、黑。”   “不知道闹到衙门、大理寺或者刑部,这算不算是岑尚书治家不严监守自盗呢。”   干啥啥不行,坑爹第一名。   “你……”岑春秋语塞气结,你你你了半天也没憋出来话,吓又吓不住,吵又吵不赢,最后只能转向掌柜的:“把你们老板娘叫出来!”   “实在抱歉,”掌柜的作揖,“老板娘昨夜头疼病犯了,她……”   “关叔。”   众人循声望去,苏蕴出现在二楼楼梯口,不知站了多久。   “我来解决吧。”   苏蕴确实是身体不舒服,伙计和佣人一再劝说,才把她劝去楼上偏间休息一会。刚阖上眼,就被楼下吵得睡不着了。   许流深据理力争的样子,苏蕴看了个满眼。   她看起来一点儿都不怵那什么尚书家小姐,奇怪的是,她似乎也并没想要那块西旗云锦。   这千金大小姐不怕尚书府的人,可苏蕴却不能不考虑。开张第一天赚的盆满钵满,第二天就得罪尚书大人千金,自古穷不与富斗,民不与官争,这个跌宕起伏的幅度有点太大了。   见了苏蕴,许流深抿唇笑了笑,想尽力给“失忆”的娘留个好印象。   “二位贵客,实在是抱歉,这锦缎是家父几十年前救过一位娘娘,娘娘入宫后赏赐的,十分贵重,恕小民珍爱,实在对不住……”   “东西摆着不就是卖的么?不卖你摆着做什么?显摆吗?我家小姐又不是买不起!”岑家丫鬟径直打断了苏蕴。   许流深脸上的笑意散了,抬手摸摸指甲,连看都不看那嚣张的丫鬟,“这尚书府风水这么好的吗?狗都会说话了。”   怼得太新鲜,店里其他人听到了,都强忍着笑意把脸转向旁边,唯有宝莲这个放荡不羁笑点低的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岑家丫鬟恼羞成怒,被许流深羞辱就算了,连她的丫头都敢看她笑话,抬手就朝着宝莲挥来,许流深眼疾手快,一手就把宝莲拉到身后,“你敢碰她我把你爪子剁了喂狗。”   许流深连声音都没拔高,不屑中透着几分怒,那丫鬟莫名打了个冷战,气势一下就熄灭了。   岑春秋恶狠狠瞪了许流深一眼,“放什么厥词,自己买不起就见不得别人买,”她又转向苏蕴,“你是老板,开门做生意,不卖的东西你摆出来作什么?这世上什么东西都有价,你开个价,今天这锦缎,我要定了。”   苏蕴轻蹙娥眉,看样子,今天是躲不过去了。   父亲在望州富甲一方,与巡抚知县交好,再者知道是某位娘娘赏的,也没什么人敢惦记。   可眼前这位是尚书千金,远远超过了苏家可以掌控的范畴,这确实是她始料未及的。   鬼使神差的,她看了许流深一眼。   只是短暂一瞥,发现许流深也在看她,还轻轻眨眼。   苏蕴当家多年,除了多年的心腹很少轻信什么人,可当下不自觉的就有了几分笃定,决定反客为主,赌一赌。   “既然岑二小姐这么说了,小民也不好再推脱,就当是苏氏初入京城的一片诚意吧……”   ☆、拍卖   岑春秋得意的白了许流深一眼,正伸手叫丫鬟拿银子,苏蕴又开口:“二小姐莫急,东西都有个价值没错,但我这块锦缎是宫里一位娘娘赏赐的,要价低了,恐有损娘娘名声,要价高了,怕是岑二小姐又觉得不值……”   “那你想如何?”岑春秋不耐烦的问。   “不如……我们开放竞价,我给出一个底价,今日在场恩客均可参与,价高者得,这样既能彰显公平,又无损娘娘名声,各位意下如何?”   “这……”岑春秋心里快速打起了小算盘,苏蕴虽然没有明说这是宫里哪位娘娘的赏赐,但这么珍稀的料子,绝对都是位份高又受宠的妃子才能享受的,万不能得罪。买下来以后,保不齐还能凭这献个好,在娘娘面前混个脸熟,哪怕多花些银子都是值得的。   说到拼银子么,岑春秋轻蔑的笑笑,“成。”   岑春秋同意了,其他人更没有异议。掌柜的叫下人搬些椅子板凳来,众人乌央乌央的坐下来。   许流深气定神闲的坐着,听身后两个人低声絮叨。   路人甲:“岑家小姐看上的东西,哪个不要命的敢抬价?”   路人乙:“旁边那位估计不会善罢甘休。”   路人甲:“那咱们瞧瞧,若是有人跟着叫价,咱们也叫叫试试,万一能捡漏呢,你敢吗……”   旁人还没回话,只听苏蕴报了个数:“这块西旗云锦总共一丈二,底价一百两,各位加价一次……就按十两吧。”   众人咋舌。   路人乙:“先问有没有,再问敢不敢……”   二人一人一句可把许流深乐坏了,她揉揉鼻尖掩住笑意,只听那边岑春秋已经等不及开了口:“别墨迹了,二百两。”   后面两人彻底没了动静,屋内鸦雀无声。岑春秋直接翻了一倍价格,就是明晃晃的告诉各位——我要定了。   谁抢谁死。   苏蕴手在身侧攥紧了一下,“岑小姐果然豪爽,请问在座诸位……”   “二百一十两。”   清脆的女声从另一边传来,众人“嚯”的一声没忍住,探头循声看这敢跟尚书府叫板的是什么人。   许流深叫完价,还对着岑春秋笑笑,明媚如春风的笑容看在岑春秋眼里简直面目可憎,她“哼”了一声,迫不及待的抬价,许流深也不负众望的跟上,每加一次价,后面的人就感叹一声。   太勇猛了,太刚烈了。   岑春秋:“三百两!”   许流深:“三百一十两。”   岑春秋:“穷就别硬撑了!四百两!”   许流深:“你说的对,四百……一十两。”   岑春秋:“跟我比银子多?不知天高地厚,五百两!”   许流深:“不服你就继续加价呗,我又没堵着你嘴不让说话,啊,五百一十两。”   五百两已经十分惊人了,两边丫鬟都在偷偷扯主子的袖子,岑春秋眼睛都红了,许流深牙尖嘴利她一点没讨到好处,如果最后没拿下这料子,那可真是颜面扫地,以后在京城还怎么混!   岑春秋:“十两十两加价,真够没出息的,一口价,八百两!”   许流深:“嗯,八百……一十两,您这么有出息,来继续三百两往上加嘛,别低头,发簪会掉,别流泪,敌人会笑,加油。”说完还握拳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苏蕴按按太阳穴,头壳痛。这剑走偏锋是对是错,她竟也有点拿捏不准了。   岑春秋气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坐在椅子上抚了半天心口,丫鬟凑到耳边说了几句什么,她眉目舒展了些,看看许流深,又看看苏蕴。   “这位小姐出价八百一十两,请问……还有人加价吗?”苏蕴不确定的问。   岑春秋突然平静下来,一字一顿阴沉开口:“三,千,两。”说完就斜眼瞟许流深。   她刚刚被气昏了头,一直死命叫价,丫鬟一句话惊醒梦中人:“二小姐,说不定她们就是一伙儿的,那女的就是托儿!”   对呀!不是京中名门却不怵她,百般针对还不缺钱,这种种矛盾行为,可能就是个陷阱啊!   “三、三千两?岑二小姐……”掌柜的磕磕巴巴问。   岑春秋:“对,三千两!”   我倒是看你还加不加价!   她一幅志在必得的样子,等着许流深入坑。   许流深与她对视一眼,施施然抬手:“三千……零一十两。”   这次岑春秋没再气急败坏,反倒是阴森的笑起来。   苏蕴犹疑不定,不知她揣着什么坏。   “岑二小姐,您……还加价吗?”掌柜的问。   岑春秋:“不加了,既然这位姐姐这么中意,我就不夺人之美了,但是——”   就知道还有但是。   “但是,三千多两银子,你可得当场交付,”岑春秋得意洋洋,“不然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与这老板娘在里应外合唱双簧骗我钱呢?”   “宝莲,给钱。”许流深痛快答应,差点脱口而出“就这?”   宝莲迟迟未动,小声在身后嗫嚅道:“小姐……咱没那么多钱……”   “三千多都没……”   许流深猛然反应过来,这特么叫的不是三千块,而是三千两!   她是玩儿上头了,还以为自己坐在佳士得拍卖行里举牌子,千八百万不当回事的时候呢!   “我现在没有,等下回去取了来给……”   “那可不行,要不然你报上住处,我可以叫人替你去送信取钱来。”岑春秋一听她说没钱,更有把握了。   “不行!”许流深厉声拒绝。   岑春秋哪能放过这咄咄逼人的大好机会,“钱你又没有,去你家送信也不让,怎么?我看是根本没有三千两吧?那你承认了跟老板合伙诓我是吧?”   “我要是诓你还加这十两银子干嘛?你有被害妄想症?”许流深一点不怂,理不直的时候就得气壮,才不会拉胯。   “那谁知道呢,也可能你本来就是老板的托儿,假装拍下来实际上根本不会买……”岑春秋挑眉,“所以要么是你们串通给我下套一直抬价,要么就是根本不打算卖而合伙诓我,来人呐,报官。”   许流深眯了眯眼,这小娘们儿还挺难缠,居然歪打正着说中了,她确实是抱着买下来再送还给苏蕴的想法的,为了在亲妈面前刷好感度,这点儿钱算什么。   只可惜,她现下绝不能让人知道她就是许知守的女儿,在现代揣个手机就能遍地跑,她对带钱是真没概念了。   真可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岑二小姐息怒,我与这位姑娘素不相识,何来串通合伙一说。”苏蕴走到岑春秋面前微微欠身,“小民给您陪个不是,但先前这个竞价的法子,大家也是允了的。”   “这位小姐,”苏蕴又转向许流深,“若是确实不方便,不如……不如还是让给岑二小姐吧。”   苏蕴背对岑春秋,几不可察的朝许流深摇摇头,示意她算了,别惹这尚书千金。   许流深看着苏蕴对岑春秋服软,心里挺不是滋味,老妈做了这么多年的上位者,一朝穿越,竟然还得对个不入流的官二代让步,她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不必,苏老板,我出门确实没带这么多银两在身上,午饭之后一定送到,您看……”   “呿,不会真的是托儿吧?”   “我看也是,若真是哪家千金,说出来不就得了!”   “对,昨儿才来买了上百两银子的锦缎,今儿又来了,怎么看都挺怪的。”   围观路人你一言我一语,纷纷倒戈,许流深暗骂一句赶羚羊啊世态炎凉,刚才一个个不都看戏看得很欢脱吗。   岑春秋走近许流深,虽然还矮她一截,但气焰嚣张直戳屋梁,“怎么着?给我磕三个响头,我可以不报官,但这锦缎,就以我第一次叫价的二百两算。”   许流深看向苏蕴,后者面色凝重点点头,发簪的金色流苏微颤,许流深突然眼睛一亮,横了岑春秋一眼道:“二百两,白送你得了。”说着伸手去取头上的青玉簪,万一苏蕴认出来,她直接认了亲娘便是,老两口再大的仇怨,也不至于迁怒她这亲生骨肉。   岑春秋指着她,“死到临头还嘴硬,行,那就……”   “等等!谁说我家小姐没钱?”   一个中气十足的男声突然自人群外传来,众人回头并自动辟开一条道,过道的尽头是个男人,一袭深蓝长袍,眼神犀利似鹰一般,见没人应声,又问了一遍:“是谁,说我家小姐没钱,还是骗子?”   许流深愕然看着宝莲,小丫头从牙缝里挤出个“不认识”。   鹰大哥快速扫视屋内,掠过岑春秋,最终将视线停在了许流深身上。   “小姐,主子托我给您把银子送来了。”   说着拍了三下手,后面两个小厮合力抬进来一个大箱子,鹰大哥反手抽出腰间长刃随手朝箱子一戳一挑,厚重的箱盖就打开了,露出摆的整整齐齐的银子,众人惊愕。   “不多不少,三千零一十两。”   许流深看看白花花的银子和浑身藏不住煞气的男子,只权衡了一秒就决定了,管他以后洪水滔天,先把这岑春秋搞定再说。   “嗯,都看到了?”她拿起了范儿,傲视屋内众人,还不忘瞪一眼岑春秋。   “三千多两银子,本不想招摇,打算回头等晚上再差人给送来,你们非要咄咄逼人……”   “一下子大家伙儿可都知道今天这店里有一大箱银子,这要是晚上遭了贼,你们,啊,你们一个二个的,我可都记下了……”许流深伸出食指一个个点过去,“谁也摘不干净。”   “唉别别别,小姐有话好说。”   “我们有眼不识泰山,您担待,多担待。”   “是是,小的眼拙,该死该死……”   ……   广大吃瓜群众果然又海草一般随波飘摇浪花里舞蹈了。   岑春秋脸黑得没法看。   原本想质疑的两句在鹰大哥的威慑下也没屁了。   这人连许流深报了什么价都了如指掌,想必也早知道了她的身份,还能如此肆无忌惮的现身相助,那绝对是不好惹。   她光速整理了一下表情,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误会,误会一场,是妹妹唐突了,姐姐别介意。”   许流深盯着她的脸看了会儿,认真说道:“你牙缝里有韭菜。”   岑春秋:“……”   最后,岑春秋落荒而逃坐着马车里飞奔出去一条巷子,丫鬟才战战兢兢提醒她:“小姐,咱、咱今天没吃韭菜。”   岑春秋气得鼻孔锃大,牛似的喘着粗气:“叫府外养的那些人去给我查,看那女的到底什么来路!”   绸缎庄这边。   伙计把银子送去银号了,苏蕴小心翼翼的将那西旗云锦仔细包好,万般不舍的交到宝莲手里。   许流深让宝莲从后门坐着马车送回府中,这边对着鹰大哥行个礼道:“请问这位大哥,我该把这人情记在谁身上?”   鹰大哥回礼:“我家主子说,只是路见不平,不足为谢,不过那岑家小姐想必不服气,小姐若不介意,请上我的马车,在城中兜两圈甩掉盯梢再说。”   “行,带我去见见你家主人。”   “这……好吧。”   光天化日,许流深倒也不担心,随着人上了马车。车夫一顿灵魂漂移,直至鹰大哥掀开帘子看了眼说“甩掉了”,才放缓到正常速度,不多时就在一处茶楼前停下来。   一路从后门进茶楼,上楼七拐八拐之后走到了最里面最隐蔽的一间,没有房牌号。   鹰大哥推开门后让到一边,朝里面说了句:“主子,许小姐到。”   许流深前脚一进去,后脚门就悄无声息的关上了。   许流深皱皱眉,绕过屏风走进去。   屋子临江,白日里江上画舫人头攒动,热闹扰攘悉数自窗外灌入,屋内生着火盆驱散寒意,这让许流深顿感轻松。   客室矮脚桌前,一个男子侧对她盘腿席地而坐,银冠束发一袭白衣,腰间坠着一块玉佩,金黄色穗子垂在地上,好似还刻了字。   男子分明是知道她进来了,却淡定的将手中茶杯暖过后添了茶,才悠然抬头招呼道:“许小姐,绿茶。”   许流深:“……”   绿茶你大爷绿茶!你大爷才是绿茶!   她在男子右手边垫子上坐下来,掂起碧绿通透的茶杯啜了一小口就放下了。   抬头对上男子的视线,这人温润如玉唇红齿白,面部柔和目似春华,若生为女子,也是人堆里一眼能挑出来的貌美。   许流深一秒钟就确认,   不认识,没见过,这谁啊。   “去年的雨前龙井,味道不是太好了,小姐莫怪。”男子看着她几乎未动的茶说道。   这左一个小姐,右一个绿茶的……许流深要不是惦记那价值三千两银子的好贵一人情,非把桌子给他掀了不可。   “小女子不敢,多谢公子今日相助,还请公子告知名号,明日我差人去府上还钱。”   许流深也不是不馋小鲜肉,只不过多年沉浮鱼圈的经验告诉她,事出反常必有妖。   眼前这位,不是故人,不是她的什么爱慕者,身份尊贵,也不像是需要她爹帮衬的。   可这人不单知道她的身份,连在绸缎庄跟人赌气抬价都清清楚楚,若说没半点儿居心,她绝对不信。   “还请公子如实相告,小女子向来不爱欠人什么,否则我就在这里等家里来送钱好了。”   白衣男子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清浅的笑了起来,“许小姐多心了,今日我的家仆路过街市时,听说有两位姑娘争一块名贵锦缎,便凑热闹去看,结果认出了许相府中的丫头宝莲。”   “我猜想宝莲近身伺候的,就只有许大小姐了,当然要出手相助。”   许流深不明白:“可我与公子……素未谋面……”   “确实未曾谋面,”那人为她换了杯热茶,“不过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噗——”许流深一口茶差点没忍住喷出来,这不会就是她那个爱逛窑子的便宜老公吧?   那人并没抬头,场面也就稍稍不那么尴尬。许流深正考虑按现在这阶位她是不是该跪一跪,直接认亲好像挺唐突的,毕竟……不熟。   思谋间,那人一盏茶泡完,用一方白色丝绸手帕蘸去手指上的水渍,取下腰间的玉佩,背面是一条雕刻栩栩如生的麒麟。   许流深眼前一晃,玉佩摆在她面前,晶莹润泽的羊脂玉正面,刻着一个“七”。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我不逛窑子! 许流深:我信你个鬼,你个糟老头子坏得很!   ☆、合作   七?   金黄色穗子,玉麒麟,是皇室?   那这位是七……王爷?   许流深单手一撑,由侧坐变成跪姿,头低得不能再低,“见过七王爷,小女子有眼不识泰山,王爷勿怪。”   叶锦颇有兴致的笑了,这混不吝的小丫头反应倒是机敏。   “在下叶锦,下个月九弟大婚,许小姐就是我的弟妹了。”七王爷微微颔首。   许流深脸上姹紫嫣红的甚是好看,差点认错了未婚夫,这可还行?传出去的话,她这“京中恶花”怕是要变成“京中笑话”了。   “臣女谢王爷慷慨相助。”   “许小姐请起,本王今日并不是以王爷的身份来帮你。”   “那……那就……谢谢七哥?”许流深又是一拜。   “你和老九没成亲,我也还算不得七哥。”从叶锦的角度,刚好看到许流深头上那支流光的青玉簪。   “那……”许流深不解的抬头,“那王爷为何帮我?”   “听来觉得场面有些意思,再者许小姐是父皇指定的太子妃,我怎么也不能让皇家人在区区一个尚书庶女面前失了颜面。”叶锦看着她的眼睛温声说道。   听起来是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许流深心说,那前几日送去府上的夜明珠,又算怎么回事?   许知守并未对她提起,可丫鬟都是小喇叭,宝莲尤其是个广播站,她也很想吃自己的瓜,奈何与这七王爷从前还真是素不相识。   只不过……一个大伯哥这么关照弟妹?   别问,问就是压岁钱。   结合古装戏里那些个夺嫡桥段,阴谋阳谋明争暗斗的。   许流深细细一琢磨,有内味儿了。   天上掉的都是毒馅饼。   “不论如何,今日都多谢七王爷及时出手,不过王爷说了,我与太子殿下尚未完婚,万不敢打着殿下的旗号欠下这么大的人情,这三千两银子,我明日差人送到王府。”   叶锦似毫不意外:“早就听闻许相对千金宠爱至极,能用三年俸禄来为许小姐买下一块锦缎,确实是爱女如命……”   什么?三年俸禄?   许流深大惊。   她快速换算一下,搁以前如果许知守知道她花了百八十万买个包那是什么场面。   不行。   如果宰相爹拿的出这么多银子,明显超过了俸禄和赏赐的合理范畴,这可是个大把柄。现今七王爷知道这档子事,无事则已,万一有朝一日二人政见不合,七王爷反手告他一个贪赃之罪,那可真是自掘坟墓了。   还,亲爹授人以柄。   不还,未来夫君授人以柄。   怎么穿来以后总遇到这里外不是人的选项?   今天什么日子?   古人也水逆吗?   许流深烦躁的挠头,一抬手碰巧打到簪子,她只随手挽了个松垂发髻,这么一碰,簪子松了,一头及腰长发流云一般倾泻而下,许流深心里跳漏一拍——簪子!   许流深猛然回头,叶锦探到她身后一晃,动作快得她都看不清,叶锦就已经收回手臂坐正,摊开手掌,那支青玉簪完好无损的躺在他手心里。   许流深正要伸手拿,叶锦突然攥住玉簪,“我看这青玉簪成色十分完美,单是上面这满绿老坑蛋面就已价值连城,许小姐如能割爱,不如就用它来抵了吧。”   欸?   许流深心中一喜,这不就解决了吗,虽然是娘给的,可他们穿回去的时候也带不走,还真不如……   高兴归高兴,许流深还是拿腔作势道:“这簪子对我……意义非凡……”   她抬头看叶锦,叶锦也一眨不眨的盯着她。   “父亲清廉正直,阿深私房钱有限,不如先将簪子抵给王爷,等我凑齐了银子再去跟王爷换回来,可以吗?”   “可以吗”三个字她说的轻,小心翼翼的,听得人骨头都要酥掉了,要不是为了留个退路,许流深也不想用这么绿茶的招数。   叶锦眸光一动,笑得春风拂面,“可以。”   “那就谢过七王爷了。”   从茶楼出来,在门口吹了一会风,许流深都还觉得这一天过得特别不真实,应该说,自打她穿越过来,每一天都特别不真实,心里没着没落的。   三楼最西北角的一扇窗后面,叶锦垂眸看门口的人,一袭白貂绒斗篷,乌发雪肤,不开口就是个清丽脱俗的美人,偏生一举一动又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   许流深浓密乌发在寒风中上下翻飞,像雪夜里的女妖,站了一会儿,大概是冷了,才躬身上了马车。   叶锦掂掂手中玉簪,反手藏进袖中。   许流深一回府,宝莲早就等在门口,心急火燎的直跺脚,“大小姐您可回来了!谢天谢地真被您说着了!路上果然有人暗戳戳的跟着,我跟车夫好一顿闲逛,最后我从一条小巷子里下来,车夫把人引走,我才偷偷溜回来的。”   “嗯,我那边也有尾巴,不过甩掉了!”许流深看看四下无人,才小声说道。   “那、那您可见到来送银子的人了?”   “嗯,回去静园再说。”   ……   “什么?!七王爷?”宝莲捂着嘴惊叫。   “你再大点声儿,我哥那边儿都能听见。”许流深灌下去一大杯茶。   “小、小姐,七王爷这是什么意思啊?不会是对您……”   “哎停,”许流深伸手制止宝莲继续说下去。   言多必失。   别的不说,单原主那个破名声,就不可能入得了王爷的眼。   再说,她是早已被指定为太子妃,谁做太子谁娶她,而不是谁娶她谁就能做太子,这个逻辑关系也不存在被误解的可能性。   “况且,我恶名在外,万一碰到个品质高洁威武不屈的,说不定一看要娶我做太子妃,连皇位都不要了。”   “那会不会是想要……拉拢您?”宝莲又问。   “不会,”许流深说的斩钉截铁,“拉拢爹,没什么用,虽然爹也不看好九王爷那个混子,但他那一根筋你也知道,谁当皇上他都特忠心。”   “拉拢太子那就更不可能了,他是太子的亲哥哥,他手下耳目众多,怎么会不知道太子根本不想娶我?我一个日后要坐冷板凳的,指不上。”   宝莲:“坐冷板凳?大小姐是想说……冷宫?”   许流深干笑两声:“对对,差不多,差不多。”   宝莲很是忧愁:“哎,我家大小姐这么貌美,可惜了,可惜了。”   许流深叹口气,心里却在狂笑:冷宫我求之不得的好吗!都别来烦我让我专心做任务打怪好吗!   老娘只想赶紧穿回去捞钱,谁想留这儿给人生猴子啊!真有皇位继承也不行!   “大小姐,那您明儿……还去吗?”宝莲担心还会被跟梢。   “当然去,明天你就不要去了,咱们两个目标太大,我叫车夫送我到隔壁巷子,再走过去。”许流深细想一下,又叫宝莲带人去把她的马车重新粉刷一下,换换布帘。   先跟亲妈搞好关系比什么都重要。   苏蕴整夜没睡好觉,前夜头痛就没好好休息,白天又被两个惹不起的大小姐闹了一场,还失了家中珍宝,千思万绪涌到一起,头又痛了整晚。   关叔连夜请来大夫,诊查一番后,大夫说苏蕴这是旧疾加新愁,只能慢慢调理,不要过度操劳。   “小姐,您听到了,别急,这万事开头难,生意是重要,可您也得顾好自己身体……”大夫走后,关叔收起笑模样,劝慰道。   苏蕴摇摇头,“也不全是因为这两日的操劳。”   “这几日,我时常做梦梦到个孩子,跑跑就不见了,有时是男孩儿,有时候又是个小丫头,偶尔唤我一句娘亲,我这心都剜着疼。”   “关叔,你知道的,这京城于我,无异于一块疤,要不是前些年南方水患严重,爹爹作主北上,我是绝不会再踏进这座城。”   “嗯,老头子我都知道,当年那男人一家子都不是人,苦了你了大小姐,”关叔扼腕叹气,“好在大小姐福泽深厚,一身是伤落入水中,竟遇到老爷这么好的人,竭力救治还收为义女,必有后福,必有后福啊!”   听到后福,苏蕴笑了:“我下半生已无所求,能将爹爹的绸缎庄好生经营下去,就是我唯一的目标了。”   “那人现今如何了?”关叔问。   “呵,”苏蕴冷笑,“听人说,官至宰相,儿女双全,富贵满门。”   如你所愿。   -   第三天下午,关叔一直在门口徘徊,许流深到时,他面露欣喜,热络的将人请进门。   “王爷,许小姐又去了苏氏绸缎庄。”   街角马车里,白衣玉冠的男子用一把玉簪撩起布帘一条缝,恰好看到许流深进门的身影,她没穿招摇的貂绒大氅,而是一身月白色袄裙,看不出丝毫臃肿厚实的冬衣效果,腰线凹凸有致,步履轻盈的走进店里。   “沈苍,确定这店家没什么蹊跷?”七王爷问。   沈苍正是那日去给许流深解围的“鹰大哥”,他摇头道:“没有,女老板苏氏是望州人士,其父苏秉昌乃望州首屈一指的富商,这苏氏绸缎庄不久前盘下这铺面,今日才正式开张第三天,许家小姐与之从未有过交集。”   叶锦眯起眼睛,怎么以前从未曾听说这许流深如此在意衣饰呢?   “王爷,那我们进去吗?”枯荣问道。   “不必了,”叶锦放下布帘,“那丫头专横了些,却不是个傻的,过犹不及,慢慢来。”   关叔快步把人带到二楼,又去叫醒苏蕴,她叮嘱如果许流深再来的话,务必赶紧告诉她。   “苏老板没休息好?”许流深看苏蕴的脸色不好。   “谢小姐关心,不碍事的。”苏蕴将人请到一旁坐下,叫人看茶。   “苏老板可是挂心那锦缎,食不知味夜不能寐?”许流深笑问。   苏蕴正不知如何开口,听了这句,把着扶手起身,对许流深恭敬欠身:“昨日谢小姐慷慨解囊,没让这锦缎旁落,若小姐愿意,我愿多付三成银子,将这锦缎赎回,不知小姐……”   “啊那可不行。”许流深摇手。   苏蕴面露难色,吃不准这是要敲竹杠还是什么,许流深最见不得亲妈这表情,不敢再卖关子,赶忙站起身:“我说笑的,苏老板,这锦缎我不要,只是昨日动静太大,有人不甘心,就在我那里暂放几天,风头一过,我就差人送回来,只是以后就不能摆出来了。”   “真的?”关叔忍不住问,“那锦缎可是我们老爷给小姐的嫁妆……”   “关叔,别乱说!”   关叔噤声。   苏蕴转向许流深,“请问该如何称呼小姐?”   “就叫我阿深好了。”   “阿深小姐,”苏蕴道,“小姐身份尊贵,这几日屡次相助,苏某都记下了,一切就按小姐说的,风声过去后再行交易。”   “苏老板误会了,我没让你赎回去,”许流深莞尔一笑,“是送给你,不是卖给你。”   “什么?”苏蕴惊了,这可是三千两银子,说送就送了?   “使不得,使不得,阿深小姐,这么大一笔银子,我实在受不起。”   “第一次见面,苏老板不也送了我三块锦缎么?那日我心情不好,故意说了些重话,这个就当是给苏老板赔罪了。”   苏蕴感慨的摇摇头:“不敢当,那就谢阿深小姐了!今后凡有新到的素雅料子,都留一些送去给阿深小姐。”   后面这话是对着关叔说的,关叔听了连连点头,许流深也甜笑着默许了。   “还有一事,”苏蕴重新在对面坐下来,“昨日就想问小姐,这新衣是出自哪位之手?式样新颖美观,叫人眼前一亮。”   许流深笑,就等着你问呢。   “这个啊,我自己画了草图,叫绣娘照着做的。”   苏蕴惊讶的表情一闪而过,旋即点头称赞:“阿深小姐果然秀外慧中,有高门千金之姿。”关叔附和道:“也是阿深小姐身型出挑气质不凡,穿出来才更好看,实不相瞒,昨日就有几位小姐夫人私下问能不能做出您穿的式样来。”   “拜托拜托,别一口一个阿深小姐,就叫我阿深吧,”话赶话说到这里了,许流深笑眯眯托腮看着苏蕴:“苏老板,要不然,我们合作吧?” 作者有话要说:  他来了他来了,男主他踩着我的键盘走过来了!   ☆、疯马   许流深从绸缎庄走出八丈远了,笑意还挂在脸上。   到底是亲妈,哪怕穿越失忆了,美商依然在线。苏蕴对她“设计”的衣服款式十分欣赏,许流深见时机成熟,顺势提出“合作”的建议,与苏蕴不谋而合。   苏蕴操持家中生意多年,眼光与魄力不输旁人,商定二人合力,许流深出草图,苏蕴出人出料,兼制成衣。   只是说到利润分配时二人产生了分歧,许流深要五五分,苏蕴却坚定的要求三七分成,她三,许流深七。   许流深也不过多坚持,反正肉炖烂了也在锅里,不论怎么分,最后都是她们娘俩的小钱钱。   回想这几天为了改善第一次留给亲妈的恶劣印象,拼命拉近关系,许流深松了口气,在她一通力挽狂澜的操作下,事情总算有了一点点进展,谁说人生如戏?这几天可比拍戏累多了。   心情大好的许流深在街市上多遛了一会儿,不时回头看看有没有贼眉鼠眼的人跟着,几次下来都没发现可疑的人,她心大了不少,就把注意力都放在了逛街上。   不知不觉快走到了长街另一头,冬日里天色暗得早,许流深买了个精致的小铜铃,一抬头,已经看不大清过往行人的样貌了,店铺里陆续上了灯,街市上的人明显步子快了起来,摊贩们也都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了。   许流深把铜铃铛套在指尖拨弄,叮叮当当的脆响听着就心情舒畅,以致于完全没听到身后的人群嘈乱,等哒哒的马蹄声大得盖过了铜铃声时,她一回头,一匹受惊的马已经近在咫尺!   许流深呆立在原地,她知道周边有人在大喊“快让开”,但意识和身体仿佛脱节般根本不受控制!   紧要关头,她只来得及捂住脸,生死当前脑中剩下的唯一念头就是——宁死不能毁容!   就在几近绝望时,许流深突然腰上一紧,脚下一轻腾空而起,双手下意识去抓身边一切够得到的实物——   是个人!男人!   许流深被那手臂钳得快断气了,依然凭着抓在那人胸膛上的手感确认——是个身材不错的男人!   大抵是被他小鸡子一样提了起来,周身骤然被那人的气息包围,许流深敏锐的捕捉到一丝浅淡的白茶气息,就像是从前她卧室里助眠的白茶香氛,在这危险又陌生的世界里油然而生出些踏实来,哪怕只是一丝抓不住的味道,都让她倍感心安。   飞速天旋地转了一通后落到实处,屁股下面突然有了支撑,手腕被大力抓着胡乱套上缰绳——   “不用怕,它自己会停下!”耳边匆忙留下一句,许流深背后一空,只听“驾”一声,她就被一匹黑马驮着狂奔出去,勉强抓牢了缰绳后,许流深艰难的回头看了一眼,捞她上马的人一身玄衣几乎融进夜色中,只隐约可见他飞身跳上那匹受惊的马,往岔口的巷子里跑了。   黑马驮着许流深跑出一段,许流深试着勒紧缰绳,“停停停停停!”,黑马灵性十足,呦呦叫着在原地兜了几圈后稳稳当当的停下来。   许流深喘着粗气,小心翼翼抱着马脖子滑了下来,颠得有点想吐,她弓身抚着胸口缓了缓,黑马懂事的站在一旁,用前蹄刨着地。   “谢了小黑,”许流深缓过劲来,摸摸黑马,“小朋友很聪明嘛,就是我没、没怎么骑过,有点晕马。”   不远处,车夫提了灯等在巷口,许流深四下看看,又拍拍小黑马,“替我谢谢你家主人,有缘再见定有重谢,我走啦!”   说罢,她趁着夜色做掩护,跟着车夫闪身进了小巷,直奔自家马车。   “殿下。”扈从上前禀报。   “疯马呢?”玄衣男子问,单手扶着腰,袖子被扯破一只。   扈从颔首:“制住了,许是挨了殿下掉下时顺势一脚有些迷糊了,属下没费多大力就制住了它,他们几个已将马送至衙门查实主人去了,并未伤及路人。殿下的伤……”   “不碍事。”玄衣男子背过手。   扈从犹豫:“那咱还是去合欢楼?”   “侧腰挨了一蹄子,去个屁的合欢楼!回府!”   “是,殿下城外狩猎归来又勇擒疯马,自当早些回宫歇息,”扈从环顾,“穿云呢?”   玄衣男子一愣,“刚救了个姑娘,它驮着跑了。”   扈从伸出小指屈起放在嘴边,吹了个响亮口哨,不一会儿,黑马就出现在两人视线里。   玄衣男子拍拍黑马问道:“人呢?跑了?”   黑马呜呜两声,低下头蹭蹭主人,只听“当啷”一声脆响,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   “同辛。”玄衣男子唤道。   扈从蹲下,从地上捡起一个物件,呈到主子面前:“穿云身上掉下来的,许是那姑娘身上的。”   太子殿下接过一瞧,是个穿着红绳的铜铃铛,做工不错,倒并不值钱,他把玩来两下听听响,“小家碧玉,玲珑有致。”   同辛并不惊讶,太子殿下向来对姑娘不吝赞美,顺口接话道:“殿下可是属意那姑娘?给属下一炷香时间便可找到。”   太子未置可否,脑子里闪过头先惊险的一瞬间,样貌没看清,只记得那姑娘乌发雪肤,腰肢纤细柔韧、身轻如燕,像受惊的幼猫一样胡挠乱抓伏在他胸前。   “算了,我一个即将大婚之人。”最终,太子叶枢沉沉甩下这样一句,面无表情翻身上马。   同辛撇撇嘴,倒也不意外,只是心说这话怎么听着都与“算了我一个将死之人”有异曲同工之势。   许流深回到府中,懊恼的发现铃铛丢了,皱着眉嘟着嘴回到静园,发现许知守正等在院子里。   “爹,您怎么来了?”许流深霎时阴转晴,这几天都在忙着跟亲妈搞好关系,也没顾得上去跟亲爹联络一下感情。   “才听下人说你性子沉稳了些,怎么又是好几日早出晚归?”许知守严肃的问。   “呃……街市新开了家绸缎庄,阿深想,大婚前后来拜会的人不少,就想做几件新衣裳……”   许知守恍然,默了默,温声道:“那也不能一个人跑出去,至少多带几个人,安全至上,遇到事情也不至于慌了手脚。”   还真是……   许流深的思绪飘到了不知在何方的白茶味儿男子身上。慌乱间没看清五官,但被徒手从地上拦腰捞起的感觉……实在是太苏了!   她窃喜了一下,转念又耷拉下嘴角,苏有什么用,很man又有什么用,她一个期货太子妃,哪儿有选择的余地!   没饭吃不可怕,可怕的是面前摆着满汉全席却被绑住了双手,还得被旁人喂口饲料!   许知守还在喋喋不休的输出:“……这样吧,叫听叔安排一下,以后前院鸡糊、地糊、天糊就跟着你,他们三人身手不错,为你所用。”   “有他们三个跟着也不要回来太晚,二月初二龙抬头之日,为父得把你好端端的送出相府,送入东宫……”   “知道了爹。”许流深听老父亲这么说,心里暖呵呵的,哪怕原主都那么作精了,老头儿还是跟从前一样可爱。   许知守前脚刚走,后脚三个家丁就来报到了。三人身型相差无几,精瘦干练,一齐向着大小姐行礼。   “鸡糊,地糊,天糊,”许流深说道,“三元、四喜、五福……”   整整齐齐的,还押韵!   这三人初到府上时,她和许光尘还没有闹翻,同样是在牌桌上灵光乍现取的。自打兄妹反目之后,许光尘怎样不清楚,她是再也没打过牌了。   “宝莲,你安排一下,让他们三人学学在我这静园伺候的规矩,学明白了、考核过了再跟着我吧。”许流深对着宝莲眨眨眼。   宝莲点头:“就三元、四喜、五福,你们一人教一个吧!最后我来考核。”   想通过是不可能的,大小姐还有重要的事,带着这几位行走是万万不行的。   敲定了合作,许流深就不急着天天去绸缎庄了。毕竟就算是凭记忆画草图,也不是个容易的事情,她得一边画出个大概样子,让宝莲依她的尺寸量好,调整比例后再抠细节,中间画废的草图数都数不清。   画好几幅满意的成品后,许流深才去了一回,她的设计让苏蕴频频点头称赞,而她也渐渐发现,母亲天生的经商头脑是放之各个时空而灵光的。   苏蕴早在望州时就建立了熟客分级制度,按来客购买数量与频次分为三个等级,级别越高,享受的价格越优惠,稀有的锦缎也会优先供应。   “……我觉得啊,苏老板是不是还可以这样,”许流深笑吟吟的支招,“刚在京城开张,可以重新建立一个会员制度,划定各个级别的入门标准,把这标准放在店里,提供的服务也要明显一级比一级更加优越,除了您先前定下的价格优惠啦、优先供应啦这些,还可以有来店茶歇、专人接待、送货上门、代客泊马之类的软性服务,成本小到可以忽略不计,但非常容易博得这帮夫人小姐的好感……”   关叔:“这……不太妥吧?咱们之前这级别都是私下里订的,店里伙计丫头知道,不外传的。这、这就把标准贴在店里,万一被人指责是见人下菜碟儿……”   “不会的,放心吧关叔,”许流深自信的说道,“这绸缎庄来的绝大部分都是女客,女人么,特别是那些大户人家的女人,最大的特点是什么啊?”   关叔试探答:“爱美?挑剔?……话多?”   许流深扑哧笑了:“这这、这也没毛病关叔,但还有一点……”   “是虚荣。”苏蕴悠悠接过话,对着许流深点点头,“我懂阿深的意思了。”   标准就堂而皇之摆在店里,来客一目了然,那些泊马送货什么的,不光是为高级别的会员做的,更是给旁人看的,一来二去,那些养尊处优惯了的夫人小姐,自然都想被店家重点关照、成为众人艳羡的对象。   “……平日里穿戴用度都不甘比人差,更何况是在京中最贵的绸缎庄里,谁都不甘心被压了风头,还不得铆着劲儿来买买买啊!”   许流深说完,关叔恍然大悟,连连点头:“要说这最懂女人的,还得是女人……”   苏蕴:“阿深你接着说,我看你在经营上的天赋不比设计衣服差。”   许流深心虚的笑笑,这不就是她以前常逛的那些店里最基础的服务吗,照搬就够用了。   “会员身份不是永久的,至多一年,需得每年达到同样标准才能保留身份,否则就降级,这些贵妇千金入了会,为了保级,就要时不时的来转转买些东西回去,这样就有了一批稳定的客源。后面再叫人在城中大肆传扬一番,让人都知道,能做咱们家绸缎庄的会员,那就是身份和财富的象征……”   咱们家?   这丫头,苏蕴淡淡笑着看她说得眉飞色舞口若悬河,越看越是有几分喜欢。   “……再有,等如此吸收一定的会员之后,就可以适时组织一些只针对会员的活动,赏花赏酒相亲交友什么都行,当作是京中上流人士结交的一个平台,如果运作的好再配合推广造势,假以时日,保证但凡京中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女眷,都挤破头要来呢……”   “说得不错,阿深,确实,从前我那套法子能稳固一些来客,但无论是豪客的数量和花费都增长缓慢,你这个法子确实是不错,唯一的问题……”   苏蕴轻叹一口气,“唯一的问题是,望州缎织造工艺繁复,又地处遥远,怕是会供不应求。”   “既然这样,不如将望州的织造工坊,也迁来京城?”许流深问。   苏蕴当然也想过,只是这手艺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学会的,而且一时间想要在这边找到这么多愿意学的绣娘,也并非易事。   “我来想办法,”许流深自信答道,“苏老板先准备前期的事情就好。”   “如此甚好!阿深,若是这事成了,店里的利润我抽一成给你,月结,绝不食言。”苏蕴保证。   哎?这就有技术股了?妈你太局气了!   “好,一言为定!”许流深来者不拒,咱家的,都是咱家的。   “好,不说生意了,明天就是正月十五了,阿深也是与父母一道过节吧?”苏蕴换了话题。   突然提父母,许流深还慌了一下,“啊对、对对,在家里过节。”   “我这边伙计不多,明天张罗大家吃顿好的,我会包些汤圆,若是方便,不妨……”   关叔插话:“大小姐亲手包的汤圆可是太好吃了!机会难得,阿深小姐这得空一定过来。”   许流深满脸欣喜:“真的吗?可以吗?太好了!我一定来!” 作者有话要说:  许流深:让我们荡起双桨,亲娘她赚得金银满仓~   ☆、家宴      正月十五上元节当日,许知守特地推掉外务,中午设下家宴,还叫听叔亲自跑了趟许光尘的曦和园事无巨细的叮嘱了一番。   许流深即将出阁,如无意外,这将是她在宰相府过的最后一个上元节。   许光尘努力暂时放低成见的最好结果,也不过是完全无视主动跟他说话的许流深而已。   “小气鬼,喝凉水。”许流深撇撇嘴,转身又跟丫头们说笑去了,只要一想到晚上她可以去吃妈妈亲手做的汤圆而许光尘不能,就对哥哥充满了同情与宽容。   丫鬟布好菜,将三人杯里都满上酒水之后便躬身退下了,许知守清清嗓子,和蔼道:“晚上的宫宴为父不能缺席,只能将今日家宴设在中午,也没通知旁系那些姑舅,就为父与你兄妹三人过个上元节。”   “本来宫宴也该带你们去走动走动,特别是阿深,只不过依着宫中规矩,新人大婚前一整月不得见面,会冲了喜气,阿尘,你晚些时候……”   “哎我可不去,爹,前几日跟您说过了。”许光尘掂着酒杯,“往年各个时节您一忙,大家各过各的不是挺好么?”   “参加宫宴的女子我看不上眼也招惹不起,不去。”   “阿尘!”许知守皱起眉头。   “算了算了爹,”许流深赶紧打圆场,瞟了许光尘一眼,他一副“爱谁谁”的狗德行,“以后我有机会多结交一些别家小姐,有合适的……”   “用不着。”许光尘白了她一眼,还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顿了顿,没说出口。   许流深对着爹扮个鬼脸,三人还能这样坐在一起过节已经十分难得,就先不要纠结那些还没边儿的事儿了。   “行了,”许知守发了话,这顿饭无论如何也得好好吃完,“今日是团圆的日子,其他的暂且放一边。”   三人不咸不淡的吃着,自斟自酌,许流深和许光尘都分别同父亲时不时喝上一杯,有问有答的说几句,通常不超过三个回合。兄妹两人之间却恍若隔墙,全无交流,毕竟积怨已久,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许流深也暂时不想去碰这钉子。   到汤圆端上来时,三人都已微醺。许知守端着汤圆,不知记起了什么,脸色更红了,叹口气说道:“我们父子三人相依为命这许多年,虽然衣食无忧,爹还是时常觉得亏欠了你们,就说这寻常不过的汤圆,一时间竟记不起上次与你们一起吃,是、是个什么情景了。”   许光尘无所谓笑道,“早八辈子以前了吧,爹你是国之栋梁,是做大事的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又何足挂念,你说是吧?”   “阿尘,阿深,爹知道你们心里有怨,从小不似别家小少爷小千金,有爹娘疼宠着,爹日日为朝中事务奔忙,错过了你们的许多过往,你们变成今天这样,爹难辞其咎……”   “呵呵,爹,我那抛夫弃子的娘呢?她才是罪魁祸首吧。”许光尘抹了把脸,“当年她到底为什么丢下我们就跑了?您还是不肯说?”   “不许问。”许知守盯着碗里汤圆,说得斩钉截铁不容置喙。   不许问不许问不许问,多少年了,只要他们问到母亲走的事,许知守就是回这一句。   许光尘也懒得再问,他的印象里,从来就没有母亲这号人,单有一名头,却是虚位。   父子俩无话这空当,几巡下肚的许流深头脑一热,端起酒杯朝着许光尘晃晃,“哥。”   许光尘抬眸一瞥,没动。   许流深吃了个汤圆。   关叔说,苏蕴,他们的娘,做的汤圆特别好吃。   她又晃了下酒杯,也不管许光尘反应,一扬脖子径自喝干了,这古人的酒入口绵顺,但后劲十足,许流深昏昏沉沉的对着哥哥咧嘴笑了下,有些无奈。   “做兄妹,有今生没来世的。”   ……   许流深醒来时已经近黄昏了。   据宝莲说,是大少爷将她抱回静园的。   “真的,我们都不敢相信,紧张兮兮的在旁边跟着伺候,生怕……”   生怕许光尘临时起歹意,直接把她给丢井里去。   许流深乐不可支的笑出声:“没指着我一顿臭骂?或者在我脸上画王八?”   宝莲端来醒酒汤,言辞闪烁:“没,少爷就把大小姐抱到房里放在床上,一句话没说就走了。”   绝对绝对绝对没有像丢杂物一样毫不怜香惜玉的把她丢在床上!   许流深喝完醒酒汤,还是觉得周身酸痛,心道岁月不饶人,下回可不能贪杯了。   许知守早早进宫去了,许光尘也没闲着,跑出去会那些猪朋狗友一起声色犬马了。喝过醒酒汤的许流深爬起来洗了个澡,去除浑身酒气又含了两叶薄荷后,才神清气爽的去了绸缎庄。   苏蕴那边快吃到了尾声,万没想到这大小姐还真来了,一群人赶忙起身收拾让座,关叔打发厨工厨娘去加菜,许流深连连摆手:“别忙都别忙,我就吃碗汤圆就好。”   苏蕴被伙计敬了一圈酒,略微有些上头,当下没外人,不见外的拉起许流深的手:“丫头都这么瘦了,不多吃点怎么成,腰都瘦成一把了,你娘得多心疼啊……”   不是吧妈妈,这以前不都是你日常在念叨,说女人无论多大年纪都要严格的自我管理么……   “我已经吃过了,想着去街市看看花灯,正好路过,就来讨几个汤圆吃。”许流深现编现卖,说的有鼻子有眼的。   不一会儿,一碗热气腾腾的醪糟汤圆就端上桌,关叔还交代加了些枸杞,“我瞧着阿深小姐这身子骨太瘦,多补补气血。”   “谢谢关叔。”许流深双手合十感谢。   这关叔是个笑面虎,平日里对谁都是生意人那幅和气生财的笑容,可相处久了,许流深看得出,这老头儿什么时候是逢迎,什么时候是真心。   这气氛比起中午那顿,是好了太多,她不禁又有点同情许光尘了。有妈的地方才是家,这话一点没错。   “关叔,等会儿能帮我装几个没煮的汤圆带回去吗?我想明天吃,好不好啊?”许流深厚着脸皮卖萌,为了给哥哥来点福利,她蛮拼的。   汤圆粒粒丰润饱满,橙绿相间还缀着枸杞,看着极有食欲,一口下去,花生馅研磨细腻宛如流沙,甜香瞬间盈满口中,太好吃了!   “慢点吃,当心烫,”苏蕴笑着给自己又倒了一小杯梅子酒,“你吃的这橙色的是在糯米粉中加了胡萝卜汁,很甜,尝尝绿色的,加了菠菜的汁液,有股青草香。”   许流深细细一品,果然是,“苏老板真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关叔没唬人,特别特别好吃,连花生馅料都比一般人家做的好吃!”   苏蕴笑着点点她的脑门儿:“小嘴还挺刁,馅料是用了猪油炒的,自然是更香。”   一碗汤圆下肚,连醪糟都没剩下,许流深摸着圆滚滚的小肚皮直打饱嗝,入行以来为了保持身材,她就没吃过晚饭,这一餐实在是吃得太饱足了!等下真的该要去街市上遛遛,看看花灯消消食,体验一下货真价实的古代上元节。   辞别了苏蕴一出门,头先来时寥寥盏灯,已经变作长街通明,吃过晚饭的人们悉数来到这里,一路沿街的花灯照映着街边摊点,摊贩们卖力的吆喝,行人悠悠踱步一家一家看过去,穿成肉团子的小孩子们戴着虎头帽,提着小小的灯笼在人流里追来逐去,竟是比白日里还要热闹。   许流深把手放在唇边呵了口气,没穿大氅或披风,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圆下肚,周身也并不觉多冷。   她搓搓手,步入这尘世的喧嚣之中。   巡街表演的艺人穿戴起来踩着高跷招摇过市,敲花鼓的,舞长袖的,还有扮成戏文里的主角或是招财纳福的大头娃娃,对着人群见礼或是卖萌的。   街上就有卖面具的,许流深见着个大头娃娃的,一时兴起,买了来戴上。   “姐姐,要河灯吗?”   许流深刚调整好面具,闻声一低头,一个怯生生的小姑娘正仰着头问她。   “河灯?这怎么玩儿啊?”她问小姑娘,看她篮子里满满的河灯,许是灯做的有些粗糙,似乎还没开张。   “就是……就是可以放到江中许愿的。”小姑娘嗫嚅答到,“很便宜的,虽然不太好看,但是会灵的。”   许流深笑着蹲下来与她平视:“真的吗?小家伙,那你为什么不去河里放一个,许愿这一篮子都能卖掉呢?”   无法逻辑自洽的小姑娘满脸通红,低垂着头不知该说什么,失望的正要转身走开,面前出现一只软白细腻的手,“走,给我带个路,让我看看你的灯灵不灵。”   小姑娘犹豫着伸手,伸出一半又缩回来,在自己身上擦了擦,才小心翼翼的拉住许流深的小指头,见她不嫌,胆子大了些,脚下快步走起来带着她往江边去。   “爷,瞧什么呢?”同辛拿了两个黑色面具过来,将一个递给身边人。   “你看前面那个,眼熟吗?”   同辛顺着主子视线望过去,是个身着墨绿的清瘦女子,腰肢不及一握,走起来腰身笔直步步生风,手边还拽着个卖花灯的小孩子。   “卑职眼拙。”同辛摇摇头。   “前几日,这条街上,我不是从马下救过一个姑娘?”叶枢不自觉的跟上前面一大一小的步子。   同辛狐疑道:“殿下不是没看清楚吗?”   叶枢点头:“没看清脸,腰肢细瘦倒是印象深刻。”   同辛只道是主子那天随口夸赞一句,想不到只凭人群中一个背影,竟然就认出来了。   “主子真的不需要属下查查?就算是皇上认定的太子妃,也不能干涉您找个侧妃或是通房之类的吧。”   叶枢蹙眉摇摇头:“算了,父皇尚未转醒,朝中势力混乱,许相衷心护国,也不知是什么因由,竟有个乖张不省油的闺女,我若是在这节骨眼上节外生枝来一出,不知道又要搞出多少麻烦来。”   同辛讪讪道:“窑子您都去了,还怕纳妾?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叶枢白他一眼,作势要打:“反你了!我看你长得像窑子!明儿就打发你去做龟公!”   声音有些压不住,引来旁人侧目,同辛警惕的瞧瞧,正色道:“爷您要是看妞儿看够了,咱们就往合欢楼去吧,那边——”他防备的压低声音,“那边突然传消息来,怕是有什么急事。”   叶锦戴着面具,看不出表情,只朝前面努努嘴:“看她们是去江边方向,咱们刚好顺路。”   同辛福至心灵的“啊”了声,“也行,咱们绕过去瞧瞧正脸,说不定太差强人意,您倒省了惦记了。”   叶枢侧目:“若是貌若天仙,又当如何?”   同辛噎了一下,心说若是貌若天仙的小家碧玉,怕是早就被媒人踏破门槛了,还轮的着您?   这边却口是心非面不改色道:“若真是貌若天仙,殿下大婚后如有缘再遇这姑娘,属下就算是得罪了太子妃不得善终,也誓要把姑娘给您送进东宫!” 作者有话要说:  许流深:我,绿,我,自,己。   ☆、白茶   许流深闷头跟着小姑娘在人群里穿来穿去,小丫头带着她抄近道走小巷,穿出一条黑黢黢的窄巷,眼前豁然开朗,一下子明亮起来,鼎沸人声也鱼贯入耳——江边到了。   江中点点烛火顺流而下,周围人虔诚的点起一盏盏造型各异的灯,口中念念有词,念完再俯身轻轻将灯放入水中。   置身于这样盛大的祈福场景中,会让人不由相信那些或具体或飘渺的愿望就这样漂流到水天交接之处,诉诸神佛,所愿皆可得。   找了个人少的地方,许流深蹲下来,“火。”   小女孩从怀里抽出火舌子递给她。   “来,这个你先放,许个愿。”许流深点燃了一盏灯,指尖捏着边沿,把莲花底座放在小姑娘手上。   小姑娘瘪着小嘴接过来,虔诚的捧着花灯说道:“希望我和姐姐们做的灯,今天全都能卖掉,这样娘就有银子去抓药了……不对不对,我重新说,我希望娘的病赶紧好起来,我和姐姐们会帮娘干活的,我们长大了,不要娘再累病了……”   许流深看着小姑娘,烛火的微光在她的小脸上投下一片暖黄,小脸蛋冻得红扑扑的,眼睛又大又亮,不谙世事,满怀热望,小家伙说完长呼一口气,将灯轻轻滑进水中。   “叫什么名字?”   “小鹦鹉。”   “你娘她……生病了?”   小姑娘点点头。   小鹦鹉一家住在五条街开外,家里还有六个姐姐。   “我们都不是娘亲生的,是爹娘养不起了,送给我娘养的。”   养不起?图生儿子才是真吧。许流深愤愤的想。   “娘去年生病了,不能去干活,我们姐妹七个就去找点简单的活计,赚钱给娘抓药。”小鹦鹉说得很平静,只是在陈述一件事,没有借势卖惨也没有怨叹命运,想来是养母教得不差。   许流深想了想,又问:“你的姐姐们,多大了?”   “大姐姐十五了,我最小,刚六岁。”   江边寒气重,许流深把小鹦鹉揽在怀里,指着她放走的花灯:“你看,你的灯已经飘出去很远了,那现在我要买你剩下的所有的灯,你的愿望实现了,灯很灵,是不是?所以你妈妈也很快会好起来的。”   “真的吗?”小女孩睁大了眼睛,“真的灵验了吗?”   “当然。这不是都卖掉了吗。”许流深说得信誓旦旦,小鹦鹉感觉好像哪里怪怪的,但小脑瓜又一时想不明白。   许流深把剩下的莲花灯全都点亮,逐一放入水中。   弯弯折折的一排烛光顺流而下,缓缓融汇入大部队结成一片,将冬日暗寒的江面映照得温暖柔和,最终又随波散落开去,变成星星点点辨认不清的小小光斑。   就还……挺美好的。   “姐姐,你许了什么愿望啊?”   许流深什么愿望也没许,如果世间一切问题只是放灯许愿就实现的话,神明未免太好脾气了。   港片里警察拜关二爷,古惑仔也拜关二爷,关二爷帮谁啊?   “我吗?说真的嗷,我想有个手机。”许流深托着腮自言自语,这时候的常规操作应该拍照修图发博三连倒是真的。   可惜了如此良辰美景,没法走一波热搜。   “手……鸡?那是什么啊姐姐?”小鹦鹉好奇问。   “啊,没什么哈哈,”许流深岔开话题,“小鹦鹉,我可以给你的姐姐们找个稳定的活计做,你回去跟姐姐们商量一下,愿意的话,等你娘病好了,就去这条街东面的苏氏绸缎庄叫人给我传个话。”   “这个银锭子,是姐姐买你的灯钱,偷偷藏好别叫人看见,拿去给你娘找个好点的大夫治病,不够的话,也可以到绸缎庄,找掌柜的拿。”   不等小鹦鹉推拒,许流深直接避着人把银子塞进她的夹袄暗兜里。   小鹦鹉激动的不行,又不敢大声谢,小嘴一撇,将要哭出来。   许流深最怕人哭,赶紧抱抱小丫头哄两句,拉起小手往人群外走。   江上风凛,许流深一手拉着小鹦鹉,一手抱着手臂搓了搓,在一众嘈杂纷乱的人群中,突然自汗味、酒气、胭脂香粉的混合气味中嗅到一丝清浅宜人的白茶香,她不禁闻香顿足,抬头张望。   ——正对上人群中一个出挑惹眼的锦衣男子。   男子长身玉立,身型瘦削但胜在英挺,虽然戴了半扇黑色面具搞得蝙蝠侠似的,仍可看出轮廓标致硬朗,薄唇勾人,像从漫画里走出来的世家公子一样。   唯一败笔就是通身金丝满绣,富贵但丑,许流深啧啧两声,这衣裳一加身,气质立马就不清隽了,感觉就好比本是有颜有腰有腿的大帅比,非要戴二斤大金链子夹个包,屁股后头颠颠儿跟个小弟,只差逢人问一句“哥,来颗华子?”   你们古人可能不是很明白,什么叫镶金牙的爱咧嘴,戴金表的爱拍腿。   许流深的脑内小剧场把人从头到脚扫描编排了一通,脚下也不过是与这帅憨憨刚刚擦身而过。   身边小孩子举着冷焰火跑来转去,那一丝白茶香早被缭绕的□□味撞散。穿过人群,许流深凝神拉着小鹦鹉看着脚下路,无暇分神看别处。   “姐姐,刚刚那个戴黑色面具的叔叔好帅。”走出人群中央,小鹦鹉拉拉许流深的手。   “轮廓还行,衣品堪忧。”许流深把人往自己身边带了带,“不是,你这么点儿的小人儿,知道什么帅不帅的。”   “我虽然人小,平日里在街头巷尾见的人也不少,那叔叔真的好看,而且很有钱。”小鹦鹉不服气。   “嗨呦,那见多识广的小人儿难道看不出人家年纪也没多大?没有法令纹木偶纹,露出来的下半脸肤质细腻紧绷,哪来的叔叔,明明是哥哥。”   小丫头又被许流深给问住了,小脸不知是冻得还是涨得通红。   “算算算,不欺负小孩儿了,管他是叔叔还是哥哥,姐姐我下月就成亲了,无福消受喽。”走到巷口,许流深摘下面具递给小鹦鹉,“喏,这个给你玩。”   小鹦鹉一抬头,看见明媚动人的一张脸正对着自己笑,小嘴张张合合半天才说出话来,“姐姐……你好漂亮啊……”   “谢谢!眼光超棒的小可爱,记得我跟你说的哦。”许流深眨眨眼,指了指东面。   “嗯,记下了,苏氏绸缎庄。”小鹦鹉对着许流深挥手道别。   等小鹦鹉拐去了明亮的大路,许流深才朝着小巷深处招招手,叫来了车夫。   话分两头,叶枢主仆二人也上了自家马车,朝合欢楼方向疾驰。   叶枢摘了面具丢一边,斜睨了同辛一眼,靠坐着闭目养神。   同辛尴尬挠挠头,都快在头上抠出个地宫了:“这、这怎么戴了这么个密不透风的面具呢……”   适才那姑娘一回身站起来,他都傻了,人别家姑娘挑个小巧秀丽的面具做装饰,至多挡住额头眼周,眉眼鼻口这些一般都不遮挡的,方显姣好五官。哪有她这样,密密匝匝戴个大头娃娃面具,连眼睛都只留两个小黑洞的?!   不知道的以为是要抢钱庄嗷!   主子不吭声,同辛硬着头皮没话找话:“虽然看不到容貌,但那姑娘人不错,把小丫头的灯都买了,这相由心生应该也不会太挫,爷您说说,同样是灼灼芳华的姑娘,有人对小孩子热心善良,还有人能堂而皇之的抢了小乞丐的包子丢掉……”   没错儿说的就是您那待过门的恶毒事儿妈太子妃。   叶枢当然知道这捧一踩一说的是谁,不免又烦躁起来:“能不能别提那块料来恶心我?”   同辛卑微的闭上嘴。   叶枢睁开眼:“错过就过了,一个背影不错的平民女子而已,以后不要再提了。”   一提,他准又想到这一连串的破事儿,被册立和指婚支配的怒火就一冲三丈高。   “是是是,太子殿下身为储君,局势平稳之后,身边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还是正事要紧……”同辛宽慰道。   叶枢的马车一出现在合欢楼后门,就有人悄无声息的打开门,叶枢和同辛跳下马车,两个身影一闪而入,车夫将停未停,又赶着车走了。   这合欢楼明面上并不是烟花之地,而是酒楼,只不过通宵营业,越入夜越热闹。三楼是贵客才能进入的厢房,还有歌舞伎作陪,时常一片莺莺燕燕笑闹不停,传出些惹人遐想的异常响动。   而其中最好的一间,在叶枢还是九王爷时就花了大价钱长期包下。据传言,只要叶枢来了,那房里女子的娇声就不曾停下,一传十十传百,九王爷叶枢的丰功伟绩就这么传遍了京城,也坐实了合欢楼“不是窑子,胜似窑子”、“背后主子权深莫测”的江湖地位。   二人一进正厅,立马有窈窕佳人上前带路,直上了二楼人少处才声如莺啼的嗔了句“殿下可有日子没来了!”   同辛表情冷漠:“小点儿声,现在主子身份不同往日了,哪能见天儿往这儿跑?”   叶枢斥了句:“别把人姑娘吓着了。”   转而又对着姑娘轻浮笑起来:“今日上元节宫宴,皇后娘娘亲自主持,我都早早撇下一众皇亲国戚和臣工来了,还不是惦记你们这一个个的?”   “那太子殿下,今晚要哪个作陪呢?”媚态百生的姑娘问。   “就红绣吧。”叶枢不假思索,“我这么专一的人。”   “切!每次都找她。”将人带到三楼,姑娘娇嗔着走开了,没什么悬念。   红绣已经等在房间里,叶枢进去后,同辛从外面关上门,就在门口守着,送吃送喝的一概拦下,他查验后再亲自送入房中。   “殿下。”红绣盈盈行礼。   叶枢点点头,径自在茶台边坐下,两杯上好的肉桂飘着茶香。   红绣既不上前侍奉,也没再多说什么,像是熟稔得很,悠哉坐回里间看她的话本,不时咯咯娇笑两声。   茶还没凉,只听梁上轻轻窸窣一下,一个黑影悄无声息的落在他身后。叶枢笑了,偏头朝着里间说道,   “可以了,叫你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叶枢:谢谢亲妈早早给我平反~ 作者:不然写一个真逛窑子的男主,我会扑到我亲妈都不认识的吧?(卑微脸)   ☆、赌约   银月当空照星河,是许久不曾见过的通透夜色了。   节日里放宽宵禁,热闹要持久一些,但临近子时,街上的车水马龙渐次稀疏,燕雀归巢,城中缓缓沉静下来,只剩偶尔声声辨不清明的娇嗔,低吟着引人遐想联翩。   合欢楼里。   天字一号客室的动静总算歇了,屋外人面面相觑,互相用眼神传递着钦羡、佩服、赞叹等等复杂情绪,信息量十分庞大,但化繁为简也不过就一个意思——   太子殿下真神勇无敌。   过不久,房门开了,叶枢神清气爽的走出来,同辛跟在后面,一路丢碎银给旁的丫头伙计打赏。   老板娘笑盈盈来问红绣伺候得还满意否,叶枢挑挑眉,“明儿让她歇一天吧。”同辛识趣的掂出一锭金子,老板娘眼都直了,满口答应下来。   看样子是伺候的极好!都下不来床了!   当然是不差。   同辛心说。   姑娘嗓子都喊哑了。   “殿下,事情要紧吗?需不需要……”一上马车,同辛就迫不及待开口问。   “无妨,那边——”叶枢伸出三根手指比划了个数字,“许是有些警觉,已经解决了。”叶枢答,“宫中一切如常?”   同辛点头:“尚可,宫宴上您醉酒尿遁,随侍太监丫鬟都通过气对过话了,皇后娘娘只道几句小孩子贪杯,也没怪罪,城门是自己人,不会乱说。”   叶枢放松下来,“好。”   “爷?”   “嗯?”   “刚都谈完正事了,为何还让人红绣姑娘叫了半天?”怜香惜玉的同辛硬着头皮问,早就听得黑影跳窗上房遁走了,房里硬是又演了一个回合,他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子,都还未曾娶亲呢,墙角听多了实在有害身心健康。   叶枢漫不经心靠壁歇息:“没什么,显得我比较厉害。”   同辛:“……”   许流深回到府中也没多久,在门口还耽搁了一阵。   锦王府的马车驶过宰相府外,正与许流深打了个照面,两辆马车都停下来,叶锦还是一袭白衣,身披裘袍风度翩翩,在冬夜里也甚是耀眼。许流深作势行礼,他挥挥手免了。   “许小姐是去瞧热闹了吗,也没带半个仆从?”叶锦温润如玉,说话间自带了几分熟稔。   “回王爷,今日过节,街上人多也离家不远,就给下人们放假了。”许流深却在那些年背过的台词里挑了句最官方的。   一是位分有别,二与七王爷不过一面之缘,横竖不适合蹬鼻子上脸的装熟。   叶锦抿抿嘴,并未说什么,朝下人一招手,马上有人上前送上一个漆红食盒。   “也是遵循祖制,新人大婚前一月不得碰面,没能见许小姐盛装出席宫宴。”语气中有几许不难察觉的遗憾。   如果盛装出席指的是穿原主那些审美洼地的不明产物,那不去也挺好。许流深不敢吐槽,只好敷衍笑笑,“臣女行事莽撞,还怕冲撞了各位。”   “既然巧遇,那这御茶膳坊的汤圆,就给许小姐带回去尝尝吧。”叶锦递过食盒。   许流深眼睛亮了:“御茶膳坊?就是御厨做的了?”   以前那些所谓的宫廷御厨多少多少代传人做的菜,各种名头加身,想吃到都价格不菲。而现在她可以吃到御厨亲手做的汤圆,这大概是穿越来这里碰上的最好的事情了!   不用推拒,一个回合都不用,许流深果断接过食盒,“谢七王爷赏赐,臣女就却之不恭了。”   叶锦微微愣了下,他以为这口气始终疏离有界的大小姐怎么也会礼节性的婉拒一番的。   “无妨,小事情。”   许流深接了食盒,叶锦才注意到她手上还提了一包东西。许流深见他眼神扫过苏蕴包的汤圆,道理上回个礼也是应该的,但她私心惦记着给哥哥吃,便说道:“谢王爷,又欠您一个人情,等得了空,臣女设宴款待王爷。”   叶锦垂眼看她:“哦?许小姐得了空是何时?本王近来都不忙。”   许流深:……   好像给自己挖了个坑?   “有空请你吃饭”这就是句客套话来的,你们古人这么较真干什么?   “额,近来要为大婚做准备,怕是没多少闲暇,不如等这阵忙完?”许流深假意为难。   叶锦翩然一笑:“好,我就静候阿深小姐之约。”   阿,深,小,姐?   阿深小姐很想说你他妈好好说话,不然踩到我的鸡皮疙瘩摔你个跟头就不帅了。   ……   许知守年事已高,皇后娘娘和太子、王爷们、嫔妃们都各自回去歇了之后,他也找了个托词早早回去了。   下人们都得了许流深给的半天假,许知守回去时,除了无处可去的听叔,就剩了三几个府兵和杂役。   堂堂宰相府邸,在如此盛大红火的节日里竟是这般清冷,明明一墙之隔就是明暗交织异彩纷呈的烟火人间。   相府中灯火通明,照得这寂寥无所遁形。   许知守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静园,阿深还没回来,至于阿尘那边,他不用看也知道。   从前他偶尔还会叮嘱许光尘早回来,趁天亮。   而这个儿子也特别不负众望,几乎次次出去都是与人彻夜饮酒作乐,然后在第二天早上天亮之后才回来。   早回来,趁天亮。   没毛病,很争气。   后来在听叔的开导下,许知守也甚少较真儿了,阿尘心里有过不去的坎,他自己已经这把年纪,还跟儿女置什么气呢?此生争逐的东西已经够多了,然总是有更多流失于指缝。   有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总比怒急攻心了两眼一闭,要好。   许知守推开静园的大门,洗衣洗了一半的宝莲跑了出来,一边叫着“老爷”一边忙着擦手。   “不用伺候,我就来看看近来大小姐在忙活什么。”   许知守打发走了宝莲,独自去了许流深的房间。   许流深的房里一尘不染井井有序,当然都是几个勤快小丫头的功劳。   外间书房的青玉案台原是个摆设,许流深除了被罚抄家训外,基本是不挨的,字丑不是没有道理。   “嗬,还没少画。”许知守掂起一沓画稿自言自语道。隐约听听叔说起过,大小姐最近喜欢上做衣裳,不光自己画图让人做,还送去一家绸缎庄,赚些零花钱。   “奇装异服,不伦不类。”许知守嘴上嫌弃,手上却从头到尾把许流深画的设计图都看了一遍,抿着嘴角。   门外,刚刚回来想给莅临指导的亲爹一个惊喜的许流深正巧听到这句。   就很想仰天长啸。   上学的时候她私自把校服裙子改短、裤子改窄脚时老爸也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不同的时空,同一个爸爸。   “爹怎么来啦?”   许流深整理了表情,推门而入,许知守惊了下,立马放平嘴角,“吃多了,散步路过。”   许流深:“哦……我刚进来前听您说什么不伦不类呢?”   许知守佯装失忆:“有吗?哦……爹说不知道你最近在干嘛,一口气画了这么多,也不知道疲累的。”   许流深:“……”   演技生动自然的老父亲真叫人叹为观止。   “话说,”许知守难得见闺女有了点颇正经的爱好,不忍心打击过猛,“阿深设计这衣裳,是否有些许奔放了?”   许流深挑眉。   “当然好看是极好看的。”许知守赶紧找补,“只是……我朝女子素来穿衣保守,你画的这个,领口低,腰际紧,这是不是不太含蓄?”   许流深笑着摇摇头:“父亲大人,这眼瞅就要打春了,衣物不必太过繁冗,贴身合体活动着也方便。再说,女为悦己者容,展示自己曼妙身材不寒碜,额……就算身材不那么曼妙,只要穿着得体大方,也无可厚非啊。”   许知守薅住快惊飞的胡子:“你你、你这是哪里来的理论,女子穿成这样,出门容易遭歹人惦记,不、不安全。”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许流深摊手,“爹尽可以放心,这些衣服配上等锦缎价格不菲,买得起的都是些千金小姐,哪个身边都有扈从保镖,等穿的人多了,认可度高了,寻常人家的女子也穿起来类似式样,人们也就见怪不怪了。而且爹您老实说,这衣裳不好看吗?”   许知守老脸一红:“好看……自然是好看的,真能卖出去?”   许流深笑眯了眼:“爹,要不……赌点啥?”伸手作讨物状。   “缺过你什么?”许知守脸一板。   许流深想想,“这样吧,爹要是输了,就无条件答应我一件事。”   大婚在即,许知守巴不得有点正事能绊住她间歇性放飞自我的步伐,一口答应:“好!若是你设计这些衣服,一个月内能卖出十件,爹就许你一个要求,绝不反悔。”   许流深跳起来挽住他:“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像、像什么样子!都要嫁人的姑娘了!”许知守赶紧把闺女推开。   许流深捂着嘴笑了一气,坐下给父亲和自己倒了两杯茶,“哎对,我都没问爹,宫宴刚结束,您怎的这么早就回来了?”   “嗯,太子殿下早早醉酒离席,后妃王爷们散了,我一个老头子,与小将们喝不过的,就提早回来了。”   “太子醉酒?”许流深一脸嫌弃,“宫宴上除了皇后他最大,还能把自己给喝多了,别是窑子逛的勤,身体被掏空了吧?”   “慎言!”许知守凝眉,“妄议天家,当心因言获罪!”   许流深不以为然,没在怕的。   “你啊,入东宫以后,切记谨言慎行,打点一两个靠得住的,有什么风吹草动赶紧给爹来消息,万一吃了亏,爹也好尽早疏通。”许知守心累。   “好啦,我开玩笑的,您生的闺女您还不知道,真到了太子跟前,我保证乖乖巧巧、可可爱爱的,太子喜欢喝酒,我就网罗天下美酒,太子钟意女子,我就帮他寻十个八个侧妃宠妾,这还不行吗?”   酒是催命鬼,色是斩骨刀。   这等昏庸储君,她自当大义灭亲替□□道。   要么守寡,要么守活寡。只要太子那个憨憨别碍着她正事儿,爱咋咋地!   许流深笑得恶毒女配上身般阴险,许知守背后一凉。   阔怕。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又名《每天都想谋害亲夫》…… 许流深:我不是我没有你乱说!   ☆、嚼舌      坤元宫。   坐榻上雍容华贵、端庄威仪的皇后娘娘审视着跪在地上的侍卫:“你是说,太子殿下昨晚并未醉的不省人事,而是跑出去看了花灯,还去了烟花之地?”   侍卫点头:“正是。属下派人暗处守着合欢楼的前后门,临近丑时才见殿下走出来,属下又装扮成客人进去打探,殿下他……”   皇后娘娘戴上丫鬟呈上的护甲,凤眼一抬:“果然去风流快活了?”   “是。”侍卫简练回答,实在没脸把酒楼里众人有声有色的生动描述给照实复述一遍。   皇后娘娘捏紧了手帕掩面,痛心疾首道:“这个老九啊,亏得本宫在皇上面前还力荐他做储君。”   侍卫趁机献宝:“娘娘,城门那边帮着打马虎眼的要不要……”   皇后轻捻太阳穴的手一抬:“那倒大可不必。殿下到底年纪尚轻,又还未正式婚配,贪玩些能理解,过些天纳了太子妃,这成家了应该就好了。回头哀家说说他,此事切不可外传。”   年纪轻?贪玩?   侍卫咋舌,身为储君如此品行不端,到了皇后娘娘这里,就这?   娘娘真不愧后宫之主母仪天下,太子殿下又非嫡出,她倒是宽容维护的很,换了其他妃嫔,不借机发难才怪。   “去,传内务府总管和太常寺卿过来,太子来请安时,把大婚之日的安排都给他过目一下。”   “是。”侍卫对皇后娘娘又敬佩了几分,接了赏赐就退下了。   叶枢来请安时已经日上三竿了,他人本就清瘦,精神状态也不佳,浮皮潦草问了安后,还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皇后娘娘未有丝毫不悦,笑吟吟的招呼他坐,接着就传了大婚之日管事的二人。   太常寺少卿先讲了讲当日祈福祭天的流程,基本是从天上有等身立像的,到地上有牌位供奉的,都得轮着跪一遍。   叶枢光听着就觉得膝盖疼,但事关祖制,由不得他做主。   “皇家娶亲,事关国运,尤其纳的还是正妃,规矩是多了些,阿枢,到时我叫人做一对软垫护膝给你。”皇后娘娘温婉说道,满眼慈爱。   萎靡不振的叶枢一下子就活了,“谢母后思虑周全!”   皇后点头:“你母妃与我情同姐妹,天妒红颜早年薨逝,陛下如今深陷昏迷,你还要协理各部处理国事,你的婚事哀家自然该要多尽心的。希望借你这喜气冲一冲,皇上龙体安康,我大乾朝国运昌隆,哀家必定斋戒沐浴,诚心礼佛三月,以谢天恩呐……”   内务府总管在一边蠢蠢欲动,润色了半天腹稿想要给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描述出个恢弘大气上档次的娶亲场面。   叶枢单膝跪地:“谢母后体恤,父皇尚未病愈转醒,近来政事繁忙,儿臣实在无心大肆操办婚事,就一切从简吧。”   太子殿下说得大义凛然满脸正气,皇后的贴身丫鬟差点忍不住嗤笑出来,把脸扭到一边。   昨晚才偷溜出去寻欢作乐的人怎么能厚着脸皮说出这种话来。   太常寺少卿和内务府总管也有点内伤。   皇上昏迷前口谕,册立九王爷为太子,命丞相许知守和太尉高颂协理太子监国,可这太子爷一副浪荡王爷的性子丝毫未改,所幸盛世太平,在丞相和太尉的治理下朝政稳定,无风无浪,太子爷越发无心政事,臣工们私下里都说,不知是不是皇上说了胡话立错了人,要不是皇后娘娘出面亲口证实圣意,压下了质疑声,忠肝沥胆的老臣们恐怕都得直接跳出来反对了。   皇后娘娘若有所思:“既然如此,那就照阿枢的意思来吧。”   叶枢告退时,还瞟了眼内务府总管,眼神里满是警告意味,后者不自觉的打了个哆嗦,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不论如何,太子这要娶的可是辅佐他的许相家的大小姐,别的皇子巴不得跟许家结上这门亲事,太子唾手可得的婚事竟然还要从简,真是太任性了!   既然皇后娘娘也点头了,那他一个办事跑腿儿的还有啥可说的?就是白瞎自己花心思的那些设计了。   一身才华无处施展,壮志未酬的内务府总管委屈巴巴的退下了。   许流深跟父亲打完赌的第二天,就跑去绸缎庄了,虽然过了开业最红火的前三天,店里依旧是人来人往。   她迫不及待的找到关叔问自己设计的衣服订出去多少,关叔犹豫了下,还是照实说了。   “什么?一件都没卖出去?”许流深难以置信的问,她还信心满满的以为三两日就能完成跟许知守的赌约了。   “不是说好多人问吗?本顶流……不是,本小姐这活生生衣服架子穿过的呢……”她根本不信,从前以她的带货能力,足可以养活几个服装企业。   “是真的,阿深小姐,先前打听的确实是不少,可样衣一出来,那些夫人小姐们都说考虑看看,这到了今儿,都还没人来下订。”   怎么会这样呢?没道理啊。   许流深百思不得其解:“难道真的是设计得太不稳重?”   “那也未必。”一回头,苏蕴走了进来,看着许流深难得一见的小沮丧表情,把她带到楼上泡了壶熟普,还加了几颗杭白菊,护肝败火。   许流深吹了吹,端起来牛饮一通放下茶杯,“说吧,苏姐,我能挺住。”   苏蕴失笑:“看你也是出身非富即贵,怎的喝茶如牛嚼牡丹?”   “为什么卖不出去,你且听我分析。”   “第一,样式新奇,好看归好看,到底是没见人穿过,京中女子大多保守内敛,样衣十分凸显身段,穿出去给人瞧需要极大的自信,更不用提穿出去不知会不会惹人非议,好听点的会说穿这么风情是卖弄,难听的,恐怕就要说人是烟花柳巷的女子了。”   许流深点头,咱那边一般管这种人叫键盘侠。   “第二是价格偏贵。这几件样衣,我要计入你设计的劳务,因此是店里价格最贵的,这京中能不眨眼买下的,一般些的富户都够呛,需得是数的上号的大富大贵人家,而这些人家的女眷又深居简出,不知何时才能见到这些样衣。”   许流深脑内记笔记:多参加上流社会场合,才有机会安利给那些白富美。   这么一比,现代的互联网发达简直是人类之光。   “第三嘛,也很关键,现下正值隆冬,咱们的样衣是春装,一时半刻也还用不着,所以都在观望,不急着下订,等路上有人穿了,再来订都不迟。”   嗐!许流深一拍大腿,这点确实疏忽了!她一个混迹娱乐圈头部、时尚圈资源也不错的顶流女艺人,几大红蓝血品牌每季新装都早早入手,生怕有人先穿出来,既失了营销话题,又有撞衫被拉踩的风险。   古人又不用考虑这些。   “总的说来,要改变一些审美上的习惯,要人接受新鲜的事物,总是需要个过程的,你不必灰心,阿深,那些设计,我都很喜欢。”苏蕴笑眯眯的说,完全不担心新衣营销惨淡的事情。   许流深一听,放松下来,再次对亲妈佩服得五体投地。   她只不过是将现代销售方式和衣服式样搬运了来,苏蕴却能全方位分析运营情况,一针见血的指出问题,其间差距可是日积月累的积淀和身经百战的经验,绝非她抖机灵可比的。   苏蕴叫她踏踏实实的设计,等开春了应该会有起色,许流深想起来要在京中建立织造工坊的事,也把小鹦鹉和她几个姐姐的情况跟苏蕴提了一句,苏蕴答应交代关叔留心,若是能多攒些心灵手巧的姑娘,在京中设点制造,就能大大降低运送成本,提高效率,自然也能把这价格压下来,扩大受众范围了。   二人下楼时,许流深一扫头先失落,满面春风。关叔唏嘘,这二人可真是一对合拍的忘年之交,苏蕴头疼了几天成本问题,阿深小姐臊眉耷眼的上楼去,这一聊完,俩人都乐呵的下来了。   许流深告别二人,正披了袍子要走,听得门口三两个姑娘一边翻看样衣,一边嚼舌头。   “太子殿下就要大婚了,你们可知道?”   “谁人不知啊,爹娘过几日还要带我去许相府上送贺礼呢。”   “哎,你说那许家大小姐怎么那么好命,名声那么差,还能嫁作太子妃。”   “谁说不是呢,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还不都是沾了许相的光了。”   许流深放慢了脚步,竖着耳朵听。   沾自己爸爸的光,那能叫沾光吗?   一群柠檬精!   “哎,你到时候去看看,那许流深是不是真像传说中一般,龅牙凸嘴、满脸横肉,一副奸恶刁钻之相。”   许流深暗暗翻了个白眼,这人是一把屎一把尿喂大的吗,嘴那么臭!   “听我一个姨娘家的表哥说,貌似长得……还不错,正月去拜会许相时,远远有看到。”   “得了吧,你表哥上次还说你长得不错呢!”   “……”   冷场了。   许流深背过身疯狂憋笑。   柠檬精翻车现场。   “……我不是那个意思啊飘飘,”许流深忍不住回头,见一个矮胖的姑娘拼命解释,拉过身边一个文文静静的女孩子挡抢,“哎,可怜我们木棉了,生的漂亮又温柔体贴,关键是真心爱慕太子殿下……”   那个叫“飘飘”的姑娘拉着脸,早没了挑绸缎的兴致,“真心爱慕有个屁用,她有当宰相的爹吗?再说了,那么个花花肠子不务正业的太子,她真心爱慕?文月你哄鬼吧!”   “你别,飘飘姐,殿下他、他才不是那种人。”叫木棉的女孩子一直没作声,直到这时才磕磕巴巴说了一句,声音细得跟蚊子叫似的。   飘飘没想拿她撒气,口气也放软了些,“真也好假也好,木棉,你就差在这出身不如人,你一个御史大夫的侄女,就算太子看上你,最多不过做个妾,想想相府那位蛮横的,咱还是老老实实寻个好人家吧,啊。”   木棉低着头没出声,叫文月的姑娘顺着接话道,“哼,飘飘说得没错,依我看,那许流深又丑又凶,伺候不好太子,迟早废了她!”   边上两人没再说什么,许流深戴起兜帽,咬着后槽牙走出门去。   妈的,说我凶,可以。   咒我被废了也没问题。   丑?   我有一句摸摸破不知……   必须要讲!   姐姐就让你们了解一下,什么叫顶流的神仙颜值。   ☆、结盟   月朗星稀,天色渐沉。   京城里一处处接连上了灯,就像一幅沉寂的古城水墨画突然有了生机。   宰相府中最热闹的就是静园。   许知守和许光尘都不常在家用晚膳,静园离着厨房又远,父亲干脆着人在园子里辟一块地方出来起灶开火,他不回来的日子,就叫厨子单独给大小姐开小灶。   至于许光尘,父亲回来时还勉强愿意委身与妹妹同桌吃饭,别的时候都是叫丫鬟来取了饭菜送去曦和园。   许流深乐享其成,感激原主虽然不着调,也并没活成穿越虐文中爹不疼妈不爱的苦逼女主。   宝莲正忙着叫地糊把炭火烧旺些,这边只见大小姐风风火火的回来了,银色斗篷鼓着风飘在后边。   “大小姐?”宝莲小心的叫了句。   今儿这是怎么了,平时从绸缎庄回来都乐得哼着没听过的调调呢。   许流深脚下一停,拉起宝莲直奔青玉案台,“宝贝儿来,磨墨。”   宝莲不敢多问,自管手脚利落的磨好墨铺好宣纸镇尺,许流深单手脱下斗篷随手一甩,抄起毛笔,龙飞凤舞的写了满满一大张。   是真的龙飞凤舞,字面上的意思——大大小小,歪歪斜斜,七拐八绕,参差不齐。   “咳咳,有几条新规矩,我都写在这儿了,等下跟大家传达一下精神,最近都按我写的做。”许流深像是要宣布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宝莲用力点头,态度十分端正。   “很好。”   “明天开始,直到二月二,都按我说的来。一,我每天早上要喝一杯蜂蜜水,排毒养颜。二,一日三餐合理搭配,少油少糖,餐后三片凤梨刮油。三,每天晚上我要喝一杯橙汁或者柠檬水,美白助眠……怎么,哪里有问题?”许流深看宝莲一脸匪夷所思,停下来问。   “额,这隆冬时节……府上的东西不是很齐全……”   “缺啥?”   “这个……两广的蜂蜜要入夏才有,凤梨奴婢知道,那是番邦使臣带来的贡品,皇上赏过,可寻常也没有哇……橙子么,去年赣南来的早就吃完了,也得等天暖和了,最后这个宁、宁萌是什么,奴婢不知道啊……”宝莲说完紧抿着小嘴等候发落。   许流深扶额,绝望的问:“就什么水果都没有吗?”   宝莲:“有的有的,齐鲁的苹果,还是有的。”   许流深只得妥协:“得,早上蜂蜜水换成淡盐水,睡前换一小碗温牛奶或羊奶,不放糖,还有,每天提醒我吃一个苹果。”   “奴婢记住了,不过大小姐,每天吃苹果是为什么呢?”   “古话说的,”许流深提了口气,“每天一个苹果,御医离你远远的。”   宝莲不明觉厉:“哦。”   晚上许流深就只吃了几根青菜,两个汤圆,一个是苏蕴做的,另一个是宫里的,口味上平分秋色,论卖相精致当然是御厨这等技术流更胜一筹,但再好吃,她也不肯多动一口了。   穿来这些天没有助理盯着,许流深的自我管理十分懈怠,金鳞许她穿回去原封不动她就心大了,要不是今天在绸缎庄听人背后嚼舌头,还激发不出她这燃爆的斗志呢!   她可是靠脸吃饭的,小柠檬精,准备面对疾风吧!   宝莲进房传话时,许流深正在倒立。   小丫头好奇的蹲下来看着大头朝下的大小姐,歪着脑袋问:“大小姐,这又是什么功夫啊?”   “我的小宝莲啊,这叫倒立,防止脸和胸下垂的。”许流深深呼吸了一口又说,“你要是没事儿就过来一起练,有好处的。”   宝莲摸摸自己的脸,饱满紧实,再低头看看,“大小姐我、我好像不需要……”   并没有什么可垂的。   许流深“噗”的一笑破了功,脚跟轻轻一蹬,宝莲只见两条大长腿一闪,大小姐就站在自己面前了,发丝有些凌乱,气色是真的红润了许多,微微喘着粗气还不忘打量了一下宝莲脖子以下腰以上的地方。   “哦我忘了,宝莲还是个小丫头呢。”   宝莲撅撅嘴,好没羞的大小姐。   “主子别取笑了,奴婢是来传话的,大少爷一会儿要过来咱们静园。”   “嗯?他来干嘛?”   “不知道,刚才曦和园的丫鬟来通传的。”   “我带回来的汤圆,给他送去了吗?”   “有的有的,刚丫鬟还说呢,大少爷今儿胃口大开,一口气吃了十几个呢。”   许流深满意的笑笑,“成,我换件袄裙,你去拿半根黄瓜切成片送来。”   “哦。”宝莲也不知道大小姐要黄瓜片干嘛,照做就是了。   半柱香后,当许光尘在客室见到贴了一脸黄瓜片、连眼睛都没露的许流深时,俊朗的眉眼拧成了个疙瘩。   “你又在搞什么妖术?”   “驻颜有术听过么,”许流深揭下眼睛上的两片黄瓜,丢进嘴里姑且当个水果吃了,“怎么着,大少爷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妹妹受宠若惊不胜惶恐,有何指教啊?”   难得一下子想起来这么多成语,许流深一顿疯狂输出,显得自己比较有文化底蕴。   “嘁,学问差,倒是爱卖弄。”许光尘白了她一眼,“嗬,听说还不知天高地厚的去给人家花草图做衣裳,许大小姐,您请高抬贵手,放过裁缝这份有前途的工作吧。”   许流深呵呵一笑,避而不答:哥哥既然这么有学问,我请教一下啊,若是一个女子,娘家姓李,单名一个辟字,嫁个老公姓关,那旁人该要如何称呼她呢?”   许光尘觉得这问题简直是侮辱智商,“这都要问,当然叫‘关李辟氏’了!”   许流深双手托腮动动眉——牵扯着还掉了两片黄瓜,笑而不语。   关李辟氏——关你屁事!   这还是她和哥哥年幼时一起看过的经典爆笑恐怖片里的老梗,长大以后都不屑用了,没想到啊,现下还能凭着穿越再挤兑哥哥一回。   后知后觉的许光尘指着她“你个兔崽子,我就多余跟你说话!”   “哈,哥你不会专程来跟我叙旧吧?”勾起陈年旧事,许流深不自觉带了点撒娇的口气。   许光尘愤愤甩手,懒得再跟她多废话,“爹这几日都会晚归,特地叫我来知会你一声,后面老老实实在府里待着,逢双日子会有人来送贺礼,都是朝中大臣或父亲门生。”   “你和爹收着呗,人家送礼又不是冲我来的。”想到要端着假笑跟人寒暄老半天,还是隔一天来一回直到大婚,许流深是拒绝的。   许光尘冷哼一声,“我也觉得你还是不去丢人现眼的好,但爹说了,来人多半都会带家眷,你名声不好,又从没去参加过宫宴或别家宴请,这是个机会结交些夫人千金什么的,混个脸熟,以后安分守已一点,多少能改善风评。”   许流深听到“夫人千金”几个字,条件反射般坐直了身子:“你说真的?那些大臣、富商家的女眷都要来?太好了!”   苦思不得的上流社会活动,接触各种贵妇和白富美的机会,这不就来了么?   “激动什么?你那黄瓜片儿快掉完了,”许光尘不知道哪句话戳了她,有些恨铁不成钢:“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结交那些人了?以前人家上赶着来拜会,理都不理,名声臭了知道倒贴了?人家在背后如何编排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懂?”   许流深心说,管她们怎么编排,能帮妈卖出去衣服就成,做生意嘛,忍气求财,不过——   “哥,你这是在担心我吗?”   许光尘不屑回答,话带到了,转身就走。   “哥,你想知道娘的事情吗?”许流深在他背后平静的问了一句。   许光尘回过身来,高灯下亮,烛台在他脸上照出半片阴影,面无表情吐出两个字:“不想。”   “不,你想。”   许流深三两下胡撸掉脸上的黄瓜片,凑到他耳边压声说道,“想知道,就配合我,只要那些夫人小姐买我设计的衣裳,就可以……”   许光尘回曦和园,琢磨了一路,也没想明白为什么妹妹要弄清楚娘离开的因由,还想去寻那狠心无情的娘回来孝敬不成?   暂时结盟,是想知道困扰兄妹俩多年的问题到底是什么原因。   可若是谁要去寻这抛夫弃子的便宜娘回来,他第一个不同意!   许光尘铁青着脸解下腰带,竟掉出来一片黄瓜,腮帮子抽了一下,心说自己大概是疯了才会答应爹去静园传话。   许流深乖巧的宅在府中好几天。   可苦了静园的丫鬟伙计们。   大小姐为了美美的嫁入东宫,给自己定了一整套起居流程,自己执行不过瘾,还威逼利诱下人们加入,美其名曰什么“全□□动”。   一会儿让大家排排站一起倒立,一会儿让大家双手举着石头排排蹲,蹲下起来不停的做,做完头晕眼花大腿酸疼。   吃完晚膳收拾完,又让大家排排趴,全身离地只用双臂支撑,大小姐说这叫“平板撑”,能坚持撑超过一炷香时间的明天统统加鸡腿。   效果如何,一时间还看不出,反正自从跟着大小姐一起“运动”之后,所有人晚上都睡得很香,倒头就睡,能一觉睡到尿憋醒。   至于大小姐这理论哪儿来的,没人问。   问就是自己悟的。 作者有话要说:  “关李辟氏”来自于林正英电影《新僵尸先生》呦~ 路过的小天使喜欢的话拜托收藏一下,感激不尽,在线疯狂挥爪~   ☆、带货   许流深穿回去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家里每个盥洗室的体重秤都丢进地下储物间锁死。   之后举着手机叫了一大堆外卖,火锅烧烤小龙虾,蛋糕奶茶炸鸡扒,应有尽有。   小孩子才做选择题,穿越时空荣归故里的女明星,全、部、都、要、吃!   再然后就是捧着手机望眼欲穿的等,墙角的纯铜座钟,钟摆萎靡不振的要摆不摆,很难确认是不是有在走时。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门铃声接二连三的响起,各路外卖都到了,饿到腿软的许流深跑了一趟又一趟,放下都还顾不及喝上一口奶茶,门铃就又响了。   主要是这些商家不做人,烧烤两串两串送,小龙虾五只五只的给,送完蛋糕再单送刀叉,数不清到底跑了多少趟。   外卖终于到齐了,她也快要虚脱了,一半是累的,一半是饿的。   许流深左摸摸右瞧瞧,挑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白色盒子,是她最爱的网红蛋糕,“就决定是你了!”她迫不及待拆开盒子,拿出里面的焦糖海盐蛋糕,咸香瞬间攻略了她的嗅觉,单是这咸咸的气味就已经让人醉生梦死了,她连刀叉都不需要,张开嘴就要咬下去——   “大小姐?”   许流深:???   “大小姐?辰时到了,快起床吧。”   许流深:……   “祖宗大小姐,盐水给您拿来了,该起来去院子里跑步了。”   许流深:!!!!!   宝莲一脸天真,端着盐水叫早,大小姐看着像是醒了,但不知为什么还闭着眼,胸口剧烈的起伏,下一秒——   眼角竟然淌出一行清泪!   “大小姐快醒醒,是不是发噩梦了?”宝莲赶紧摇醒她。   许流深睁开眼,红红的眼眶盛满泪,抽搭了两下,宝莲自入府以来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大小姐。   “宝莲,你、你才是我的噩梦……”许流深抱着被子滚到床里面呜呜闷声哭去了。   一定是梦里太惨烈太恐怖,大小姐一时难以分清梦境和现实吧,宝莲紧张的攥紧水杯,试着转移她的注意力,“大小姐乖啊,现在您醒了,咱们好着呢,来把淡盐水喝了我们一起去锻炼吧?今儿正月二十啦是双日子,说是待会儿有贵客到呢,拖家带口的,快起床好不好?”   许流深一堆牢骚憋在心里无处发泄,只能闷头哭两嗓子,天知道梦里她为了口吃的有多拼,眼看就吃到蛋糕了,你说你啊宝莲,你哪怕等我吃一口、就一口——再叫醒我呢?!   成年人的崩溃就是这么秃然。   许流深发泄够了便揉揉眼睛坐起来,认清现实,放下幻想,要想回去还得自己奥力给,不是一会儿有贵客拖家带口的来吗,又到了搞事业的时候。   喝下一大杯淡盐水,情绪也平复下来。许流深意识到一件事——在梦境里,蛋糕的咸味非常真实,嗅觉的真实反馈增强了梦的可信度。   然而事实上,这气味不过是来自于送到床边的那杯淡盐水。   就像之前被扔上马背的电光火石间,就像放河灯自熙攘人群中,她都精确捕捉到的一丝白茶香。   ——原主这嗅觉,很不错啊。   挑挑选选,许流深穿了件烟粉色袄裙,浅淡的描画一番,轻挽个低垂发髻并及腰长发披在身后,懒散又随意,宛如大梦初醒、撩开繁花幔帐走入凡间的迷糊仙女。   许流深对着铜镜转了个圈,收回下颌,咬着下唇眨眨眼,伸出细白的食指轻点镜面,“人畜无害又纯又欲的心机慵懒妆,你学废了吗?”   ——下一秒,“嘶……”她打了个寒战。   有被自己婊到。   到访的是工部尚书桂利成一大家子,来人浩浩荡荡占了半个客堂,在见到姗姗来迟的许大小姐时骤然静了,眼神不约而同的随着许流深的动向移动,目送她走到了人群前面。   以许流深的视角看,像是杵了半屋子的向日葵,连脸上的表情都如出一辙。   “阿深见过桂尚书,见过各位。”许流深穿得娇俏婉约,一举一动端的却是十足的大家闺秀。   戏路宽就是这么任性。   还是工部尚书最先回过味来,一边点头一边称赞:“许相好福气啊,有这么个乖巧懂事的宝贝女儿,真是羡煞旁人啊!”旁人也连连附和。   不说城中那些传言有几成真假与浮夸,就冲准太子妃这张脸、这身段儿,当然是选择原谅她啊!   许流深:?乖巧懂事?   你怕不是在逗我?   她偏头看看坐在一边的哥哥,许光尘也福至心灵的扫了她一眼。   许流深接收到了他的脑电波——客套话,认真你就输了。   许知守捋着胡子连连摆手:“哎,桂尚书客套了,小女不常在外走动,没什么见过世面,远不及尚书的千金们知书达理,阿深,日后有机会还要跟各位姐妹多多交流。”   许流深含笑对着那群“姐妹”点点头,不料眼神这一扫,竟扫到了几张熟悉面容。   呵呵,还真怕你们不来。   桂尚书主动引荐了一下他后面的三位夫人,最近的是尚书夫人,后面两个是妾,其中年纪稍长的妾夫人身后,坐着的不就是在绸缎庄里意测她许流深“龅牙凸嘴、满脸横肉”的那几位么?另外两个并非桂尚书的家眷,居然好奇心不死的也跟了来。   许流深几天没出门,所以并不知道,短短几日,先前来拜会过的那几波人,已经将她的美貌传的神乎其神、街知巷闻了。   难怪后面这些天,来上礼的阵仗一天比一天大,恨不能全家倾巢而出。若非亲眼所见,大家都不相信这么个泼皮大小姐竟生得肤白貌美倾国倾城。   那三个嚼舌的姑娘此刻的表情可是万紫千红百花齐放。   许流深记性不好,但若是谁嘲她丑,这人就算是化成灰和成泥再搓成肉丸子,她都能精准的从碗里摘出来喂狗。   不怀好意要来探虚实的叫飘飘,二夫人的女儿,此时勉强坐得住,毕竟也是尚书府里的,还能挤出几分假笑。   挨着的是说许流深“又丑又凶”的那个,五短三粗叫什么文月,则是一脸难以置信,紧抿着嘴显得脸盘子又宽了两分,许流深的眼神在她身上多停留了两秒,好好欣赏一下这集合了羡慕嫉妒恨的表情,情绪太饱满了朋友。   坐在最后面的,好像是叫木棉,就是对她未来夫君情意拳拳的那个了,生的是柔风细柳,眉眼寡淡,很是没有存在感,两手铰着手帕,垂着头瑟缩躲在那两人身后,从头到脚露着怯。   这姑娘倒没说她什么坏话,可许流深依旧喜欢不起来,不是因为她惦念自己未婚夫君,而就是因为她这几分怯。   她少时得宠,凡是不过分的要求,父母都有求必应。成年后独闯娱乐圈,尽管是靠着自己硬杀出一条通天路,其间也都不乏兄嫂的鼎力支持。   所以于她而言,看不上的不惦记,看上了,就是褪层皮,也要试着去争取一下。   而不是像这个木棉,一边对太子念念不忘,一边自诩位卑裹足不前,一边还又不甘心的蹭着姐妹跑来看她——无非是塑料姐妹替她抱个不平,她便心有戚戚的想要来找找安慰,验证一下这许大小姐只不过是比她会投胎了那么一点。   看看,来这一趟,心态崩了不是?   打脸任务顺利达成,许流深从桂家女眷身上收回目光,粲然一笑:“阿深有幸结识诸位夫人、姐妹。”   传闻中那个乖张不羁的大小姐竟这么好脾气,令女宾们如释重负。   趁着宰相与尚书寒暄,女眷们像之前来的人一样,开始试探着吹吹准太子妃的彩虹屁,吹完了身材美貌,水到渠成的就吹到了许流深的衣服上。   女眷们身上穿着的也都是城中数一数二的优秀裁缝做的衣服,用料考究剪裁精良,争奇斗艳拼的就是个富贵奢华。   “……可大家看看咱们准太子妃,这轻简的式样,腰身合衬,也穿出别样的风骨来,真是太好看了……”   “三夫人所言极是,阿深姐姐就像出世的仙子,喝露水的那种……”   “老丫头放肆,跟太子妃没大没小的。”   许流深一直挂着浅笑,表情管理稳得一匹。   “不碍事,妹妹小孩子童言无忌,夸的姐姐都不好意思了。”   “说起来我这衣服,也是近来新做的,街市前些天新开了一家绸缎庄,望州来的,颜色款式我很是中意,大家喜欢的话,不妨去选选。”   “眼看就要开春了,做几身新衣应景,也是极好的。”   “许大小姐说的那家铺子,妹妹有去过,”桂飘飘终于趁空当儿插了话,“价格可不低。”   “一分价钱一分货,你们看,”许流深起身优雅的转了两圈,“垂坠柔滑,坐了许久也不见起皱。”掠过许光尘,她赶紧递过去个“看个屁的热闹赶紧给我打辅助”的眼神儿。   “美!美得很!”许光尘拍响了巴掌,“只要妹妹喜欢,多贵都行”。   众人大惊,桂飘飘表情很不自然,其他年纪小的姑娘也有些羞臊。这许家大少爷是出了名的花心,女伴花期短暂,再长不过月余,奈何长得帅,对女伴又出手大方,总有姑娘们前赴后继,还美其名曰“一见公子误终身”。   就凭“阅女无数”这资历,许光尘的赞美就含金量极高。   “各位美女难道不曾听过,花多不艳?那种繁花似锦的衣裳太喧宾夺主,看多了是真的厌,像我妹这样,衣裳简洁了,男人的注意力才会先放在你的脸上。”   “还有这腰肢,细细一握,让人看着就心生怜爱,好过那种穿得肥大摆荡不知多少。”许光尘细细回味道。   “天儿暖和了,街上白白净净,脖子细长的姑娘,看着多赏心悦目呦……你们别羞,我说的是纯粹的欣赏……”   许光尘一通忽悠,加上许流深的现场卖家秀,就连尚书的几位夫人都听得走心入神,心里暗戳戳的合计,管他多少钱,穿来给老爷看个新鲜。   见这边聊的火热,桂尚书和许知守也看了过来。   “许相这个女儿,平时都宝贝一样的藏着,根本不似坊间传言嘛。”   许知守谦虚道:“许是快要出阁,心性好了不少,从前年少荒唐,是我疏于管教,贻笑大方了。”   桂尚书摇头:“许相不必自谦,你与萧氏南烟小姐皆出自名门,家风纯正,原先阿深少不更事,但骨子里是纯良方正的。”   口若悬河的许光尘,美到转圈的许流深,在听到桂尚书提到“萧氏南烟小姐”时,不约而同的顿了顿。 作者有话要说:  发表时间整整齐齐的不忍心打乱,错字和口口等完结之后再修呦~ 强迫症作者在线求收求评的一天嗷呜~   ☆、报喜   许相家里,也是有过当家主母的。   当年的萧氏,是京中极负盛名一族,其祖上曾经官至太傅,辅佐先皇居功至伟,还得了先皇唯一赐出过的一柄尚方宝剑。   然老太傅寿元将尽之际,留下的唯一训诫就是——萧氏子孙从商不从政,世代遵循不得忤逆。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撂下这一句,个中缘由并未言说,老太傅就将毕生辅佐朝纲之密辛悉数带进棺材长埋黄土,忠心日月可鉴。   此后数十年,萧氏后人尽管无人考取功名,但在生意上得了新帝诸多照拂,虽无实权,过期的尚方宝剑也只剩了昭示祖上功勋的作用,就单凭家族富足兴盛,稳坐京城商界领袖交椅,也能换得几分尊崇。   十九年前,萧家最小最美最得宠爱的小女儿萧南烟嫁给了时任工部尚书、祖上两代为相、前途一片明朗的许知守,强强结合一时被传为佳话。   可怜造化弄人,这一段夫妻姻缘连年关都没挺过去。   京中年纪稍长的人应该都还记得,也是个隆冬腊月,怀有双胎的萧南烟突然早产,几经抢救甚至出动了御医,宫中内侍、尚书府兵、萧家家仆在城中喧嚣了整夜,到底是回天乏术,萧南烟死于难产。   拼死娩出一双龙凤胎,是不幸中之大幸。   萧南烟的父母悲痛不已,顺遂一生门第显赫,老来却落得白发人送黑发人,最初三两年还寄情于一双外孙,常有走动,后来年纪大心思重,想法不由得偏激,认为是这对兄妹要了他们女儿的命,日渐冷淡疏离,待到许知守官升宰相,不复鼎盛辉煌的萧家干脆搬离京城,去了滇西。   而位极人臣的许知守此后十八年再未娶妻纳妾,就这么“丧偶式养育”拉扯大了一双儿女。   许光尘和许流深幼年时接收到的也是这个版本的故事,兄妹俩还曾偷偷在萧南烟的牌位前痛哭流涕,特别是犯错受罚之后,不止一次上演过“没妈的孩子像棵草”的苦情桥段。   ——直到十岁那年上房揭瓦时偶然撞到听叔与父亲说漏了嘴。   听叔说,今年雨水丰沛,几场暴雨冲得萧夫人的墓土有些塌陷,都这么多年了,萧家也举家南迁,问是否还要修缮。   许知守点头:“修,不光要修,还要派人好生看守,万一有起歹心的惦记去摸些什么值钱物件,发现那是个空冢,事情就大了。”   房顶上趴着的兄妹俩互相阖上了对方的下巴,义愤填膺的跑去与许知守对质。事已败露,许知守只好坦白,还爆出另一个大秘密——   “萧南烟不是你们的生母,你们的生母在十年前生下你们之后远走他乡了。”   两人异口同声问:“为什么?”   许知守面色一沉:“走了就是走了,不许再问。”   这事儿就在两人心中扎根发芽,抽出软韧的枝条来,搔挠得满心好奇。   至于外界公认的他们俩的生母、听说过没见过的萧南烟,早就在日复一日的流水日子中被淡忘了。   提起这茬的桂尚书看到兄妹二人的反应,不明就里的以为戳中了他们的伤心处,赶忙找补:“阿深、阿尘毋需哀伤,嫁作天家儿媳是莫大的荣耀,南烟夫人泉下有知,想必也是欣慰的。”   都是场面人,互相给个话头,这事儿也就聊过篇儿了。   不过桂尚书这话倒是给许流深提了个醒——不论真假,不讲缘由,她终归是要嫁人了呢。   于情于理,都该让亲娘知道这事。   几天后,挑了个没人上门的单日子,许流深去跟爹磨了一下,说是要去向合作的绸缎庄告个假,设计的事先放一放,顺便验收一下这些天拼命营业带货的成果。   事实证明,搞对了目标客户群体,成效十分显著,不过十日而已,去看样子选料子的有一二十位,最终选中许流深设计的款式、下订量身的也有六位。   “我可真是个平平无奇的营销小天才。”许流深心情大好。照这趋势,大婚后就可以着手处理父母的事了。   妈你等我结个婚,然后给你们老两口制造机会嗷。许流深看着苏蕴背影,胸有成竹的挑挑眉。   知道许流深就要嫁人时,苏蕴十分震惊,“是哪家公子这么好福气,能娶到我们阿深啊?”   苏蕴推测过阿深的身份,富贵是一定的,小门小户养不出这等明媚大气的女儿,只是每个人都有自己不便言说的秘密,阿深不说,她也从不问。   许流深对于苏蕴口中“我们阿深”这个称呼十分受用,不免娇俏的答道:“哪有啦,都是父母之命,夫家……额,夫家是大地主家的小儿子,惯得有点儿混,不过家中是极殷实的。”   苏蕴眸光闪烁欲言又止,最后手一招叫来伙计吩咐了几句,又转向许流深道:“午膳就留在这里吃吧,当是苏姨提前给你庆祝了。”   许流深一时犯了难,光想着来报喜了,怎么就没意识到,正常流程不是应该顺便请人去喜宴上吃酒?现在由着苏蕴主动提出来设宴给她庆祝,倒是显着她小气了。   “苏姨,我……”   “苏姨明白,”苏蕴拍拍她的手臂,“高嫁不自由。”   毕竟在望州,苏氏也是活跃于上层圈子的名门,对门第之森严相当了解,能够维持层级的,除了利益交换,别无他耳。   阿深这样品貌拔尖又家世好的姑娘,慢说青年才俊,就是嫁个朝廷的侍郎、少卿的都不算高攀。而她的脾气又不是个逆来顺受的,想那被惯坏的小少爷,家境殷实程度应该远在阿深之上。   那样的大户人家,赴宴宾客、座次都是精心安排的,除了贺喜,还是权贵们会面结交的名利场,她无名无利初来乍到的,去了容易惹人轻慢,不免要让阿深为难。   “而且你不知道,我向来不喜欢去这种场合逢迎献媚虚与委蛇,去了也只能匆忙看你一眼,倒不如今日摆酒好好替你贺一贺。”苏蕴揽上身,许流深便不那么尴尬,下意识想客套一句“日后带夫君来拜会”,转念一想那不靠谱的太子爷,算了,不敢指望。   苏氏的厨工都是自望州带来的,膳食也多半是地方特色,偏甜。   并不是苏蕴的喜好,至少前世不是。   可苏蕴也吃得津津有味,许流深不禁慨叹,原来日子久了,连口味都可以变的吗?   那分别十八年,她还喜欢爹那款吗?   许流深担忧的想,她自己来了才不到一个月,也已经对从前心水的小鲜肉,有点忘却了。   酒满茶半,这是苏蕴早就教过她的礼仪。许流深硬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每一巡苏蕴倒了满杯之后,她都貌不经心的给自己倒上八分满。   苏蕴也不计较。   许流深就使出从前应酬资方大佬的十八般武艺,各种偷机取巧。   端杯敬酒言语激动,手一抖,洒一点。   抿起小嘴仰脖喝干,任琼浆自嘴角溢出,再洒一点。   最后杯子里再留个底养鱼,又再少喝一点。   洒一洒赖一赖的,一杯酒喝下去没一半。   这是古人吃饭手边没有小方巾,不然她趁擦嘴还能再吐出来半口。   许流深心虚的看看苏蕴,她刚实实诚诚的又喝下一杯,半拢着手遮住嘴,轻轻打了个酒嗝。   妈你可别怪我,凭你那酒量,我不鸡贼一点点可是喝不过。   在她一顿坑妈的操作下,果然,苏蕴先飘了。头先憋回去的话,突然又窜上来了。   “阿深啊,按说,苏姨不该说这个,毕竟,呃,毕竟你我非亲非故,至多算个志趣相投的忘年之交。”   “我知你也有无奈,但还是要叮嘱你两句,你别嫌,苏姨烦。”苏蕴还支撑着,连偶有反胃都优雅的掩下嘴巴。   “我知道的苏姨,你尽管说。”   “你的性子,是受不得屈的,你说夫君被家里惯的也有点混,这夫妻之间,最怕的就是两方都强势,谁也不让谁。”   “所以苏姨劝你啊,嫁入夫家,要么敛起性子贤良淑德,要么不动声色未雨绸缪,待有了合适契机就脱身。”   许流深深以为然,不住点头。   脱身是肯定要脱身的,还是带着你们一起脱身。   “我见过太多的妇人,年少时笑颜如画星光落目,是何等的熠熠生辉,可遇到一个不对的男人,爱又得不到,走又走不得,就在日复一日的愤懑中染上一身戾气与顽疾,成为别人口中欷歔的例子。”   苏蕴说到最后,带着苦笑:“阿深快要大婚,苏姨不,不该说这些,可又想教你知道,大婚,不一定是过尽千帆后尘埃落定,或许不过只是,两个人纠葛纷杂的开始。”   许流深精神尚且清明,听得云里雾里,这话像是劝她,又像是感慨。   “苏姨,咱们今天喝的高兴,阿深好奇了许久,也斗胆问一句,当然您要是不、不想说,阿深绝对理解。”许流深拿捏着大舌头和浮夸语调,趁机套话。   “苏姨容貌秀丽风姿绰约,应该从不缺示好的吧?可从未提起过,呃,夫君何在?”   苏蕴抬头与她对视,然后平静的、一字一顿的说:“那个王八蛋啊,十几年前,为了娶个富商千金,将我,和腹中骨肉,扫地出门。”   许流深眼睛瞪得比嘴都大,差点脱口而出一句“不可能”!   “这么惊讶吗?世上为了功名利禄,抛妻弃子的男人,比王八还多。”苏蕴好似酒醒了些。   “不嫌晦气的话,苏姨就给你讲讲。” 作者有话要说:  大地主家的小儿子:今儿七夕了,还不来嫁给我? 许流深:再等几天。 大地主家的小儿子:那是何时? 许流深:七月十五,鬼门大开,阴风阵阵,鬼火森森,比较适合我与殿下缔结良缘,我特么不是捡到鬼了吗。 大地主家的小儿子:……媳妇儿,那还有个科学无法解释的自然现象,叫鬼压床,了解一下? 好好个七夕,今儿怎么就写到这章了…… 我有罪,送上一波小剧场嘿嘿~ 祝大家七夕快乐,成双成对的朝夕相伴,独自美丽的也大放异彩~ 抱住~   ☆、老酒   苏蕴一说到“讲讲”,云淡风轻又饱含沧桑的口气就让许流深隐约意识到,这大约是个很长的故事。   长到苏蕴的酒劲儿上了头,讲完以后就伏在桌上睡着了。   故事其实很老套,甜也老套,虐也老套。   城中新贵遭人下药,寒门孤女舍身相救,孤女自卑施恩不图报,新贵苦寻林中交颈人。   “是真的舍身相救,清白之身。”苏蕴自嘲的笑道,“本不敢奢望什么,要不是他寻人搅得满城风雨,我是准备远走他乡的。后来我才知道,对他们那样的人而言,穷人家的一切,都是有价码的。你的恩情有价,你的清白也有价。唔,就像岑家小姐,大抵是那样子。”   许知守动用一切手段找到人时,苏蕴已有身孕。而那时他年少有为风头正盛,多得是人想要把自家女儿送到他府上,他家中决计不会认下这么个荒唐亲事。   再然后,苏蕴就被送去西郊一处偏僻屋子,“他说等孩子生下来,生米煮成熟饭,就领我回府,他的家人总不至于连自家骨血都放任流落在外,只是为免他家人发现,大概不能常来看我。”   “印象里,他一共可能来过三几回吧,忘了,不过他请了两个婆子贴身照顾我,除了那屋子不敢惹眼有些破烂,吃喝用度都是顶好的,比城中许多富家小姐用的还要好,如此我便觉得,他是世上对我最好的那个了。”   “我问,要是生了孩子,他的家人还是不许我进门怎么办。”   说到这里时,苏蕴又喝了小半杯,辣得眯了眼,没有焦点的视线投在半空。   “他说,那我也不娶别人,你就留在府里,明面上做个通房,到我有能力与家里抗衡时,不论你我时年几何,青丝白发,鲜活枯槁,我都八抬大轿抬着你,在这京城绕城一周,堂堂正正入我府门。”   那次之后直到临盆,许知守都没再去过西郊。   “才刚足月,一天半夜就有动静了,两个婆子手忙脚乱的跑去请稳婆和大夫,回来时却莫名多了好多人,都不认识,我痛得几经昏厥,不知第几回醒来时,天光大亮,我庆幸自己没死,她们却说我生了个死胎。”   苏蕴当然是不信的,肚子里有没有动静,她做娘亲还能不知道?婆子颤颤巍巍把襁褓交到她手中让她再看一眼,她就抱着那个冷硬的死胎,静静地等唯一信任的人,一天一夜水米未进,才有马车来。   “车上下来个妇人,说她家少爷已经知道了,觉得不是祥兆,于是拿了百两黄金给我,当做是补偿。其实早在那年端午,他就已经与富家千金成婚,阵势之隆重京城人尽皆知,府上连贺三天三夜,原想着生下孩子后纳我做个通房,也算报恩,既然孩子不在了,那干脆给我金子,以后也不必再来往了。”   “你瞧,”苏蕴全程冷静克制,语调都没变过,“对他们来说,不止恩情,清白,连人命都是有价的,只要给足了价码,银货两讫,便不需要感激或内疚了,有钱多好啊。”   “哦,她们连他送我的唯一一件首饰也要了回去,说既然给过金子了,那么贵重的玉簪,自然是不能留给我。”   嗯?许流深不由生疑,她记得爹说的是,那簪子是苏蕴放在她的襁褓中一并送回来的。   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地方怪怪的,她一时没头绪。   “后来呢?”她追问。   “失去孩子的母亲,遭受背弃的孤女,说句不当的——那时是真真儿的视金钱如粪土了。”   万念俱灰的苏蕴把百两黄金留给了照顾她的两个婆子,独自抱着那个硬邦邦的小东西跳了河。   “等等,”许流深终于发现了古怪,“你是说,一个死胎?”   苏蕴不疑有他:“是,连两个婆子都说,生的蛮漂亮,可惜了。”   这就是了。   许流深了然于心,这群人,连同那两个婆子,分明是里应外合的玩了一手狸猫换太子!   且是用一个死胎换走了他们兄妹俩!   那狗男人——她狗爹还一直委屈隐忍的怨着她亲妈,殊不知亲妈经历了一番怎样的地陷天塌,孤苦贫寒都没能压垮的女人,拖着生产完的虚弱身子,在寒冬腊月里破冰跳河,是在一心求死啊。   即便知道都是爹娘的原主做下的,气抖冷的许流深还是愤恨的咬着后槽牙在心里狂喷动宾短语,要不是为了穿回去,真都不想撮合她妈和渣爹啊!   苏蕴揉揉眼睛,说到后来被望州首富救下认作义女的事,眼皮子越来越沉,许流深还想追问她两句后来的情况,苏蕴已经伏案睡着了。   叫人安顿好了苏蕴,许流深跟关叔打探后续,关叔惊奇:“大小姐连这都跟你说了?”   “阿深小姐有所不知,我从老爷把大小姐救回来时就跟着伺候,时至今日,就没再听她对着老爷与我之外的人提起过,她自认残花败柳,一直未嫁,更没拿这事去博人怜悯过。”关叔收起那副老好人的笑容,“能说与小姐听,想必是十分信得过你,还希望小姐守口如瓶,毕竟那背信弃义的男人,现今已是朝中重臣,我等都是惹不起的,关叔也是为你好。”   许流深严肃的点点头,心想,那狗爹你惹不起,我来。   不薅秃他胡子我都对不起我娘。   她更发愁的是,那群人当初骗苏蕴生下的是一个孩子,以后该要如何让她相信当时诞下的是对龙凤胎呢?   心事重重的从楼上下来,许流深一眼看到个白衣玉冠的翩翩公子,身姿挺拔负手而立,站在店里甚是惹眼。   看看古代鲜肉,心情都能好点。   古代鲜肉的身边是个身材矮小、面若桃花的“公子”,正打量一块艳粉色提银线的锦缎。   嘁,又来了。   你们古人是真的以为换了男装别人就看不出你是姑娘了是吧?   两人听到楼上响动回过头来,许流深一愣,七王爷?   叶锦也看到了她,轻轻摇了下头,示意不要声张。   许流深走到他二人身边,叶锦在“小公子”耳边说了句什么,“小公子”大剌剌的打量她一番,“哇哦,我说贤弟竟然认识这等国色天香的大美女,原来是许相家千金啊,许给九弟了,可惜啊可惜。”   叶锦抬头对她笑了下,压声道:“这位是我二哥,叶眉。”   “二公主殿下万福。”许流深伸出两个手指跪在手心,当作行礼了。   “咦?你怎么知道……”二公主自认这装扮足可糊弄。   许流深当然不能直接告诉她我们古装戏里都是这么演的,更不敢嘲她男装打扮买艳粉色绸缎真的很娘炮,只好一通胡诹:“二公主肤若凝脂面似桃花,眼含秋水声似黄鹂,最关键的是,”她凑上前去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公主您下次穿男装,记得要束胸……”   “哎呀!”叶眉脸红漫到了脖子。   “试试腰带松一些,含胸,”许流深建议,“再不行就双手抱胸,表情要睥睨傲视一点,显得比较王者。”   叶眉照做了,有些效果,遂喜笑颜开:“天呐,你怎么这么棒,等我一下,付完这料子钱,咱们晚上一起吃酒去!”说完欢天喜地的跑了。   许流深想要拒绝,叶锦在她张口前就打断了她:“上次说得空请我吃饭,今日不是刚好?”   许流深怔然,这事儿她早忘干净了。   也可能就没记过。   “臣女是觉得……”   “不用总把臣女挂嘴边,这么刻意,会让我觉得你在有意回避我。”叶锦声音温润,却一语道破她的小心思。   “今日是我与二姐,同你偶遇,二姐喜欢你,便邀约吃酒,无可指摘。”   “而且,”叶锦看了眼叶眉的背影补充道,“我二姐这人好相处,但脾气大,你总不想还没进门,就跟大姑姐结下梁子吧?”   许流深脑子里闪过的借口都被他堵住,眉心突突的跳。   就说连哄带吓这套路您也是信手掂来啊。   这么想跟我吃饭,说你没点花花肠子?   我可去你的小饼干吧。   “好,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就由阿深作东,谢王爷和公主赏光。”许流深心一横应了。   三人同行,确实不必担心被编排,如若不然,她绝不可能在大婚前夕作大死,跟别的男人跑去吃酒。   这个时代对于女性的恶意有多大,许流深再清楚不过。   无数铁律教导我们,老天让你避开一个坑,可能只是为了让你掉进另一个更大的坑。   是古人三从四德的讲究覆盖不到天选之子皇亲贵胄?   还是古代有机高粱酿成酒只有她这异世之人水土不服?   “不不不,肯定不是因为你酒量好,我中午——呃——还喝了一顿呢!”   许流深半路吐完第三回,依旧拒绝承认自己酒量不及叶眉。   上了马车不管不顾的躺平,叶眉梳起的发髻早就散了,毫不掩饰的嘲笑许流深:“哈哈哈是你笨蛋啊,划拳一直输一直输,要不是老七替你喝了那么多,你早就趴了!”   叶眉掀开布帘透气,看到什么突然一挺身,扒着窗朝外面大喊:“老九——”   “不要,不要了,再来一坛老酒我我、我哭给你看啊!”许流深刚吐完,声音跟蚊子叫一样。   身体是难受的,可发泄出来心中畅快了许多。   叶眉不依不饶的还在喊老九,叶锦从他的马车里下来把她往回劝,说话间,马蹄声就近了。   许流深困意袭来,换了个姿势就地化石。   就算天王老子来,她也不打算起来了。   “二姐,七哥,怎的喝了这么多?”马车外的男人问,身下皮毛顺滑的小黑马被酒味呛得打了个喷嚏。   “老九!”叶眉披着头发喜笑颜开,“你来的正好,你媳妇儿喝多了,你自己扛回去,省着我绕路了。”   “谁?”   “许大小姐啊!许流深!”   “二姐别闹,他们还没成婚,按规矩不能见面的。”叶锦插了话。   “规矩?老九不规矩的事儿做的还少?哈哈哈哈你这话我能笑到中秋!”叶眉笑得揉眼睛。   叶枢抬眼瞄过去,布帘被风吹得一掀一掀的,隐约看里面侧躺了个人。   行,现在又多一桩酒后失态。   他竟然隐隐生出些好奇心来——这女的到底有什么习惯品性是上得了台面的?   “呵,”叶枢一声冷笑,“祖训说大婚前一月内会面,会倒霉的,我惜命着呢,谁爱送谁送,我先走一步。”   “哎哎,老九你过分了啊,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媳妇儿,深更半夜喝醉了,你也不担心?”叶眉不爽。   “二姐,她该庆幸还没过门儿,过门儿以后如果喝成这样,我会把她丢后院鱼塘里醒酒。”叶枢扯扯嘴角,“你们好人做到底,我先走了!”   “你个臭老九!”叶眉探出身子啐了一句,“这么漂亮的媳妇儿,你不要,有的是人想要。”   “谁说不是呢。”一直没出声的叶锦悠悠接了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25 15:07:29~2020-08-26 17:57: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吃蒜小魔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惋惜   隔天早上。   叫醒许流深的,不是尽早穿越回去的梦想,不是助推爹娘破镜重圆的责任,甚至也不是宝莲。   而是弹性系数无限趋于临界、水满将溢的膀胱。   放空归来身轻如燕,被大清早的清寒一激,许流深耳聪目明,睡意全无。不禁盛赞古人货真价实的粮食酒是真不错,喝完不上头,睡一觉血槽就满了。   而且一夜无梦,睡着如昏倒,这夜睡眠质量很不错。   宝莲端了淡盐水过来,见她破天荒的醒了,长舒一口气。   自打上回大小姐被她叫醒给弄哭了,她就特别有压力,每天去叫早时都怀揣着点炮仗的谨小慎微,生怕影响到这贴身大丫鬟的地位和在其他丫鬟心中的形象。   许流深后来知道以后笑到脸酸,小丫头人不大,偶像包袱还挺重。   “所以,昨儿我怎么回来的?”许流深想起来,好像吐完上马车就断片儿了。   问出口的这一刻,她才有点后怕。   自发问到宝莲回答之间这短暂的三两秒时间里,她已经在脑内小剧场编排了一出“皇室宗亲合谋设局构陷,准太子妃失贞满门抄斩”的绝美场面了。   也不怪她被害妄想症结有点严重,还不都是前世被人恶意捆绑炒作给操练出来的。   这边她胡吃海喝满面红光,那边过来个名字都叫不上的十八线精神小伙求合影,手一搭头一凑,妥了,转天准能靠绯闻喜提热搜。   又或者是塑料姐妹吞云吐雾的靠过来,“阿深帮我拿下烟,我鞋带开了”,许流深一接手,得嘞,当晚就得凭抽烟掉一波路人粉。   你只能道歉解释,但凡有人质疑一句,   ——洗,就硬洗。   什么?路人?   ——滴,致富宝到账,五毛。   你钦羡她名利双收风光无两,她便说不出这一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这还是在前世,最多糊穿地心。   若是现在,真在大婚前闹出什么丑闻,怕是这颗聪明漂亮的小脑袋都不保。   “回大小姐,是二公主的马车送您回来的。”宝莲答得果断干脆。   “什么时辰?”   “子时……子时三刻前后吧。”   哦,算算散席时间,没问题。   许流深这才踏实下来,觉得自己有点小心过头了。   这毕竟不是天黑路滑鱼龙混杂的娱乐圈。   一个公主一个王爷,说制造偶遇有可能,可要说为了设局现学现卖,尤其是叶眉,打牌喝酒划拳样样精通,这可不是能够速成的。   要算计一个权谋之下的联姻工具人,应该还犯不上这么兴师动众的阵容。   “哦对,锦王府的马车也在后面跟着,七王爷还亲自拿了桂花蜜来,说等醒了给您解酒呢。”   宝莲说起叶锦,有点兴奋,于是话多。   “以前没见过七王爷,昨夜近距离一打量,天啊,我以为过往传言有点浮夸,原来真人竟比传言还要俊美……”   许流深喝了淡盐水,客观分析道:“嗯,确实,眉清目秀的,轮廓清晰流畅,没有攻击性,永远一身白衣看着干净通透,还挺仙的……哎宝莲你脸怎么红了?”   宝莲听得津津有味,越听越有画面感,眼里都快冒出小心心了。   “大小姐别取笑我了,”宝莲羞的捂住脸,从指缝里偷看许流深。   “我是替小姐可惜,要是七王爷做太子,跟小姐那可是男才女貌,太登对了。”   “可我不喜欢这款啊。”许流深说得真诚,一点不像怀春少女的口是心非。   “七王爷那样的,大小姐都不喜欢?”宝莲怀疑大小姐其实没醒,是在梦游。   “喜欢有很多种,像七王爷,我承认他五官标致气质出尘,但这是从欣赏的角度,就像这房中的……呃宫灯啊、屏风啊一样,的那种喜欢。”许流深尽量用宝莲容易理解的话来解释,“但若是选夫君,我更喜欢那种硬朗的、凌厉的,一眼看上去就野心勃勃的那种,狼狗你知道是什么吧?”   宝莲点头:“宫里见过,护院的。”   “就那种气质,你明白我说的了没?”许流深满怀期待的问。   中译中就是——小奶狗很可爱,但她喜欢的是大狼狗。   宝莲努力挖掘了一下大小姐话里的深意,茅塞顿开的点点头:“我明白了大小姐,您是在惋惜。”   许流深美人问号:“哈?”   宝莲笃定道:“您要是生为男儿身,就可以三妻四妾,不论白净的、内敛的、妖艳的、奔放的,各种各样都可以纳入后宫……所以大小姐,您在惋惜。”说完她还点点头,自己为自己应援。   许流深一口气卡在胸腔,粮食酒也上头啊,不然她怎么有点缺氧呢。   “那什么,这个阅读理解我给满分,”许流深把喝完盐水的空碗递给宝莲,“我惋惜,你洗碗吧宝宝。”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被误解是表达者的宿命。   现代人诚不欺我。   许知守最近的日子不好过。   养了十八年才发现,家里有个小白眼狼,母的。   内务府、太常寺以及东宫管事都前前后后与他碰了几次面,将二月初二的大婚事宜安排的妥妥贴贴。   越是妥帖,他心里就越不是滋味。   就像是精心侍弄的蝴蝶兰,被人连根刨了,又像是浇灌施肥养大的白菜,被那什么……   算了,不能想。   一动脑子,意识就撒丫子跑出去八百里,从记忆深处把什么心不甘意难平都给你翻腾出来。   许知守喝了满满一杯太雕。   几年前听高太尉说,他大女儿出嫁前那半个月,太尉夫人与小姐在府中就不能见面,只要一对上眼神,娘俩就嘴唇微颤眼眶渐红,哭成一团。   高太尉七个女儿,许知守一时分不清,便宽慰道:“嫁的远,妇道人家,难免伤感了些。”   高太尉吸吸鼻子:“也还行,就两条街外,兵部李尚书家。”   许知守又喝了一杯。   人家高大小姐才嫁出去两条街,走路也不过是两盏茶的时间。   小白眼母狼呢,可是实打实的从他这城西嫁到城东,骑马都得一柱香的工夫。   许知守尝试了几次放下身段,像别家娘亲一样,与待嫁的女儿说几句体己话,毕竟这十八年都是他一个人当爹又当娘过来的。   可许大小姐这几日见了他却不甚热络,循规蹈矩礼节性十足,有几分含蓄内敛的大家闺秀那样子。   这让许知守很别扭。   从前若是他说一句许流深的不是,她要么梗着脖子无理搅三分,要么就撒个娇装泼皮耍无赖。而这几日,不论说她什么,好话坏话,她都照单全收。   一点儿都不活泼了。   跟听叔这个无儿无女的老头儿闭门造车探讨了一个时辰之后,两人深以为大小姐是出阁之前心情复杂,对东宫生活既不向往也不看好,许知守捋了一盏茶的胡子,决定月底这天在府中给许流深办个“出阁宴”。   许知守怕她劳累,就只叫人安排了他们三人的晚膳,许流深知道后,主动提出来既然是出阁宴,就把看着她长大的听叔、陪她嫁入东宫的宝莲还有几个贴身丫头都算上,许知守也无所谓什么身份有别,欣喜的准了。   许光尘吊儿郎当的最晚才到,把五福赶到许流深身边去,自己在她对面坐下。   许知守觉得尴尬,但骂儿子两句可能气氛更遭,只好提起话头转移视线:“大小姐初二出阁,可都把上妆的家伙备齐了?”   宝莲:“回老爷,胭脂水粉都是顶好的,挽面也安排了从前伺候过老夫人的李婶。”   许知守听到李婶,表情僵了一下,“李婶应该……年纪挺大了吧,手艺还行吗?”   宝莲笑着说:“没问题的,现在城中不少姑娘都专程上门请她,手法轻,又去的干净。”   许知守转向听叔:“头面首饰呢?”   听叔颔首:“金钗步摇、钿花珠翠,所有头面还有金镯、胸牌都在库里专人保管着,明晚就给大小姐送去。”   许知守:“礼制的吃穿用度呢?”   听叔:“都有宫中排了人来打点,明日一早,宫中还会抽一支御林军来府里,有备无患。”   许知守:“好,多备些喜银赏钱,有来帮忙操持的别落下,哦还有……”   “爹,”许流深就着他的喋喋不休都吃七成饱了,“您冷静一点,多吃饭。”   许知守抿唇欲言又止,最后沉声说了句:“今年国库不充盈,太子殿下身先士卒以身作则,要求尽量不要太过铺张,爹这不是怕委屈了你吗。”   “哧,”许光尘笑了,咽下口中食物说道:“以身作则?我看咱太子可不像那么胸怀天下的样子,八成还是在耍小孩儿脾气不满呢。”   “乱说!”许知守瞪了一眼许光尘。   就你话多。   “不论太子殿下目的是什么,爹对这喜事不奢办,还是赞成的,今年国库确实不充裕,只是委屈了阿深了。”   许流深抬头,“对了爹,当年你娶娘的时候,阵仗有多大?”   听叔手里的白瓷勺“当啷”掉进碗里,许光尘默默撂下筷子,丫头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场面一度有点尴尬。   “怎么了你们,我听说当年爹娶亲时轰动京城,这不是该我了吗,就想起来了问问。”许流深拿起手帕拭干嘴角。   “娘都走了那么多年了,晚上我去给她上个香,也知会一声。”   许知守嗓子眼咕哝一下,当着下人的面不好问起,明知道萧南烟根本就不是亲娘,这丫头提起来什么意思。   “想去就去吧,阿深有这份孝心,你娘若是知道,也是受用的。”   “那你还没说呢爹,那时候娶亲,是个什么流程啊?之前听街头巷尾有人说起过,说爹甚是风光呢。”   “连贺三天三夜,啧啧,也不怕吃得上火了。”   许知守哑然,几次张嘴,碍着人多,什么也说不出来。   “不是说要去上香?”许光尘站起来绕了半圈,一手拉住许流深胳膊将她拉起来。   “走,哥陪你去。”   “你提起她做什么?”许光尘关上佛堂门,问许流深,“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他从上次答应结盟就觉得奇怪,只不过不信妹妹真能找到杳无音讯十八年的人。   “我抓紧时间跟你说,但你要保证相信我。”许流深从门缝看外面,确认没人。   “别废话,快说。”   “我知道我们的娘在哪里,也知道当年爹娘的事,呃,知道一部分吧,但我暂时没法跟你说——主要是有点乱,你别翻白眼儿,我们还没听到爹那的说法,兼听则明,对吧?”   “我跟爹打了赌,我设计的衣服能卖掉十件,他就会答应我一个条件。”   “所以你想用这个条件,套出当年的事情?”许光尘半信半疑。   “对,到时候还是需要你配合,所以现在开始,”许流深叹气,“我们也算是有了相同追求的盟友了,你能不能别总对我拉着个脸,我又不欠你钱。”   “你欠我个娘子就不作数了?”许光尘哼了声,“你倒是不记仇。”   许流深气笑了,拉开门,一弯月牙照出银亮的光华投在地上,她回身,整个人笼在月色中,神色坦荡而笃定。   “许光尘,你的娘子,我的嫂子,会是个精明强干、刚柔兼济、雷厉风行的洒脱姑娘,不可能是那种绿茶。”   说完她大步流星的走远了,留下许光尘细细琢磨。   还洒脱姑娘,是找巷口刘瞎子算的?   绿茶什么玩意?   我娶个茶叶干嘛,生茶花吗?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可能会把前面三章可能会修一下,想要交代的前情有点多,小可爱们如果有觉得拖沓什么的可以评论区举手发言哈~ 抱一个~   ☆、挽面   二月初一这天。   许流深是在一阵噪声中醒来的。有那么一瞬间恍惚,以为那是她三十二层豪宅窗外高低起伏节奏无章的喇叭声。   然而很快她就听辨得出,那是门外来来回回由远及近又跑远的脚步声,伴随着金属、瓷器、木头各种材质物什的磕碰声,以及男男女女只有接近她房间才象征性压低的说话声。   哦耶,今天依旧是宰相家的千金大小姐。   明儿还得结个婚。   特娘的。   作为一个出道多年戏作等身的女明星,结婚的戏不知道拍过多少回了,许流深根本没在怕的。跟霸总的氪金世纪婚礼,跟书生在陋室红烛前拜堂成亲,跟山匪在天穹地野间拜月当做结发,跟苦力把铺盖卷抱到一起就算连理。   不就嫁个太子么,她一点都不紧张,毕竟也没什么代入感,只当是这穿越游戏里的一个小副本。   小场面。   推开房门,宝莲赶忙跑过来,怀里抱了两根手臂长短、手腕粗细的棍子,“大小姐醒啦?”   许流深揉揉眼:“大清早练双截棍?你很拼啊。”   宝莲打开绸布包裹的两根“棍子”,“是龙凤烛啦,大小姐,今晚子时开始要长明着呢,您看看多漂亮。”   “哇~哦。”许流深敷衍得连眼睛都没象征性睁大点。   也是小场面。   “你去忙吧,我自己洗漱更衣。”   宝莲只当她还没睡醒提不起精神,自个儿欢天喜地忙活去了。   全宰相府上下,就只有她一个无所事事的闲人。许光尘一大早就跑没影了,许知守因为这个还在前院发了顿火,发完火又深呼吸几口,搓着双手念叨“心平气和不要动怒”什么的,自己给自己做心理疏导,看着有一点分裂。   许流深远远瞧着,不打算上前,一是得知苏蕴遭了那么大的罪,对这渣爹的情绪有点庞杂,就算孩子是有人作梗偷换了,可当年他贸然娶亲是个什么骚操作。   她一个倡导平权、坚定拥护一夫一妻制的新时代女性,理解,但不原谅。   再者是,她觉得许知守这两天有点紧张。   从前拍结婚娶亲的戏时,男主父母得喜气洋洋全程笑得合不拢嘴,女主父母就得一边微笑一边流下感动的泪水,导演这么交代,大家就这么演。   如今看来很是人间真实呢。   回到静园,下人都被叫去前院抬嫁妆了,许流深百无聊赖,背着手在院子里转悠。   略微有那么点舍不得她这院子,虽说住了不过月余。   几个丫头把院子方方面面打理的井井有条,便是冬日她几乎不在外面停留,也没哪里乱了分寸。亭台楼阁一尘不染,花草树木修剪整齐,池塘里没鱼,水也是清的,枝丫上没花,不知哪个丫头还绑了几朵布头做的假花在上面。   真可爱。   “也不知道我以后真结婚时,老头老太太是不是也这么焦虑。”许流深自言自语,脑子里是许知守在书房踱来踱去坐立难安的画面。   大概会吧。   宰相爹虽然从未对她有过什么期许,除了怕她惹太子殿下生气招来祸患,好像没担心过别的,更没提过要她讨好相公啊、开枝散叶啊、吹枕边风什么的——可能觉得提了也没用。   身后突然传来“咕咚”一声,一个闷闷的声音响起:“可能性极大,说不定还得哭呢。”   许流深意识到了什么,快速环顾一圈,猛扑到假山边的鱼池,“金鳞!你可算来了!”   一尺见长的赤尾金鳞正在鱼池里快乐的吐泡泡,许流深伸手到水里搅了搅,冰得钻心,她赶紧收回手,“你终于出现了!我还以为上次是幻觉呢!”   “喂大小姐,我也很忙的,上次你的婢女突然来了我就溜了,一条鱼大冬天在这里游泳很怪异的好不好?以后我每月初一可以来瞧你一回,你找身边有水的地方,就能见到我。”   “我去,敢情你跟我大姨妈是共享日程表的。”许流深叨咕着,话锋一转,“我还没跟你算账!你特么给我妈安排的什么破剧本,气得我给我爸甩了好几天脸子!”   金鳞摊开鱼鳍,无奈道:“这不是我安排的,你得知道啊,你们一家虽然在那个维度里生活富足家庭和美,可在其他维度里却不一定,所以才把你发到这里来,让你了解了解自己当初有多身在福中不知福。”   “我跟你讲啊这里还不是最差的,还有一个维度里你们一家家破人亡男盗女娼,考虑到你不会起死回生,造口业情节也不算太严重,就没……”   “我还得谢谢你了,小姨妈。”许流深一脸生无可恋,“但是我妈现在都不知道她自己当时生了两个崽,这年代又没有亲子鉴定,滴血认亲根本没有科学依据的你知道吧?我怎么才能让她相信我和我哥都是她生的?我特么怎么证明‘我妈是我妈’?”   金鳞甩尾拍了下水面:“你四不四傻?你读过书上过网知道滴血认亲没有依据,你妈现在就是个古人她又不知道!”   许流深:“……”   雾草,居然,很有道理。   “再说,亲妈到底是亲妈,有感应的。”金鳞补充道,“要想好好在这里完成任务,你也要把自己当成个古人,我的大明星,这个不用小姨妈教你了吧?”   金鳞还真是好脾气,对小姨妈这称呼欣然接受。   许流深受了通点拨之后,心里通畅了些,每月初一也有了盼头。   只不过……大概是白天揣摩小姨妈的话过于频繁,一激动,把大姨妈也给招来了。   才过三更天,许流深就被宝莲叫起来了,刚抱怨一句,一股热流缓缓淌下。   厉害还是大姨妈厉害,特别会添乱。   丫头们于是手忙脚乱的照许流深潦草涂鸦的草图,赶紧去缝奇奇怪怪长翅膀的小棉垫去了。   宝莲把挽面的李婶带进来,撂下句“让李婶伺候大小姐挽面,奴婢也去帮忙”,便也跟着赶工去了。   闺房中就只剩下许流深与李婶两人。   许流深有一点轻微的洁癖,没有卫生棉如坐针毡,面色也不太好看。   李婶目测得有七十多了,背佝偻的厉害,脸上沟沟壑壑,眼也是浊的,盯着许流深费力的看了一会,作势屈膝,“李氏见过大小姐,大小姐吉祥。”   眼瞅老太太颤颤巍巍要跪,许流深一手捂着小腹一手示意:“别别,快免礼吧。我不扶你了啊李婶,一动就就就,那什么。”   李婶沉沉点头:“谢大小姐。”   看着人颤巍,李婶一上手,动作却干净利落,许流深大概知道这挽面,是用双股线把脸上的细小绒毛给去干净,原以为拔毛挺疼,没想到痛感并不强烈,应该跟李婶又轻又快的手法脱不开干系。   “听说李婶以前也是在府里的?”许流深挑起话头,打破屋里沉默的气氛,“伺候过祖母是吧?”   许流深完全是无心一提,她和哥哥三岁不到,祖母就过世了,她没什么印象,更不记得祖母身边有什么人伺候过。   嘶——   脸上突然疼了一下,许流深倒吸一口气,李婶脸色变了变,“呀,弄疼大小姐了,老奴该死,老奴该死。”   “没事儿,接着弄吧,什么该死该死的,我大喜日子的,谁都不该死。”许流深反倒安慰李婶一句。   李婶默了默,没说什么,利落的弄完了。   许流深拢起额前头发,对着铜镜打量一番,李婶在她身后站着,局促的拧着手。   许流深回头嫣然一笑:“很棒啊李婶,像剥皮鸡蛋似的,又滑又嫩。”   没想到就是这一笑,李婶膝盖一软,后退了两步。   “怎么了这是?”   “没,没有,大小姐玉面雪肤,本就是绝世美人,老奴,老奴是被大小姐惊艳了。”   门外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许流深笑,“那就多谢李婶了,宝莲——”   来人正好推开房门,宝莲抱了一堆棉垫进来,“哎,来了。”   “给李婶赏银,给两份吧。”   “谢、谢大小姐。”李婶弓着腰退出去。   门一关,许流深脸上的笑容散了。   瞪眼,后退,嘴唇哆嗦。   谁见到绝世美女,端的是见了鬼的反应?   几个丫头在身边转圈忙活,直忙到金鸡报晓,人声鼎沸,外面的喜乐响起,终于给许流深套上了七八层繁复厚重的大红色喜服,又在她头上身上戴了三五斤头面首饰。   许流深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是美的,就是这喜服往身上一套,哪儿都盖得严严实实,好像罩了好贵一麻袋。   “这喜服太繁琐了,我都不记得怎么穿脱了。”   “大小姐,您确定不用多擦点胭脂水粉?”宝莲摇摇胭脂,意难平的问。   “盖头一遮,画什么也看不出来。”许流深坚决拒绝了宝莲,“而且我对我未来夫君有信心,他肯定是视死如归的把自己灌晕,然后怀着慷慨赴死的心情进来洞房,然后我就告诉他,月事在身,改日再约。”   “他应该能记我点好,以后和睦相处吧?”   这话把丫头们吓得不轻:“大小姐!今儿这日子,什么慷慨赴死视死如归的,别说丧气话,就凭我们大小姐这长相,太子殿下一见到您肯定喜欢的不得了,到时三年抱两……”   “啊呸呸呸!什么三年抱两!他想屁吃!”许流深赶紧打断,这是绝对不行的!   “宝莲,螺子黛给我。”许流深接过来把眉毛画得又粗又黑,还在脸上乱点了几个痦子。   “我的妈呀大小姐!吉时快到了,重画也来不及了呀!”几个丫头捂嘴惊呼。   “别大惊小怪的,盖头拿来,我已经开始期待今晚太子殿下开奖时的精彩表情了。”许流深眨眨眼睛,抖开大红盖头一甩一扬,盖住了这份让人尖叫的惊喜。   门外,听叔敲门问,“都妥了吗?”   宝莲咬着嘴唇,心虚的回,“好,好了。”   听叔扬声道,“吉时已到,新娘出阁。” 作者有话要说:  我、绝对、不会、把、大婚、拖到、七月、十五! 我法丝我包拯我垦丁!   ☆、迎亲   宰相府门外,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贯穿了整条街,前后是喜乐队伍,左右是婢女仆从,后方是押送礼金的镖夫,最外沿是十步一人守卫的御林军。   队伍的正中间,八抬大红喜轿正正停在相府大门口,轿帏上是金丝彩线绣着丹凤朝阳,在清晨日光的加持下光华耀目,栩栩如生。   喜轿头前是一匹枣红色高头大马,昂扬着头,脖子上绑着大红花,就连这花,用的也是丝滑细腻的上好红绸。   枣红马的旁边站着新郎太子爷,身着八爪蟠龙喜服,脚蹬墨缎钩头靴,人虽然清瘦,但身材颀长挺拔,金冠束发,腰坠羊脂玉,富贵又喜庆。只是一张棱角分明、五官立体的俊脸没有配套的表情,薄唇紧抿眼神放空,看着不是很期待的样子。   “太子殿下今日真是英姿勃发器宇不凡,刚才一路过来,都有姑娘竞相追随。”同辛想叫主子开心些,便指着被御林军远远挡在外面的姑娘给叶枢看。   叶枢扫了一眼,心思根本没往那边去:“时辰还没到?”   “应该快了,最多一盏茶时间。”同辛把枣红马脖子上的红绸捋顺,“属下有一事不明。”   “主子为何不肯骑穿云出来?这蒙古马好是好,但论帅气肯定不及小穿云的。”   叶枢眼珠动了动,“蠢蛋,穿云迎亲,是谁都配享受的吗。”   “我老早想过,以后迎娶心爱的姑娘,我不要她坐轿子,也不要她穿累赘的喜服,就要她穿件银红罗裙与我一道,骑着穿云在这京城巡上一圈,让百姓看看我最爱的姑娘长什么样子。”   叶枢说这话的时候,眸子里有了神采。   “总之穿云呢,只能给我心爱的姑娘骑。里面那位……”叶枢朝宰相府偏偏头,“没戏。”   说到“那位”,亮晶晶的眸子又熄灭了。   “可上回……不也有个姑娘骑过穿云么?”同辛试探着问。   “那那、那是救人,能一样么!”叶枢强行解释,“那回不算!”   “一盏茶时间到了吧?怎么还不出来?不出来我走了啊!”叶枢有点不耐。   同一时间,宰相府内。   许流深已经在宝莲和喜婆的搀扶下走到前堂,喜婆一路指引着该要做什么,她照做就是,又是打红纸伞,又是撒铜板,又是跨火盆,又是把块上好五花肉亲手交给许知守。   要说拍戏一般就是拜天地、入洞房,还真没这么多讲究。   奇奇怪怪的知识又增加了呢。   “干嘛啊?怕我爹哭得茶饭不思,给留块肉补补?那还不留块做熟了的?”许流深小声问宝莲。   “大小姐别乱讲,”喜婆赶紧插话生怕不吉利,“那叫离娘肉,不说闺女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么,夫人过世,自然就交给相爷了。”   许流深:“……”   敢情我就约等于一块大五花?   难怪有人骂不成器的儿女会说——我生你还不如生块叉烧。   在喜婆的引导下,许流深艰难的跪下给许知守磕了三个头,身穿七八层,头戴三五斤,实在轻巧不起来,如此小心谨慎放慢了动作,看上去就很庄重。   喜婆:“一谢父母大人赐我骨血肉身。”   许流深:“一谢父母大人赐我骨血肉身。”   喜婆:“二谢父母大人劳身哺育顾复之恩。”   许流深:“二谢父母大人劳身哺育顾复之恩。”   喜婆:“三谢父母大人呕心沥血教儿做人。”   气氛到位,就很容易入戏。   许流深跟着喜婆的引导,磕一个头,念一句,竟然莫名有种当真在拜别父母的感觉,前生今世,她与原主的过往统统融汇一处,许多年不曾记起的少时记忆尽数浮现眼前。   金鳞开解她要代入古人的角色,古人嫁女,好像是不能常回娘家的?   她深吸一口气,抑住心口酸涩。   喜婆见她不说话,小声催了句:“大小姐说话呀,上轿的吉时快到了。”   许流深广袖一甩伏地跪拜,声音压抑:“三谢父母大人呕心沥血教儿做人,万望父亲保重身体,切勿忧思过度。”   喜婆将新娘子扶起来,笑逐颜开:“拜别礼成,恭喜相爷,大小姐嫁入天家,从此富贵荣华,满门光耀。”   许知守站起身来,许流深从盖头下,只看到他一双靛蓝色云头靴走到自己面前,头顶响起父亲沉闷的声音:“皇恩浩荡,微臣自当忠心竭力誓死报效,阿深,爹愿你一世富贵荣华,更盼你平安顺遂。”   许流深在盖头下面咬唇,藏在广袖中的手指紧握:“谢父亲大人。”   太常寺礼仪官也恭贺一番,宣布吉时已到,请新娘子上喜轿。   “等一下。”许流深叫停,“我哥呢?长兄如父,也该拜别一下吧。”   突然被叫到,许光尘一怔,面上有些尴尬,背着手从人群里走出来。   “我就免了吧,别误了好时辰。”   “机会就这一次,下回你我见面,按位分你是要拜见我的,我肯定没那么大度让你免礼的。”许流深对着哥哥永远理直气壮。   周围人哄笑,大约知道这兄妹俩不对付,到了这刻还在挤兑。   许光尘挑眉,“那成,来吧。”   许流深躬身九十度行了个大礼,许光尘拢拢袖子。   “哥哥,少时相依,往日照拂,妹妹铭记于心,望哥哥一世无虞,百岁无忧。”   说罢,她了无遗憾,抬步出门。   经过许光尘身边,广袖被他拉住,“等等,这个给你。”   许光尘自袖中抽出一柄满绿包金玉如意,递到她面前,宾客发出啧啧赞叹声。   “昨儿顺路买的,忘记给你了。”   这种品相,要么是大户珍藏,要么是私人订制,去哪里“顺路”买?   许流深手指蜷了蜷,抬手环抱住许光尘。   许光尘赶紧把她从身上往下扒拉,“哎走开走开,上你轿子去,太子要等急了。”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许流深才在渐起的喜乐声中,走出相府大门,上了喜轿。   轿帘刚放下,许流深一把掀开盖头,抹抹眼角。   这一早上,真太好哭了。   礼仪官拖着音唱声宣道:“今有许氏嫡大小姐出阁,依圣上赐婚,入东宫为太子正妃,跪谢皇恩。”   许流深透透掀开布帘看,外面窸窸窣窣跪下一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礼仪官又道:“许氏嫡大小姐,携许府嫁妆,金银玉器、绫罗绸缎、古董字画共计一十八箱,即刻启程,奏喜乐——”   许流深又把帘子撩开些,喜轿最后面的押礼队伍中,一长排钉着铜钉的朱红木箱,看不到头。   十八箱!!!十八箱的好东西啊就这么送去东宫!!!   她更想哭了。   叶枢与许知守依礼客套几句,便干脆利落的翻身上马。   听到十八箱嫁妆,他都没回望一眼。   “这是许相仁慈,生怕闺女受了欺负。”同辛步行在侧,走出一段才低声说道。   “依这大小姐的风评,我看是多此一举。”叶枢一边说风凉话,一边笑着对围观人群象征性抱拳示意,这一道上,女子的倾慕声就没断过。   喜轿坐起来远不如看着舒坦,一路颠来倒去,上妆前宝莲心细的拿来点心给她垫肚子,说是怕她一套礼制流程下来饿着,如今被颠了这半天,胃里翻江倒海的,快要吐了。   “宝莲。”她撩起帘子,宝莲作为贴身婢女就走在轿外,闻声吓一跳:“大小姐,盖头不能掀开的呀,不吉利。”   “我有点想吐怎么办?”许流深捂着嘴,黑粗的眉毛拧成个疙瘩。   宝莲灵机一动,拿出清早赶工缝制的棉垫:“大小姐吐这里吧,奴婢带了好多在身上,吐完拿给奴婢悄悄丢了。”   许流深吐完靠在轿壁上缓神,心说这比拍戏累多了,还好小太子不待见她,要求一切从简。   到达奉国寺落轿,由太常寺卿亲自引着他二人向神佛祖先跪拜。   跪拜了听过名讳的十几位神明之后之后,许流深膝盖已经发软,低声问宝莲:“还有多少啊?”   宝莲望着建在山间的诺大奉国寺,心里没底,“可能……还有一半吧。”   “一半?呵呵……”一直走在旁边却未曾开口的叶枢冷笑了一声,“这才拜了不到三成。”   他有点幸灾乐祸,还好皇后娘娘叫人给他缝制了护膝。   许流深不敢在佛门圣地放什么厥词,默默忍了。   叶枢瞧她一眼,没说什么。   待拜到一半,许流深已经轻喘,胃里空空,膝盖痛痛,大姨妈也来凑热闹,这婚结得。   管不了许多了,趁队伍休整,她叫宝莲拿出棉垫来。   佛祖啊列祖列宗你们好啊,实在不是我不敬,只是又饿又痛又累,不得已而为之,阿弥陀佛,心诚则灵啊。   她在心里胡咧咧几句求放过,背过身,偷偷把两个棉垫绑在膝盖上。   “太子妃好像有些坚持不住了。”同辛凑到叶枢耳边说,他倒是生龙活虎,一路拜得气定神闲。   叶枢侧目,见那大小姐穿着厚重的喜服,戴了不少首饰还捂着盖头,一路拜得有些狼狈,这时正弯着腰像是累坏了,心里莫名有种替□□道的快意,便说道:“想做太子妃哪有那么容易。”   同辛有些不落忍:“毕竟是女子,从前王爷们娶亲还能坐步辇上山呢……”   今年赶上皇上身染恶疾昏迷不醒,钦天监一通夜观星象摆卦演算后得出个“徒步拜山以显心诚”的结论来。   叶枢坐在石凳上,抚着膝盖像是犹豫了一瞬,转念又抱臂,“无妨,吃些苦头磨磨性子,也没什么坏处。”   休整好了继续上山,最先途径月老庙,太子和太子妃需得拜谢月老赐佳缘良配,其余人则不用,都候在殿外。   二人拜完起身,趁没人注意,一只白净的小手握着团白色的什么东西伸到叶枢面前,快速压声说道:“要吗?偷偷绑膝盖上。”   叶枢愣住,许流深怕礼仪官瞧见,往他怀里一塞,走了。   叶枢打开手里东西,是两个白色的棉垫,旁边还有两个小耳朵。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叶枢:媳妇儿,这白色带耳朵的小棉垫是啥? 许流深:你只需要知道,有了这东西,能跑能跳能打猎,无忧无虑睡得香,就阔以了。 叶枢:哇哦,厉害还是媳妇儿厉害~   ☆、垚园   “大小姐,给太子那个合、合适吗?”宝莲趁没人注意才敢问。   “合适啊,怎么不合适了,又没给他用过的。”许流深满不在乎。   要不是她累极的一瞬间有了点同理心,才不会冒着风险多管闲事。   说到底,两人还是有共同点的。比如说——就都挺不乐意结这个亲的。   在那种情境之下,生出点同甘共苦的惺惺相惜,也是难免。   自奉国寺出来到了东宫,皇后娘娘已经等在那里,皇上抱恙,小两口子拜天地就由皇后娘娘一人主持了在东宫,许流深总算感受到“从简”还是有人落实的,省去不少流程,尤其是二人完全不需要互动。   皇后威仪从容,赐了许流深一整套南珠首饰,以显慈爱。   多亏有装备,许流深顽强的撑到了所有礼制完满结束。   “请太子妃在此静候殿下,老奴告退。”   喜婆刚退出洞房,许流深盖头一扔,直挺挺瘫在大红喜床上。缓了有一柱香的时间,才软绵绵坐起来,打量了一圈这“洞房”。   洞房里陈设考究,布置得喜气洋洋。龙凤大红烛比宝莲拿的要粗一圈,案台上放着一溜金边玉盘,里面盛着喜糖喜饼、御厨小点以及必不可缺的“枣生桂子”四件套。   许流深下床去拿了两个狗头枣啃着,补补血。   喜床垂缦上绣了百子千孙图,寓意不错,她突发奇想要是绣个春|宫|图会不会效果更好。   外室的桌上摆满了精致菜肴,荤素甜汤总共一十六道,当中还有一壶酒,两只琉璃杯,这跟戏里一样,新郎进来掀盖头,饮合卺酒,酒足饭饱后就着烛影摇曳氛围暧昧,就可以去交流一下几个亿的大工程了。   许流深的肚子闻香闹起义。   “不是我不等你一起吃啊,你在外面吃香喝辣,我在这饿得快把自己消化了。”她做贼似的听听门外没动静,遂跑到桌边坐下。   保证只吃一点点。   宝莲听东宫掌事的吩咐,进来给许流深送饭时,她已经困得趴在桌上睡了,听到来人,忙不迭的跳起来。   “宝莲啊,吓死我了,什么时辰了?”   “二更天了大小姐,掌事嬷嬷叫我来送些热菜给你垫肚子,饿坏了吧?”宝莲撅着小嘴替她打抱不平,“这太子爷也太不象话了,与宾客豪饮,还叫来一群歌舞伎,就是不来洞房,害大小姐饿着肚子干等。”   许流深自愧不如,手动佩服,“年轻人,体力真好。”   也可能是白天跪的少。   “掌事嬷嬷说,您要是困乏了就先歇下吧,太子殿下饮酒作乐,一般都是通宵达旦的。”   这特么不就是许光尘2.0版本么。   “要我说您不然再坚持坚持,万一太子殿下等会儿就来了呢?这不合规矩。”宝莲犹豫,她心疼大小姐,更怕她才过门就惹了太子殿下。   “放心吧,他不会来了。”许流深开始解身上最外层的扣结。   宝莲不解。   “宫宴上会缺人提醒他去洞房花烛吗,这个时辰了,他不累别人也累,”许流深打个哈欠,“肯定不来。”   宝莲没敢说,她一晚上守在门口,眼巴巴看着太子殿下三过洞房而不入。   于是帮着大小姐脱掉喜服,脱衣如脱胎换骨的许流深拉她一起坐下来吃,吓得小丫头一口气说了十几遍“奴婢惶恐”。   酒足饭饱洗个澡,往事知多少。   洗刷干净了,许流深觉得脑袋都空了,只想好好睡一觉。   “就是没看到我这黑粗眉的醒酒提神效果,遗憾呐。”许流深幽幽说了句,躺下一沾枕头,马上就睡着了。   只是这一觉也没睡多久,就又被宝莲叫醒了。   这过门第二天,循例要入宫请安。   “结婚”了那么多回,全加起来也没这次累,许流深哀怨的边想边上妆。   黑粗眉毛就不画了,怕把太妃们和皇后吓出个好歹,也不能丢爹的脸。于是她在脂粉中掺些黛青,把脸涂黑了一个色号。   对镜欣赏一下,满意道:“嗯不错,黑嫩黑嫩的。”说完又在脸颊、眉心、眼尾点了几颗黑痣。   宝莲懵懂的照吩咐拿了件毫无腰身的绯红色袄裙,穿上身宽大摆荡,许流深脱下来,又在里面加了层棉衣。   收拾妥当,铜镜里照出个肤黑貌平的圆润姑娘。许流深满意的出了门。   掌事周嬷嬷与步辇候在门外,许流深问:“太子殿下呢?”   “回太子妃,殿下与宾客畅饮到四更天,怕扰了您,就去麒麟殿歇下了,这会儿应该已经在宫门口等您了。”周嬷嬷答道。   “殿下在最西边赐了处新院子以及宫娥太监八名,升宝莲姑娘为一等贴身丫鬟,等太子妃请安回来,奴才们会直接送您到垚园歇息,太子妃有什么需求,请尽管吩咐老奴。”   “你说我住的院子叫什么?”   “回主子,太子殿下赐名垚园,三个土的垚。”   嚯……   这狗太子治国理政屁本事没有,里里外外恶心人倒是很会啊。   他的麒麟殿在最东,赐她的新院子在最西。   她名字取意静水流深,太子就赐个“垚园”给她,水来土掩直接把她给圈在那里放任自流是吧?   还生怕土不够多,找出这么个生僻字来!   有被恶心到,但也正中她下怀。   丫头们说“太子殿下一见您肯定喜欢的不得了”给她带来启发——让太子觉得她姿色平庸提不起兴致,未尝不是件坏事。   东宫应该比宰相府大多了,二人各占东西,总归是要走的,不见面最好。   只要爹这个宰相的基本盘稳住不崩,她就算再不受宠,也没人敢借势欺负她。   好,好得很。   没白给你卫生巾。   到了宫门口,只有一辆马车,车夫过来拜见,宝莲搀着许流深上了马车,就去那什么垚园报到了。   一点风度没有的狗太子已经坐在马车里。   许流深颔首,言简意赅叫了声:“殿下。”   叶枢没睡多久,正闭目打盹儿,到这时才半睁了眼睛“嗯”了一声,继续睡了。   许流深就在他对面坐下来。狭小的空间里,两个不熟的人之中有一个在睡觉,无疑是最好的状态。   许流深打量起这个随任务附送的夫君来。他闭着眼,眼裂长,看来眼睛不小,鼻梁高挺眉骨突出,下颌线硬朗锋利,轮廓也挺标致,冷白皮且肤质不错,与紫棠色的蟠龙衣衫很搭。   许流深下意识觉得,这人长得还挺上镜的。   特别是两片薄唇,看着就很适合演那种薄情寡性提裤子翻脸的男人。   人看着瘦瘦巴巴,腿倒是长,已经伸到她这边来了。许流深往旁边收收腿,好巧不巧马车一个颠簸,她的腿随着惯性正撞在叶枢腿上,把人给撞醒了。   许流深觉得可能是眼花,才会觉得这男人睁眼的瞬间眼神警觉,还带着戾气。然而回神再看时,他已经是皱着眉臭着脸,叫了句,“同辛。”   “殿下,是条野狗。”   叶枢没再责备,扫了眼许流深,她正肆无忌惮看他,突然对上视线,许流深顺势转头,掀开布帘看外面。   懒得戳穿她,叶枢又把眼睛闭上了。   许流深腹诽老娘见过的帅哥比你这皇宫里的太监都多,睖他一眼,看皇宫风景去了。   假寐的叶枢支开一条眼缝儿,见许流深正扒在窗口看外面,阳光自外面洒下一方,照在她新奇不已的脸上。   长得尚算清秀,身型也可说均匀。   要说人霸道无理,叶枢又还为那两个棉垫暂且记她一好。   “喂,叫什么名字来着。”   许流深吓了一跳,这人睡觉怎么没动静。   “许流深。”她不卑不亢的回了句。   “听闻太子妃巧言令色,等下去给父皇母后请安,还是尽量少说,言多必失。”   “好。”许流深答,这样够少说了吧。   到了宫门口,二人需得下车,同辛支起门帘,叶枢长腿一迈就下去了。许流深跟在后面下来,同辛搭手扶了一把,她微微一笑,“谢谢,这位大哥是叫同辛吧。”   “太子妃抬举了,卑职同辛,是太子殿下的贴身侍卫,以后自当保卫殿下与太子妃。”   叶枢站在几步开外,看这二人倒是有来有往的聊上了,简直荒谬。   他要是没记错,这丫头打从上了马车,总共说了三句。   殿下。   许流深。   好。   “走了。”   叶枢甩下一句,便抬步往皇上的养心殿走去。   许流深赶紧小跑着跟上,她穿的又多又厚,跑起来束手束脚,连带着还喘上了,叶枢见状,走得又快了些。   许流深追了一会儿,太子走的越来越快,她算是明白了,这狗太子是故意耍她呢。   于是干脆放缓脚步,这小傻子怕是不懂,咱俩到养心殿的时间,取决于走的慢的那个。   叶枢发现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轻,回头一看,呦,这大小姐走的是气定神闲,步伐稳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这皇宫的主人一般。   “照你这个速度,到了养心殿,晨昏就改定省了。”叶枢奚落。   许流深一脸无辜:“臣妾办不到啊,昨日跪得双腿酸痛,在房里等了殿下半宿,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又起来了,实在是走不快。”   叶枢凑近盯了她半晌,提眉一笑,“怎么,这是怪本王昨夜没与你圆房?”   诶,睫毛好长。   不是,你想屁呢圆房。   “殿下多心了,知不知道什么叫——”许流深也凑近他一点,“红灯停。”   说完赶紧闪人,留下叶枢一头雾水。   “同辛。”   “在。”   “太子妃说红灯亭,你可知道在哪里?”      ☆、成交   冬日里昼短夜长,进宫时也不过刚见天光。   朝阳在宫墙上投下一道日影,将红色高墙斜分为二,暗红的那边幽冷肃穆,亮红的那边温暖圣洁,整个皇宫跟着一寸一寸延展过来的温度苏醒,让人不自觉为身处“天子脚下”生出几分敬畏。   各宫宫娥太监们起的最早,他们要在主子晨起之前就做完不少活计。巡夜侍卫也到了换岗时间,宫里渐渐有了声响和人气。   叶枢没再暴走,反正许流深也不会狼狈的追。他与同辛研究不出“红灯亭”到底有什么深意,也拿不下脸去跟许流深“不耻下问”,于是冷着许流深,迁就她的速度但始终超前她一个身位,既不至于让下人看了笑话,也显得尊卑有序。   不想许流深根本不按牌理出牌,她仿佛感受不到身边这个冒着寒气的狗太子,遇到太阳照洒处就放慢脚步多晒晒,取暖又补钙,走到宫墙影下就快挪两步,预防老寒腿。走得叫一个随心所欲,显得时快时慢走在前面的太子爷很被动,像个引路的小厮。   叶枢但凡露出一点不耐,她就演技炸裂,俯身一边揉双膝一边病娇道,“哎,妾身这腿啊,怕是要落下病根了。”   叶枢被她这惺惺作态闪瞎了眼,不甘落下风,于是另辟蹊径:“怕腿受累,下回用嘴跪,旁人还清净。”   许流深反应极快:“下回?听说拜奉国寺全山是皇室大婚的礼制,妾身怕是无福消受‘下回’了,倒是殿下您,还有的是机会,等妾身养好了腿就给殿下张罗纳妾,到时候一定提醒妹妹们戴个护膝。”   叶枢一听护膝,心虚了几分,皇后叫丫鬟给他送来的护膝是有两副,他“正巧”没有领会其中深意,连犹豫都没犹豫,都绑自己腿上了。   跟在二人身后的同辛当然听说过太子妃令人闻风丧胆的“黑历史“,今日乍见她还觉得平平无奇人畜无害,可不论是下马车时太子故意不理还是走快了看她洋相,都没能让她输掉半分气势,果然不是省油的灯。   不自觉地,同辛又与二人拉开了一点距离,避免神仙打架,误伤凡人。   侍卫一队一队,宫人三三两两与他们擦肩而过,离得近的停下来行礼问安,离得远的就地跪下,等太子一行通过再站起来到各处去忙。   许流深啧嘴,宫里大大小小主子那么多,这些宫人们一天下来不知得跪上多少回,一不小心犯点什么错还有被杖责杀头的风险,真该把自己灵机一动设计的护膝推广给他们,顺便赚上一笔。   途径御花园,冬日凋敝的园子光秃秃的,只有少数耐寒的树木还挂着针叶,鸟雀一举一动都看得清楚。   更不用说大活人了。   许流深无心一瞥,就看到前面不远处的假山后面露出石青色衣角,与刚才见过的宫娥同款,地上探出来的半只脚却穿着侍卫的靴子。   哇哦。   偷情什么的可太刺激了。   许流深斜睨一眼叶枢,他目不斜视走得正直,可拐过这个弯,怕是就要发现那对鸳鸯了。   侍卫与宫女私通,死定了。   “看,灰机!”许流深突然抬手指身后的天空。   同辛“啊?”着顺她手指方向抬头看,叶枢把脸扭过来,看神经病一样看着她。   “灰机,真的,殿下你看!”许流深大声又喊了一句。   叶枢拧着眉头,半笑不笑的瞅着她。   “什么灰机?属下没看到啊。”同辛莫名其妙。   许流深咬了下舌头,厚着脸皮对叶枢说道:“真的,一只灰色的鸡飞过去了,殿下没看到吗?”   “看到了,”叶枢白她一眼,“看到侍卫和宫女私相授受。”   “什么?在哪里,属下去拿人。”同辛立马扫视周围。   “拿什么人,哪里有人。”许流深拦住他,“算了走吧,要来不及了。”   “太子妃生长与民间,对宫中规矩可能不熟,”叶枢戏谑的看了同辛一眼,字字句句却针对着许流深,“同辛你告诉她,在宫中,私通当如何?”   “启禀太子妃,宫人侍卫间对食、私通,依律杖毙。”   许流深撂下脸,“宫规是宫规,道理是道理,都是成年男女,常年侍奉于宫中,孤单寂寞冷的互相找找安慰这算是多大的事儿?真犯了规矩,将人逐出宫门便是,动不动就杖毙,下人命贱么?”   “主子就能三宫六院,下人拉拉小手都该死这是什么道理,又说屁民是阿猫阿狗,人家猫狗到了年纪都该拉去配|种了!”   同辛默默退了两步。   太子妃好凶。   叶枢蹙眉上下打量她一通,“扑哧”笑了,眼中闪烁,“那二人我可以不追究,就一个条件。”   “说。”许流深量他没这么大方。   “到了父皇母后那儿,管好你的嘴,少叭叭两句,不许多管闲事。”叶枢警告的看她一眼。   养心殿。   许流深跟着叶枢跪在皇上病榻前,象征性拜见了公公,皇后娘娘着人将他们扶起来,“好了,皇儿平身吧,你们父皇必然能感知到一片孝心,定会早日好起来的。”   许流深乖巧的站在叶枢身旁,温婉含笑。   皇后娘娘走过来笑盈盈的拉起她的手,“阿深这孩子我也多年未见了,如今成了大姑娘,哀家都快认不出了,阿枢对你可好?”   许流深莞尔:“谢母后关心,太子殿下对我很好。”   “那就好,那就好,阿枢幼时可爱,少时聪慧,很得皇上喜爱,只是年少贪玩些,这纳了正妃可就是大人了,该收收心了,”皇后娘娘拉起叶枢衣袖,将二人手放在一起,“望你二人夫妻同心举案齐眉,哀家可就等着含饴弄孙享天伦之乐了。”   “谢母后,儿臣保证奋力耕耘,早日收成。”叶枢笑的没心没肺。   许流深听他这满嘴骚话就想口吐芬芳,叶枢手心很热,她下意识要抽手,被狠狠捏住。   “没个正形,”皇后娘娘笑而不怒,“行了,快去给几位老太妃问个安,然后早些回去歇歇,昨夜怕是没睡多大会儿。”   许流深被捏痛了手,于是非常配合,由着叶枢拉着手,还露出了害羞的表情。   “请母后保重凤体,儿臣告退。”   二人拉着手一转身,身后端着汤药进来的宫女避之不及,一碗药洒在地上,药碗摔得粉碎。   就在前一秒还笑得慈爱的皇后娘娘登时雷霆大怒,“哪来毛手毛脚的蠢货!来人!拖下去杖毙!”   小丫鬟跟宝莲年纪相当,吓得眼泪一下就出来了:“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求皇后娘娘饶命……”   皇后铁青着脸毫不动容,想来听人求饶已经心理免疫了。   许流深偷偷在袖中拉拉叶枢的手,暗示他下人命不贱,叶枢一脸的置身事外,手上用力握了握,许流深痛的差点叫出来,知道这是在警告她,别多管闲事。   这一瞬间,许流深才意识到,刚才那顿嘘寒问暖母慈子孝的场面有多虚伪,于这平静的深宫里藏着多少惊雷。   小宫女还在哭喊,侍卫已经小跑而来,叶枢攥紧许流深的手,她仿佛脚下生根,叶枢索性把人往怀里一带,“走。”   “好!摔的好!”许流深挣开他,扬声说道。   皇后闻言看向她,眼神不似看宫女那般犀利,可头先的笑意也荡然无存。   “阿深说说,怎么个好法?”   “回母后,您看我与殿下昨日大婚,今日进宫给父皇母后请安,出门正撞上小宫娥,把药碗摔个粉碎,岁岁平安啊,这是昭示着太子殿下的喜事冲掉父皇顽疾呢。”   她说的很巧妙,是他二人撞上小宫女,把责任揽上身,又提醒二人昨日大喜,不宜兴师问罪。   “当然这小宫女确实笨手笨脚的,若母后不愿留她,干脆把她打发到我那处,殿下刚赐了新院子,粗重活儿多着呢,儿媳心疼自己丫头,厚着脸皮跟母后讨个苦力,可好?”   皇后的面子也没落下。   叶枢手上力道松了松。   “沉香,今日看在太子与太子妃面上,哀家饶你这条狗命,就依太子妃,你去东宫伺候吧。”   小丫鬟嗓子都哭哑了,给许流深磕了几个响头,抽抽嗒嗒出去了。   出了养心殿,许流深一把甩开叶枢的手,“人爪子被你捏成鸡爪子了!”   叶枢看她撩开袖子揉手,露出一截皓白手腕很是纤细,一时不解:“看你生得也不像那么娇气,我都没用力,谁知道手这么娇嫩。”   许流深瞪他一眼,“你再用点力,就变鳏夫了。”   叶枢语滞,这人怎么骂人不走脑子,“你这不是咒自己么,伤敌八百自损一千,我还从未见过。”   许流深手痛,懒得争辩,她被对家黑的时候骂得难听的多了,吵架互怼就是这样,大家各凭本事口吐芬芳,谁听进去谁输。   “没见过这回开了眼吧,我狠起来自己都骂。”   在皇后那里耽搁了太久,后面匆匆去几位太妃那里走了过场就打道回府了,回去路上二人各睡各的,一句无话。   “许流深,”下马车前,叶枢叫住了她,“今后你老实本分待在你的垚园,我可以许你富贵荣华,一世无忧。”   许流深连连摇头,“那可不行。”   叶枢脾气上来了,他这一路考虑过来,觉得这女的虽然脾气坏,嘴也欠,可心眼倒没糟糕到不可救药,这才放软身段与她划清界限,只要她本分,这太子妃位自管稳稳坐着。   她居然还不满足?   “你想怎么样?许相劳苦功高,本王才勉为其难接手这桩亲事,但你别以为本王真不敢马上一封休书叫你滚蛋。”   “你勉为其难,难道我是心甘情愿?都是工具人,谁比谁高贵啊?放心,殿下不待见我,我也没倾心于您,外人包括我爹面前,我都会配合你的表演,但你不能把我圈在那个院子里,平时得许我随时出宫。”许流深梗着脖子呛声。   什么?随时出宫?   就这?   叶枢听得一愣一愣的,她不满自己提议,就为了出去玩儿?   “行吧,”他最终妥协道,“本王准你出宫,但戌时前回府,不得彻夜不归。”   许流深眉开眼笑:“一言为定!”   “在外面惹了事,也不许报东宫名号!”叶枢又补充道。   但这丝毫影响不了许流深的心情,她高兴的原地转个圈连着行个礼,动作一气呵成,“成交!谢殿下大恩大德!”   二人在宫门口分道扬镳,许流深一路哼着小曲儿上了步辇。   倒是叶枢,嗓子眼儿像堵着什么似的,青着个脸回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叶枢:出去玩比讨英俊潇洒器宇不凡本王的欢心还重要? 许流深: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信物   狗太子是真的不小气。   立储之后,叶枢才从这道晴天霹雳下缓过神来,接受了再不能游戏人间、得回家继承皇位的现实,一转眼,皇后娘娘又亲自大包大揽,将这桩几年前的指婚提上日程。   叶枢恨得直咬牙——果然祸不单行。   于是回头就叫同辛找了工匠,给太子妃另辟个住处,不在乎花销,无所谓规格,只要远就行。   东宫的最西边原本是有两个小宅院,安置良娣、婕妤阶位正合用,同辛忌惮太子妃恐怕没那么好敷衍,便想着合二为一改建一处,请太子定夺。   “给给给,两个打通都赐给她,就那个位置,那个位置特别好。”   “哦还有,在西边开个侧门,方便出入,如无必要,太子妃就不必绕路从正门走了。”   “什么?开偏门还要堪舆?不不不需要,皇宫那么多狗洞也没人管着……我没……我就是打个比方,就这么定了,去办吧。”   院子造好了,起名时同辛又犯了难,到底是该沿袭叫海蓝阁还是伯妮苑呢?   叶枢稍作思谋,露出一脸坏笑,“我觉得垚字甚好,就叫垚园。”   皇后娘娘得知后还特意问过为何取这么个拗口的名字,同辛早有为主子擦屁股的觉悟,提前做过功课,对答如流:“垚,意指高山,太子妃名讳取自‘静水流深’,搭在一起,高山流水,这是太子殿下在形容知音难觅,分外珍惜这段良缘呢。”   这空口套典故的本领,这信誓旦旦的演技,这指鹿为马的脸皮,叶枢发自内心觉得,同辛做他的贴身侍卫真是屈才了。   许流深一到自己的地盘,感觉浑身舒畅,宫女太监听到主子回来,呼啦啦出来跪了一地,除了太子赐的几个,早上从皇后娘娘那儿讨来的沉香也在其中,周嬷嬷领着大伙儿向许流深问安,获准起身后问太子妃还有没有什么别的需求,许流深想了想,“人有点多,我喜欢清净,这样吧,除了宝莲,沉香留下伺候,其余人可以安排到别处。”   周嬷嬷在宫里当了一辈子差,只听说过十几人伺候都嫌少的妃嫔,这嫌人多的,太子妃是头一个。   许流深也不是真的消受不起那么多人伺候,从前她自己光是生活助理就有三个,还不包含御用化妆师造型师P图师什么的。   将人往外打发无非是怕人多嘴杂,把自己故意扮丑的事捅出去罢了。   丑是一回事,欺君——哪怕是储君,那是另一回事。   周嬷嬷不敢私自定夺,便回道:“太子妃低调行事不讲排场,老奴十分敬仰,只是这人是殿下安排的,若是都退了回去,只怕殿下要么以为您不领这个情,要么以为是几个下人伺候得不妥帖,怕是得罚……”   许流深扶额,这些当主子的脑洞忒大,怎么什么事儿都能算在下人身上罚一顿呢。   “那要怎么办?人多我不自在。”   周嬷嬷颔首:“太子妃不妨说与太子殿下,老奴实在不敢擅自做主。“   “那行了,我回头有空见了他再说吧。”许流深说罢,回去换身衣服,脸都没敢洗,又叫宝莲通知车夫她晚些时候要出门。   许流深挑了身青碧色衣衫,边换边想,你既然暗戳戳的内涵我“水来土掩”,那就别怪姑奶奶翻脸不是人,去裁各种绿色的料子回来,每天不重样儿的绿到你发慌。   西侧门就在垚园旁边,特别显眼,甚至有些突兀的破坏了园林的整体美感。得知垚园旁边有侧门可走,许流深喜出望外,报复心都没了。   有这个侧门,与那狗太子真的可以一年不用见一面了,妙啊!   “为什么不能出去?晌午那班大哥还说可以啊。”宝莲杏眼圆睁,跟侍卫讲理。   侍卫换了岗,不知是没交接好还是怎么,说什么都不让太子妃出宫。   “属下接到的命令就是没有太子手谕或信物,一概不许私自出东宫,还请太子妃见谅,不要为难小的们了。”侍卫双手抱拳,露出为难的表情。   许流深右眼跳了跳,这横竖是得拉下面子去求狗太子喽?   大乾朝有这么个朝令夕改出尔反尔的储君,可真是……天欲使人灭亡,必先使其膨胀。   同一时间麒麟殿里,同辛正向叶枢禀报:“西偏门的守卫换了,也都按您意思吩咐了。”   “好,很好,”叶枢百无聊赖,随手从桌上玉盘中捏起几颗瓜子,“吃吗?打发时间。”   “谢殿下,属下就不吃了。”同辛摆手,“您不是不想看见太子妃才把人支到最西边么,为何又叫侍卫拦着不让出去呢?”   叶枢白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总不能说下马威未遂他不爽。   更不能承认许流深说那句“你勉为其难,难道我是心甘情愿啊”,气得他脑壳疼。   想他叶枢不管是从前的九王爷,还是现在的太子,宫里宫外多少女子对她一见钟情芳心暗许,而今居然被名声臭遍京城的女人给嫌弃了?   太子妃!正妃!   她到底读没读过书知不知道意味着什么!   叶枢越想越气,又抓了一把瓜子,磕得咔咔作响。   许流深进门时,见到的就是这幅奇景——太子爷黑着脸鼓着气,把嗑瓜子磕出了咬牙切齿的狠意。   “见过殿下。”许流深言笑晏晏,腮边勾出一个酒窝。   求人就要有求人的姿态。   “不是叫你老老实实待在你的园子里?跑来干什么?”叶枢爱搭不理的问她,把没吃完的瓜子丢回盘里。   许流深本来想厚着脸皮奉承他几句,可就是这个扔瓜子的动作出卖了他,许流深一下子明白了——吃瓜子就是个掩饰,太子这是一早上没占过上风,窝着气呢。   照理是该给个台阶,求他一求。   可许流深偏不是个顺毛驴,而且人家摆明了要她做小伏低,定然不那么容易过关。   “我啊?”许流深一屁股在叶枢旁边坐下来,扬起一张小脸,“臣妾来陪殿下磕瓜子啊。”   叶枢皮笑肉不笑的凑过来,挑衅的说,“好啊。”   同辛就这么杵在旁边,大气不敢出,看着二位神仙坐在一起对望着吃了一盏茶的瓜子,脸上挂着笑,眼里全是刀,他背后都快汗湿了。   ——求求二位神仙,收了神通吧!   大火翻炒的瓜子香气四溢,许流深吃着吃着又开始发挥专业技能,打量起面前这张俊颜来。   除去马车摇晃时她一瞬间看到过的狠戾——其实她也不确定是不是看花了眼,其他时候叶枢这对狗狗眼,看着还挺招人疼的。   算了。   狗男可耻,颜好可破。   许流深退一步海阔天空,摊开手心,里面放了一小把剥好的瓜子仁,“炒瓜子吃多了上火,下回试试用盐水煮。”   叶枢:“你嘴里吐出来的,我才不吃。”   许流深气笑了:“殿下见我用嘴磕了?”说完又拿起一个,指甲一掐一掰,剥出来一个瓜子仁。   她咧开嘴指自己的牙:“会把牙磕出来豁口的,丑爆了好吗?”   “莫不是……看臣妾看的走神了,都不知道是手剥的?”许流深没忍住,又咧嘴笑了。   叶枢被唇红齿白的笑容晃了下眼,低头看看那一小把瓜子仁,突然伸手盖在她手上,向下一翻,抬手全倒进嘴里,一个也没给她留。   许流深撇撇嘴角,抬起手指勾勾:“好了,吃人嘴短,说说正事儿吧,殿下准我出宫,才说好的就忘了?”   “哼,我当你好心侍奉夫君,原来是有所图。”叶枢满脸写着“世态炎凉”几个字。“罢了,叫同辛跟你去一趟。”   “不行,这回得跟殿下讨个信物,省得又再反悔。”许流深心说必须一次性把这问题解决了,不然出不了门,怎么完成她的大任务。   叶枢摊开手臂,“你瞧瞧,有什么能当信物的?”   许流深扫他一眼,浑身上下只有那块羊脂玉玉佩,她以前见过七王爷叶锦的,上面写着“七”,那叶枢的应该是写着“九”。   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许流深不可能去讨这种皇家身份的象征,只好看看屋子里又什么可以用的。   花瓶石雕肯定是不行,太大。   字画也不行,易坏。   书籍……我天,太子他居然看书?   哈,哈哈,哈哈哈,许流深很想仰天长笑,一个不是猎鸟猎鹿就是去满京城猎艳的人,居然看书?   许流深好奇他能看啥书,《霸道王爷恋上花楼小头牌》?《病娇驸马重生后他威猛了》?还是《本太子每天都想和离》?   “啪嗒”一声打断了许流深的头脑风暴,低头一瞧,那块坠着金穗子的上好羊脂白玉,搁在她面前。   许流深受宠若惊,也顾不得假意推辞,把玉佩拿过来就塞进怀里。   “啊还有个事儿,殿下赐的宫人太多了,臣妾糙惯了,只留两个就好,其余的可以分配去别处,以后给其他姐妹也成。”   我这么大度的太子妃,至少十年没在戏里出现过。   “一把瓜子换我两个条件?想的美,宫人的事下回再说,拿了东西走,今天跟你两清了。”叶枢说完离开座位,走到后殿去了。   许流深隐约觉得他有点不悦,不过既然已经完成目标取得信物,她拿了玉佩就赶早出门去了,一刻也不愿多待,丫鬟什么的后面解决也未尝不可。   “腰牌?您也太大方了。”同辛有些打抱不平,那可是一块上好的母石,皇上着人打了九块玉牌,九位皇子公主每人一块,从不离身,象征着皇室至高无上的地位和权力。   “不然呢?让她抱个花盆走寒碜不寒碜?你让侍卫怎么看我?”叶枢瞟他一眼,“明天打猎去,你准备准备。”   “是。”同辛正色道。   叶枢想起什么,又问同辛,“还有个奇怪的事,你说为什么有些人,脸生的黑,手和手腕却白嫩?”   同辛想了想,作恍然大悟状:“一定是冬天日晒强,把脸给晒黑了,手却因为冷而藏于袖中,仍然白嫩。”   叶枢考虑了下,好像也有点道理。 作者有话要说:  叶枢:你在看枢,枢也看你。 许流深:我只知道打麻将有一句叫,坐北朝南,枢个没完。   ☆、豪客      许流深拿着刻着“九”字的羊脂玉,手指上套着挂绳一路甩着回了垚园。   园子里正在大扫除,宝莲作为贴身一等大丫鬟,给每人分别安排了活计,四男五女一共九个人都对她俯首帖耳,宝莲觉得自己膨胀得不行,傲气的在院子里叉了会儿腰。   太子妃的步辇一到,大家纷纷停下手头活计,福身行礼,可当她下来以后走近了,一群人大惊失色,纷纷跪了下来,高声齐呼:“太子殿下千岁千千岁!”   许流深下意识回头看,心说这狗太子是不是又反悔了追来要回这羊脂玉,可门口空空荡荡,鸟都没一只。   这才反应过来,下人们是对着她手里这块玉行礼呢。   “都起来,不要这么物化太子殿下,以后留在我这园子里啊,不用这么多礼数。”许流深赶紧把玉佩揣回袖中。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眼下是个什么状况,太子殿下先是发配太子妃到东宫最西边,怎么转手又赏了这么贵重的宝贝。主子们的世界,他们不是很懂。   最后还是皇后身边当值过的沉香轻轻开了口:“启禀太子妃,这块玉佩腰牌极其贵重,玉佩一共有九枚,出自于同一块原石,九位皇子公主每人一块,见玉佩如见各位殿下,是绝对至高无上的象征,奴婢、奴婢建议您好好收藏,万一不小心……”   后面沉香也不敢说了。   许流深目瞪狗呆,她自然知道这玩意儿是太子和王爷们的贴身之物,价值不菲,但没想到其中还蕴藏着这么深的意义,顿时觉得不太妥。   这么贵重的东西随随便便就假手于人,如果不是草率,那肯定是没安好心。   还是先用它搞定西侧门的侍卫,明天再去找他换个别的。   许流深越想越荒诞,她想走侧门是为了远离叶枢,可为了走侧门又必须一次又一次的跑去他面前现眼,死循环啊。   “宝莲,我下午要出去一趟,所有这些活儿都不用干了,你们用盐水煮些瓜子,然后一颗一颗剥出来,记得把手洗干净。”许流深吩咐下去。   万分宝贝的捧着腰牌,西侧门的侍卫一见立马痛快的放行,许流深直奔苏式绸缎庄。   乔叔刚送走一波主顾,见她来了赶紧叫伙计去请老板娘,又交代泡了壶好茶,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问道:“阿深小姐这才结亲没几日吧,怎的就跑出来了?”   “我是嫁人又不是坐牢,结亲后怎么不能出来啊。”   “呸呸呸,新娘子少说坐牢这种晦气话好不好?”关叔快速摆手不让她乱说。   许流深忍俊不禁,“关叔我看你这手速可以,教你个古老神奇的东方秘术,不光强身健体,还能舒压解闷儿,要不要学?”   “哦?什么秘术?”关叔来了兴趣。   许流深故作高深道:“摇、花、手。”   关叔闻所未闻,还来不及问这是什么不传之秘,苏蕴已经笑盈盈的下来了:“给新娘子道喜了。”   走到面前,明显愣了一下,“阿深你这脸……”   关叔才恍然大悟,难怪刚才觉得有什么不对,阿深小姐这脸怎么不太一样。   许流深看关叔的反应又哈哈笑起来,“关叔你这个钢铁直男……”   关叔合计这钢铁到底是精钢还是玄铁,许流深又转向苏蕴道:“没事儿苏姨,我总是一个人出来玩儿,怕遇到歹人就装扮装扮。”   苏蕴放心下来,“也有道理,走,上楼喝茶聊。”   许流深抬步跟上,关叔还在身后提醒:“阿深小姐待会儿下来记得教我那个摇花手的功夫啊。”   许流深回身比了个“OK”的手势:“包教会,不会不收钱。”   关叔在身后一脸狐疑,要三,三,三十两?   太贵了吧。   “阿深,你可真是个小福星。”苏蕴拿来一本账簿,翻开指给她看,“你瞧瞧,刚开始零星有几位夫人小姐来订衣服,你没来的这几天,瞧瞧,预定量暴增。”   许流深惊喜的顺着她手指处看去,除了上次来时已经订出去的六件,下面又多出来十几行不止。   已经远远超出许知守与她打赌的数量。   “哇这是谁一口气订了四件……”许流深往前去找名字,“眉公子?”   叶眉!   我去,自古酒桌成大业啊!   得空了必须再跟大姑姐喝一顿!   许流深按耐住心中狂喜,“豪客啊,这怎么也够得上黑金级别了!”   “那是当然,你说奇不奇怪,这还有另一位公子,也定了四套,这年头公子出手比千金小姐还大方。”苏蕴翻过下一页。   “没留真名,就画了个圈。”苏蕴说,“我拿黑金会员的竹牌给他,他也说不需要。”   许流深脑洞炸裂,难道古代也有女装大佬,不愿暴露身份?   “那这名字也不留,到时如何送货上门?”   “送货?不需要啊,他要的尺码刚好都是店里的样衣——当初照你的身量做的,有些小姐介意是样衣,大部分是根本穿不进去,那位公子要的刚巧就是样衣尺码,也不介意摆了一阵子,爽快付了银子就拿走了。”   诶?这是个什么情况。   “无妨,也可能身份尊贵特殊,不便示人,”苏蕴笑着宽慰她道,“关叔把上个月的帐合完了,等下去柜上取你的分红。”   “分红?”   “对啊,上月的结余已经超过我们苏式任意一家店铺的利润了,这其中不少都是你设计的衣衫赚得的。”   这就有收入了?   许流深开心不已。   “也别高兴太早了,”苏蕴提醒,“现在最大的问题不是没人订,而是人手不足出不了活儿,就这些下了订的已经排期到下个月才能交货了。”   “我之前说过的那个小鹦鹉,她有来吗?”许流深想起来这茬。   “有,自己来的,可怜巴巴的借银子,我叫关叔支了二十两给她。”苏蕴犹豫了一下,“不过别太抱希望,这年头穷苦人家太多,多得是借了银子就再也找不到人的,这钱就算苏姨的,我也是实在看那孩子可怜。”   就算小鹦鹉再不出现,许流深也不意外,天地不仁万物刍狗,被生活逼到绝境就无所谓守信的人,海了去了。   “嗯,没事,我还有别的路子,放心苏姨。”   苏蕴对她有信心,点头道:“第二批货也加紧运了来,照最近每天的经营状况还可以撑一段,对了,昨日店里一整天都没卖掉一匹锦缎,我还以为是哪里出了问题,伙计出去一打听,原来姑娘们全都跑去看太子殿下大婚巡游了。”   “对了阿深,你是哪日办的婚事?”   许流深呛了口茶水,狂咳不止。   “都当新娘子的人了,怎么这么毛躁。”苏蕴一边说她,一边在她背后拍了几下。   “我啊,二月、二月初一。”许流深回。   “啊,难怪,”苏蕴向来不爱凑热闹,、   二月初一到底是不是有什么大户人家娶亲,她也不清楚,“对了,阿深的夫君姓什么?”   许流深背后冒汗,道道都是送命题。   她突然灵光乍现。   “苟,我夫君姓苟。”   “姓苟?”苏蕴问,这姓氏太罕见了。   “对,就是‘苟利国家生死以’的苟,我夫婿家是晋南过来的。”许流深说的煞有介事。   苏蕴对晋南一带并不了解,不疑有他。   许流深在傍晚之前回到垚园,丫鬟太监们在偏厅里围坐一桌,闷头剥瓜子,乍看有种无照无牌小黑作坊营业的即视感。   瓜子仁用油纸包成八小袋,纸绳打上蝴蝶结,许流深又找了个双层食盒,整整齐齐放进去,还盖上张红纸,颇有仪式感。   “看到了吧,人靠衣装马靠鞍,”许流深满意的检查一遍食盒,一边对大家说道,“普普通通的瓜子仁,这么一打扮,就成了宫廷瓜子仁。”   宝莲弱弱接话:“看起来就像奴婢们吃不起的样子。”   许流深亲自提了食盒,跋山涉水奔着麒麟殿去了,不料扑了个空。   “什么?又去打猎了?”   周嬷嬷点头,“是的,太子殿下去打猎,一来一回通常是两天。”   “可明日是大婚第三天,是回门省亲的日子,是没人提醒他还是他就没走脑子。”许流深撂下脸,周嬷嬷脸色微变,不敢做声。   大婚之夜独守空房她豪不介意,被赶到东宫最远的宅院她更是乐得随意。   但缺席回门省亲,不行。   无人不知叶枢对这桩婚事有多不满,包括许知守。   但为人臣子,心中再是忧虑,也得谢着吾皇圣恩、欢天喜地得把闺女嫁出去。   山长水远,外嫁后妃几年难得获准省亲一回,若没出什么大事,做臣子的自然是默认女儿在宫中衣食无忧,过得还不错。   可她若是刚大婚后三天就独自回门,许知守一定会觉得她受了委屈。   她爹一不高兴,许流深就会认为,叶枢确实叫她受了委屈。   放下玉佩,许流深提着食盒掉头就走,周嬷嬷惶恐的跪下,目送来时脚步轻健面带笑容的太子妃气场大开,长腿大步满身戾气的走出麒麟殿。   转天天还未亮,许流深早早起来,带着宝莲回了宰相府。   门口侍卫不敢请太子妃亮出太子腰牌,直接放行。   远在西郊围场百里以外的大营帐房里,同辛阖上密信烧掉,面色严肃:“殿下当初未雨绸缪,现在看来并不是杞人忧天,滇南,果然有变。”   叶枢喝了一大口浓茶,捏捏眉心,“传信,叫岑西平回来。”   “什么名头?”同辛问。   “本王大婚,回京贺喜。”   叶枢说完突然手一顿,“今天……初四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关叔:虽然我是个不重要的打酱油的,但你摇花手该教我还是要教的。 许流深:好好好,857走起来~ 叶枢:不、许、去。   ☆、兼听   一车二人赶个大早儿到了宰相府,周嬷嬷依例备下不少贵重礼物,许流深来者不拒,又拿苏蕴结给她的分红去买了几坛顶好的太雕王——是亲爹最爱,也是“诱供”利器。   装完了这些,马车上也就只坐得下她与宝莲二人了。   于是乍看排场……就有点寒酸。   许流深无所谓,比起什么仪仗豪华,她宁可多搜刮点东宫的好东西回娘家。   许流深从马车上下来,瞌睡劲儿还没过的值夜守卫一时间误以为是大小姐从外面玩儿了一圈回来了,听得车夫唤了句“太子妃下车请小心”,猛一个激灵醒过盹儿来——大小姐这是归宁省亲来了。   “快去通知老爷和大少爷!叫人都出来!要快!”守卫赶紧入内通报。   脑补一下倾府而出集体跪迎她的抓马场面,许流深觉得她能尴尬的用脚趾头再挖个宰相府plus出来。   于是赶紧叫住守卫,“我就回来看看父亲和哥哥,不用整那些虚头巴脑的,帮我把车上东西都搬进来便是。”   守卫叫车夫随他一起去后院歇脚,许流深回身道:“不用,东西拿进来,车夫不用等,回东宫吧。”   许流深先回了趟静园把脸洗干净,这几天在东宫蛰伏,她都要临睡才洗刷干净,脱去厚重的棉衣,第二天天不亮,又得起身来扮上黑嫩微胖的样子。   宝莲忧愁的问:“这冬天还好掩饰,天儿暖和了可怎么办,总不能还穿这么厚的棉衣啊,太子殿下知道被骗不晓得会不会震怒呢……“   许流深安慰小丫头:“别这么悲观,也可能还没到夏天,他已经忘了自己还有个太子妃了。”   等忙完爹娘这茬,再找到嫂子千阳想法子替哥搭上线,也该给狗太子纳几房侧妃开枝散叶了,狗是狗了点儿,找几个肤白貌美的大长腿绊住他,利他利自己。   想想她可真是个牵线搭桥的小能手。   门外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许流深的自我感动,开门一看,是许光尘。   许流深手拄着门,似笑非笑:“呦,哥哥这么迫不及待来拜见本太子妃啊。”   “你想的倒是比长的美,快让开,”许光尘抱了一堆不知什么东西进来,直接往桌上一放,急不可耐的说道:“不是说还差四件?现在够了吧?”   许流深一瞧桌上,嚯!这不是绸缎庄里的样衣吗!   原来她怀疑过的女装大佬就是许光尘!   “哥你可真是……人间祥瑞。”   “少拐弯抹角,”许光尘斜她,“你跟爹打赌赢了,预备怎么办?”   “你没瞧见我酒都备好了吗,中午就看你的了。”许流深拍拍他肩膀,被他嫌弃的拍开,“衣服死贵我都买了,还看我什么?”   “你不会指望我一个人能把咱爹给喝到位吧?”许流深笑得贼兮兮的,“咱俩得有策略讲配合,爹呢,喝少了撬不开嘴,喝多了大概直接就睡着了,懂吧?得喝到他刚有点激动有些情绪,稍微开个小口子,他不管不顾的就什么都倒出来了。”   许光尘没反驳,也就是默许了。   “不过你不能提我知道娘的事。”许流深补充道。   “……行。”   “对了,你买这么多衣服,为什么人老板给你黑金会员的竹牌你都不要?”   “有什么用?”   “很多好处啊,稀罕货让你先挑,送货上门,帮你泊马什么的,管他呢,竹牌又不花钱,你办不了吃亏办不了上当的!”   许光尘语塞,还以为她设计的东西肯定没人买,光心急了谁还顾得上那些。   “连真名都不敢留,就画个圈。”许流深奚落道,不然她也不会误会。   “谁特么画圈?我那是画了个太阳!”许光尘不服,明明很形象。   许流深:……   真·灵魂画手。   儿女双全,坑爹无边。   许知守面色红润,眼神游离,脑子里只剩下这八个字。   许流深和许光尘两人兄友妹恭,在各自与爹有来有往的敬酒中,收获了双人份的坑爹快乐。   瞧着时机差不多了,许流深像是刚想起来,问:“爹,女儿跟您是不是还打了个赌?”   许知守沉了沉才点头,“是有。”   “那,这是铺子里掌柜亲手誊写的预订数目,爹输了,我也不求别的,就想听您亲口说当年娘为什么抛下我们走了。”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许流深偷偷看了眼许光尘。   “咳咳,爹,我们都这么大了,我妹都嫁人了,您还要瞒到什么时候啊?我们总得知道,为什么从小要把其他女人的牌位当亲娘来拜。”许光尘拧着眉,目光殷切。   许知守似乎挣扎了半天,终是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这女人怎么这么狠的心,孩子都足月了,硬是找上门要打掉。”许知守红着眼睛又喝了一碗酒,有气无力的打开了话匣子。   最开始确实同苏蕴那里听来的一般无二,许知守在酒宴上被下药,怕累及无辜,快马加鞭跑去郊外人烟罕至的小树林里等待药性消散,谁知药性太猛,几近昏厥时,遇到了独自跑去采药挖野菜的苏蕴。   “我凭着残存的理智想要避开,结果那姑娘一回头,竟然是她。”   许知守在许久以前打马穿街时,曾经见过一个衣着褴褛的姑娘当街救一个冻毙的乞丐,又是搓手搓腿,又是找来草席给他取暖,最后回天乏术,那姑娘悲戚大哭起来。   后来他忙完公事回去想帮忙时,那姑娘已经不见了。   “当时那个场景我记了很久,灰秃秃的粗布衣裳带着补丁,清秀的小脸被冻得通红,眼睛又大又亮,我从没见过那些门当户对的千金有过那种悲悯的眼神,就是……就是一下子就把你整个心都掐住了。”许知守低头回忆道。   后来一切水到渠成,许知守醒来时,人又不见了,他花了大力气去寻人,最终寻到了记挂着的救他于水火的姑娘,她还有了身孕。   “我家中自然是不同意,谋划了一夜,我把她送出城安置在郊外。”   萧家千金萧南烟就是那时候找上门的。   “萧南烟来找我时,也已经有了身孕,算着日子还比你们的娘早一个月。孩子的父亲是她教书先生的儿子,一样是家中不依,她知道我寻人闹得满城风雨,便想同我合作,各取所需。”   萧南烟提出要许知守娶她过门,高官配豪绅定然无人反对,待到她临盆,支走萧家父母,做一场假死的戏,她可以与人私奔,许知守也可以请人放出风声,称他命硬克妻,谁嫁谁衰。   有萧南烟这个前车之鉴,加上古人对生辰命理又格外笃信,让风声发酵一段时日,便是那些大户再想结这门亲,也不得不掂量到底有没有命享富贵荣华。   “为了保护你娘和她腹中的你们俩,我不敢常去探望她,只能托两个信的过的老奴去照料,为了让她安心,我送了那支青玉簪给她,还告诉她一定接她回府中,即便做个通房,待我羽翼丰满,定会以正房仪制迎娶她过门。”   ——到我有能力与家里抗衡时,不论你我时年几何,青丝白发,鲜活枯槁,我都八抬大轿抬着你,在这京城绕城一周,堂堂正正入我府门。   与苏蕴说的一字一句都不差。   许流深吸了吸鼻子,看向许光尘,他皱着眉头,眼中情绪看不分明。   “我们计划的好好的,我顺利迎娶萧南烟进门,还大摆宴席造势,你们娘亲在郊外养胎,得不到半点风声。若是背上这克妻的名声就可以劝父母放低门楣娶你们娘亲过门,那被人在私下议论几句,于我而言根本无关痛痒。”   一切有条不紊的进行着,萧南烟的父母放松了对她的管制,许知守的家中也不再派人盯着他的动向,二人在城中高调的参与各种宴席、活动,恩爱有加羡煞旁人。   “萧南烟临盆的日子快到了,我托人从苏州发了急件到萧家,支走了萧家父母,计划进行的格外顺利,我搞大声势在京城中喧嚣了半宿,找亲信偷梁换柱趁乱把萧南烟送出城,对外声称夫人难产去世,一尸两命。”   “放出消息后我一直心里没底,总觉得这事顺利的让人心慌,果不其然,当天你们的祖母就抱回两个孩子。”许知守抹了把脸。   “祖母说,几天前你们的娘不知从哪里听说了我娶亲的事,大着肚子找上门去讨一笔钱,当做救我的报酬,还要打掉孩子!”   “你们祖母一辈子吃斋念佛,虽然门第之见根深蒂固,人还是善的。她拿了黄金百两,不知用了什么催生方法,提前一个月就迫不及待生下你们俩,远走他乡了。后来只能再放出风声,说萧南烟死于难产,留下你们俩,萧家父母赶回来时,人都已经下葬了,他们也就信了。”   许知守自嘲的笑笑,“想我筹谋了这么久,所有心血付诸东流,百两黄金,百两黄金就足以动摇,这是什么女人,这是什么娘亲!”   许流深不干了,“你娘说我娘上门去讨金子,爹就全盘相信吗?”   “你以为爹那么蠢吗?”许知守回呛,“安置她的那处屋子荒无人烟,平日里一切用度都有专人送去,不可能得知我娶亲的事。”   “事发后我马上派人私下兵分四路朝四个方向去追,都没结果,又差人去郊外,屋中一切如常,只有两个婆子在那里。据她们说,后来因为我去的少,你娘经常疑神疑鬼的以为我要抛下她,有一日她非要独自去散步,婆子们以为她心情不佳想静静,就由她了,可能就是那时候她偷跑进城来寻我得知了萧南烟的事。”   “再后来没几天,刚刚足月她就发动了,生下孩子后不久,突然来了不少人连她带孩子一起接走了,婆子进城得知萧南烟刚难产离世的消息,不敢贸然来找我,只能跑回去守在那里等着。”   “那两个婆子呢?就不可能收了钱财撒谎吗?”许流深压着火追问。   “且不说为父对她们二人有着大恩,说句救命之恩并不为过。她们若是图钱,大可直接去禀告你祖父母,为何还伺候到她生产,人走以后还等在那里!后来那两个婆子被收进府中带过你们几年,若她们得了好处,哪还用伺候你们两个!”   许知守捧起碗整碗干掉,许流深这才发现,他身边已经空了两个坛子。   “簪子,还有那簪子,”许知守提起簪子眼神更赤红得要滴血,“想我许知守一门三相,一生说一不二,从未对哪个女子说过如此恳切的话,全都说与她听了,从未为了谁甘愿赔上名声、忤逆父母,也都为她做了,到最后……”许知守打了个酒嗝,“到最后,只剩她还我信物,舍我儿女,绝情而去……多狠哪!”   许流深一看他情绪快要崩了,暗道一句不好,许光尘与她同时向父亲伸手,接住了差点闷头倒在桌上的许知守。   “太激动了,上头了,我还有事没问清楚呢。”许流深摸摸父亲,呼吸和脉搏无大碍,叫来家丁将他送回房休息。   “煮些醒酒汤。”许光尘吩咐他手下丫鬟,扫一眼许流深,不知说她还是说自己,“为了套话把亲爹灌成这样。”   许流深心虚的吐了下舌尖,惭愧道:“儿女在身边,坑爹每一天。”   这顿午膳不知不觉从中午折腾到了天擦黑。从许知守房里出来,许流深把苏蕴那里听来的版本也说给许光尘听。   “你意思是,他们两人各执一词,都觉得对方负了自己。”许光尘一筹莫展。   许流深:“对,现在成了罗生门。”   许光尘:“什么门?”   许流深:“啊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祖父祖母早就不在了,现在知情的,怕是只有那两个婆子,你还记得小时候带过咱俩的有什么人吗?”   许光尘一脸不耐:“我怎么可能记得那么久远的事情。”   许流深不以为然:“那可不见得,我都还记得你小时候在院子里捡到好东西偷偷藏起来吃还不给我,后来发现是狗屎,爹把你丢给下人刷了八遍牙洗了三回澡,真的你再好好想想……”   许光尘:……   我想,我想个屁!   许流深窃笑够了突然一拍脑门儿:“哎呀我怎么忘了!其实那两个婆子,有个人应该也知道!”   “谁?”   “听叔啊!”   二人对视一眼,拔腿朝外院走去。   见了听叔,他们还没开口,只见听叔气喘吁吁的说道:“快,少爷小姐,快去接驾,太、太子殿下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捋逻辑好烧脑,我看看今天能写完尽量二更哈~ 抱大家~   ☆、外人   天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暗,宰相府中却是以让人眼花缭乱的速度迅速上灯,把每个角落都照的灯火通明。   当所有人都如惊弓之鸟般跳起来冲向府门口时,只有两人例外。一是听叔怎么都叫不起来的许知守,二就是好像被狗追一样撒腿逃回静园的许流深。   不打招呼就现身的都是耍|流|氓!   许流深来不及多解释,在三元四喜五福诧异的眼光中迅速给自己来了一套美黑加点痣的操作,松松腰带套了层棉衣,整个人立马膨胀起来——真的是字面上、形态上的膨胀。   一路小跑着去了前堂,额头都冒了汗,今日府中上下自她进门那刻起,就没人提过一句“太子殿下”,按照礼制本该改口称她为“太子妃”的,大家也集体失忆一般,统统默契的还唤她大小姐。   许流深差点以为又回到她刚穿来的时候了。   进门之前,她放轻脚步大口深呼吸几下,宝莲叫着“大小姐且慢”,一边拿出手帕擦去她额头薄汗。   走进门时刚巧听叶枢在说话,声音好听,语气却带着几分傲慢。   “国丈这是喜不自胜,喝多了吧。”   许流深进门,叶枢刚好问这句。   意思她嫁入东宫,许知守就该范进中举似的欣喜若狂?   许流深提着瓜子走出麒麟殿时那股气又窜上来了。   不想来你就别来,来了你又要阴阳怪气,寻衅滋事罪了解一下?   “并不是。”   “并没有。”   许流深和许光尘异口同声,相视一顿。   妹妹这幅尊容可把许光尘震得抖了抖,他掩住心中疑虑,抢先对叶枢拱手道:“启禀殿下,实不相瞒,自舍妹出阁那日,父亲大人就茶饭不思食不知味,有时还黯然伤神的在妹妹的静园中独坐,今日太子妃归宁,父亲喜忧参半,心事重就多饮了几杯,谢殿□□恤父亲年事已高,准他歇着。”   叶枢戏谑的看看许流深,不知她是跑的还是也喝了酒,小脸黑红黑红的。   “国丈倒是忧伤何事啊?南下治水去也不曾听闻他受儿女情长所累啊。”   “还不是舍妹从前风评无辜受害,父亲担忧自己人微言轻,女儿又不会讨人欢心,万一在天子脚下冲撞了贵人,或是被哪个有眼无珠见风使舵的给轻贱了,为人父为人兄的,心疼也无奈不是。”   许光尘言辞卑微,说得简直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堂堂一朝宰相他说是人微言轻,那其他满朝文武都该把嘴给糊上。   又说许流深不会讨人欢心?能不能说句公道话?   行走京城多年,你妹是靠讨人欢心混的吗?明明是凭实力叫人闻风丧胆的你特么敢说个不是?!   至于说“轻贱”她的那个“有眼无珠见风使舵”的,不就是指桑骂槐的挤兑他吗。   叶枢想的,许流深也体会的一点不差。   许光尘会替她说话,够新鲜。   可这感觉又很熟悉。   就像是以前上学时不耐烦的问她,   ——喂,大鼻涕精爱哭鬼,哪个兔崽子又揪你辫子了?   然后扭着鼻青脸肿的“兔崽子”来她面前按头道歉。   他哥穿越过来不着调归不着调,这嘴皮子功夫可是一点不拉胯,阴损又直白,深入浅出的让你挑不出毛病来。   不做律师可惜……   不对,划掉。   哥还可以重操旧业做讼师啊!   许流深忍不住弯弯嘴角,这小动作没逃过叶枢的眼睛。   “那是国丈多心了,太子妃便是在后宫,位分也仅次于母后,有谁敢随意轻贱她。”叶枢轻描淡写一句带过。“倒是太子妃你——”   许流深嘴角弧度转眼消失不见。   “本王许你出宫,但为了你的安危,嘱你戌时前回东宫……”叶枢话到嘴头收一半,用眼神呿着她。   听听,这冠冕堂皇的,好像真担心她死活一样。   “谢殿下关心。”许流深盈盈福身道,“臣妾与父亲和哥哥多饮了几杯,父亲醉了,做女儿的不好不管。再说答应殿下的是出去玩会在戌时前回去,可今日臣妾是回门省亲,自然不必忧心安全问题,殿下国事繁忙,叫您分神实在是臣妾的罪过了。”   听得懂人话,应该就不难理解她明里暗里的在给“回门”划重点,捎带着指责他一句。   许流深不知太子突然到访是何用意,这番驳斥他的话说完,叶枢没做声,许光尘也好整以暇的喝着茶,根本不打算拦着。   早上一听下人通报大小姐只带着宝莲回来,许知守脸色就不好了,吩咐上下不许提太子殿下,别让她难受。   许光尘也悠悠补了句——“甭跪,也甭叫太子妃。”   免得她尴尬。   叶枢又不傻,一进门,下人唯唯诺诺,这兄妹俩也没个好脸色,以下犯上不敢,但夹枪带棒的嘲他可是毫不嘴软。   好像整个宰相府上下团结一心同仇敌忾,就他一个是外人。   叶枢不悦的揉揉太阳穴,起身走到许流深面前,她才注意到,叶枢锦帽貂裘一身狩猎装扮,身上好像还带着自旷野裹挟归来的风尘。   “既然酒喝完了,国丈大人歇下了,我闻着,”他凑近许流深嗅嗅,“我闻着太子妃也喝了不少,现在可是能回宫了?”   叶枢被兄妹俩轮流暗讽竟也没动气,许流深下意识是要拒绝的,她还来不及问听叔当年照顾苏蕴那两个婆子的事呢。   不料叶枢说完直接钳住她的手腕,还用力握了握,“走吧爱妃,夜黑风高,回去晚了会着凉。”   “还有大舅子你,叫几个人去外面把东西卸了,下人没交代清楚,给太子妃备下的归宁礼还有四车,我先带阿深回去了,等许相醒了跟他说一声,本王今日是有事耽搁了,改日再登门拜访。”   说完手上使使力,许流深吃痛,眉头一皱,感觉手腕上钳着的力道松了松。   许光尘见太子殿下专程跑了一趟,带了礼物又说这些场面话,心说他到底还是顾念着父亲,既然愿意委身来圆了宰相府的面子,若是阿深不走,就有点不识抬举了。   “阿深,殿下说的有理,你也尽早回吧,家里这边我会盯着的。”许光尘意有所指,听叔的事他负责搞定。   许流深不便多说,同哥哥告别后,跟着叶枢上了回东宫的马车。   叶枢没解释自己为何突然跑来,反倒是问许流深:“我给太子妃的羊脂玉腰牌呢?”   “腰牌太贵重,给殿下送回去了。”许流深答道。   “那我若是今日没来,你还不打算回去了?”叶枢横她一眼。   “殿下想起来的时候自然会来啊,我住垚园还是住家里,对您没区别。”   叶枢听完不做声了,眯起眼睛看她。   住垚园还是住家里。   分的挺仔细,宰相府是家里,难道东宫是客栈?   这泼出来的水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   “不过要谢谢殿下百忙之中抽身来一趟,”许流深又自顾自的说,来晚也比不来强,传出去总不至于让人笑话她,笑话爹。   “这个,这个给你。”许流深拿起手边食盒,里面是叫人给叶枢剥好的瓜子仁,她带回来没顾上吃,就再送给他当谢礼吧。   叶枢打开看,是颇用了心思包装好的瓜子仁,尝了几个,水煮的,散发着原香。   他抿唇吃了几个,声音沉下来问:“这么多,都是你剥的?”   许流深打了个哈欠:“您高看我了,这可是我发动了全垚园的人,停工停产吭哧忙了一天,才剥了这些出来。”   她没好意思说,你不来,老娘就自己吃了。   叶枢眼中的不明情绪一下子就垮了。   “这都是下人剥的?”   “嗯啊。”   “谁煮的瓜子?”   “我叫宝莲亲手煮的,用的可是山泉。”   “谁烧的水?”   “我叫沉香烧的,烧的还是橄榄炭呢。”   “你一颗都没剥?”   “我昨天不是出去了嘛。”   “那合着你就出了张嘴?活儿都是别人干的?”叶枢咬着后槽牙问。   “也不是,这个食盒是我挑的,红纸是我盖的,是不是看着特别高级?”许流深托着腮,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那你可真是太棒了,太、子、妃。”叶枢咬牙切齿道,咬肌跟着颤了颤。   他刚才感动个鬼呢。   许流深是实打实的喝了不少酒,想着弄清楚当年事情,便始终吊着精神,这会出门吹了风,坐在马车上颠颠晃晃,酒意才后知后觉的上来了。   到了西侧门,许流深已经踏踏实实睡着了,大概是累极,还猫一样打起了呼噜。   同辛叫了宝莲来迎,宝莲又抱不动许流深,说大哥你总得帮我先把太子妃抱下来放在步辇上啊,同辛挠挠头,心一横,对着许流深抱拳道:“太子妃,得罪了。”   手还没碰到太子妃,先被拦住了。   “干嘛你?”叶枢扫开他的爪子。   “属下,属下把太子妃扶上步辇啊。”   “成何体统。”叶枢白他一眼,又不耐烦的白了睡着那位一眼,“屁事儿可真多。”   手一伸,抬着许流深的肩和腿把人抱起来,只是错误的预估了她的身量,用力过猛,差点一个趔趄仰过去。   个子不矮,看着也圆润,抱起来却轻飘飘的。   他皱着眉把人往步辇上一放。   “屁事儿多又酗酒,还虚胖。”   反手又把斗篷的兜帽糊在她的脸上。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昨天也错误的预估了自己的懒惰程度,还以为能硬气的二更一回。 (捂脸)   ☆、请安   宝莲忐忑了半宿睡不踏实,第二天又提心吊胆了整整一个早上,生怕大小姐醉成那样子回来被太子视作品行不端罚点什么,她可是看的清清楚楚,前一晚太子殿下十分不耐烦的把大小姐扔在步辇上之后,还拍了拍手,像沾过脏东西似的,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太子殿下还把披风的兜帽特别生硬的扣在大小姐脸上,一点都不怜香惜玉。”许流深第二天刚醒,宝莲就急着告状,“要不大小姐您还是乖乖在宫里呆几天吧,我这右眼皮跳得心慌。”   许流深宿醉之后还很虚,喝了一大杯水后有气无力道:“眼皮跳啊,贴一角雪缎去。”   “这又是什么独门秘籍啊大小姐?”宝莲惊喜的问。   许流深打个长长的哈欠,又蜷回床上去,“没啥,让它跳了也白跳。”   宝莲:……   一是大婚这几日折腾的累,二是也没等到哥哥的消息,于是许流深就真夹着尾巴在垚园憋了好几天。   自那天回来后,她就再没见过叶枢,偌大一个东宫,两人天南地北的,连偶遇都不可能。   老实了没几日就坐不住了。   许流深惦记着打听那两个婆子的事,见风平浪静岁月静好,便又蠢蠢欲动想要出宫去。   结果刚到西偏门,侍卫就把她给拦下了,请太子妃出示太子殿下的信物或手谕,许流深悔不当初,生气就生气,干嘛把腰牌还给狗太子呢!   硬着头皮又去了几次麒麟殿,结果次次无功而返,都说是殿下这几日早出晚归,确实不在。   这可难不倒许流深,从一句台词都没有的小龙套混到接个代言说两句广告就收入千万的顶级流量,没点儿脸厚心大的小韧性,没点儿笼络人心释放善意的小本领,根本熬不到拼天赋靠颜吃饭的那天。   于是几日过后,许流深真真儿就带齐了家伙事儿,在傍晚时分到了麒麟殿。   周嬷嬷万分惭愧道:“对不住了太子妃,殿下真的不在,昨儿一早又去了西郊狩猎,说是最近回暖,适合活动筋骨,这回不定去几天呢。”   许流深莞尔笑笑:“无妨,周嬷嬷不用管我,我来给殿下送点儿好吃的打牙祭。”   麒麟殿的宫人们或多或少也知道太子妃名声在外振聋发聩,当初太子殿下听闻婚讯后可是气得摔了好几个古董瓷瓶,丫鬟们嘴碎的时候还偷偷八卦过这皇后娘娘许是怕这悍妇砸在自己嫡子七王爷手里才力荐九王爷做太子,结果被周嬷嬷知道了好一顿打。   于是眼下这场景就很迷幻。   传言中凶巴巴恶叨叨、一言不合就逼得人背井离乡的太子妃,在麒麟殿外的石桌上支起了茶炉,手边放一小盒橄榄炭,她悠哉悠哉的坐在石桌边,拿着小扇子耐心的扇风,一边扇一遍加炭,不多时,黄铜茶壶嘴里就喷出袅袅雾气,水开了。   众人正不解太子妃怎么大老远跑来麒麟殿煮茶,许流深打开一个纸包,把一包葵花籽倒进茶壶,又加入花椒桂皮八角香叶,然后一手托腮一手执扇,耐心的文火慢煮起来。   宫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点难以置信,明明……脾气蛮好嘛。   大概也就只有周嬷嬷见识过太子妃的肃杀之气,不敢大意。天色稍沉,她就命人提早上灯,在石桌边还立了个烛台,见太子妃朝着手指哈气取暖,又赶紧命人送了火盆和暖手炉过去。   “有劳了。”许流深对着宫人回眸一笑,凹出单边酒窝,看得宫人眼都直了。   这要是人没那些乌糟事,生得再白净细腻些,怕是太子都不要早朝了呦。   瓜子煮熟后,在晚间骤降的气温下很快就凉了,许流深一边用炭火的余温焙干,一边动手剥起来。   周嬷嬷倒是有些盼着太子殿下早些回来了。   叶枢是当天夜里回来的。   骑马到了宫门口,长腿一迈从穿云身上利落下来,在它背上拍拍:“辛苦了穿云小老弟,明天本王要去早朝,只能半夜要你飞奔回来,明儿给你加饲料,等忙完眼下,本王叫人给你找一匹眉清目秀的小白马,去吧。”说罢示意同辛将它牵去马厩好生照料。   一到麒麟殿门口,叶枢脚下一顿,反手捂住口鼻,“什么人竟敢在我东宫放毒!”   迎出殿外的丫鬟太监赶紧跪下,周嬷嬷赶紧过来行了个大礼道:“殿下息怒,天子脚下哪有人胆敢造次。”   “那是哪里来的异香?”叶枢皱着眉问。   “是太子妃刚才来过。”周嬷嬷答。   她来干什么?   叶枢那日回来,莫名气了一阵子,心想读了多年的诸子百家,都说娶妻娶贤,怎的他就摊上这么个酒量差还贪杯、讨好人也不会的太子妃呢。   只是这些日子忙起来,也顾不得这点芝麻谷子事儿了。   “她来做甚?”叶枢闻香脑子里突然有了废料,“不会已经宽衣解带等在里面了吧?”   要不然搞这种异香做什么。   “不不不,”周嬷嬷赶紧解释,“太子妃早就走了,给您留了一小碗剥好的瓜子。”   叶枢不屑的哼了声,连讨好人的把戏都是千篇一律。   “叫下人们吃了吧,我不喜欢。”   周嬷嬷惊讶的抬头,太子殿下面无表情,根本不稀罕,想也是,平日里他除了一日三餐,甚少吃这些的。   她只好点头退下,还无声叹了口气。   “可惜了。”   叶枢一边解开披风递给周嬷嬷一边随口问,“有什么好可惜?”   “回殿下,老奴是可惜了那些上好的橄榄炭,更可惜了太子妃在外面忙了一个晚上,奴才们哪里消受得起。”周嬷嬷手臂上搭着殿下披风,另一手端了那只精巧的蓝晶玉碗要走。   叶枢听到这话,回身一把从周嬷嬷手里截过了玉碗,“你说,这是太子妃亲手剥的?”他颠了颠玉碗,白胖饱满的瓜子仁散发着一丝橄榄炭的清香。   “可不是么,不止是亲手剥,太子妃带了茶炉,亲手烧着橄榄炭煮开水,放了瓜子和了不少香料,说这叫……哦,叫五香瓜子。”   “宫里娘娘们也就是煮茶待人时才舍得用这上好的乌榄核来烧炭,太子妃煮这一点瓜子就烧了整晚,无烟生香,加上那些香料,文火慢煮许久,这香气才留存到现在。”   周嬷嬷见太子殿下眉眼一下舒展来了兴致,便详详细细的把太子妃一晚上是怎么煮瓜子晾瓜子剥瓜子都汇报了一遍。   “太子妃就着烛台剥了好半天,剥的指尖通红才有这么一小碗,还没法捧暖手炉,冷得手僵了,哈哈气烤烤手再接着剥,您说这奴才们哪里吃得下啊,殿下若是不吃,我还是给送回垚园得了……”   叶枢拿着碗下意识往后缩手,“算了,本王刚好骑马有些乏了,去暖些酒水来,用这下酒……倒也凑合。”   叶枢换下一身骑射装束,换上一身黛绿色丝质中衣,拆下金冠散发坐在软塌上,上好的女儿红也烫好送了来。   一壶酒,就着一碗瓜子仁,殿内烛火跳耀,墙上映出翩然身影,倒空了最后一点酒后,修长的手指悬壶停在半空。   周嬷嬷说得很是详尽,好像能够想见当时的场景,殿外的石桌旁,支着炉,点着灯,貌不惊人的姑娘单手托腮,耐心的加炭鼓风,有条不紊的将瓜子煮好捞出沥干,细白手指一掐一按再一倒扣,白白净净的瓜子仁逐个“当啷当啷”落入碗中,手指痛了就揉一揉,僵了就暖一暖。   他把酒壶放在早就空了的玉碗旁。   难得开窍一回。   黎明晨起,叶枢精神不错,丝毫看不出夜归的倦态,宫人伺候更衣束发,同辛也换了朝服候在一旁,待到宫人退下,同辛才开口问道:“殿下有日子没早朝了,今日这一去就收拾人会不会不妥……”   “不妥,是有点不妥。”叶枢对着铜镜整整羊脂玉腰牌,“通知西偏门,今日起就不必再对太子妃禁足了,要出去就随她,但戌时之前得回来,否则再不许她出东宫一步。”   同辛:……   我好像没问这个。   远在西边垚园的许流深自然是不知道狗太子终于办了回人事儿,同辛还没通知到西偏门那边,她就借着给皇后娘娘请安的由头入宫去了。   皇后娘娘的演技她已经见识过,这回应付起来就游刃有余了。两人谁都闭口不提上次那档子事儿,婆母拉着儿媳的手全方位嘘寒问暖,儿媳锤着婆母的肩多角度拍马溜须,婆媳关系形势呈现出史无前例的和谐与繁荣。   飙演技么,就没怕过。   “母后近来可是有什么喜事?气色好得儿媳都嫉妒呢。”   “哀家成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能有什么新鲜啊,这不就等着你和老九的好事儿么,下个月瞧瞧有动静没,不行我叫太医去给你调理调理。”   不同的时代,同一样婆婆。   催生是永恒的主题。   恨不得儿子天赋异禀一击即中标,儿媳妇土壤肥沃一碰就怀孕。   许流深支支吾吾的样子看着像是羞臊了,皇后娘娘又善解人意道:“母后不是急着抱孙子,母后是替你操心啊,阿枢日后肯定是要三宫六院的,你是正妃,早日生下个嫡子嫡女的,这地位就更牢靠了。”   这种话呢,越是顶着回,就越是没完,许流深便顺着答道:“儿媳谨遵母后教诲,一定会加倍努力的。”   “哈哈,母后急着抱孙子都把阿深逼成什么样了,逼急了要去学跳|艳|舞吗!”   许流深一回头,原来是叶眉和叶锦一齐过来给皇后娘娘请安,正听了一耳朵催生经。   叶眉今日是正统的女装打扮,穿得贵气逼人,笑声还是一如既往的爽朗,正是她说阿深逼急了要去学跳艳舞。   众所周知,太子殿下之前就总去合欢楼,众所也周知,合欢楼的传统曲艺项目里就有跳艳|舞这一项。   许流深汗颜,就不该嘴贱说那句加倍努力,听着特别像那种会明骚暗贱勾引帝王借|种上位的妃子。   皇后娘娘嗔怪叶眉两句不该瞎说,一旁的叶锦笑的温润如玉,也插了句,“母后,这种事怎么急得来呢?”   叶眉也是皇后嫡出,说话无遮无拦惯了,“就是,我和老七也是嫡出,老七也没当太子啊。”她又过来挽住许流深,“要是老七当太子,现在你就是她的媳妇儿了阿深,那咱们是亲上加亲呢!”   话一出口,许流深和叶锦都尴尬了。   “叶眉!”皇后娘娘撂下脸来,“这种事怎么好拿来编排,让阿枢听见了像什么样子!”   叶眉自知失言,打着哈哈给二人都赔了不是,趁着皇后娘娘宽慰许流深,私下里扯扯叶锦袖子,“我也没说错啊,一直就是你比老九的呼声高嘛。”   叶锦不作答,扫了言笑晏晏的许流深一眼。   许流深正准备走,叶眉也起身道:“那女儿就跟太子妃一同告退了,正好今日得空,我们去街市转转。”   许流深高兴了一瞬又跌入谷底:“没有太子殿下手谕,我不能出东宫。”   皇后娘娘又露出母仪天下的微笑:“无妨,难得阿眉与你投缘,哀家准了,一起出宫去转转吧,叫老七陪着保护你们。”   许流深想说不必,叶锦已经对着皇后娘娘抱手道:“儿臣遵旨,义不容辞。” 作者有话要说:  五香瓜子配方是作者照着煮毛豆编的,不过这章真的是我磕着瓜子写完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啊   ☆、吃酒   许流深原本就想去皇后娘娘那里解个闷儿,谁成想歪打误撞撞上叶眉这个玩咖,还真就把她给带出来了。   枉她昨天还跑去麒麟殿大献殷勤,苦巴巴演了一出小媳妇情真意切盼郎归的戏码。   还不如叶眉随便跟母后撒个娇来的痛快。   抱错了大腿,惭愧惭愧。   叶眉虽然大咧,对保护自己安全还是有一套,带着许流深先去换了身男子打扮,“免得你这张漂亮的小脸惹来些苍蝇,烦。”   “不是惹不起,”叶眉帮她把头发梳成男子那样,补充道,“老七随便两下都能把他们揍趴下,但是影响心情耽误行程,太烦了。”   二人这回都没忘了要束胸,想起初次见面时叶眉的囧样儿,不由得默契十足大笑起来。   许流深用黛青给她二人都画上了小胡子,“脸也涂黑些,男人真像你这样白嫩,惦记的人也不会少。”   “嘿,别说,还真像个俊秀的公子呢。”叶眉笑她。   整装完毕一出门,叶锦不经意抬头,视线在许流深的身上多停了两秒,叶眉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的嘲笑他,“阿深你瞧瞧,这扮上男装都叫老七挪不开眼,哎,怪老七不争气啊,叫阿枢捡了个大便宜去。”   许流深尬到脸酸,再怎么说,她与叶枢成婚已是事实,叶眉说她和叶锦的玩笑,不管叶锦在意不在意,她自己就已经脑补出那些火爆小黄梗——我与嫂子/弟妹/小姨子的二三事、那一夜姐夫/女婿/小叔子没有忍住……系列名著。   “二皇姐,你再消遣这些有的没的,下回太子妃你怕是约不出来了。”叶锦淡笑着回应,“父皇立了老九做太子,自然是信得过他的,你再这么说,弟妹作何感想,叫本王如何自处。”   说完又转向许流深:“阿深,二皇姐口无遮拦,你别往心里去,她与阿枢关系其实不错的。”   叶眉耸肩:“不错自然是很不错,小时候我与阿枢比和老七还亲近,老七太闷蛋了,阿深你别怪我话直啊,有一说一,阿枢那个性子,做玩伴极好的,但要说操持国事,我可是想都不敢想。”   这叶眉也是真敢说,宫斗剧里这时候应该隔墙有耳,或者她这太子妃早就跑去向太子告小黑状了。   只不过叶眉说的,每一个字她都赞同。   演了许多古装戏,许流深一直很难理解男人对于权势的迷恋与执念为什么如此疯狂,做个逍遥王爷有钱又有闲他不香吗?   何必非要做那一人之上,斗完老子斗兄弟,上位了就广开后宫拼命生儿子,老了再时刻提防着被儿子们斗。   这跟毕生理想“放羊娶妻生娃再放羊”的放羊娃有什么区别。   不过叶枢这事儿,其实也由不得他。   许知守说过,最无心帝位的九王爷莫名被推上太子位,自己心里都不爽,更何况还要娶她这个徒有出身的恶女,想来确实委屈。   “皇姐说得是没错,只是这事儿也由不得太子啊,他要是真的在意这皇位,也不会这么不乐意娶我了。”许流深无所谓的摊手,反正大家都知道,没什么好粉饰太平的。   马车到了,叶眉招呼着她上车,叶锦为了避嫌坐他自己的马车。   上了车后,叶眉又宽慰许流深:“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父皇这立储立的,谁都没高兴,连老九自己都不高兴,连带着给你也没个好脸儿。”   “说真的,我猜他都还没去过你那吧?把太子妃支棱那么远的,在我读过的史书里,老九是头一个。”   许流深倒吸一口凉气,古人民风这么开放的吗?这都能问出口。   叶眉看她这反应已经不打自招,叹口气道:“老九这个人啊,要是喜欢你,能把你捧天上去,要是不喜欢你,你陷在泥里他都不会管你。我们老七就不一样了,识大体,知进退,公平合理的说,老九是好人,也是性情中人,不适合朝堂这种地方,可如果,我是说如果啊,如果你嫁的是老七,他会尽到夫君的责任,就算不喜欢你,也不会冷落了你,况且……嗐,算了,说多无益。”   许流深笑了笑算是回应,这叶眉看起来疯疯癫癫的,其实一点儿都不傻。   只不过,他叶枢爱宠谁就宠谁,这皇帝谁爱当谁就当,三年一到,她就回家辽。   “没发生的事咱就不去脑补了二皇姐,今天咱们去喝顿大酒,我请你们。”许流深豪迈道,但并未提起事由,万一叫叶眉知道是因为买了那么多她设计的衣服,她毫不怀疑这实在的大姑姐一高兴了会去搬空绸缎庄。   叶眉也根本没往别处想,只当是许流深出来放飞自我太高兴了,“行啊,去哪儿吃?”   许流深硬着头皮想想,遍寻原主的记忆里,逼格最高的应该是——   合欢楼。   “不是,你们两口子都好这口?还是你真被我说中了,要来学跳艳舞?”叶眉点了酒菜,才饶有兴致的问许流深。   许流深看着叶眉那兴奋劲儿就想扶额,心说你们这艳舞算个什么,到我那时代,泰国遛一圈,要看什么没有。   “二姐倒是想看,只可惜那节目只在楼上的贵客包房里才有。”叶锦替三人分好碗筷倒上酒。   许流深“嗯?”一声,与叶眉眨眨眼:“七王爷也很懂啊?”   叶锦拿着酒壶的手一顿,假意嗔怪道:“我好心替你解围,你倒反将我一军。”   许流深一脸无赖:“你们认识我之前不知道我什么德行?横行乡里欺善怕恶,小气善妒睚眦必报,还有啥来着,反正就那老多成语了,你们应该都听过的吧。”   叶锦笑着摇摇头,叶眉笑得直拍大腿,“无赖都这么堂堂正正的,你谦虚一点好吧!”   上次叶眉相邀,许流深防备心重放不开,这回碰巧人家又解救她于水火之中,三人边喝边聊,不自觉的就熟稔了几分。   只要有叶眉在,就永远不会冷场,她从分析许流深该如何成功勾搭上老九一直讲到老七小时候是怎样被她欺负,而皇后娘娘还永远向着她。   叶锦话不多,始终温吞的坐在一边,看她们两个贫嘴,在适合的时机叫酒菜,让人舒服得感受不到他的存在。   旁人看着这一桌三人也是新奇,三个俊秀公子,两个勾肩搭背笑作一团,另一个全程耐心细致的照顾着,三人行如此和谐,是比妻妾成群天天勾心斗角看着赏心悦目多了。   到合欢楼坐满了人开始曲艺演出时,三人已经几壶酒下肚。叶眉今日状态大不如前,许流深刚有些上头,她已经舌头拌蒜了。   “阿深我、我跟你嗦,我交朋友从来不考虑什么名声,你别在意那个,指不定是什么人嫉妒你长得好,瞎传他娘的呢,不过我就问问啊,你、你真抢过乞丐的包子?”叶眉调侃她,这事儿她根本没信过,堂堂宰相千金,于情于理于啥都不可能。   “抢过啊。”   “嗯。”   许流深与叶锦先后答道,她讶异的看了一眼叶锦,“你怎么知道?”   “哦,我不知道,但我以为这事你做的出。”叶锦笑的舒畅,一副“大仇得报”的爽快。   “不能吧?因为什么呢?你、你就饿成那样儿啊?”叶眉酒都吓醒了一半。   “因为小乞丐用那小脏手抓了我最喜欢的一条胭粉色裙子,我一生气就把他包子扔了,他哪怕抓我手呢我都不至于。”许流深说得有理有据,叶眉消化了一下,生无可恋道,“我是怎么跟你一见面就看对眼的?”   许流深安慰的捏捏她手:“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认清现实,放弃幻想,你就是我这样的人……”   叶锦自斟自酌,听了这话摇摇头,不知是无奈,还是不信。   直到烂泥一样的叶眉被叶锦扶出去上马车时,还不忘跟许流深叫嚣:“我、我们不一样,我是来打救你教你做人的,阿深你、你等我酒醒了的……”   许流深也软在桌旁,笑的面若桃花:“好啊,不见不散啊,谁不来谁混蛋啊……”   叶锦一拖二有些顾不及,只好先把叶眉拖出去,一边叮嘱许流深不要乱跑,就在这里等他。   好巧不巧,就这么个当间儿,楼上包厢一阵骚动,许流深打起精神抬头去看,呦呵,满面春风走下楼来,后面还跟着个红衣姑娘的,不正是她巴巴求见了半个月都没见着人、亲手剥瓜子给他连个回音儿都没有的亲生夫君太子爷嘛。   这这这,这多尴尬。   许流深把脸窝在臂弯里,打定主意装鹌鹑。   可她忘了,外面还有个叶锦。   把叶眉送上马车安顿好,叶锦转身就回来了,叶枢也刚好走到门口,二人就这么……缘分让我们相遇,了。   “七哥怎么来了?”   叶锦心明眼亮,早瞧见了缩成一坨的许流深,正欲说独自一人路过进来喝一杯,就有殷勤的小二主动上前摊手一指身后最里面的隔间道:“爷您回来了,那位公子也醉倒了。”   叶锦冷眼一扫,小二打了个寒战。   “不必了,我自己来。”   “那七哥自便吧,我先走了。”叶枢漫不经心看了一眼角落。   “老九,你可是才娶了亲。”叶锦看看红衣姑娘,意思不言自明。   “那又如何?”叶枢拉长了语调,许流深竖起耳朵听听这狗嘴里又要吐什么厥词。   “又丑又作,要不是投对了胎,给我提鞋都不要,七哥敢要,我就敢连人带嫁妆打包一起给你送去,哈哈哈哈哈哈!”叶枢说完笑着扬长而去。   叶锦回到桌前,低声叨咕一句“有眼无珠”,伸手在许流深面前桌上扣了扣,“怎么样?还能走路吗?”   许流深把脸从臂弯里抬起来,醉眼惺忪的问,“叶锦,你是不是早就认识我?” 作者有话要说:  许流深: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 叶枢:菩萨知道我有多违心。   ☆、寻人   “说啊,你是不是早就认识我?”   许流深上了叶锦的马车,不依不饶的仰头问。   叶锦默然看她半晌,声音淡淡的,“说什么醉话,送你回去。”   “可是我不想回去。”许流深低下脑袋,“一点都不想。”   叶锦耐心的等着听她抱怨,他知道叶枢那几句话被她听了去,他也知道她知道自己知道她将那几句话听了去,羞愧伤心在所难免。   其实许流深倒不是伤心,那男人讨厌她这件事早就不新鲜,扮丑也是她自己的小聪明。   她只是有点受挫。   寄人篱下,她不是没试过释放善意,不图取悦,只求二人能和和气气的把这塑料夫妻的身份经营好,不至于连表面平和都难以维系。   叶枢一句“提鞋都不配”让她做的这些——尤其是昨晚还跑去贤惠了一晚上——看起来都蠢爆了。   但最戳她心的,还是那句“七哥敢要,我直接连人带嫁妆打包一起给你送去。”   许知守对叶枢一句“国库尚不充盈婚事一切从简”毫无怨言,而自己却掏出大半身家置下可观嫁妆,但凡是个长了心的,都能体会到他种种矛盾举动的来由,无非是忧国忠君,又护女心切。   如此情义拳拳,换不来他星点垂怜。   许流深是真的心疼,心疼她爹。   但她也不知该怎么跟叶锦说。   “很多人说,其实你本来更有希望做太子吧?”许流深揉揉眼,问叶锦。   叶锦抿唇,普天之下,谁问这话他都该说——非也,太子自有过人之处。   唯独看着眼前这双探询的招子,他没法说些虚的。   “可能吧。”   “果然,这就是命啊。”许流深叹气。   其实她对婚姻本没有什么特别的期许,圈子里浮沉久了,见了太多表面夫妻,被太多狗血洗刷过三观,她早就不信有什么真爱是非谁不可的,一切能够长久的关系都是基于利益,婚姻也不出其右。   一夫一妻的高道德准绳下尚且如此,更何况她穿来的是这样一个三妻四妾合情合理的时代,一个娶亲只凭父母媒妁的时代。   她要嫁的是太子,无论这太子是谁,但就像叶眉说的那样,若是叶锦做了这太子,起码还能做到个最基本的“相敬如宾”,不至于连带着她爹都出钱费力还不讨好。   这种挫败感就好像买水总是“谢谢惠顾”,就好像买彩票没中过比牙刷大的奖。   就连嫁入皇家做太子妃这种小概率事件,也嫁到了最差劲的那个。   这他妈真是踩到屎了。   “要是嫁了你,你应该不至于这么讨厌我、轻视我爹吧?”她无心一问,要是嫁个懂点人事儿的,至少她这三年过的应该不会太憋屈。   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叶锦想的就稍微多了些。   他整晚喝的不比叶眉和许流深少,眼下有一丝念头借着酒意往外冒,可理智告诉他火候不够,借机说点什么还为时尚早,最终只憋出一句,   “嗯,不会。”   不会讨厌你,更不会轻视你爹。   可能……还会对你比旁人好一点。   许流深完全游离在状态之外,并没注意到他看过来的眼神有些压抑。   “可惜没如果,送我回相府吧,七哥。”   叶锦默了默,“不回东宫,不会有麻烦?”   许流深无所谓,两手一摊:“也不会更糟了。”   到了宰相府门口,要通报的侍卫被许流深拦着:“我直接回静园,不必通报。”   她今天尤其不想看见许知守。   怕会委屈的哭一鼻子。   “阿深,”叶锦在马车上叫住她,“那些话别往心里去,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我,我会不遗余力的帮你,我、我和二姐都会。”   “谢谢七哥。”许流深笑着作别,叶锦看着她轻巧的男装身影进了宰相府,才放下布帘,驶进夜色。   话分两头。   叶枢回东宫的路上眉心狂跳不止。   回了麒麟殿,他不由放轻了脚步,说不准是有些期待还是什么。   麒麟殿内空无一人,只有惯常的几个宫人侍奉在大殿门口。   周嬷嬷问他要不要温一壶酒再叫膳房煮点什么,他环顾一周扬手道,“不用了。”   同辛留下来与他密谈了几句,道是岑小将军在边关打了胜仗,已经传回密报,打算借机上奏回京恭贺太子大喜,大约下月就能抵京。   叶枢放心道:“好,岑西平果然不负众望,动作干脆利落,他回朝了,周边能消停一些。”   同辛苦笑:“最高兴的还是刑部岑尚书。”   “关他鸟事,西平是他远房侄子,这也要跟着沾光?”叶枢十分嫌弃,上阵打仗他不行,借光贴金第一名。   “可不么。听说指着大摆宴席为小将军接风呢,说是想请小将军帮着美言几句,将他那小女儿送进宫给您做个侧妃什么的。”   “噗——”叶枢茶水都喷出来了,“他倒是想的美。”   “其实卑职觉得也不是不行,据说那岑家小姐也很刁蛮,不行您就娶了来,与垚园那位主子也能互相牵制一下不是。”同辛觉得自己想到的这个主意简直完美。   “以后您再娶心仪的姑娘,这二位也就没有那么多心力去专心对付谁了,互相制衡着,多好。”   叶枢看他说得眉飞色舞,一盆冷水浇灭他:“本王娶这么多毒妇回来,是要养蛊吗?”   “我明日会在早朝宣布,水患刚过,百废待兴不宜铺张,岑西平将军回朝,不准各处大肆宴请,回头休整好了,本王自会设下宫宴接风,犒劳军士。”   转而眉峰一扬,又问:“垚园那边,取消禁足的事,你可知会过了?”   同辛颔首,“知会了,属下去的时候,太子妃已经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去了。”   “哦?看来是真闲不住了。”叶枢勾唇嗤笑道。   同辛犹豫:“只不过……”   “痛快说。”   同辛一咬牙:“只不过太子妃现在还没回来。”   叶枢的脸色肉眼可见的沉下来。   “不不,属下问了宫人,太子妃是得了皇后娘娘的懿旨,与二公主和七王爷一道出宫玩耍去了,并不知我通传的戌时之前回来。”同辛赶紧解释,难得东宫太平几日。   叶枢纳闷,二皇姐那个脾性,是瞧上她什么了。   转念一想,不对!   “你说太子妃、二皇姐,还和谁一起出宫去的?”   “回殿下,还有七王爷。”   不好。   叶枢脑子里“嗡”了一声。   回来时眉心跳了一路,好像找着原因了。   夜幕四合,宵禁的京城陷入沉寂。   一群黑衣人兵分几路快速穿梭在暗处。   宰相府,合欢楼,还有叶眉的烟柳绿苑,都有人暗暗潜了去。   锦王府是同辛亲自去的,他轻功了得,在树枝间辗转,片叶不擦身,把锦王府里里外外都查了一遍,才松了口气,悄无声息的没身暗夜之中。   麒麟殿内掌着灯,叶枢一袭灰绿丝袍及地,靠卧软塌上,修长的指尖摆弄着羊脂玉牌,手边搁着的茶还是满的,但早凉了。   叶枢始终拧着眉头。   桌上那个,到底是不是?   像,又不像。   遇到锦王,当时他顾着说大话,就只随意扫了一眼,这当下也真是想不起来。   他知道叶眉素爱以男装出门。   但看身量,那人伸在桌边的腿好像又比叶眉长不少。   其他就没什么印象了。   不过若真的是许流深,那七哥当时那态度就有点奇怪。   叶枢流连花丛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何故今日才当众提醒他已经娶亲?   可要不是许流深,能让老七陪着豪饮的,就只能是叶眉了。小二谄媚着提醒他那位公子也醉倒了时,分明是想帮忙搭把手把人扶出去,叶锦却冷面回绝了。   也……醉倒了?   就是说,不管桌上那个是不是叶眉,那个许流深,是确确实实的,又,喝多了。   叶枢心里升腾起几分火气。   逢酒必喝,逢喝必醉。   这是什么人家的姑娘?   说是宰相嫡女怕是没人会信,山寨头子小姐还差不多。   万一被人认出来,且不说有损皇家形象,就说这太子妃与锦王爷畅饮整夜,不知能叫坊间编排出几百个版本的野史来,让他当朝太子的颜面往哪放!   他晚上偏又逞个口舌之快,说些什么连人带嫁妆都送给锦王的话,这不是自己把自己绿帽子给戴正了吗?   枉他吃人嘴短念她些好处,取消了她的禁足,还惦着回门之时全了她的面子!   叶枢越想越气,不知是气他那八字不合五行相克的太子妃,还是在气自己。   同辛回禀时,叶枢的脸黑得快要夜色融为一体了。   “……殿下,去合欢楼查实过了,晚上锦王确实是与另外两位公子一同饮酒,那两位公子相谈甚欢,锦王倒是听得多说的少,后来一位喝多了,先上了马车走了,另一位本是没醉倒,您一下楼,那位就趴下了……”   “没多大会儿锦王就带人走了,去宰相府的也回报,说太子妃已经在静园歇下了,殿下、殿下就放心吧。”   “放什么心?谁担心了?”叶枢听罢冷笑。“给我派人盯着,若那丫头再跑去与锦王饮酒作乐,速来回报。”   “是……是,”同辛头皮发麻,“可殿下,您说太子妃今日,是不是也瞧见您从红绣姑娘房中出来了?”   叶枢一时语滞,同辛识相的抱拳:“属下告退,殿下早些歇息。”   同辛躬身带上门,脚步声很快就远了。   叶枢对着门轻哧:“她嫁的这么不情不愿,还在乎外面那些莺莺燕燕?”   翌日。   许流深醒来时看见四喜进来伺候,还恍惚了一下,骤然反应过来,昨夜是回来了静园,难怪睡觉都香。   去了趟曦和园,许光尘见到她像见了鬼一样,“你怎么又回来了?这嫁人之后总往娘家跑,对夫家可是不吉利!”   许流深才不管那个,“堂堂大乾国运昌隆,我回家住几天就能给败了?”   有那神通我还用受东宫那孙子的气?   “怎的?太子殿下懒得搭理你?谁让你把自己画那么丑。”许光尘那天之后一细想,就知道她在捣什么鬼。   “不理我才好啊,不然窝在东宫天天给他生猴子吗?人老色衰了再去跟新人斗智斗勇,想起来都觉得会短命。”许流深得意道。   “那也不是长久之计啊,久了一直没动静,宫里你就扛不过去。”许光尘指指她那平坦的肚子。   “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说不定……”她得意忘形差点把实话说出来。   说不定一切顺利,三年以后的除夕夜我们又回到江滨小别墅了呢。   “嗐,别说我了,我和太子这样挺好的,各过各的,倒是你,有没有找听叔问清楚?”许流深急着来找他就是为了这个。   许光尘关上门,压低声音答:“问清楚了,我也亲自去找过了,当年伺候过你娘的婆子……”   “是咱娘。”许流深纠正道。   许光尘白她一眼:“反正当年那两个婆子,一个姓张,前几年就病故了。”   许流深挑眉冷笑,“另一个,是不是姓李?是不是给我挽面的那个,李婶?”   “你怎么知道?”许光尘惊讶的问,“可知道也没用了,李婶家半月前已经人去屋空,李婶也不知去向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真香现场大概还在几章之外来的路上~ 反派死于话多,主角耽于嘴欠~   ☆、不见   李婶的住处离宰相府有些远,许流深不死心,专程跑去看了一趟。   位置稍偏,但宅院规模不小,里面打理的井井有条,除去所有物什上蒙了一层灰,也看不大出久未住人的样子。许光尘与邻里确认过,约么半月之前,有人上门来找李婶挽面,一连三天都没人,便也在周围打听,大家一碰头,发现确实有几日没看到李婶了。   算算差不多就是许流深大婚之后不久。   报了官进到李婶家中,发现家中陈设如常,可日常的衣物、值钱东西都不见了。官差说没有打斗痕迹,没人撬门□□,兴许人只是出了远门,便不再追查。   “李婶家里还有别人吗?是不是有小孩子?”许流深看到角落里有个坏掉的小木马。   “嗐,早没了。”邻居老妪一拍大腿道,“这李氏的男人走的早,她一人把儿子拉扯大,又张罗着给娶了亲,置了这处大宅子,没一年又抱了孙子,原本也是熬到好日子了,她帮着大户大家做工,累是累,可主家赏银子大方极了,你们瞧瞧这院子里东西没有差的。”   许流深兄妹一看,确实,用度规格之高并不符合一个老奴赚的那点月银。   “大婶,后来呢?”许光尘问,这位他上次来时还真没见过,只道李婶是独居,也没人提起孩子这茬。   “后来听说是不做了,回来照顾小孙子,结果谁知道是岁数大了还是怎么回事儿,把小孙子给弄丢了哎呦喂!”老妪一拍大腿,“这儿子媳妇回来,可是翻了天呦。那儿子是个没主意的,儿媳在家连砸带骂,折腾得哭都没音儿了,逼着她男人跟她一起搬走了,开始那儿子还偷溜回来看看李氏,后来就没再见着了。”   许流深蹙眉听完,没想到李婶自己还有这么一段。   “大婶辛苦,这点小意思不成敬意,请您喝茶。”许光尘大方的拿出一锭银子塞在老妪的菜篮子里,“这李婶的儿子儿媳您还知道多少?还有李婶平日里喜欢什么,有什么常去的地方,您知道的就都给我们讲讲吧,家里妹妹嫁人,非要找她挽面不可,您受累了。”   老妪一看银子眼睛就亮了,这心灵的窗户一亮,想起来的细节也就更多了。   只不过说了一个晌午,有效的信息不过寥寥。许流深听她说那些无关痛痒的闲事已经犯困打起哈欠,许光尘却从头到尾保持着高度热情与频繁回应,不时还得称赞老妪两句。   许流深心想,这律师的专业素养可真不是吹的,老妪说了这么久,有六成都是她自己家的事儿,许光尘不急不躁不打断,比对着她的态度好了八百个狗太子。   “差不多我知道的也就这些了,也不晓得你们能不能找到,”老妪抱歉的笑笑,“小伙子你可真是个好哥哥,你妹妹可太有福气了。”   许流深有点内伤:……   大婶我觉都给你气没了。   临近中午二人才离开李婶家,除了知道李婶近几年潜心礼佛,去庙里捐了不少功德之外,便没什么有用信息了。   “盼着求神拜佛就能把孙子求回来,病急乱投医有什么用。”许流深撇嘴。   “也不算是完全没用,”许光尘道,“诚心拜佛的人,不会因外物突然改了多年养成的习惯,吃斋,或是神明得道成仙日,该去庙里祭拜的日子,还是要去的。”   “你是说……”许流深话说一半,对上眼神就心照不宣了。   “你就回你东宫好好待着,逢初一十五普渡,逢佛教中的大日子,我自会派人手去各个寺庙中寻人,有消息我会叫人去传话的,总归是急不来。”许光尘把这大海捞针的任务揽上身,许流深倒是可以趁这段时间试试这滴血认亲到底靠不靠谱。   二人分道扬镳之后,许流深还去了趟绸缎庄,半月有余不曾露面,苏蕴怕是要急的。   不想一到店里,就撞上个天大的惊喜。   “姐姐!”还没来得及看,一个小丫头冲过来就给她跪下了。   “小鹦鹉?”许流深喜出望外,一边把小丫头拉起来。   小鹦鹉眼睛红红的,一站起来又瘪着小嘴要哭,“姐姐,你是不是都不相信我了?”   “多亏那些银子救了我娘,但她身体亏空得厉害,养了一阵子,现在才勉强能下床走动,我,我真怕来晚了,你当我是小骗子了!”   许流深笑着给她擦把脸,“谁会拿自己娘亲生病来骗钱啊,姐姐没不信你啊。”   她拉过小鹦鹉坐下,“我跟你说哦,那天放了那么多河灯,有一个我就许愿,希望小鹦鹉的娘亲病好之后,可以来帮姐姐的忙,你看你这不是来了?太灵验了有没有!”   小鹦鹉破涕为笑:“我回去跟姐姐们说了,她们说是姐姐你要买我所有的灯在前,才不是灯灵验了呢。”   许流深:“哈哈,那你有没有许愿,希望灯都卖掉?”   小鹦鹉:“那……有啊。”   许流深:“那最后都卖掉了没有?”   小鹦鹉挠头:“也有啊。”   许流深表情浮夸道:“那不结了,许愿就是祈盼被成全,反正所愿达成,谁成全的有那么重要吗?”   “那……是吧。”   小鹦鹉又被糊里糊涂的绕进去了。   小鹦鹉担心深姐姐把她给忘了,又怕被当作骗子赶出来,于是自己跑来找许流深,说她的六个姐姐随时可以过来帮忙。   “不过我娘说了,之前看病借的银子,要从我们的薪水里扣。”小丫头看看许流深,又看看苏蕴。   苏蕴笑着点头,走过来拍拍小丫头:“小鹦鹉乖,你娘把你们教的很好。”   许流深对这个没有异议,“不过不是你们,是你六个姐姐,你太小了做不来这个,下个月初六,你和姐姐们一起过来,深姐姐再给你另找个去处。”   小鹦鹉疑惑:“哦?去哪里呢?真有我能做的活计?”   “有,”许流深斩钉截铁道,“去读书。”   虽然都是生手,但到底是有人手了,接下来只等选址建织造工坊,再叫望州来的高等绣娘来教这些小姑娘学手艺,一点点扩大经营规模了。   许流深坐在垚园的书案前,歪歪扭扭写了厚厚一沓,都是帮苏蕴搞事业的想法和细节。   “大小姐,您后面真的要天天出去?不妥吧?”宝莲忧心的问她。   “同辛不是说了,太子不限制我出宫,只要戌时前回府,出事不报他东宫名号就行,那我怎的就不能出去了?”许流深反问,反正是个朝令夕改的主儿,她当然能出去就不浪费。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许流深真就是卡着西侧门开放的时间出宫去,再踩着戌时宫门上锁的时间回来。   好像一点都不乐意在这土土土园里多待。   而叶枢再没为难过她,也没改过准她出门的条件。   事实上,两人这么久以来根本就没见过面。   “大小姐,这不见面也不是办法啊,太子殿下近来日日早朝,要不奴婢炖个补汤,您给送去?”小姐不急宝莲急。   “你小丫头年纪不大,怎么也跟老头子似的催生呢?”许流深一口回绝,知道这小丫头打的什么主意。   她吃错麦丽素了才会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去麒麟殿自讨没趣。   “最近刚选好址,还要筹备不少东西,他不理我最好,他理我我也没空理他。”许流深轻飘飘一句,气得宝莲都觉得她这没救了。   另一边,同辛偶尔也会汇报些鸡零狗碎的情况给叶枢。   “没再饮酒作乐?”叶枢坐在案前翻奏折。   “没有,一次都没有,进出也都守时。”同辛有一说一。   “没再与锦王爷私下往来?”叶枢看着奏折,头都没抬。   “确实不曾,卑职的功夫殿下还信不过?太子妃近来最常去的就是街市上一家新开不久的绸缎庄,我打听过了,太子妃自己画衣裙草图,在绸缎庄里可量身定做,好些个大户人家千金小姐都去做过太子妃设计的衣裳。”   叶枢从奏折上抬起头,“呦,她还有这本事?”   这倒是新鲜。   “不管她,只要不给本王和东宫抹黑,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叶枢放下奏折,“岑西平还有多久到?”   同辛:“大概三天左右。”   “好,三天后是十五,先在后花园备下酒水,本王自己先给小将军接风洗尘。”叶枢来了精神。   “是,需要告诉太子妃一声吗?”同辛问。   “你觉得呢?”   同辛:“卑职觉得,岑小将军远道而来贺喜,太子妃露面一下也是应该。”   叶枢正色道:“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西平不是外人,不用那些虚的。”   ☆、落汤   过了谷雨时节,气温是一天天澄和起来了。   可东宫二位惹不起躲不起的主子,还是各自雄踞一方,关系丝毫没有回暖。   岑西平小将军如约在十五这日清晨,迎着打照在城门上的金色朝阳,身披金甲手执金鞭,骑着汗血宝马威风凛凛,天兵下凡一般威武凯旋而来。   城中百姓将入城的大道两侧围得水泄不通,竞相一睹这年少有为小战神的风采。   皇宫大殿中已有守城侍卫长先行通传,道是岑小将军刚刚入城,叶枢面露喜色,手一挥道,“不必听宣,直接入殿。”   话一出,堂下文武百官中,有几位的脸色便不是那么太好看。   那边朝堂之上诡谲云涌,这边许流深和苏蕴正在新选好址的织造工坊里丈量规划,二人默契十足,许多想法都不谋而合,气氛温怡舒畅。   “这里,这一块可以辟出来做个临时休息处,午间可以小憩,”许流深用步子丈量出一块区域,一边用手比划,“小丫头们都还在长身体,这织绣又是个精细活儿,最好不要超负荷工作。”   苏蕴点头,“嗯,太累出不了活儿,耗着没有意义,再说也伤身体。阿深觉得,多久合适?”   “我以为辰时开始,午时休息,吃饭后可以小憩半个时辰,之后再做两个时辰,一天下来总共是四个时辰的活儿,月休四日。当然每个月可以有一个最低的完成量,丫头们不熟练,刚开始要求可以放低些。”   “我也有此意,干活儿要适度,但也不能懈怠了,有个底线卡在那里能约束着些。”   许流深不能更同意,义不掌财慈不掌兵,对待雇员不必过分苛责,但须得有一定要求。   “器械几日能到?”许流深盘算着最快什么时候可以开始教小丫头们手艺。   “七天。”   “好,我最近攒了些春夏装的设计,这几日改改,敲定个最终样板,尽快让绣娘做样衣出来,就可以开始接受下订了。”   “我也正有此意,你刚嫁人,不想催着你,”苏蕴瞄瞄她那小腰肢,“也不要光顾着这边,自己的事儿上心些。”说完,苏蕴朝着她肚子抬抬下巴。   许流深随意敷衍两句,又把话题扯回工坊上来。   一天七零八碎的细节逐一敲定下来,她同往常一样,依旧是卡着戌时前回了东宫。   从前看苏蕴操持一个集团都永远胸有成竹气定神闲,她们这不过一个筹备建一个小工坊,竟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许流深感慨,母亲当时临危受命接手这么个大摊子,中间不知吃了多少苦而他们从不知情。   疲累一整天,叫宝莲备好洗澡水,她泡完以后神清气爽,恰好夜风和美,月圆当空,许流深决定偷偷去东宫后花园里走走,这些日子,她连垚园几棵树、假山几个角都记住了。   出了垚园一路向北边散步,夜色浓重,乍暖还寒的后花园里连只野猫野狗都看不见。   夜深人静,不需伪装、只简单穿了一身烟青色水袖长裙,许流深一身轻松,脚步越发轻盈,走着走着突发奇想哼了两句,“来吧给我的爱人来一杯鹤顶红,我喜欢阅读他和离时的眼眸……”   然后把自己给逗乐了。   “哈哈哈哈,不穿越一回都不知道自己这么恶毒的,以后给多少钱也不演恶毒女配了,代入感太强。”她美滋滋的戏精了一会儿,心情无限大好。   见到后花园的池塘,许流深才一拍脑门想起来,这阵子太忙,都忘了这个月初一,锦鲤小姨妈会来的事了。   也是,垚园里没有池塘,小姨妈来了也无处现身。   如是想着,许流深走近了池塘,想看看有没有小鱼苗可捞回去,好叫人弄个鱼缸来,这样小姨妈现身时不会太突兀。   本来没抱太大希望,结果借着满盈的月光一瞧,还真叫她瞧见几条飞梭般游动的小银鱼。   许流深从塘边地上捡起个造景用的竹筒,提起裙角靠近池边,俯身凑近水面,将竹筒逆着水流方向浸入水中,凝神专注、万般小心的等着鱼儿上钩。   另一边,岑西平也在日落后换了身鸦青色行头,低调的来到东宫。   麒麟殿内,叶枢亲手烧好茶,岑西平喝些热茶暖了暖身子,环顾了一周笑道:“西平此去边关三年,想不到再见太子殿下,已是这麒麟殿的主人了,身为储君,纳了正妃,太子殿下想必是春风得意啊。”   叶枢冷眼睃他:“说人话。”   岑西平掩嘴偷笑:“这坐拥江山美人的感觉如何?嗯?”   叶枢:“滚。”   二人自小一同长大,一个是深受皇帝宠爱却不思进取的小王爷,一个是不爱读书只恋习武的将军府小世子,大约是始于在太书院对着子曰一同打瞌睡的交情,纵使三年未见,如今也不会有半分生疏。   岑西平远在边疆听说九王爷被立为太子,派了亲信八百里加急回京求证,别人不知,他可是知道的,这皇位叶枢一点都不稀罕。   叶枢也不意外他说几句风凉话当开场,“走,今日满月,我们后花园喝酒去,给你接风。”   岑西平跟着走出殿,心道这家伙一定是憋屈了很久。   叶枢早叫人备下薄酒在花园亭台,摒退左右,“走,带你参观一下本王的新家,特别气派。”   岑西平揶揄道:“成,去欣赏一下你的金鸟笼。”   二人悠哉悠哉到了后花园时,月光流泻星光熠熠,雕琢精巧的亭子笼罩在月华里。   叶枢惋惜道:“月色宜人,可惜身边只有个你。”   岑西平不服:“我孤家寡人不说什么,您可是娇妻在侧,良辰美景做点什么不好,约我喝酒。”   “娇妻没有,刺儿头倒是有一个。”   “那长得如何?我听桂尚书说,太子妃肤白貌美秀色可餐,是天下少有的美人。”   “那是桂尚书老眼昏花,”叶枢驳斥道,“凑合吧,最多算不丑。”   “不作妖的时候,倒还顺眼。”他又补充一句。   就在同时,亭边不远处的许流深听到人声吓了一跳,池中银鱼又猛然一个激灵,她脚下一滑,窸窸窣窣的奔着池塘迎面扑了下去。   二人同时循声望去,只见一素衣女子扑向池塘,溅起一团水花,说时迟那时快,岑西平惯性摸向腰间,讶然入宫前已将身上武器卸去,金鞭并未带在身上,刚要叫人,一旁的叶枢长袖一扬,袖中飞出一条极细的银丝,眨眼间就缠上了女子的手腕,他撤步回身,手臂顺势一拉,就将人扯了回来。   岑西平眼看着他将人拉回来却并不上前,心说娇滴滴个姑娘你接也不接,没淹死也被你摔晕了。   他脚下一蹬,飞身接住了湿答答的姑娘,在她背上大力拍了几下,见她剧烈咳嗽了半天,气终于通了,便将人轻轻放在地上。   “哪里当值的?我东宫如何亏待你了,大半夜跑来花园自尽?脏了我的池子该当何罪!”叶枢皱着眉,大好心情都被她给毁了,煞风景。   地上女子浑身湿透,湿衣服都贴在身上,清瘦的背影瑟瑟发抖着转过身来,长长乌发披散着,湿答答的贴在脸侧,苍白的脸和发青的嘴唇看着有几分悚人,不知是冻还是吓着了,眼圈红红的,精致的五官看起来楚楚可怜。   叶枢觉着,这人怎么好像见过。   “问你话呢,是麒麟殿的吗?是宫墙不够高还是麻绳找不到?为何偏来此轻生?”他顶看不上那些动不动拿自己性命开玩笑的人。   地上女子像是吓懵了,岑西平拦了拦,“看来吓坏了,叫人送她回去,明日再问吧。”   许流深从头到脚指头都冻得发麻,木讷的想要起来还趔趄了一下,就在这时——   “大小姐——”宝莲一路小跑着奔过来,声音里都带了哭腔,听闻后花园里有人落水,她心急火燎的跑了来,打老远一看,地上那个不就是她家大小姐么!   叶枢和岑西平正面面相觑想这东宫怎么会有什么大小姐,宝莲已经跑到面前,扑在许流深旁边直掉眼泪:“大小姐!大小姐你怎么会落入池塘呢?是不是有人推你?都被圈在垚园里还能威胁到谁吗!”   垚园?   叶枢蹲下凑近许流深,捏住她下巴把脸扬起来,眼中从质疑到惊讶,再到有了隐隐怒意。   “你,敢,诓,我?”   他呼出的热气打在脸上,隐隐有一丝茶香,许流深缓过些来,有气无力却也咬牙切齿道:“我去捞鱼,谁特么要自杀!还不是你们突然冒出来吓得我脚软!”   叶枢死盯着这张漂亮的小脸,对,就算狼狈成这样,也还是漂亮的。   宫中女子为了美貌无所不用其极,不论是为悦人还是悦己,可故意扮丑的,原因就只有一个。   “许流深,你好大的胆子,”叶枢气得肺都要炸了,甩开她道,“你可真是处心积虑。”   反正事已败露,许流深破罐子破摔,爱咋咋地吧,手抓着宝莲就要站起来回去。   “哎呀!大小姐怎么流血了!”宝莲惊呼道,许流深抓着她的那只手,袖子撕裂开,手腕渗血,染得烟青色衣袖上斑斑点点,看着瘆人。   一直在旁边站着的岑西平,听听猜猜大概知道这就是叶枢那“刺儿头”、“不丑”、“偶尔顺眼”的小娇妻,赶紧打圆场,“太子妃皮肤娇嫩,被你银线割伤了,”对着下人说道,“叫步辇过来送太子妃回去休息,快去叫御医。”   宝莲扶着许流深起身,叶枢一直皱着眉,“等着!”他过来一把抓过许流深的手,从她衣袖上撕下一条缠在伤口上打了个结,又凶巴巴的甩开她,用眼神示意她赶紧消失。   许流深仰着头不依不饶的瞧着他,两人眼神缠斗了一会儿,叶枢又退一步,解下披风丢给她,“回你垚园去,禁足七天,别出来丢人现眼!”   ☆、夜访   许流深抖成一团坐上步辇,屁股下面冰凉的触感真叫人刻骨铭心。宝莲抖抖索索要解开罩裙给她盖上,只听叶枢又在一旁奚落道:“赶紧走,别在这碍眼,大半夜穿成这样跑来花园想要借机投怀送抱?未免太掉价了啊太子妃。”   他脑筋稍微一转,就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一时间百种情绪复杂揉和着涌上心头,不口吐芬芳两句实在难消心头之恨。   谁知步辇上那位,都冻得腮帮子打架了,还是要咬紧牙关不甘示弱:“你倒是想的比长得美,我是没得选,但凡有得选,我选他都不选你!”说着朝叶枢身边那位抬抬下巴。   叶枢:……   岑西平:……   哎嘿?还有这好事儿?   待人走远了,叶枢还是黑青着脸,咬肌一鼓一鼓的,气得不轻。   岑西平憋着笑问:“这就是……桂尚书老眼昏花?”   “我去打仗三年,你知道的,没什么见过姑娘,倒是不知道现今京城里女子都生得如此秀丽,连太子妃这等绝色在殿下看来都只是……不丑?”   叶枢气得闭了闭眼,几个月前得知要娶许相家那个风评很差的嫡女时,他都没生这么大气。   岑西平刚一回来就将这尴尬场景看了个满眼,现在还取笑他,恼得他回头一脸阴郁的瞪人。   岑西平立马摆手道:“别别,有一件事你说对了,刺儿头倒是真的,见识到了。”   不不,刺儿头都不止,明明是仙人掌。   叶枢眯起眼睛问:“她说我长得比想的美,你倒是说说,本王长得如何?”   呦呵,太子不可怕,就怕自称本王问你话。   岑西平抱拳讨饶:“殿下玉树临风英俊潇洒……”   说到一半突然卡壳,奈何从小不爱读书,连恭维的词儿都诹不出来几个,“额……总之太子殿下是臣有生以来见过的长得最好最完美的男子。”   叶枢打了个冷颤,太浮夸了。   “说真的,流了不少血,你不去瞧一瞧,哄一哄?”岑西平撺掇他。   他太了解了,打小儿叶枢就没把什么姑娘放眼里过,他嘴皮子油滑,夸过的女子不计其数,可真让他动气的,这好像是第一个。   只不过到底是因为太子妃扮丑诓他,还是因为人家置气说有得选宁可选他也不选叶枢,他这个旁观者就不得而知了。   “哄什么哄,骂人中气十足的,死不了。”叶枢嗤之以鼻,扭头对身边小太监道:“御医从垚园出来后,叫他来见本王。”   许流深回到垚园,被宝莲按着灌下了三大碗姜茶,这边御医已将伤口上药包扎好了。   “请太子妃尽快洗个热水澡驱寒,注意保暖,伤口别沾水,老臣先告退了,明日再来给您换药。”御医行礼。   “卫太医且慢,还有事我想问一下,”许流深放下姜茶,舔舔嘴角,“一是我这伤口会不会留疤。”   “额,还不好说,伤口有些深,天气冷愈合的也慢,具体还是要看愈合情况如何,但老臣保证会给太子妃用上最好的祛疤手段。”   许流深委屈得撅了下嘴,要不是金鳞小姨妈答应她穿回去后恢复原样,她可能真会去谋害亲夫也说不定。   “冬虫夏草,天山雪莲,灵芝苁蓉藏红花那些的,有什么好药你都给我用上,算太子账上!”   御医倒吸一口凉气。   “还有一事我想问你,”她压下声音问,“滴血认亲这事儿,到底靠谱儿吗?该要如何操作?”   麒麟殿内。   叶枢与岑西平在下棋。   叶枢心不在焉的,岑西平提醒了他好几次该他走子,最后小将军干脆一推棋盘道:“哎不下了,你脑子都没在这儿,我不下了。”   “赢你还用脑子?”连赢七盘的叶枢不屑道,“你这是输的恼羞成怒了吧?不下就不下,跟臭棋……哎算了。”   就不拿刚立下战功的小将军当出气筒了。   岑西平看出他神思不属,只得作罢,反正下棋什么的,从来就没赢过他。   就在这时,御医到了。   “启禀太子殿下,太子妃的伤口已经包扎好,并无大碍。”   “会留疤吗?”叶枢问,银线多锋利他心里有数,情急之下也想不了那么多。   “额……现在还说不准,冬天伤口愈合比较慢,要看太子妃皮肤的愈合能力。但老臣一定尽力。”御医又把告诉许流深的原话复述了一遍。   “嗯,宫里那些雪莲虫草的,放着也是生虫,你挑能用的都给她用上。”叶枢蹙眉说完,看岑西平又要笑,便正色道,“省得她跑回相府哭天抢地的告状去,烦。”   御医顿了顿,俯首称是。   “可有其他情况?”叶枢又问。   “其他不妨事,喝过姜茶再泡个热水澡,应该问题不大。只不过……太子妃还向老臣打听、打听这滴血认亲的事……”太子问得详细,御医不敢有所隐瞒,“其他就没了,老臣告退。”   滴血认亲?   她又要搞什么事情?   难不成今晚这是欲擒故纵加苦肉计的一套组合拳?然后再想方设法卖惨献媚,好怀上他的崽?   连最后滴血认亲这一步都想好了,是怕他到时候不认账?这心机女果然是个不省心的大刺儿头!   “总有刁民想勾引你。”岑西平拇指抚着下巴思忖道。   “哼,说得自己高风亮节宁死不屈似的,原来是想一步到位,我倒是要看看她想如何,打算□□还是下药还是有什么新花样。”叶枢对着狗头军师岑西平冷笑。   他拭目以待。   只是没成想,摩拳擦掌等了好几天,也没等来太子妃借机还个披风或是解释几句那晚的事情。   “太子妃一直没出过垚园大门,您不是说要禁足七天么?”同辛去垚园探完回报,还被宝莲甩了臭脸。   禁足最后一天,叶枢终于坐不住了。   晚上等宫人都换班歇下了,他才缓步走出麒麟殿,没叫人跟着,只说晚上吃多了,自个儿去走走。   没多大会儿,就“刚巧很顺路”的走到了垚园。   在门头看着“垚园”两个鎏金大字,叶枢失了会儿神。   门口值夜宫女正要跪,他赶紧制止:“嘘!”   宫女心领神会,等他悄然走进院子,宫女还掐了自己一把,自言自语道这月亮是打井里边儿蹦出来了,太子殿下可算记起这处冷宫了。   垚园,叶枢真真儿是头一回来。   从改建到落成,都是同辛督办的,他除了取个名字,再没过问一句。   院子造的不错,就是远了点儿。   这同辛也不知道怎么选的位置,下月月俸减半吧。   几日过去,天气又和暖了些。叶枢轻声走进后院,院中央置一张松木大板,保留着原始纹理与形状,除却刨平打磨了木刺外,未经雕刻,看起来十分原生古朴。   旁边背对他站了个细瘦的身影,荼白衣裙,一头长发披散着垂在身后,像是不时在大板上面写什么,起身想一想,貌似有了什么灵感,连风吹起的碎发都来不及拂开,赶紧写下来。模样很是认真投入。   俯身的时候,背后弓起,似乎能看到她背后蝴蝶骨的形状。   东宫的伙食……这么差的吗?   怎么瘦成那样。   难怪上次抱了一回轻飘飘的,差点仰过去。   叶枢想。   许流深这几日就专心的待在垚园修改她的春夏装设计图,反正又被狗太子禁足了,再说手腕包成个粽子,她也不想让苏蕴看见担心。   许流深伤的是左手,右手写字没问题,可左手不敢使力撑着桌,一扯到伤口她就痛得猛抽凉气。   她想着这回的样衣不要用她自己的尺寸,就照着垚园里几个丫头的尺寸来做,这样闲了还可以在垚园搞个春夏时装周,看个秀解解闷儿。   嗐,春夏时装周什么的,不能想,一想这三年得少拍多少戏少看多少秀少赚多少钱,她就焦虑。   这一焦虑就走神,一走神就碰到手,一碰到手就痛,   一痛,她就很想骂人。   “狗东西,那么大个东宫,去哪儿不行非去后花园,”许流深扔下毛笔,揉揉左手腕,瓮声瓮气的碎碎念,“你好心救人也就算了,敢情不是怕人死,倒是怕池子脏了?会投胎了不起啊?”   许流深越骂越气,把张画废了的草图随手一扯丢掉,那宣纸飘飘扬扬在空中转了个圈,正落在叶枢脚边,他低头一看,惊得扬起眉毛。   字丑的让人唏嘘。   画的行笔走势也毫无流畅性。   “再说谁特么用你救了,老娘会游泳!救人你就好好救,用线拉是什么骚操作!特么钓鱼呢?”   “披风也不说主动贡献出来,一点儿眼力见都没有!”   叶枢悄无声息站在她身后,她骂了多久,他就挑着眉抿着唇听了多久。   这丫头还是不说话的时候比较好。   安安静静站在那儿,不食人间烟火似的,特别赏心悦目。   一开口就完了。   她鼻音重了不少,看样子还是着凉了。   莫不是生病耽误了她要引诱自己的计划?   “还拽的要死,不道歉倒要我禁足?”许流深气得像个十八岁的孩子。   “噢,对不起。”   许流深头都没回,“没说你,说狗呢。”   叶枢:……   “姜茶放那儿,我等会喝。”许流深说着,又单手换了张宣纸,拿起毛笔来。   她直接握着毛笔当刷子,这让从小就读于皇家贵族私立学校接受精英教育的太子爷怎么忍?   许流深刚用毛笔蘸了墨,身后突然靠过来一个人捏住她的手腕,紧接着头顶上炸开一个声音。   “笔都不会拿,会游泳你了不起吗?” 作者有话要说:  哎鸭这几章写得我一脸姨妈笑,都没顾上嗑瓜子~ 桂尚书和同辛风评无辜受害~   ☆、老婆   天空中似乎是有夜归的燕雀扑棱着翅膀飞过。   周遭着实安静过头了。   叶枢眼睁睁看着眼前的清瘦小人儿,从乍着翅膀耀武扬威的骂空气,到他话一出口就秒怂,僵硬着转过身来,堪堪被他握着手腕围在桌前。   可能还是不够近,都没看到她脸上的毛孔和细纹,巴掌大的小脸像颗剥了壳的鸡蛋,莹白剔透吹弹可破。   他于是又走近了一点。   “你你你……”许流深脑子里还在噼啪爆炸,这个场景比见鬼还可怕,“你往后退!”   说着她还把那只完好的手腕从他手中抽出来。   叶枢本来似笑非笑的一双人畜无害狗狗眼倏的瞪大,立马凌厉起来,“干嘛?”   还没人敢梗着脖子叫他往后退过。   “那个……那个,你往后退点,我给你跪一下!”许流深急中生智,“咣”一声跪地给他行了个大礼,“参见太子殿下,不知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罪该万死,殿下吉祥如意万福金安千岁千岁千千岁!”   得亏是以前背过的台词够多,能多拖延两秒。   虽然她脑子还是一片空白不晓得该作何解释才能圆回来她刚刚真的只是骂狗,绝对没在骂他。   叶枢讽笑道,“起来吧,太子妃这么客气,我还有点不适应。”   许流深尴尬的站起来,不知他深夜突然来访是几个意思,便不做声,等着他先开口。   “本王只是散步路过,”叶枢上下打量她一番,垂眼问,“你都不给本王倒杯水喝?”   许流深如梦初醒,对对对,来的都是客,是该倒杯水。   她去到房中倒水,叶枢就在那大板桌旁坐下来,给她充足的时间和空间去发挥。   许流深单手托着盖碗过来,里面盛着白水。   “没有茶?”叶枢抬眼问她。   许流深心说你害我今天独臂大侠还有脸叫我泡茶,脸上却堆起了笑容:“殿下,晚上喝茶不好睡的。”   哦?哦。   原来是为了……好睡。   “好吧。”叶枢难得通情达理,拿过水杯一口喝完了。   然后二人大眼瞪大眼的尴尬了几秒。   “那个,”叶枢清清嗓子,“再给我倒一杯?”   许是……药量不够?   到了叶枢第四回要加水时,许流深干脆把水壶提了过来放在桌上,“殿下晚膳吃了什么?太咸?”   她一语双关,问叶枢是不是“太闲”。   大半夜不睡觉假扮吃太咸,跑来遛着她玩儿。   叶枢暗自运了下气,身体还是没有任何燥热。   特娘的,居然是他想多了。   他稳住表情,开始东拉西扯以缓解尴尬的气氛。   “风寒好了没?”   “快了。”   “手腕呢?长好了?”   “还没,一碰还痛。”   “最近没出去?”   “嗯,禁足么这不是。”许流深苦哈哈的笑。   然后又冷场了。   “你就没什么想要跟我解释的?”两人见面次数少得可怜,叶枢能问的都问了,最后还是避无可避的绕到这里。   其实早就想问,不问心里过不去。   “没有,”许流深摇头,“就是你想的那样,我不愿意。”   “嫁都嫁了,现在说不愿意是不是晚了点?”叶枢冷眼瞄她。   许流深跟古人解释不着婚内强来这事儿,只能说:“我跟殿下一样,会有自己的喜欢与厌弃,殿下当初得知要娶我时气得摔了好多东西,我也在相府发了好大一顿脾气,但最后你我还是站在了一起,无奈吧?但你我也都只不过是想在这深宫之中过得好一点。”   叶枢不知道她这是什么逻辑,反问道:“有什么会比讨得本太子欢心能让你过的更好的呢?”   他不理解,后宫中千百年来,过得好的都是那些受宠的妃嫔,大家为了讨好帝王,自小苦练琴棋书画,不惜花费重金参研各种驻颜之法甚至是闺中秘术,谁不是为了在这宫中胜人一筹?   许流深敛起笑脸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殿下想的过得好,未必是我想的那种过得好。”   “若是一个女子,读了多少书,学多少才艺,花多少心思,都只是为了取悦一个男人,而且是要与别人一起分享的男人,还需时刻提防着他移情,这样的人生,跟摇尾乞食的宠物有什么差别?”   叶枢下意识就要反驳,可又觉得这番歪理似乎也有几分道理。   “殿下应该听说过,许家嫡大小姐跋扈,实在不愿意拉下脸去谄媚,”许流深勾勾唇角,“我偏又小气,自己看上的东西就容不得别人惦记。”   说到这里,许流深倒了两杯水,道:“殿下放心,荣华富贵我有,只求个出入自由,在外边和爹那边,我都知道该怎么应对,这太子妃位若是殿下有心另立他人我绝无二话,以水代酒,咱们这次认真说好。”   她举着杯,叶枢动也不动的觑着她,试图从她的表情中找到一丝破绽。   许流深放下杯子,痛痛快快往地上一跪,“殿下如果难消心头之气,愿打愿罚,哪怕是赐一纸休书要我滚蛋,我都认了。”   叶枢咬着后槽牙,心道你认个屁,就知道记仇。   他举起水杯在桌上重重一墩,仰脖喝了,“那就遂你的意吧。”   许流深长出一口气,居然顺利过关?   瞧瞧,这人一讲道理,看起来更帅了。   她顿时喜笑颜开,笑的叶枢又有点无名火起。   “你在相府没学过规矩?总是自称我我我的,该要称‘臣妾’!”   “我知道啊,但我就很讨厌叫自己妾,”许流深说完觉得不妥,“不不不别误会,只是我自己不喜欢,其实我还有心等过阵子忙完,好好替殿下纳几个妾侍呢。”   这生龙活虎的年纪,不能叫他陪着自己做和尚不是?该娶娶该生生,她就是个打酱油的。   谁知叶枢听完连眉头都皱起来了,他都不知要说这女人什么好了,夸她一句大度怕是明天就能给他张罗起来纳妾事宜,只得顾左右而言他,“你最近忙?是忙着欺负乞丐还是豪掷千金买东西?”   “嘁——”许流深白他一眼,叶枢默认不追究她这欺君之罪,还同意了她的提议,她又硬气了。   回身拿起手边刚画好的一沓草稿给他看,“你老婆我当然是在忙事业。”   “老婆?”叶枢好奇。   “额……”许流深嘴又脱靶了,“这是我老家的叫法,就是妻子的意思,怎么说咱们也是明媒正娶,是吧?”   圆,就硬圆。   只要我扯的够远,你就揭穿不了我。   叶枢没说什么,翻来看那些手稿。   衣服样式很特别,身材窈窕的女子穿上更加妖娆,他脑中自动把那日湿身的许流深代入眼前画中,应该……还不错。   很不错。   “这是什么?还做男人衣裤?”叶枢拎出一页来问她。   “女子也可以穿裤子啊,安全又方便。”   “太奇怪了。”   “不会吧?我画的这叫裙裤,站着时看着像裙子,但其实是裤子,美观又实用。”   “你这都哪儿看来的?”   “额,我老家那边好像有人穿过,改良了一下。”   叶枢挑眉,没记错的话许相祖上是江淮人士,江淮穿衣风格这么奔放?   “女子夏天出门都要带个纸扇手帕什么的,你这裙裤往哪里放?”   “哎对,我忘了画口袋了,谢谢啊!”许流深俯身,别别扭扭的拿着笔又加了两个口袋。   “这裙子领口太低了,不好。”叶枢又挑出一张。   “哪里不好,这一字肩啊哥哥,这还低?”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说这是一字肩。”   “不是,你叫我什么?”   许流深:……   “再叫一遍。”叶枢勾着唇角眨眨眼,“你说在外人面前得装像一点,总得练练小情|趣不是?”   许流深心里发虚,努努嘴,声音轻的像羽毛,“哥哥。”   叶枢饶有兴致的看她,小脸通红都不自知,还在强装镇定。   “以你家乡习俗,妻子叫老婆,那丈夫叫什么?老翁?”   “老什么翁啊,叫老公。”   “什么?”   “老,公。”   “噢。”   叶枢眼一抬,一脸诚恳不容拒绝,“其实我也不喜欢别人叫殿下,我不喜欢这个下人的下。”   “要不然,你也可以唤我,老公?”   “嗯?如何?老婆。”   许流深:……   自己挖坑自己跳,自己埋土自己哭。   她这回自己都觉察到耳根在热了,又拽过画着裙裤那张宣纸,埋头搞事业。   看不下去,叶枢叹气起身,从她后面环上来捉住她的手,“女子无才便是德,可你这连笔都不会拿,也太以德服人了。”   他说着一根一根手指帮她摆好位置,握着她的手在纸上写了几笔,许流深像个提线木偶似的浑身僵直,两人就着这个姿势写了几个字,笔锋有力,流畅洒脱。   许,流,深。   叶,枢。   “先练好名字吧。”叶枢呼出的热气带着细微茶香喷在她脖子和侧脸,她有点呼吸不畅,心里乱他妈跳。   拍戏也不是没拍过这样暧昧的戏份,大家摆好姿势和机位走几遍,就完事了。   但真被动着来,又很不一样。   “问你还没答,”耳边响起低沉的声音,“以后就唤老公,如何?”   久经欢场果然特别会撩,一出手就是老司机了。   许流深汗毛倒立,赶紧从他怀里钻出来,“太子爷,太子爷您总爱听了吧?这时辰也不早了,要不然……”   要不然?   太子爷欣然,“好”字都到了嘴边。   “要不然您早点回去歇着?明儿是不是还要早朝?”许流深善解人意的拍拍他肩膀,“好好搬砖,不是,好好治国,以后做个好皇帝,我看好你呦!”说完还握拳比了个加油。   叶枢猛吸了口凉气。   从来只有别人扑他而避之不及,难得今日心里痒痒,想要来啃啃这硬骨头,居然……居然被她下了逐客令?   自出生起一帆风顺无往不胜的太子爷,遭遇了人生二十年来第二大的挫败。   第一大挫败是接受赐婚娶亲那回。   “太子妃真是贤妻,本王甚慰。”他几乎是嚼碎了这几个字,崩着吐出来的。   “天黑路滑,地形复杂,太子爷慢走,明天也要元气满满呦!”许流深笑得像朵花,换身衣服就能去选女团的那种。   “借爱妃吉言,歇着吧。”叶枢绷着脸,转身长腿大步,怨气满满的走出垚园。 作者有话要说:  枢枢:拉拉小手四舍五入就是生完二胎了。 深深:一百章以后再说。 叔叔婶婶cp作者亲妈:来,笔给宁。   ☆、失宠   严格说来,许流深确实是欺君了,再不济要治个藐视皇权的罪,也不算冤枉。不过太子爷并不计较,这让垚园的下人们统统松了口气。   美貌能够化解戾气。   颜值即正义。   虽然见了麒麟殿伺候的那帮人不需再夹着尾巴做人,但是莫名这活儿多了不少。   平日里太子妃对他们持放羊政策,只要院子卫生过关,饭菜照她的要求来,那也就没什么事儿了。晚膳收拾下去之后,跟着太子妃做些奇奇怪怪的美其名曰“锻炼身体”的活动,做完就可以各自回去歇着爱干嘛干嘛,而太子妃则要心无旁骛的搞事业了。   可自太子殿下深夜到访又败兴而归那天,情况就不一样了。   许流深放下筷子,趁没人对着桌对面的叶枢哀怨道:“是国事不够忙还是奏折不够多?太子殿下见天儿往我这里跑,是不是不太合适啊?”   叶枢吃相很好,等咽下吃食擦过嘴角才施施然开口道:“太子到太子妃这里走动,还有比这更合适的么?”   “我路过吃你一口饭又吃不穷你,你这的厨子比我麒麟殿那个的手艺好。”   许流深往椅背上一靠,果断道:“行,换。”   然而第二天晚膳后,叶枢又溜达过来,步辇都没坐。   “厨子都跟你换了怎么又来?你派来那个笨蛋做的菜都是重油高糖的,吃的我腻死了!”许流深捂着胸口,忍住想吐的念头。   “是吗?我以前都嫌他做饭太寡淡了,你那厨子手艺还行。不过你太瘦了,不吃点荤腥许相会以为本老公苛待你。”叶枢说得言之凿凿。   本老公……   特么不骚会死。   “闲来无事过来瞧瞧你又画了什么衣裳,给你提点提点,不欢迎?”   许流深哪敢直抒胸臆,只能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太子爷光临寒舍蓬荜生辉,谢太子爷莅临指导。”   叶枢拧着眉头,这句“老公”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叫了?   许流深无奈把设计图甩给他,他还就耐着性子看起来,倒是偶尔真能提些有建设性的意见。   看来阅女无数果然是有利于提升审美水平。   有这个狗头军师参谋,效率提高不少,她隐晦婉转的表明自己的设计已经敲定最终版本,可以告一段落,然而转天叶枢还是来了。   “今日朝堂上有人关切这个子嗣问题,我若不多来几趟,旁人怎么会相信我真的有在勤恳播种?”   许流深:……闭嘴吧你。   他虽然各种巧立名目的往垚园跑,偶尔蹦两句骚话,但一直没再有什么过分的举止,许流深也不好说什么,毕竟那日二人只说“和解”,也没说要彻底断了走动。   许流深不讨厌他。   就是有点烦。   那么一张骨相皮相都好的脸,清瘦挺俊的身材,走路生风的大长腿,天天在眼前晃,能看不能吃,时间长了谁受得了。   就像绑着你双手双脚,喂一口春|药盖饭,再给看一眼P站,多凶残。   她日日盼星星盼月亮的盼着穿回去,真的不想在这里节外生枝。   叶枢天天来晃一圈,有时蹭饭,有时同她探讨一下设计,有时候就只是喝杯茶,不等许流深旁敲侧击的赶人,就主动走了。   丫鬟们不知道太子这是什么意思,也不敢问太子妃。   问就是晚膳吃咸了。   如此过了一阵子,突然有一天,叶枢竟然破天荒的没来。   下人们只道是国事繁忙。   第二天也没来。   下人们脑补是有外邦贵客来朝须得款待。   第三天依旧没有来。   下人们就坐不住了,一个个削尖了脑袋往许流深身边凑,撺掇她主动些。   宝莲担忧的说:“太子殿下前些日子每天都过来,您一点儿不主动,现在可好,人家腻烦了,不来了,听说又去打猎了,大小姐您行行好,奴才们在麒麟殿那帮人面前腰杆子才硬了几天啊……”   丫鬟们七嘴八舌的附和道:“太子殿下每天过来,奴才们虽然活儿多了,但是更充实更有存在感了……”   屁的存在感,让你们少干活儿还是虚度你们青春蹉跎你们芳华了是吗,我看你们真是跪久了……   “失宠”的太子妃一边拔掉杂眉一边道:“以后每日膳食都得有牛奶或者羊奶,至少一顿骨头汤一顿鱼汤。”   给你们补补钙。   许流深画好了眉毛,照照镜子心情很好,“他不来就不来呗,这么几天就腻烦了,不正好说明大小姐我独善其身的英明决策是正确的么?走走,叫大家伙儿院子里靠墙练站姿去,这个月肯定教会你们走台步。”   她心里早就安排好了小九九,手底下四男五女九个人,长得不说出类拔萃吧,也都还算周正。   先教会他们走台步,设计好了衣服就让他们穿起来,大秀这不就可以搞一搞?名字她都想好了,就叫《爱新觉罗的秘密》。   等这气质磨一磨,再来训练训练演技和台词,没事儿就让他们扮上,她来执导大家拍戏玩儿,兹当是来个古风版《戏精的蛋生》。   顺便还能发掘他们的其它才艺,能唱歌就整《东宫好声音》,能讲笑话说相声就办《欢乐垚园人》,体力好的分成两组斗法,哎嘿,《奔跑吧小太监》这不就有了?   如此过上三年,根本不会乏味的嘛。   姐不在娱乐圈,没关系,姐就在这东宫经营个娱乐圈!   对了,还可以将东宫的厨子都召集起来,办《御膳房》美食争霸赛,到时候请太子爷过来做个飞行嘉宾……   许流深自己怔了下,怎的还倒霉催的想起这狗太子了。   也不知是不是心有感应,这第四天晚上,狗太子还真的又来了。   许流深刚放下筷子,叶枢就进门了。   “怎的就吃了这么一点?”他笑盈盈进门,扫了眼桌上的菜,笑容滞了滞。   “已经很多了。”她以前是根本不吃晚饭的,这些日子还能喝碗汤,吃两口青菜以补充维生素。   “厨子手艺不好?”叶枢在她旁边坐下,丫头赶紧送上碗筷,他还没吃饭,把每个菜都尝了两口,然后放下筷子道:“菜还行,莫不是太子妃,哦不,‘妃’你是不是也不爱听?莫不是老婆你见本老公几日没来,茶饭不思没有胃口?”   许流深汗颜,老婆老公,它不是这么造句的。   “太子爷想多了,我现在还撑着呢。”她下意识想问问他前几天跑哪儿去了,又觉得好像没必要。   问就有点越界。   叶枢拿出一团什么东西丢给她,“出去好几天,给你弄了点好东西。”   许流深满腹狐疑的拿起来,几团白白的,像是皮毛,“这什么呀?”   叶枢拿起两个小的给她套在两边耳朵上,修长的手指刮过她的耳垂,痒得她一缩脖子。   “耳套,兔毛的,漂亮吧?”叶枢得意道,“还有这个,手套,也是兔毛的,特别暖和。”   去郊野打猎,晚上在营中喝酒时,他莫名就想到在大殿外给他剥瓜子的小姑娘,虽然是听人说,他脑里一直就能想到那个画面。   记起周嬷嬷说她手都冻得通红,叶枢心里燥得很,放下酒壶睡不着,大半夜跑去林子里猎了只野兔,心说白白软软的,和她甚是相配。   许流深“啊”的张大了嘴巴,看着太子爷一脸邀功的得意劲儿又不好说什么不识好歹的话。   “怎么?不喜欢?你看多合适。”叶枢拉起她的手把手套也给她戴上了,大小刚刚好,他弯弯唇角,嬷嬷问他大小的时候,他用自己的手掌比划了一下,就是了。   “额,喜欢,谢谢太子爷……只是兔兔那么可爱……”许流深吞吞吐吐,她以前在娱乐圈里可是坚定抵制皮草制品都出了名的。   兔兔?   叶枢听得心里一软。   “雪貂和狐狸就不可爱了?我看京中有点地位的,家里女眷都有呢。”   许流深一掐大腿,她不也有么。   总觉得是拍戏穿戏服,都是人造皮,竟忘了在这里可都是货真价实的皮草。   “你要是喜欢,过些天我叫人猎几只银狐来,给你做个大氅?”   “不用不用,已经很辛苦太子爷了。”许流深赶紧乖巧婉拒。   好家伙,这狗太子三天两头去打猎,这得打了多少动物?   她合计着该怎么给他洗洗脑,叫他打猎改打靶。   “谢谢太子爷的礼物,你快吃饭吧,吃完我给你画画看好不好?”许流深决定还是迂回一点,笑得十分狗腿,还凹出单边酒窝。   叶枢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女人果然都是喜欢这些的。   吃完饭,许流深到院外大板桌前铺上了宣纸,准备画画。   她记得以前有一副很出名的反皮草公益广告,一个女人戴着狐狸皮围脖,旁边牵了个小孩子,小孩子管女人叫妈妈,身后一只小狐狸对着女人的围脖叫妈妈。   挺戳心的。   许流深凭着记忆和拙劣画工勉强画了一副兔子版本的,这太子狗是狗了点儿,脑子还是不错的,应该能明白。   果然,叶枢看了那画就眯起了眼,“这是在怪本王……残忍?”   “没有没有不可能,”许流深赶紧摇手,“我是想说,想说……”   看着他那个陡然转冷的表情,她觉得自己是有点不识好歹了。   “这只是已经被狐狸咬死的,郊野丛林里是这样,你不打兔子,兔子太多就把草啃没了,你不打狐狸,狐狸多了就把郊野人家的鸡咬死不少,这凡事讲求个平衡,过犹不及。”   许流深暗自咋舌,那是你们这年代动物多猎人少,你可不知道千百年后只要人想,多泛滥的动物都能吃到濒危。   “我懂的我懂的,太子爷这个礼物我特别特别喜欢,只是我觉得大家喜欢这些多是喜欢样子罢了,那我们可不可以找到类似的人造材质来做华服,又好看又不会伤及这么多的小动物呢?而且还不会太贵重,寻常人家也是买得起的。”   叶枢无语:“你这还真的是三句不离你那点事业啊。”他又摸摸许流深耳朵上的耳套,“这个,你真的喜欢?”   许流深点点头,“喜欢,很可爱。”   叶枢靠了过来,俯身看着她的脸,凶巴巴的问:“那你说,我几日没来,你可有记挂我?” 作者有话要说:  深深:你猜? 枢枢:有。 深深:你再猜。 枢枢:很,非常,特别,十分,very,quite,definitely,absolutely,有。 深深:……   ☆、故人   “那你说,我几日没来,你可有记挂我?”   叶枢说这话的时候弯腰到与许流深平齐的高度与她对视,一双墨似的眼睛透着点期待,看上去居然有几分纯真。   近距离对视,许流深有点招架不住。   这狗太子是真的……每一处都长在她的审美上了。   这家伙真是生他娘的不逢时啊。   许流深掩住小小遗憾,处变不惊道,“这个……并没有。”   说罢还露出个万分抱歉的表情。   叶枢眉毛挑了挑,什么也没说,在她的耳套上揉了一把,“天儿冷,以后出门要戴。”   “我还有奏折要看,先走了。”   许流深迷惑,这是生气了?   还是生气了呢?   不过这茬很快就被她忘到后脑勺了。   叶枢还是来的勤,通常都是晚上,也不会空手,带的多数是好吃的,也有些小玩意儿,只不过每次都待上一小会儿就撤,绝对不超过一盏茶的时间。聊天也聊不出什么花样儿,一般就是问问她今天干嘛了吃啥了。   搞得像是太子天天来给她晨昏定省似的。   许流深渐渐也就习惯了,大概是做给人看,显得太子殿下后宫无忧,夫妻相敬如宾。   炒恩爱人设,博个路人缘?   她对这套简直不能更熟了。   苏蕴那边设备都已经到位,制造坊又不需大张旗鼓的装修,依着她们二人的规划,没几日也就有模有样了。   小鹦鹉如约在初六这天,带着六个姐姐到了绸缎庄。   一见许流深和苏蕴,小丫头高兴得直接奔她跑过来,几个姐姐还有些拘谨,站成一排想着要不要给救命恩人磕个头。   苏蕴看穿几个丫头的念头,便先走近了说,“丫头们都想好了,要来我这儿做工还上母亲的救命钱?”   几个丫头面面相觑,最大的那个开口道:“谢谢苏老板和深姐姐襄助,我们姐妹六个愿意以工抵债的。”   许流深笑而不语,以前都没发现亲妈这么可爱呢?生怕几个丫头被这点恩情道德绑架,即便不喜欢做这行也不敢贸然请辞,索性先给这事儿拍板定性为“做工还债”,日后哪个想走,也不必有心理压力。   果然,苏蕴紧接着说道,“这样甚好,我这儿呢有望州最顶级的绣娘亲自来教你们,月银中我扣掉一半,等抵了你们支走的花销后,如不喜欢作这营生,大可跟我请辞,工钱绝不拖欠,你们也不用有顾虑。”   几个小丫头当即就答应了,面色也舒缓许多。   “那我呢深姐姐?我也能学的。”小鹦鹉眨巴着大眼睛问。   “你啊,一会儿跟我走,你这年纪是学学问的时候。”许流深笑着摸摸她的头,那几个姐姐搁她的时代都已经是童工了,小鹦鹉才六岁,断不能落个不学无术,白瞎了这机灵劲儿。   “可是,我要什么时候才能赚钱呢?”小鹦鹉撅着小嘴问。   “小东西,你学了学问,赚钱的法子就更多了呀,不光你要学,你这几个姐姐也要半工半读,这边做工每日是四个时辰,我跟学堂的先生打好招呼,晚上或休息日你们可以去学堂。”   “先生每月最后一天会给大家考试,考的最好的三个,深姐姐有赏,怎么样?”   许流深一说完,几个小丫头都开心的要蹦起来了,不光能去读书,还能再赚一份赏钱来贴补家里,母亲后期恢复也有保障了。   “手艺和学问,你们至少要精通一样,以后觉得更喜欢哪个,就往这方面去努力。”苏蕴笑着接过了话,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阿深这是在替她们筹谋将来。   几个丫头明白了姐姐和苏老板的良苦用心,当天就留下来帮忙打扫工坊,准备开工。   许流深则带着小鹦鹉出门,直奔几条街外,凭记忆在巷子里七拐八拐走了半天,二人在一处老宅前停下来。   就是这里了。   许流深抬手敲敲门,马上有人来开。   一进门,小鹦鹉新奇的睁大眼睛,“哇。”   宅门里面二十几个年龄不等的孩子都高兴的跑出来。   “哇!阿深姐姐你好久没来啦!”   “还以为你都忘了我们了!”   “这个小不点是谁啊?”   “问题太多,我先答哪个啊?”许流深笑问。   她其实也是第一次来,还是跟着原主的记忆找来的,这地方怎么说呢,用她那时代的话来说,算是个希望小学吧。   原主将一些孤儿或是街头的乞儿安置在这里,先生早年是个木匠,后来受伤没法再做工,就凭着上了几年私塾的经验教孩子们读书认字。   大一点的男孩子可以顺便学学木匠手艺,小孩子和姑娘就学编花,拿到市集去卖。   安置小鹦鹉几个姐姐的想法,许流深也是从这里获得的灵感。   原主不是恶人,只不过太刚硬,做的这些从不为外人道,命盘中最后落得哥哥不疼夫君不爱的,没等熬成皇后就死于宅斗了。   好人不长命,什么世道,呵……tui!   “包子和汤圆他们俩呢?”许流深打量一圈问。   “他们兄妹去街上采买了,他们以前在那边乞讨,各种路子都熟,包子长高了不少,汤圆已经能帮着做饭打下手了。”先生乐呵呵的回。   “那是先生教导有方,前些日子我有事,没能常来,去年留下的银子是不是已经用完了?”许流深内疚的问,她知道原主这个秘密基地,只不过刚穿来一团乱麻,又稀里糊涂嫁了人,一直没顾上。   “没没,深小姐,您的朋友常来,留下的钱财足够用,足够用的。”   朋友?   许流深纳闷,原主做这事儿连宝莲都避着,哪来个朋友献爱心?   又怕问了会让先生起疑,她索性“噢”了声,日后问小鹦鹉便是。   “先生,我今日来还有一件事,”她把先生叫到一边,“有家绸缎庄的老板娘,最近弄了个织造工坊,我想让这边的女孩子,心细手巧的都可以去学学,以后是个谋生的手艺,比编花赚的也多不少呢。”   先生一听,“此法甚好啊,女孩子出去觅活计,我不大放心,这织造又是个熟练工,越往后越吃香,深小姐想的太周到了!”   先生把孩子们都叫了过来,许流深说了下织造工坊大概是怎么回事,立马好几个小姑娘举手愿意去,许流深按年纪摘了摘,最后又定下五个小丫头,给了她们地址,叫隔日去找苏蕴报到。   “那行,就这么说定了,”许流深安顿下小鹦鹉,“天儿也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小鹦鹉就拜托先生教导,她白天来念书,下午叫她回家照顾母亲就好。”   “深小姐不留下吃个饭?包子和汤圆总念叨你呢,估计快回来了……”先生挽留道。   许流深哪儿好意思说自己家里有门禁时间,某狗晚上可能又要过去闲逛一圈,戌时前若是没回去,他不知道又要怎么拿捏她。   “不了,我还有事,给包子和汤圆带个话,下回我再……”   话没说完,宅门吱嘎一声,开了。   一个十三四岁的小男孩和十岁出头的小丫头,拎了满满两篮子东西回来,一见许流深,   “阿深姐姐!!!”   两人放下东西惊喜的扑过来,许流深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搞得不知所措,原主栽树,她来乘凉。   心虚的一匹。   “汤圆长成大姑娘了,包子你也更帅了!”她在两个小不点头上胡噜了一把,“可是今天晚了,姐姐先走了,过两天来看你们啊!”   “别啊,我们才回来你就走,你瞧瞧谁来啦!”包子回身往后一指。   许流深一抬头,命都吓掉半条。   来人竟然是七王爷!   “我们在路上碰到七哥,他说有日子没来了,就跟我们回来了,深姐姐你就留下来一起吃个饭再走嘛。”   “七七七……七哥。”许流深自己都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叶锦倒是没多意外,浅淡的笑笑,“阿深也在啊。”   “嗯,我晚上还有点事,就不……”许流深一点底气都没有,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叶锦会出现在这里,原主和他明明是没有交集的。   “刚好,我也没时间等饭了,就把包子汤圆他们俩送回来就好,刚好送你,走吧。”叶锦又给先生留下一沓银票,便带着许流深出了门。   巷子又窄又长,马车进不来,二人并肩往外走。   “七哥,”许流深按耐不住问道,“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叶锦扭头看她,抿唇一笑,“你不是问过,我是不是早就认识你?”   有问过?   大概是吧。   “阿深,”叶锦不等她回答又道,“对你来说,我是新友,可你对我而言,却是故人。”   许流深一脸懵逼,“不是,七哥,你能说明白点吗?我印象里第一次见你,就是你帮我拍下绸缎,我在茶楼谢你那次了。”   叶锦侧过脸看她一眼,又把目光回正,“这就要从你上次问我的另一个个问题说起了。”   ——“很多人说,其实你本来更有希望做太子吧?”   确实如此。   不光很多人说,朝堂上叶锦的呼声高,民间传闻中,锦王爷也是温润与智慧等身,是最适合执掌大权的那位。   就连他自己也是这么认为。   “因此,自父皇犒赏许相,赐婚许相嫡女婚配未来储君之时,我就以为,”叶锦说到这里内敛的笑笑,颇为抱歉,“我就以为许大小姐会是我未来的正妃。”   许流深哑然,她依稀记得还问过七王爷,要是嫁给他,应该不会这么讨厌她、轻视她爹吧。   这踏马就很尴尬了。   “阿深你别紧张,”叶锦看她脸上不自在的表情宽慰道,“我只是把这前因后果跟你讲明白,你和阿枢既已成夫妻,听闻近来又关系融洽,七哥自然是祝福你们的。”   “那日我途径街市,马车里见人在围观,就叫人去打探,回报说是许相家的大小姐在欺凌两个小乞丐。”   “看客说的有鼻子有眼,说是小乞丐不识相的去向许大小姐乞讨,抓脏了她的衣裙,许大小姐一生气,直接把小乞丐手里的两个肉包子给扔了,两个小乞丐是兄妹,孤苦无依甚是可怜,这许大小姐丢了人家包子不说,还叫人把兄妹俩带走,两个小乞丐自此音讯全无。”   有说是被许大小姐赶出城去了,也有说是被卖去做苦力。   “更有甚者说是直接把人拉去活埋了。”叶锦无奈摇头。   他当时甚是不悦,不说后面那些传言有几分真假,就说这众目睽睽之下,把小乞丐的肉包子丢掉就太过分了,完全不像是出身宰相府的大小姐所为,更不配今后入主东宫。   “我派了贴身高手去查探,想要治你罪给点教训,”他突然停下来,“不想,竟被我发现了这里。”   有问题的是那两个肉包子。   “所以,你就一直暗中接济这学堂?还在我遇到麻烦时出手相助?”许流深问,叶锦淡然点头。   许流深长出一口气,“谢谢,但是拜托七哥,帮我保密。”   在巷口,许流深谢绝了叶锦送她,“不碍事的,我的马车在两条街以外等我。”叶锦并不纠缠,二人就此作别。   许流深凭着印象往车夫等她的那边走,天色渐渐暗了,这处偏僻,静的出奇,她不自觉加快脚步。   身后突然响起的几声粗旷笑声让她心里猛的一坠!   “呦,这是哪里来的小妞,长得可太水灵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文案很剧透啦,男主就一个,叔婶CP稳得一匹~ 其他都有前因后果的。 1V1,双C,HE。 哎我还是滚去改下文案~   ☆、祸起(二更)   “呦,这是哪里来的小妞,长得可太水灵了!”   全时空小流氓的通用出场方式,就只有这一种么?   傻逼。   许流深小声骂了句,扭头拔腿就跑。   “哈哈哈哈,跑啊,你倒是跑啊!”   前面暗处走出来三五个人挡住了她的去路。   “哎呀兄弟们,好巧啊,你们怎么也在啊。”身后几个人也不紧不慢的堵上来。   许流深停下脚步,前有狼后有虎,好死不死的把她堵在这里,说没人指使,她死都不信。   “啧啧,果真是极品,你们看看,那小腰小手小脸蛋儿,”领头的一个搓着手凑上来,“还挺淡定啊,小美人儿。”   “我就不问谁指使的了,你们开个价吧,”许流深盯着为首的那个,竭力稳住声音,“只要我毫发无损,今日的事我不追究。”   “嘿,你怎么就知道……”流氓头子刚开口就被打断。   “行了,别特么浪费时间,我赶着回家,”许流深瞪着那人不耐烦的说道,“那人给你们多少钱,我出十倍,也甭跟我提什么江湖道义来讨价还价,十倍的银子,不要是傻子。”   “动动脑子想想,有人出大价钱要你们来对付我,那说明我也不是好惹的对不对?我出什么事,家中必定追查到底,你们背后那个能不能查出来是未必,可要查你们几个那是手拿把掐的,到时候有钱也没命花,再之后,你们的老婆拿着你们的卖命钱去嫁人,你们的孩子跟别人叫爹,哦不,我想想以我家中人的脾性,可能没这么麻烦,直接送你们全家下去团聚了。”   流氓团队:……   这小娘们儿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我是真的要来不及了,不唬你们,报个数字,交接地点,明日一早准保送到,十倍的银子,拿去盖房娶亲,老婆孩子热炕头他不香吗!”许流深痛心疾首道。   小流氓们面面相觑,她说的……也不是没道理。   “十倍耶,大哥,兄弟们都可以盖房娶亲了。”   “可是那边儿……也不好惹,再说订金都收了。”   “看她穿着打扮都不是普通人,惹不起啊,不过那位也一样惹不起……”   “这小娘们儿太特么带劲了,兄弟我,哎呀……”   为首的眼睛一亮,这句算是说到他心坎儿里去了,他嘬着牙花子心里权衡了半天,咬牙道,“活儿都接了,没办事儿那边也迟早会知道,横竖是惹不起,还不如……爽一把。”   “能搞到这种极品,妈的,死都值了。”   几人互相一鼓劲儿,停止了讨论,一个个邪笑着往许流深身边凑。   草,完了。   许流深一见这阵势,知道是洗脑未遂了。   “你们有病吧?有钱什么没有?别过来啊我警告你!我、我爹可是……”她一步步往后退,声音已经开始颤抖,绷不住了。   “小宝贝儿,怪就怪你自己长得太撩人了,哥哥们死都愿意!”   许流深尖叫着拍开那人的咸猪手。   “既然如此,那就成全你们!”黑暗里不知哪里响起声音,透着狠厉。   只见眼前白光刷刷闪了几道,几个小流氓来不及出声就闷钝倒下,一支火舌子亮起,许流深抹了把眼泪,看到了熟悉的一袭白衣。   “说要送你,你要顾着分寸,偏不让。”叶锦走近了,递过手帕,温声道,“只能后面跟了你一段,这地方你从前少来,不知一到晚上鱼龙混杂。”   借着火光,许流深惊魂未定的看着地上横七竖八倒着的小流氓,统统被一剑毙命,叶锦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长剑。   其中一个突然动了一下,他眉间一动,剑已出鞘!   “等等!”许流深叫住他,“七哥别杀他!”   “怎么?”   “他们应该是有人指使,杀了就死无对证了。”她还算清醒,知道杀这几个治标不治本。   叶锦稍一想,也明白了,他收起手中长剑,恢复了往日淡然,“既然如此,就将他交由阿枢发落吧。”   “不要不要!”许流深脱口而出,叶锦审视的看着她的眼睛,“为什么?”   “额……殿下他最近国事繁忙,这点小事就,就不要麻烦他了,我叫我爹去查好了。”许流深心虚道。   总不能说,你的好弟弟早有交代,外面惹了事不许报东宫的名号。   “许相年事已高,知道这事怕是会气得伤身,”叶锦叹口气,“还是我叫人去查吧。”   “那就麻烦七哥了。”   “无妨,我说过,有什么需要只管来找我,我会帮你的。”   眼看着许流深的马车进了东宫,叶锦身边鹰一样的男子才现身。   “王爷,那群小混混平时不常在那边活动。”   “枯荣,你去查,今晚的事确实蹊跷,”叶锦吩咐道,“另外明天起,找个功夫好的,跟着她。”   “是。”   “还有,今晚的事,该封口的全部解决好。”   “好。”   许流深进垚园之前,特意平复了一下情绪,看着门头“垚园”两个大字,今日格外亲切。   被土土土围起来可比被一群恶心的小流氓围起来舒坦多了。   “想什么呢?回来了还不进来。”   许流深吓得一哆嗦,抬头,叶枢正吊儿郎当斜靠在门口看着她。   “太,太子爷,吃了啊?”许流深干干巴巴的说,刚经历一番惊险,实在发挥不出来演技。   “你怎么了?”叶枢一眼看出她有情况,走了过来上下打量一通。   “没事啊,就有点累了。”   “给你的耳套手套怎么没戴?”他皱眉。   “噢,今天不冷啊。”她故作轻松的答。   “不冷?”叶枢拉起她的手,她指尖还在轻颤,“不冷你手怎么这么凉?还在抖?”   “那是,那是我没吃饭,有点饿的发慌,哈哈,没事。”许流深对着他挤出个笑脸。   叶枢看了她两秒,捏捏她耳朵,“那走吧,我也还没吃。”   “你,你在等我吃饭?”许流深反应过来。   “没,我刚来。”他说完拉着她的手往院子里走。   许流深意识里想抽手,意外被他牢牢的捏着。   更深露重,她浑身冰凉,便又不想松开这只温热的手了。   坐在熟悉的宅院里喝了碗口味熟悉的热汤,许流深才觉得缓过劲儿来了。   被小流氓骚扰的戏份演过不少,但现实中她每次出个门前呼后拥,哪里想象过有朝一日被群臭老爷们儿堵在巷子里差点办了。   想起来就觉得不寒而栗。   “又吃饱了?”叶枢看她就喝了碗热汤,惊讶的问。   “嗯。”她偏头看向身边的男人,今日他一身玄衣,暗绣着云纹,看起来庄重不少。   不得不说,看到他吊儿郎当的靠在墙边的时候,她眼眶都发热,仿佛见到个熟人才觉得终于回到了安全的范围之内,有一点点踏实。   “太子爷?”许流深脸色好看多了。   “你别这么跟我笑,我觉得没什么好事儿。”   “没事儿,今天很高兴见到你。”她莞尔一笑。   叶枢:“我腿毛都立起来了。”   沉香进来送水果,正看到二人有说有笑,“奴婢来的不是时候呢。”   “哪有哈哈,对,太子爷还记得沉香吧?现在我教他们走台步,沉香可是走得最好的。”许流深拍拍叶枢手臂。   叶枢看了一眼,“母后那里带回来的?”   “对啊。”   沉香屈膝道,“还要多谢太子殿下与太子妃美言,奴婢才捡回一条命来。”   “谢太子妃吧,就她一个人巧舌如簧卖弄来着。”   许流深挥挥手,“小事情小事情,本来也没多大事儿。”   “皇后娘娘可能是过于担心陛下,才会那般怒不可遏,其实原先对奴婢还是器重的,”沉香说着看了叶枢一眼,“像之前太子殿下大婚时,皇后娘娘还命奴婢给二位主子缝制了护膝,免得拜奉国寺的时候,二位身娇体贵吃不消呢。”   “哈哈……哈?”许流深笑僵在脸上,扭脸叫了一句,“太子爷?”   “嗯?”叶枢没怎么听沉香在说什么,光惦记着以许流深这性子,还是少往坤元殿跑。   “我听沉香说,大婚的时候,皇后娘娘叫她做护膝来着。”她笑的灿烂。   叶枢心情不错:“啊,对。”   “可我要是没听错的话,沉香做了两幅,”许流深眨眨眼,“太子爷是不是忘了点儿什么?”   沉香:???   叶枢:……   “那个,不是,当时没人跟我说,我以为你们姑娘家比较细心,你不也准备了吗,当时人多,我没顾上说……”   许流深也不插话,看着他怎么把这话说圆了。   “下回我两幅都给你。”叶枢突然也不辩解了,就来了这么一句。   “下回?太子爷是惦记着和离了再复婚?”   叶枢扶额,好像怎么说都是错。   这晚许流深睡前,突然发现大姨妈又光临了,找出宝莲做的小棉垫,又想起奉国寺那天情急之下另作他用,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虽然和这狗太子谁也没看上谁,但熟悉了以后,有个人每天来聊聊天扯扯淡,倒也是不错的。   “大小姐,”宝莲进来伺候,“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晚,没事吧?”   “没事,去了趟绸缎庄,耽搁了。”她不想让宝莲担心。   “哦那就好,其实今天殿下早就过来了,见您还没回,里里外外走来走去坐不住,也没叫开饭,最后跑去门口转悠了。”宝莲说得满脸春风。   “哦,是吗。”许流深淡淡回了一句,窝到了床上。 作者有话要说:  呀嘿~今天有二更~ 我硬气一回哈哈哈   ☆、实验   “滚!快给我滚!”   许流深在床上狠狠踢了几下腿,宝莲险些被她踢得一个踉跄。   “大小姐,大小姐,没事了没事了!”宝莲披着外袍就跑来了,赶紧叫醒她,“这是做了什么噩梦了呦!”   许流深惊醒过来,眼眶通红,瘪着个小嘴,看得人心里一揪一揪的。她捂了捂眼睛,心里七上八下的乱蹦。   梦里又回到昨夜那条小巷,惊悚的是,地上那群小流氓的尸体,突然又活了,一个个张牙舞爪的要扑上来咬她。   然后叶锦出现了,温润的脸上满是煞气,手起剑落,将那群小混混斩成百八十块掉了一地。   喝了一大杯水,还是心有余悸。看看天色有了微光,许流深索性不睡了。   爬起来在宝莲一脸好奇中做了一柱香的瑜伽,情绪才慢慢稳定下来,在心里开始盘算。   昨夜那群人必然是受人指使,可她那憨憨原主树敌太多,她也过于招风,想不出是得罪了哪个,甚至得罪了几个。   想想原主当初好心收留那两个小乞丐,竟然有流言传出她把小乞丐拖去活埋,京城里看不爽她的人那么多,众筹个替天|行道也不稀奇。   七王爷要去查,可她一想起他杀人时冷漠又狠辣的样子也是心惊,要不是亲眼所见,根本不会相信和那个默默帮着她供给那些孤儿的是同一个人。   况且……   许流深思来想去,过两天还是得回去一趟相府,孤立无援的处境下,家里才靠的住。   叶枢一下早朝,同辛便入殿回禀。   “殿下,连夜去查过了,太子妃除了常去的一家绸缎庄之外,只去了绸缎庄新开的加工坊和一处收容孤儿的学堂。”   “可有遇到什么事或是什么人?她去学堂做什么?”叶枢抚着太阳穴问。他还没见过那刺儿头那么失魂落魄又隐隐害怕的样子。   她说昨天很高兴见到他,眼神确实由衷,但说这话时,眼底是红的。   这样子搅得他心烦意乱,半宿没睡着。   “没有异常,”同辛回道,“不过学堂那边比较偏僻,车夫进不去,太子妃叫他停远一点,她带了个小姑娘,貌似小丫头是要去绸缎庄那边学织绣手艺,店家觉得她太小,没收,太子妃就把人送去学堂了。”   “是么。”叶枢不明不白说了句。   “是,属下问过了,太子妃出门在外不曾欺压百姓,那学堂也没问题。”同辛如实禀报,抬头一看,太子爷一脸看傻子的表情觑着他。   也不知道又说错什么了,前些日子才莫名其妙被扣了月银。   “同辛啊,也老大不小了吧?”叶枢幽幽开口,“该考虑考虑终身大事了。”   同辛:……   “我瞧着,垚园有个小丫鬟,相府来的叫什么莲花,还行。”   同辛单膝跪地,低头抱拳,从叶枢的角度可见,他耳朵红了。   “你找几个功夫好的,太子妃再出宫时,在暗处贴身跟从,不要叫她知道。”叶枢恨铁不成钢,同辛跟了他这么久,某些方面就是个弟弟。   “太子妃要是欺压百姓,务必拦住她,懂了没有?”   宰相府内。   许流深先跟许光尘试探性的说了下前几天遇险,刻意忽略了七王爷救她的事,只说她机智说服了歹徒,借口回家拿银票时趁机逃了。   “你说什么?他们不知你身份?”许光尘重重拍了一下桌子,震得盖碗当啷响。   “我没说啊,万一是别国混过来的什么流寇,那多不好啊是吧。”许流深一见她哥这样,更不敢直说是有人雇凶了,“以前我嫌排场大,不愿意带人出去,先前爹不是派了几个人给我嘛也没用上,我想以后出门的时候借他们用用。”   她语气轻松活泼,许光尘却不为所动,他压低了声音问:“东宫的大内高手,都死光了?”   “这么大的事儿,你没跟我妹婿提?”   “还是提了,他不管你?”   许光尘脑速和语速并驾齐驱,质疑三连让许流深毫无招架之力。   “没没,我想着不是多大的事儿就没说,传出去也不好听,万一闹大了他又不让我出去那咱们的大事儿怎么办?天糊地糊鸡糊三个,我比较熟悉嘛,你借给我就是了。”   提到两人密谋的“大事儿”,许光尘才抿抿唇,默许了。   “李婶那边,还是没消息?”许流深一直惦记着,这个关键人物一天没找到,这事儿怕是没那么好弄明白。   “没,”许光尘摇头,“城中大大小小寺庙那么多,说大海捞针也不过如此了,下个月佛诞日,我加派一倍的府兵,化装成香客去寻人。”   “也只能这样了,”许流深道,“对了,还有一事,正好咱俩今天试试。”   她手脚利落的找了只干净茶杯和一把小刀。   “干嘛?作法寻人啊?会这个你早说啊。”许光尘不知道她又要搞什么。   “作法我是不会,做实验还行。”许流深在烛台上将小银刀烤了又烤,咬着牙在自己手指上一划,挤出几滴血到茶杯里。   “滴血认亲?”许光尘依样做完,一边吸着自己手指一边问,“虽然我不想承认,但是光看脸说你我是亲兄妹,应该也没人会质疑。”   “你我是没问题,可是咱娘呢?她这么多年可一直以为自己当年生了一个,还是死胎,要怎么让她相信当年是有人恶意调换了,爹也是受害者呢?还不得先证实,你我确实是她的亲生骨肉?”   要证明“你妈是你妈”这个问题,放在古代简直是难上加难。   “如果是亲娘,那滴血认亲自然是准的,可你又如何知道那个就是你我的娘亲呢?为什么到现在都不带我去看看?直接去当场滴血认亲便是了!”   许流深没法给许光尘解释孟德尔遗传定律这种超出他目前理解范畴的东西,也没法说滴血认亲本就是不准确的,只能胡诹,“我也是看长相,又结合一些经历猜测的,贸然上门万一滴血不能相融,那多尴尬,所以我先试试看,确保你我娘三人的血可以融合,等找到李婶查清楚当年缘由,一切稳妥了再找合适机会解开当年问题,娘也不能说认就认,对吧?”   许光尘没再说什么,她看着茶杯里融在一起的血液松了口气。   他们兄妹俩是A型血,苏蕴没记错的话是AB,理论上是经得住滴血认亲的伪科学挑战的。   只不过许流深一直拿不准穿越之后这东西会不会有变,只能先拿许光尘来当白老鼠做实验。   若是能有办法再弄到点苏蕴的血来试试,那就万事俱备,只差李婶了。   认亲这事儿有解了之后,许流深轻松了许多,加上三个小跟班傍身,便马不停蹄的跑去了绸缎庄。   “你们仨就在对面巷口等我,千万不要叫人发现了。”许流深做贼心虚,把小保镖们安插在外面。   三个保镖蛮力是有的,也会些三脚猫功夫,但真说武艺,那还称不上。   因此三人认认真真在巷口躲着,留心绸缎庄里大小姐的一举一动时,根本发现不了,在他们东边的树枝上和西边的墙头上,还蛰伏着另外两波人。   许流深在绸缎庄里跟苏蕴和关叔谈笑,丝毫不觉外面发生的一切。   “那天晌午又来了五个小姑娘,丫头们就在那边跟绣娘学起手艺了,十个人若是都能精通这手艺,那咱们就可以适当调低些价格,大量接受定制了。”   “不不不,”许流深摇头,“就算产量上来,也不要调整价格。”   “要保持品牌优越性有一点很重要——从不打折或降价。”   看着苏蕴和关叔疑问的表情,许流深耐心解释,“尚书夫人昨天做了身衣裳,花了三十两银子,没几天巡察使家千金做同样的款式只花了二十两,尚书夫人是不是鼻子都要气歪了?多花了银子不说,旁人知道会以为她那身衣服也只值二十两。”   “利润丰厚了,我们可以多提供些小惠小利,而不是降低价格,不光不降,稀罕的料子和顶级绣娘的手工,那还得配货。”许流深胸有成竹。   “是啊大小姐,近来咱们铺子在城里口碑不错,都说贵是贵了点,但质量和样子是没得说。”关叔赞同道。   “配货?”苏蕴犹豫,这种买卖方式她还真不曾听过。   “对,我们可以制衣,也可以做些配件,像是手帕啦,盖头啦,手套或袜子啦,都可以做的,既可以正常售卖,也可以做赠品,凭主顾花销按级别免费送,就像菜市场买菜,人家也会送两颗葱,对吧?”   “那对于需要配货的料子,可以限定买够多少这些小物件或是普通绸缎作为一个门槛,像黑金级别的主顾就可以不受限制,对不对?”   “你呀,可真是个机灵鬼,夫君家境好,你又会赚钱,以后这别家买卖还怎么做呦。”苏蕴笑着点了下许流深的额头。   门外走进来几个姑娘,伙计丫头分别去招呼,人手不够,连关叔也去帮忙,剩下许流深和苏蕴在聊生意经。   门外阳光晴好,顾客络绎不绝的上门,柜上收钱都要排队,看着这场景,许流深心里踏实极了,果然是何以解忧,唯有暴富啊。   不一会儿,又有客到。   “二位里面请,需要些什么我给您介绍一二?”关叔笑得招财猫上身。   许流深却原地脚下生根,长进了地里动弹不得。   同辛走在前面,对着关叔稍一颔首道,“您受累,我们爷,想要做身衣裳。”   同辛好似根本看不到许流深,说完往边上一让,后面是一身玄紫长衫,正噙着笑迈着长腿走进来的……狗太子。 作者有话要说:  同辛:我们太子爷特别体恤百姓,生怕太子妃欺压霸凌,还派了专人盯着。 枢枢:你就是个弟弟。 深深:你另一半月俸也没了。   ☆、量体(二更)   叶枢一走进来,整个绸缎庄都静了。   贵公子一身紫衣风度翩翩,五官俊美身型傲人,嘴角还噙着抹坏笑。   这他妈谁受的了嗷。   选料子的姑娘个个绞紧了小手绢或衣角,面带娇羞的偷偷打望。   饶是关叔这等老油条都不得不感叹,这公子真是英俊潇洒,上一个有这等出场效果,一露面就引得满场静音的,还是阿深小姐。   “公子光临小店,万分荣幸,想要做身什么样子的衣裳呢?”关叔毕恭毕敬上前。   “式样么,就我身上便可,听说这里的绸缎来自望州,品质非凡,我便来瞧瞧。”叶枢开口,端的是随和有礼。   “好好,您请随意挑选。”人老精鬼老灵的关叔把人往里面贵价区让。   走马观花了一趟,叶枢随手指了几款,都是低调奢华的式样,偏巧都是最贵的。   关叔眼睛都亮了,豪客啊,心里小算盘一打,保底也有上百两银子的进账了。   “公子里边请,小的为您量体。”关叔摊手请他到后面,角落里有三格小空间,以布帘隔开,这是依照许流深的建议加的,说是叫“试衣间”,很是实用。   “哦?我不习惯生人,尤其是男人伺候。”叶枢说着,眼神轻飘飘扫过许流深站的那处。   “那不然……”关叔征询的看着同辛。   “我不会。”同辛摊手。   “那凤丫头……”关叔回头,几个丫头心潮澎湃跃跃欲试。   叶枢直接朝着角落一抬下巴,“她是你们店里的?叫她帮我量。”   许流深抬眼瞧他,不动声色的给了一记眼刀。   莫挨老子!   “哎呦公子,这位姑娘不是我们店里的,我可使唤不得。”关叔万分歉疚,“那边几个都是我们丫头,您看看……”   许流深也适时颔首,皮笑肉不笑的扯了下嘴角。   你给我适可而止吧。   “是吗?”叶枢眉心一皱,“量体需得脱去外衣只留个里衣,同辛你说……”   “我们爷金贵着呢,是谁都量得的么?我们爷也是听得别人引荐才来,那位姑娘不是替你们设计衣服的么?说来也算是你们店里的了,替这么大主顾量下身长有何不可。”同辛一番话说得行云流水,心里却慌特娘的一匹,要不是太子殿下早有交代,他死都不敢惹那位祸乱乡里的女祖宗。   半个时辰前与太子殿下经过街市,正看到他派去盯防太子妃保护黎民百姓的暗卫,遂打手势叫暗卫来问话。   得知太子妃又去了绸缎庄,太子殿下本不打算现身。   “……属下发现,除了属下,还有另外两波人在保护太子妃。”暗卫汇报。   “什么人?”   “一波是宰相府的家丁,三个空有蛮力的小草包,太子妃带来的,另一波面生但轻功了得,属下不知是何人。”   听了这话,叶枢“哧”了一声,决定去绸缎庄里“偶遇”一下这“国宝”级别的太子妃。   同辛朝着许流深一抱拳,“这位姑娘,您受累。”   “抱歉了两位公子,”苏蕴倒是先接了话,“这位小姐确实是替小店设计衣裳式样,但她早已嫁作□□,这么替公子量身,怕是会落人口实,不如公子明日叫人送来衣裳,我们依照衣裳尺寸来替您定制,这样可好?”   “我近来吃得素了些,衣服多不合身,这才来做新衣的,既是这样,那就算了,”叶枢对着同辛道,“我们走。”   “哎公子……别介啊……”关叔眼看到手的百两银子就要飞走,一边挽留一边看向苏蕴和阿深小姐。   苏蕴倒是气定神闲,这等借机来撩拨小姑娘的公子哥儿她本就不齿,更何况要撩拨的还是已经婚配的阿深,她就更不能同意了。   钱少赚一点没事,叫阿深吃了亏寒了心,可是万万不行。   “想不到开店做生意,还不给量精准了做衣裳,我看呐,明儿叫户部来人查一查,到底合不合规矩。”叶枢背着手撂下一句,抬腿往外走。   ……   “等一下。”   许流深叫住了他,给了苏蕴一个抚慰的眼神。   狗太子转过身,勾起嘴角朝她眨了眨眼。   “姑娘有何指教?”   许流深突然笑了,唇边酒窝勾得人心旌荡漾,她走到叶枢身边,伸手示意他里边请,眼神威胁,开口却声音娇软,“我量可以。”   “得,加,钱。”   “试衣间”狭□□仄,一人换衣刚好,两个娇小的都不便转圜,而一男一女这样,几乎就是脸贴着脸的距离了。   许流深刚一拉起布帘,笑颜瞬间消失,“别脱了,就这么量吧。”她朱唇轻启,小声骂了句,“卑鄙。”   不做他生意无所谓,真要是叫户部来查,折腾这一番不知要损失多少,京中同行对苏氏虎视眈眈的正愁没个机会踩一踩呢。   叶枢还就无赖上了,索性又往前挪了挪,两人连对方呼吸都能隐隐感受到。   “难道你愿意别的女人在自己夫君的身上摸来摸去?”   “呦,您都海王了这么久了,还立贞洁人设是不是不太好啊?”许流深抽出一把软尺,恨不得直接勒他脖子上,“抬手。”   “海王是什么?我只知道龙王。”叶枢听话的抬起双手,让许流深量他的臂展,她量完扭脸在旁边记下数字,居高临下的角度,恰可以看到她精致的小脸,浓密的睫毛和天鹅似的脖子。   “差不多吧,反正就是相好的像海里的活物那么多,形容太子爷你博爱。”许流深面不改色心不跳,“转身。”又给他量了量肩宽,记下数字。   “我怎么觉得不像好话?你可从没夸过我。”叶枢被她扒拉一下手臂,识趣的转过来。   “好话,特别好,雨露均沾这是帝王的传统美德,”许流深捋顺布尺,“手抬一下量胸围。”   于是乎,叶枢眼睁睁看着面前气鼓鼓的小姑娘整个人贴过来,在他身前抱了一把。   谁可忍,枢也不可忍。   许流深快速在他身后圈过布尺看眼数字,正讶异他看着瘦,胸围倒不小,感觉他整个人突然压迫过来,下意识往后稍退半步,就顶到了墙。   “你干嘛……”   “嘘……”   叶枢伸出食指抵在她嘴唇上。   许流深不敢弄出声音,只能用眼神表示抗议。   “你先抱我的。”某人一脸无辜。   “我在量胸围你别不要脸。”许流深甩开他的手,压低声音说到。   叶枢两只手撑在她两边,低头凑近了打量,她被看得全身发毛。   “你还要不要量,不量我就出去。”   许流深故作镇定,心里却自我反省,妈的怎么这么怂,不就是个壁咚么,比这激烈的也不是没演过,怎么胸腔里跳得跟大型拆迁现场似的。   叶枢看着她纠结还强装镇定的样子,笑得眼睛都眯起来,无辜的问:“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   “后悔了,不想出去了,不想遂你的意了,也不想遵守先前答应你的事了。”他轻轻嗫嚅几句,声音沉沉的,有点哑。   “你堂堂一个,”许流深要急,又赶紧压低声音,“你堂堂一个太子,话不能乱说,不让我出去我把你东宫搅和个底朝天你信不信。”   “我说的可不是这个,你别装傻。”他凑近了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睛,鼻尖若有似无的擦过她的。   许流深突然没出息的腿软了一下。   “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你别作妖啊。”她抬手推他,被他眼疾手快的箍住手臂按在墙上。   “嘶……”   “哦抱歉。”他手上松了松。   “公子?阿深小姐,你们没事吧?”外面关叔听到点动静,问了一句。   “哦没事,撞到手肘,快量好了。”许流深声音稳稳当当的,听叔和苏蕴都放下心来。   “让我出去!”她蹙眉瞪他。   “不让,你叫人啊,叫人来我就说这是我们新婚的小情趣……”   “不行!不要暴露身份!”她急了。   “哦?”叶枢像是发现了什么,“你是说,外面还没人知道你就是……”   “别给我捣乱,坏了我的大事我、我……”   “你干嘛,这是求人的态度么?”叶枢在她头顶揉了一下,见她表情非常严肃不似假装,于是妥协,“好,保密可以,让你出去也可以,但我总不能白帮忙,”他笑着凑到耳边,“你要叫我什么?”   “什么叫你什么。”许流深低头,假装不知。   叶枢作势抬手掀开布帘,许流深心一提,伸手抓他胸前衣襟,声音又软又急。   “哥哥!”   叫声哥哥又不会死,她以前天天喊许光尘二百来遍。   叶枢动作一滞,垂头又凑到她耳边,“不是这个,你说,照你家乡那边习俗,该要叫我什么来着?”   呼出的热气喷在她耳朵上,许流深感觉自己脸烫的快要开锅了。   “嗯,老婆?”   雾,草。   许流深差点站不稳,顺着墙溜了一下。   “快说,”某人沉声在耳边哄,“已经进来很久了,叫我一句,我马上出去。”   “阿深,还没好么?”苏蕴的声音近了。   许流深咬咬下唇,有生以来没这么怂过,从牙缝里生挤出来一句,比蚊子叫还轻,   “老,老公。”   面前的男人呼吸停了一瞬,纤长睫毛几不可查的颤了颤。   “……乖。”他捏捏许流深的耳垂,果然说到做到,扭身走了出去。   长成那个祸水样儿,咬着下唇叫老公,再待下去……   呼——叶枢暗暗长出一口气。   再待下去,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干嘛。   许流深很快跟着出来了,除了面色稍红,看不出什么异常。   大家心里了然,刚新婚,窝在那边给别的男子量身,是挺难为情的。   许流深径自走到柜上,将量好的尺寸交给伙计,又拿起关叔计算好的材料和工费清单,在上面刷刷写了几笔,“去,叫那位爷结账。”   伙计一看惊掉了下巴,这?   “你只管去。”许流深扬扬手。   伙计冒着被一个大耳刮子抽回来的风险,视死如归的将清单递给那位紫衣公子,谁知他扫了一眼,不单没怒,还笑了。   “同辛,给钱。”   “什么?!!!一千两!!!”同辛看了看许流深,绸缎百两出头,工费加收三十两,这这这算出来一千两,黑店啊!   “怎么?我亲手量身,工费八百两,跟你家公子说好了的,四舍五入就算一千两吧。”许流深话一出,连苏蕴和关叔都没法淡定了。   可出钱那位正主却丝毫不见动气,“货真价实,物超所值。那我就先走了,衣裳做好,改日来取。”   关叔及时回过神来将人恭送出门,回来时已经一群人围着许流深叽叽喳喳的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放心,没吃亏,有钱不赚王八蛋。”许流深说得轻松泰然。   合作过的男演员不下几十个,叫过相公叫过夫君叫过大当家的,CP都炒过五六七八对。   叫声老公算什么。   告别了苏蕴和关叔,她出门走了几步突然停了。   肯定是牛奶喝少了,   特么腿还在软。 作者有话要说:  啊哈又是硬气二更的一天,忍不住留到明天,干脆发了吧~ 我叉会儿腰~   ☆、油腻   坤元殿。   “儿臣给母后请安,母后万福。”   “阿锦来了,坐,上好的明前龙井,新茶,试试。”   叶锦挑了个不远不近的位子坐下,慢条斯理托起茶盏,啜了一口,“很不错。”   皇后娘娘摆摆手,宫娥都退下了。   “哀家听说,近来太子大有长进,常去早朝。”   “是,朝中大臣们对老九也有所改观。”   “这娶了亲,就是不一样,”皇后娘娘顿了顿,“岑贵妃可是私下找过阿枢几次,据说岑尚书也在暗中使力,想要往东宫塞一个进去,你怎么看?”   叶锦轻轻吹开盏中茶叶,“储君尚未确立时,儿臣记得贵妃总来您这儿闲话家常的,我也在外偶遇过岑明镜几回,父皇立了阿枢之后,倒是没这么些巧合了。”   皇后娘娘人淡如菊,“可是怪母后向你父皇举荐了阿枢?”   叶锦颔首,“儿臣不敢,父皇母后自有定夺。”   皇后笑了笑:“哀家是你的娘亲,自然是为了你好,话说,给岑小将军的接风宴,是不是快到了?”   “正是七日后。”   “好,不错,西平一回来,有些骑墙观瞻的又开始屁股歪了,你说,母后是不是也该给你二姐谋划谋划了?”   叶锦面无表情放下茶盏,“母后高瞻远瞩,儿臣感激不尽,只是从小与他们一起长大,岑西平和老九早就是穿一条裤子的情谊,二姐不是个软糯性子,恐难成事。”   皇后打量他半晌道,“吾儿放心,事在人为。”   给岑西平办的接风庆功宴就定在七日后,叶枢亲自跑到垚园告诉许流深时,她正操练着丫鬟们走台步,太监们坐在另一边不知吹拉弹着什么奇怪调调。   “胭脂你节奏太赶了,听着点儿重音,每一步踩住了,对,哎,就这样。”   “蔻丹你定点稳一些,小腿使劲儿不能晃啊,行行,下一圈注意。”   “粉黛你表情放松点,这是展示衣服别搞得要去殉情似的好不好……”   “哎呀我的小宝莲啊你顺拐啦……”   许流深抹了一把脸,自己给自己心理疏导。   素人养成,其乐无穷。   叶枢在身后看着她,一会叉腰一会儿揉脸,眼看要炸毛还要强压下来循循善诱。   怎么这么可爱。   “喂喂喂,都别走神啊,干嘛呐见鬼啦?”许流深看着那几人走得磕磕绊绊,突然步子全乱了,赶紧用力拍拍手抓回她们的注意力。   肩膀上骤然一沉,一条手臂搭了上来,“你属狗的?嘴里就吐不出来句好话。”   下人们正要跪,他扬声道,“免礼,你们继续。”   许流深肩一耸,从他怀里出来,“太子爷怎的大白天过来了?”   叶枢一脸茫然:“你说什么我听不到。”   “我说,太子爷……”   “我还是听不到,哎奏乐声太大。”叶枢抠抠耳朵,“听不到我下午就去街市上转转,去买个绸缎跟店家聊聊什么的……”   话说一半,噙着笑看着她。   “老公。”许流深一脸冷漠,“幼稚。”   “哦,你问我大白天过来干嘛?”叶枢好像刚接通信号,“下朝早,没什么事就过来看你。”   许流深冷笑,色胚。   “老婆,你们这是在干嘛?”叶枢觉得新奇,太监奏乐丫鬟走路,这是什么新玩法。   “这叫走秀,就是穿着好看的衣服展示给人看。”她横一眼狗太子,叫老婆还叫的挺得劲儿。   “这也是……你家乡那边的?”   江淮一代这么多新奇事儿么?   “呃,对啊,以前小地方的民俗活动,现在可能比较少人知道。”   刨根问底干什么,看就完了。   “有点意思,七日后岑西平的庆功宴,不然叫你的丫头们来走两圈,给朝中那群老帮菜看个新鲜?”   许流深眼睛一亮,可以有啊,“快,重新开始,走一下给太子爷看看!”   下一秒突然反应过来,“朝中那群老帮菜”,好像也包括她爹许知守……   叶枢看着她先是高兴,又没来由白他一眼。   什么情况?这女人也太难哄了。   “……宝莲大宝贝儿呦你别紧张……”许流深扶额,小丫头同手同脚是扳不过来了。   “哎哎你们都看一眼沉香,看沉香,对就这样看到没,走路稳,定点也好,表情还不错,都学一学啊!”难得有个稍微像样的,她赶紧叫大家看。   “看到没是不是这个还不错?”她拉拉叶枢的袖子,一偏头,他正低头看她,还憋着笑。   “我的太子f……我的太子老婆教导有方……”   “太子爷老公?”许流深低声耳语。   “嗯?”某人笑着低头凑近她。   “你才二十出头就这么油腻真的好吗?”   叶枢:……   我一身腱子肉。   “行了下去歇一会儿吧,我要去喝牛奶了,”许流深吩咐道,“你派来的这几个真是太差强人意了,要是我的三元四喜五福在就好了,可可爱爱还有脑袋。”   一群丫头跑去后院歇着,宝莲一走,才开始闲聊。   “咱们真的可以去宫宴上表演一番啊?”   “太子殿下亲口说的,那还有假?”   “可殿下好像也就随口一说,眼睛就没离开过咱们太子妃。”   “没吧,我见中间殿下也往这边看了好几眼呢。”沉香弱弱说道。   “那可能是在看你啊沉香姐姐,你走的可真的好呢!”   “就是,沉香姐姐走的比我们都好,我们都是顾着脚下就顾不得表情。”   “那我们好歹也没走顺拐啊。”   几人又是一阵窃笑。   “别嚼舌头。”沉香低声斥责。   到底是从前在帝后面前伺候的,她说话还是有些分量。   “沉香姐姐你教教我们吧,大家都走好点,也给主子长脸不是?”   “对啊对啊,我看沉香姐姐玉骨风姿,走起来也不比咱们主子逊色多少。”   “乱讲,我哪里比得了太子妃……”沉香盈盈笑道。   叶枢没坐一会儿就走了,晚膳之前,周嬷嬷来了。   还带了三个人。   “太子妃万福,”周嬷嬷见礼,“殿下吩咐老奴去许相府上讨了几个丫鬟,给太子妃带来了。”   “三元,四喜,五福?”许流深又惊又喜,“快来快来,上午我还念叨……”   她眨眨眼。   真就是随口一念。   三个小丫头和宝莲也都很高兴,尤其是宝莲,从一个相府丫鬟空降东宫,还摇身一变成了一等丫鬟,太子妃对她又格外亲近,别人不眼红才怪。   “宝莲,你去安顿她们仨吧,还请周嬷嬷替我谢谢太子殿下。”许流深客客气气的说道。   “殿下说了,太子妃知道该怎么谢他。”周嬷嬷笑着告退。   许流深:……个臭流氓。   宫中紧锣密鼓的筹备了几日,庆功宴就到了。   当日一早,周嬷嬷带了两个丫鬟过来,“参见太子妃,这是绣房给您新做的朝服,今日要穿着参加宫宴的。”   “嗯?我怎么不知道要做新衣服?也没人给我量体来啊。”   “是殿下直接将尺寸交给老奴的,老奴还以为是您量好的呢,您先试试?要是不合适我赶紧叫人去改。”   许流深穿上身,从上到下,肩颈手臂腰间,居然无一处不合身。   “甚是合身,那就好,”周嬷嬷松口气,接过丫鬟端的另一盘东西,“这些是娘娘的朝珠和首饰,朝珠是宿南进贡的上好南珠,中间嵌着的是绿松石和紫晶,还坠有一颗夜明珠,也是贡品。”   许流深咋舌,这也太下本儿了。   要是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怕是当场就化了。   但她是谁啊?   以前追她的那些,哪个不是非富即贵,还都花钱如流水?   有包年买热搜捧她的,有给她花大价钱请来巨腕做配的,有搞大场面灯光表白的,还有拍卖会上跟她拼命竞价拍下来再送她的,花样百出但是万变不离其宗——肯花钱。   “周嬷嬷辛苦了,”许流深示意宝莲打赏三人,“请转告太子殿下,晚上见。”   “她就说了这么一句?”叶枢瞪大眼睛问周嬷嬷,“那串朝珠,皇后的都比不了,她就这么一点反应?”   周嬷嬷忧心的点头,太子爷的失望都快溢出麒麟殿了。   “你说这女人,”叶枢扭脸问岑西平,“你说她有心吗?”   “我真是不知道要怎么对她好了。”   岑西平努力钻研着眼前棋局,“你不是纵横烟花柳巷所向披靡么,随随便便把别的姑娘哄的挺乐呵,怎么自己正妃搞不定?说出去也没人信啊。”   “屁的烟花柳巷,你也信?”叶枢白他一眼。   岑西平摊手,“许家大小姐从小锦衣玉食,对这些怕是看不上,你得投其所好,她喜欢什么,你就从哪方面下手,或者你干脆一道懿旨叫她来侍寝,她还能抗旨不成?”他犹豫再三走了一步棋。   “不行,强求就没意思了,我要她心甘情愿,要她死心塌地,要她往后眼里只有我一人。”叶枢也走了一步。   “你以后还不是三千佳丽?不行换一个,后宫的女人那都是生扑的,根本用不着这么麻烦。”岑西平摩拳擦掌隐而不发,自觉走了一步好棋。   叶枢脑里突然就浮现出一句,   ——“我偏又小气,自己看上的东西就容不得别人惦记。”   “信你个鬼,”叶枢眼里有了笑意,拿起棋子随手一放,“你又输了。”   岑西平:……   “走了,宫宴要开始了。”他招呼一脸生无可恋的小将军,“给你庆功,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让你瞧瞧我的小刺儿头,今晚有多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  日更一定,二更随缘~   ☆、沼气   京城中对于许家嫡大小姐严重两极分化的评点,终于在某个月圆星灿风物闲美的晚上,在一场算不得奢华却相当热闹的宫宴上,达成了史无前例的共识。   这一晚过后,再有人说起许流深,可以是蛇蝎女子京中恶花,可以是捡了便宜德不配位,唯独不会再是什么“龅牙凸嘴,满脸横肉,又丑又凶”这种与事实严重不符的狗屁扯淡。   明明是天下倾城色,人间富贵花。   就算毒,也当得起个“蛇蝎美人”,   就算凶,也绝对配得上一句“持靓行凶”。   “有没有觉得我现在特给你长脸?”太子和太子妃在众目睽睽之下挽臂走进正殿时,许流深笑着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叶枢端起来储君架子不便开口,就在暗地里捏捏她的手指。   走过叶眉和叶锦身边,三人默契的对了个眼神,相视一笑。   叶眉今日盛装打扮,钗镮绫罗傍身,妥妥的白富美,任谁也想不到这一个公主一个太子妃,扮成男装划拳豪饮是个什么名场面。   叶锦万年不改一袭月白色长袍,无声润物谦谦君子,许流深想起欠他一个救命之恩,不动声色的收了收下巴,以示招呼。   身边某人余光看到,在她指尖上捏了一把。   就这样在众人灼灼目光下,二人到了皇后娘娘面前行礼就坐,许流深才将视线放在百官及家眷身上,百官里没多少能对上号的,都是生脸,家眷么,倒是有几位旧识。   她认得礼部桂尚书,于是自然也看到在他身后的家眷中,赫然坐着那个叫木棉的姑娘,极力掩饰自己的存在感,却又不死心的偷瞄过来。   许流深不由得心中叹气,好痴情的小妞儿。   她不动声色的把手从叶枢的臂弯里抽出来。   少戳人两刀,胜造七级浮屠。   “怎么了?”叶枢偏头问。   “手酸。”她敷衍一句,都坐下了,本就不必继续挽着。   不想叶枢竟大咧咧的拉过她的手,不加掩饰的揉了揉。   底下一阵窸窸窣窣窃窃私语,许流深余光都能看到有多少视线投在她身上。   完蛋,桂家落座那方向,她彻底不好意思看了。   她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既然都到齐了,那就开始吧。”皇后娘娘温声提醒道。   叶枢起身说了几句体面话,岑西平平定战乱战功卓越,敕封平西王,赏金赏银赏田宅巴拉巴拉的。   百官同贺,岑西平跪谢圣恩,皇后娘娘也象征性代皇上评点几句,最后众人齐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将仪式感推向了顶峰。   许流深脸上始终挂着正宫娘娘的微笑,手指头却在桌子下面百无聊赖的点豆豆,就这么熬到了开席。   “第一回来参加宫宴吧。”叶枢在用膳间隙问她,“都怪许相,你看看别的大人都拉家带口的,许相还是独自一人来。”   “嗯,爹觉得我难登大雅之堂,我哥又不喜欢这种场合。”许流深慢条斯理的吃着,一边对许知守眨眼示意。   亲爹默契的稍稍举杯,收到。   “谁说你哥不喜欢这场合?”叶枢眼神往门口一扫。   偷偷溜进来,小步挪动到许知守身后的,可不就是许光尘?   落座以后,许光尘一眼捕捉到妹妹的视线,对着她挑挑眉。许流深心下了然,大约是知道她要来,哥哥才借这由头来碰面的。   她主动叫叶枢一起去向皇后娘娘和庆功宴的主人公平西王等人敬了一巡酒。   皇后娘娘打趣道:“看你们二人如今这蜜里调油,哀家甚是欣慰,阿深,哀家可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许流深笑笑,“随缘,随缘。”然后喝下杯中酒。   岑西平则是认真的看了一眼太子妃,比起前些日子落水时娇弱可怜,这日贵气十足气场全开,美得明媚又张狂。   难怪能被老九这家伙天天挂在嘴边念着。   “这杯我敬平西王,恭祝凯旋,也感谢出手相助。”许流深一直未有机会当面道谢。   “太子妃言重了,”岑西平抱拳,“微臣自当殚精竭虑为圣上和殿下分忧。”   一杯饮尽,许流深对着二人一福身道:“殿下,平西王,臣妾先失陪,去看下宫人们的节目准备的如何了。”   叶枢点头,许流深退了几步,转身走去殿外。   “行了,人都出去了,还看。”岑西平酸得没眼看。   “你有你也看。”叶枢一句怼得他哑口无言。   许流深在后殿找到宝莲和沉香一行人,她们换上了许流深设计的春夏装,又精心梳妆打扮一番,看起来有模有样的。   “哇哦,真是不错,等下里面舞姬出来,你们就可以上场了。”   “别紧张,视线就放在正殿龙椅之上一米的位置,左右两边就当是萝卜白菜,放心大胆的走。”   “还有你们,”她转向小太监乐队,“曲子没问题吧?”   小太监们坐在角落里吹拉弹奏,倒是没那么紧张,信心十足道,“主子您放心,绝对不给咱垚园丢人。”   “好,表演顺利统统有赏,你们节奏没谱儿就多瞧瞧沉香,再不济能整齐些也是好的。”   “咳咳。”   许流深回头,果然她刚出来,许光尘跟着也来了。   “你们再去准备准备,等下舞姬表演完了叫我。”   许流深不常在皇宫走动,许光尘亦是半斤八两,两人一边往人少的地方走,一边四处探头张望,发现一处偏僻小屋孤零零的在林子外沿,便走到屋后停了下来。   “是李婶有消息了吗?”许流深迫不及待的问。   “嗯,我叫人拿着画像去大大小小的寺庙暗访,两处庙里有人说眼熟,再有合适日子,我会加派人手,如有见到就直接将人提回来。”   “哦……”许流深有点失落,“我还以为你急着过来是有好消息了。”   “有点眉目也不错啊。”许光尘道。   “那你还破天荒来一趟,就这事儿啊?”   “那你以为呢?难道我专程来看你?”许光尘不屑道,“对了,顺便跟你说一声,那群小流氓,我叫人去查但是什么都没查到。”   没查到那是必然的,早被七王爷切水果了。   “那一带游民不少,以后少去。”许光尘斜她一眼,补充道。   “哦。”许流深答。   还说不是专程来瞧她。   二人正要走,远远听见脚步声过来,又默契的缩回脚,在屋后躲起来。   脚步声七零八落,走远几个又走来几个,都奔着这小屋来了,兄妹俩正纳闷儿这是做甚,绕到另一边,从小屋里传出哗啦哗啦的水声,二人对视一眼,   卧槽,这特么厕所!   “你可真会带路!”许光尘无语了,合着两人就守着恭房密谋了半天。   许流深百口莫辩,谁特娘的能想到皇宫里连厕所都这么高级。   看来是酒过几巡,需要输出的人多了。   争执间又是一阵“哗啦哗啦”。   “……先前桂大人说起太子妃千娇百媚,我还当他是为了拍许相马屁,想不到九王爷真艳福不浅。”   “可不是,替咱们锦王爷可惜啊,这么个白白嫩嫩的宝贝儿……嗯嗯……哎呦,”里面人憋了半天力,传来扑通一声,“呼……舒坦,那么个大美人儿居然成了弟媳,江山也没有,是美人也错过了。”   “这可说不准,保不齐圣上哪日一醒来,得知九王爷行事荒唐难当大任,说不定就……”   “倒也不是没可能,可近来太子早朝日日有来,还落了不少夸赞。”   “做做样子而已,到底行不行,还得看治国手腕,这可不是一朝一夕能装出来的,我还是瞧好咱们锦王……”   “行了,大人小心隔墙有耳,出完恭了没?”   “完了,你呢?”   “我早完事了,咦,草纸呢?”   “老帮菜的,上下一起喷粪。”许流深听着就火大,许光尘站在旁边,手里捏着一沓草纸笑得贼兮兮,“嘴贱,就让他们蹲马步去吧。”   “不行,我还是好气。”许流深心气难平,在宫里撇着大条还要嘴碎,什么东西。   “我把他们草纸都偷来了,你还想怎样?”   许流深瞧了瞧这恭房的结构灵机一动,“哥,你带火舌子了没?”   皇宫里恭房虽然高级,但是设计理念还是非常传统的。   秽物都积聚在坑里,那就势必少不了沼气。   两人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宫人清理秽物的入口。   “沼气遇火即燃,让他们好好爽一下,我说一二三你就把火舌子丢进去,然后赶紧跑。”许流深小声道,里面两位已经急的不知所措,奈何上一波出恭小高峰过了,半天也没别人来。   “你走远一点,我比你跑的快。”许光尘点着了火舌子,把妹妹往外推。   1,2,3……   大殿内外众人饮酒恰到气氛高涨,喧哗声与舞姬表演歌舞的奏乐声交织,根本没人注意到恭房那边的异常。   只听“轰”的一声闷响,恭房里传出一串人不人鬼不鬼的叫声,许流深和许光尘站在百米开外的林子里笑的前仰后合。   “你也太阴损了。”许光尘笑得腮帮子疼,“叫人知道了,你就真成了‘臭’名远扬了。”   许流深眼泪都笑出来了,脑子里都是的画面,有形有色,还有味道。   “不急,我要看看是哪个不知死活的在那里大放厥词,他们现在定然是没脸见人,那我不去偶遇一下多不合适。”   她笑得狡黠,像只小狐狸。   许光尘倒吸一口凉气,这丫头,杀人诛心呐。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有味道的一更~ 学好数理化,穿越古今都不怕。   ☆、宫宴   “二位大人这边请。”小太监憋着气将两位大臣带进偏殿后院一处杂物房,“小的去寻两身衣服来。”   年长些的那位铁青着脸从衣裳里摸出一张银票,“有劳公公快些,千万不要叫人看到。”   小太监犹豫了一下,接过银票,“陈大人放心,小的快去快回,什么都没看见。”   “林大人,您说这是什么事儿啊!”太监一走,二人差点瘫了,还好没人看见,这小太监去清理秽物时将二人带了出来,还一直道歉,说可能是秽物过多沼气过浓,天干物燥的不知怎的就爆了。   “那还能怎样?宰了那小太监?明日全京城就都知道你我二人……哎!”   林大人一拍大腿,只能认栽。   换完衣裳,二人将身上银票和散碎银子统统给了那小太监,买他个闭嘴。   “直接走吧,陈大人,我的马车就在宫外。”   “成,林大人,那就告辞了,今日之事……”   “心照不宣,心照不宣……”   “呦,这不是陈大人和林大人吗。”   二人闻声一回身,膝下一软,险些直直跪下去。   “拜、拜见太子妃。”   怕什么来什么,这姑奶奶怎么出现在这里了。   “额,二位大人这就要离席了么?”许流深彬彬有礼问道,一边抬手若有似无的掩鼻。   二人尴尬的恨不能原地坐化。   “我还命人准备了一个新奇的小节目给各位大人欣赏,二位不来看看么?”   “老臣不胜酒力,这会儿脑子有些混沌了,就……就先告退了。”   “即是如此,那我也就不强留二位大人了,”许流深微微颔首,“良辰美酒,国泰民安,我等才有机会在这儿共襄盛举,说来这都是列位大人的功劳呢。”   “太子妃所言极是,老臣不敢居功,都是圣上,圣上和太子殿下治国有方。”两人说得极为诚恳,顶流都自愧不如。   “林大人说的不错,我家殿下从前志在风花雪月,可自打得父皇信赖入主东宫之后,那可是忧国忧民日理万机,看奏折常常连饭都顾不得吃,本宫是真心疼。”   二位哪敢有什么异议,只能讪讪的点头迎合,巴望着小姑奶奶赶紧让他们走。   “可是啊,”她话锋一转,“我家殿下毕竟只是暂代父皇监国,他为人又谦逊,将许多事都交由我父亲与高太尉定夺,本是彰显对老臣的敬重与信任,也不知怎的,传到人耳朵里就成了荒于朝政,”许流深一脸难以置信,“那我家殿下就日日早朝从不缺席呗,嘿,落到某些狗嘴里又成了做做样子,说关键事务还是要靠臣工。”   “二位大人评评理,我家殿下是不是怎么做都是错?”许流深秀眉一蹙。   两位大人背后直冒冷汗,赶紧义正严辞道:“太子殿下近来关心国事,勤政爱民有目共睹,什么人胆敢这样诋毁,臣等绝不姑息!”   啧啧,我可去你俩的妹吧,这演技不拿个视帝真屈才了。   许流深在心里冷笑。   “那本宫就不清楚了,不过宫里么,哪有什么秘密,早晚会知道。若只是无心玩笑两句,我家殿下心大,自然不会计较,只怕是有心人阳奉阴违,要是叫我这小肚鸡肠的知道了,第一个铰了他的舌头。”   那么美的一张脸,那么清脆的声音,说要铰人舌头的时候还娇俏的笑了下。   年长些的陈大人脚下发软,干笑两声,“太子妃可、可真会说笑。”   “说笑?我没有啊陈大人,我一介女流,嫁了谁这辈子就倚仗谁了,哪儿能跟墙头草似的东眠西宿呢?”   “我生长于民间,学识有限,没有以德报怨那样的的格局,我只晓得,谁往我东宫泼脏水,我准把屎盆子扣他一身。”   陈大人林大人:……   “哎,一喝完酒就话多,本宫回了,二位慢走。”许流深微微颔首,扭头走了。   大仇得报,走路都轻快起来了。刚一出后院,她脚下一顿,笑容堪堪僵在脸上。   叶枢就斜靠在偏殿墙外,饶有兴致的看着她。   “太子爷……”   “嗯?又不是你家殿下了?”   听着她阴阳怪气的损人,一口一个“我家殿下”,听墙头的某人乐开了花。   “还笑?你心真大。”许流深恨铁不成钢。“我才发现你在朝中这名声好像比我也好不了多少。”   “啊,那怎么办呢?”叶枢虚心求教。   “天天去早朝,多读读史书,该笼络的就给点甜头,作奸犯科的切一切砍一砍立个威什么的呗。”她还真就絮叨开了,古装剧里都这么演的。   “不然多去找我爹和高太尉商量,他们俩忠心耿耿,肯定会全力辅佐你的,关键是你自己也要给力,不要总惦着寻花问柳,哦说到这个,”许流深一拍脑门,“合欢楼那个叫……红绣是吧?要不过几天我去给她赎个身,接到东宫来,你就别往那地方跑了太败路人缘……”   叶枢张张嘴想要解释,又气笑了,捉住她手腕把人拉进怀里紧紧抱住,“你才十八岁就这么絮叨,老了怎么得了。”   许流深使劲儿推他一把,纹丝不动,“喂,有碍观瞻啊起开。”   “我不是你说的那个什么海王。”他突然在耳边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   “哦,谁还能主动承认似的。”许流深翻了个白眼,“反正我跟你说,牛逼我都已经替你吹出去了,你可得争点气好好干,不要害我被打脸。”   她用手指戳戳他的肩头,“记住了没?”   “嗯。”肩窝里传来含糊不清的一声。   “呀!忘了我的大秀!”许流深猛然想起,她还有未完成的事业呢,急忙推开他要走。   “别急了,都已经表演完了。”叶枢松开她,但还握着她的手腕。   奇怪的奏乐响起,宝莲她们穿着新奇走进来引得阵阵赞叹,叶枢扫了一圈没找到他家刺儿头的身影,见许家大少爷都落座了,这便起身找了出来。   “那效果怎么样啊?好看吗?”   “没看啊,出来找你了。”   不得不说,看她撕别人可比什么表演都过瘾。   “光想着出气了,都怪你。”   “怪我怪我,走,回去吃东西去。”   “我不吃我减肥。”   “不行,你太瘦了,别人会说我苛待你。”   “万一回去大家说走秀不好看也怪你,我们在垚园圈地自萌,你非叫我出来现眼。”   “行,怪我怪我,不过应该很不错。”   “你又知道?”   “同辛说的,他老去偷看你那个小丫鬟。”   “哪个?胸大的还是腿长的?”   “额,一走路就顺拐那个……”   ……   两人悠达悠达的回了正殿,许流深坐下来才发现,面前的菜几乎没有动过。   “你怎么没吃?”她小声问叶枢。   “等你啊。”他很大声的回答。   坐在他右手边的岑西平闻言一酸,手中的烤羊排顿时它就不香了。   “老臣携小女来敬太子殿下与太子妃一杯。”   许流深抬头,刚想对这白胡子老头儿客套一笑,视线却落在他身后的姑娘身上。   呦,冤家路窄啊。   看来眼前这面带笑意却不达眼底的老头儿,就是刑部尚书岑明镜了。   与关叔那样做生意的笑面不同,生意人讲究个忍气求财,至多算得上市侩,可这岑尚书是典型的笑面虎,绵里藏针城府极深,让你笑到最后一秒为止才发现自己胸口插了一把刀子。   岑春秋跟在他身后,探身过来,“呀,好巧,姐姐原来是许大小姐,哦不,是太子妃啊,妹妹之前多有得罪,还望姐姐勿怪。”   话虽这么说,她脸上可是没半点惊讶。   叶枢偏头疑惑的看了眼许流深,两人之前还有摩擦?   “岑二小姐说笑了,小事情,妹妹不要放在心上才是。”她落落大方回道。   “小女不懂事,老夫敬太子妃一杯,”岑明镜说完喝下手中的酒,把杯子递给丫鬟斟满,“再这杯,敬殿下与太子妃,小侄获封平西王,老臣甚觉宽慰,谢圣上与殿下抬爱。”   谁小侄?平西王?   “表叔,表妹。”岑西平抬了抬杯子,看着并不十分热络。   许流深了然,原来岑西平与他们还真是沾亲,只不过一表三千里,人家流血流汗立下的汗马功劳,谁抬爱你了轮得着你这妖怪高兴?   这叫什么来着?   人也不红,倒是爱蹭。   “表哥,”岑春秋唤得是天真烂漫,“恭喜啊,想不到你一去三年,磨练得更有男子气概了,我还记得你、我、九哥哥小时候总玩在一起,玩什么娶亲过日子的游戏……”   “春秋不得放肆。”岑明镜斥责一句。   “娶亲游戏啊,有趣。”许流深面不改色,行了我知道你和我夫君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了。   叶枢一脸平静,像是根本看不到他春秋妹妹眼含秋水的望着他,对着岑尚书举举酒杯,“无妨,本宫彼时年少,没见过什么世面。”   岑家父女:……   “可不是么,”岑西平也来了兴致,“那时候太师傅刚教写字,每次春秋表妹一撒娇,太子殿下就丢一张宣纸给她,‘赐和离’!”   他说得很大声,旁人听了都发笑。   岑春秋涨红了脸,岑明镜却笑容不减:“童年玩伴才是最真挚纯真的感情,值得珍惜啊哈哈。”   “那老臣就先行告退了。”   岑春秋对着叶枢柔柔福身,“九哥哥,春秋先随爹爹回去了,”又转向许流深,“改日再登门拜访姐姐。”   许流深大度点点头,“尚书与二小姐慢走。”   话音刚落,只听左手边一声脆响,有人将个青铜酒樽重重垛在桌上。   “岑家庶小姐是真不知还是装不知,太子妃年方十八,你和太子同年,比人家大着两岁呢,这叫了一晚上姐姐也真好意思。”   “二姐。”   “眉儿!”   皇后娘娘和七王爷同时出声。   岑西平瞄了一眼,   嚯,多年不见,二公主也是个厉害的主。   岑明镜子嗣单薄,岑春秋尽管是庶出,也深得他宠爱,惯的比旁人家嫡小姐还要张扬几分,她最介意的就是自己这个庶出的身份,被叶眉当着众人这么一揭,脸上登时就挂不住了。   委委屈屈的对着皇后娘娘行了个礼,逃似的走了。   叶眉偷偷对着许流深眨眨眼睛,“别怂啊怼她,不说年纪看着像你姑妈似的。”   许流深噗呲笑出声来,压低声音说道,“我可不敢啊,人家可是跟我夫君玩过娶亲play的小青梅呢。”   众人:娶亲普累?   叶枢:……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娶亲普累,求教一下。 深深:就是说……娶亲的时候大家普遍很累。 大家:哦~奇奇怪怪的姿势又增加了。   ☆、虐渣   宫宴结束,皇后娘娘先离席,叶枢和许流深紧随其后,与众位大臣轮流拜别了一圈,准备打道回府。   桂尚书率家眷作别时,叶枢与他多寒暄了几句,什么“老当益壮品位高雅心明眼亮”的夸了一顿,旁人不知他打的什么哑谜,只有裴西平暗暗翻了个白眼。   许流深始终得体,桂家上下以为是许大小姐在太子面前美言不少,吹起“郎才女貌天造地设一对璧人”的彩虹屁来毫不嘴软,叶枢不知是喝了酒还是怎么的,满面红光,比娶亲那日都精神。   直到最后才听得个柔弱的声音见缝插针说了句,“臣女木棉,见过太子殿下。”   许流深以为,至少从场面上、礼数上,有脑子有涵养的姑娘也都会带着问一句太子妃好。   可她偏就没有。   周围乱哄哄的没什么人在意,桂家人带她一起来的,许是没听见,许是听见了不好说什么。   可许流深门儿清,这是无能狂怒了。   暗戳戳的恶心她——我眼里只有太子,没你。   这种场合下她如果较真儿,反而显得苛刻了。   相比之下,岑春秋都可爱多了,起码茶得明明白白。   可眼前这丫头似乎搞错了一件事,许流深勾起红唇,扫过木棉那张清秀到寡淡的脸。   我是怜你,不是欠你。   许流深抬步走到叶枢身边,伸手去握他的手。   叶枢正与桂尚书的大公子寒暄,头都没回,特别自然的反手回握,把她抓得更牢。整个过程中,他说话连停顿都没有,就像是潜意识里的反应一般。   “好了,时辰不早了,我与太子妃先回去歇息了,桂大人,告辞。”他拉了拉自家刺儿头的手,许流深顺势半靠进他怀里,二人挽手抵肩的走了出去。   管谁碎了心红了眼,   管它身后酸水滔天。   回到东宫,许流深高兴的原地转了个圈,舒坦呦,我爽好过你爽,你不爽好过我不爽。   “欺负个三品官家侄女,也能高兴成这样?”以前觉得这女人难哄,但有时候她这爽点又特别低。   “怎么的,看不得?”   “只是觉得没必要,她大概只是紧张的忘了对你行礼。”   许流深停下魔鬼的步伐,走到叶枢面前,仰头问他,“你都看到了啊?那我这么小气,你还帮我?”   “你连抵赖都懒得吗,直接就认了?”他失笑道,“那我懒政也是事实,你还去教训那两个老反骨?”   许流深一想那场面,又乐了。   撕逼一时爽,一直撕逼一直爽,反派的乐趣可真是无穷匮也。   “哎不对,你怎么知道……”她发现了盲点,“我没告诉你那两个老家伙说你什么坏话吧?”   “那你以为,炸个恭房没半点风声传出来,是谁帮你善后的?”叶枢不自觉垂头凑近她。   欺负人时比小狐狸还精,这时候怎么就笨笨的。   许流深:???   好像确实,直到宫宴结束,也没有恭房那边的消息传来。   “同辛强忍着一身恶臭在殿外看完你的丫鬟们,飞檐走壁回去洗澡更衣了,你瞧瞧。”叶枢向她身后努嘴,同辛已经在门口候着,束起的发髻还在滴水,一脸悲壮。   “那敢情……我和我哥的爆破全程,都被你看到了?”她问完觉得有点缺氧。   沼气蓬勃的地方待久了真不行。   “回太子妃,属下是先去那边树上纳凉的,您和许大少过来时不便现身,以为你们耳语一阵就走了呢……”同辛挠挠头,好在当时在,才没错过那么精彩的场面。   “不是你放着宫宴不去,跑树上待着干嘛?”许流深无语,想说个悄悄话也太难了吧。   同辛支支吾吾,叶枢幽幽开口:“自然是站得高看得远,方便他偷看……”   “主子……饶了我吧。”同辛可怜兮兮的告饶,叫太子妃知道他惦记人家丫鬟,那还得了?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早就被自己主子卖过一回了。   许流深看了叶枢一眼,假意问同辛:“那晚上我垚园的节目如何?我和殿下都没眼福看到。”   “好,特别好,”同辛斩钉截铁的说,“没人出错儿,文武百官都夸衣服好看,人也俊俏。”   “拍子没错?”   “没有,很准。”   “走路步调一样吗?”   “非常整齐。”   “没顺拐么?”   “没没没,宝莲走的特别好看!”   哦~~~   许流深笑而不语。   “不是,不光宝莲,都很好很棒特别好,属下是说,垚园的丫鬟们今天都很好很美。”同辛已经有点语无伦次了。   许流深翩然一笑,“大胆点,把‘们’字去掉。”   同辛的脸肉眼可见的浮现一抹红晕。   “行了,那我回了,殿下也早些歇着吧。”许流深福身道。   “不请我去垚园坐坐,喝杯茶什么的?”某人有些期待的问。   今晚他实在是心情大好,觉得若是发生点什么,也顺理成章。   “不了,我还要回去打赏大伙儿呢,对了,也给你长脸了,你也得赏一份儿。”许流深娇声讨赏,不动声色的岔开了话题。   她一转身,手腕被握住。   “喂。”某人声音有些失落。   “你当真了?那些什么娶亲游戏的。”   “啊?”许流深回头,“没有啊,怎么会呢。嗐,今晚我很开心。”她拍了拍太子爷的肩膀,“你我二人通力合作,在这深宫才能过好一点。早点回去休息,明日去早朝,我吹的牛逼就全靠你成全啦!”   “要加油哦!”她攥拳加了个油。   然后脚底抹油,火速遛了。   同辛看着人都走远了,确认听不到了,才讪讪来了句,   “太子妃没有心。”   亏得他主子一听说她把恭房给炸了,生怕她吃那两个老油条的亏,赶紧追了出去,还叫他以最快速度把恭房刷洗出来。   搞得他一身复合味道,都不好意思去祝贺宝莲。   好在主子豁达,见人走过花园转角看不见了,招招手,“回。”   “明天早朝前,将陈、林二位大人贪污赈灾钱粮的证据证人,都安排好。”   “主子不是说,先不动他们?”   “放一放等一锅端也不是不可,可既然他们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连太子妃都敢编排,那就先拉出来切一切砍一砍,立个威也不错。”   “是。”   深宫别院中,传媒基本靠嘴。   许流深直到几日之后,才得知那两位“屎蜢”大人在庆功宴的第二天早朝上,被同僚检举贪污了江南治水的赈灾钱粮,太子殿下大怒,将二人贪腐之事交由大理寺彻查,并由刑部复核督办。   哎呦不错这个吊,孺子可教。   她甚是满意。   “大小姐,咱太子爷这回挺硬气呢。”宝莲搬运完听来的小道消息后,由衷的夸了夸。   许流深斜瞄她一眼,“小丫头,今儿起风了吗?随风飘摇什么呢你?”   宝莲心虚道:“我才不是墙头草呢,大小姐,太子爷最近对您好这是有目共睹的啊,丫头们头先几天还在嚼舌头,说不知道您这是怎么想的,这太子爷三天两头上门来,您留也不留。”   “哦,他上门我就得留他过夜,那我成什么了?这男女同床共枕啊,讲究的是个情投意合水到渠成,不需逢迎,更不是为了什么生下孩子母凭子贵,否则同床异梦各怀鬼胎,那跟牲口拉去配种的唯一区别就是牲口不在乎荣华富贵。”   “大小姐可别瞎说!怎么能、怎么能类比牲口?”宝莲被这理论惊到了,自古以来后宫女眷不都是这么个生存法儿么。   “我问你,太子殿下从前待我如何?”许流深问。   宝莲老实答,“视如无物。”   “那又是何时起,天天往我这儿跑的呢?”   宝莲好好想了一会儿,“大概是……后花园落水之后?”   许流深靠坐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所以喽,无非是看到我的真面目了,又对我骗他心有不甘罢了。你说,以色侍人怎么能够长久呢?还是基于共同利益的合作关系更牢靠吧。”   宝莲似懂非懂,大小姐说的在理,可是……可是同辛大人前几天才跟她说,叫她多帮着太子殿下煽风点火,说些好话。   ——“你不知道,其实太子殿下大婚那日,原打算晾着太子妃一宿的,挫她的锐气,要不是你们主子白天在奉国寺给了我们爷俩护膝,我们爷才不会一时不忍,叫我推周嬷嬷去告诉你别等了。”   “还有我们爷的羊脂玉腰牌,随手就给了太子妃当信物,别的我不知,那腰牌,九个皇子公主可是从不离身的。殿下那日在……那日反正有很重要的事,一夜没睡,想起来归宁这事儿,顶着风往回城赶,去了相府还被从上到下一通挤兑,这都算了,回了麒麟殿发现玉牌被太子妃退回来,那脸色,比我还黑。”   宝莲想了想反驳道:“可那日回来,我家大小姐醉酒,太子殿下可是凶巴巴的把她扔在了步辇上,还说她事儿多,我想起来都怕。”   同辛无奈的笑了,“宝莲丫头,我以我自己的婚姻大事担保,我打十岁进宫跟着九王爷,这么多年,就没见他出手抱过什么女人。”   “你就事论事,干嘛要用自己的婚姻大事来担保。”宝莲不悦。   “嘿嘿,”同辛挠挠头,“我这不是显得诚恳嘛,反正我跟你说,我家殿下这么多年来遇过的女子中,太子妃是不是最美的,那不好说,可她绝对是最没良心的那个。”   “哼,我们大小姐国色天香,肯定是最美的。”宝莲杏眼一瞪。   “那可未必,太子爷还救过个大美女呢,要不是顾虑着快要娶你家大小姐,我肯定挖地三尺把人找出来了。”   “切,你要是找出来那人,以后咱俩就桥归桥路归路,老死不相往来!”宝莲撅起小嘴。   “我就随口一提,现在就是别人站在旁边,我们爷也不会多瞧一眼的。其实最近太子爷事儿挺多的,但只要有个空就往垚园跑,这还能有假?所以啊拜托你的事你可上点心啊,主子们好了,我才好邀个功请个旨什么的嘛。”同辛甚感自己机智。   当然要不是叶枢手把手教他如何策反宝莲,他这块朽木到现在还没看出来自家主子的心意。   宝莲假装不懂,红着耳朵把同辛赶跑了。   眼下宝莲当然不能直说这些,只好委婉的规劝许流深,“太子爷是图您美也好,图咱许相的地位也好,但奴婢以为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还会看眼神?说说。”许流深抖她,十几岁的小丫头,懂得还不少。   “就是看着你的时候总不自觉的笑啊,含情脉脉的那种,”宝莲说得羞臊,“哎呀大小姐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反正就连沉香都说,要是被太子殿下那么看上一眼,死都愿意了。”   许流深手中杯子一放,“是吗?”   “这愿望,很别致啊。” 作者有话要说:  男女搭配,虐渣不累~   ☆、下药   “主子主子,又有人来跟咱打听衣服式样呢!”   “是啊是啊,我早上去御花园也有人问起。”   “咱们太子妃是什么神仙啊,这些养尊处优的皇亲贵胄平日里眼高于顶,这回可叫他们大开眼界了!”   “说来也要靠那日大家表现得好,效果才好呀。”   “那还不是咱主子操练的好嘛。”   “对对没错!”   许流深一早上叫着大家伙儿陪她一起做形体拉伸,就听她们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自垚园那场新奇的“走秀”后,宫人们三天两头的碰到人来打听,想要借这样衣一看,依样做个类似的出来。丫头们按主子吩咐,样衣要借就借,若是问起料子来,才说这是街市上新开的绸缎庄里买的。   “宝莲,你和胭脂下午去绣坊走一趟,把皇后娘娘和其他几位娘娘的新衣尽快给送去。”   新衣的反响不错,她自然不会小气,借势去各宫疏通一波,卖个好,对她对东宫都没坏处。   “啊?可奴婢对皇后娘娘那边不熟,胭脂你呢?”宝莲问。   “我也没进去过,”胭脂摇头,“沉香姐姐不是以前在皇后宫里伺候么?要不让她去吧?”   许流深看了沉香一眼,她面带局促,也刚好望了过来。   “沉香还有别的活儿,你们俩去吧,一回生二回熟的,以后少不了去那边走动。”   宝莲和胭脂下午到了坤元宫时,正赶上叶眉气哼哼的走出来,皇后娘娘面色不佳,二人送上衣服,磕了个头就跑了。   皇后娘娘没心思看新衣,在身后无奈道:“老七,你说说你这个姐姐,这幅样子难怪人家平西王看不上她。”   叶锦摇摇头,“二姐这性子,嫁个温吞的,爱她护她倒是合衬,平西王那样战场上厮杀的武将,与二姐形如针尖对麦芒,谁也让不了谁,硬凑在一起,以后怕是不得消停。”   皇后娘娘不置可否,“权臣武将的婚姻大事,向来都不是一句喜欢不喜欢能决断的,必要时候,叫阿枢代圣上拟一道旨意便是了。”   “阿枢不会的。”叶锦云淡风轻的说。   “那等你父皇何时醒来,哀家再去游说,也不是不可。”皇后胸有成竹道。   “哦?父皇近来如何?”   “御医说,针灸似乎有些效果,手脚偶尔会动动,不过这事你千万保密,懂吗?一切尽在哀家的掌控之中。”   “是,母后。”   “听说阿枢前两日,处理了两个臣子,与治水贪腐有关。”   “是,已经交由大理寺查办,”叶锦压低声音,“这么查下去,牵涉到的怕是不少。”   “呵,老九还是小,急功近利,不过对我们来说,是好事。”皇后道。   “老九也未必是冲动而为之,至少这样一来,惰政的风评改善了不少,加上与太子妃恩爱有加,许相那一挂的人对他改观很大。”   “嗯,”皇后沉思半晌,“阿枢近来,早朝从无缺席?”   垚园。   “沉香来伺候太子妃沐浴。”宝莲去各宫送人情,沉香便顶替她来。   “东西放下,我自己来吧。”许流深说完,见沉香欲言又止,“怎么了?”   “奴婢谢太子妃。”沉香突然跪地行了个大礼。“谢太子妃成全奴婢的面子,没告诉大家奴婢本是犯了死罪被您捡回来的。”   “嗐,我当什么事儿呢,”许流深抬抬手示意她起来,“我觉得这没什么可说的,我若是说,你打碎了药碗,被皇后娘娘治了死罪,那别人听了该如何腹诽母后?要是叫母后知道了,又该怎么想我?”   “既然说了谁也不落好,那还不如不说呢。”   沉香咬了咬嘴唇,“太子妃深明大义,奴婢十分敬佩,您……真的不需奴婢伺候沐浴?”   “不必了,我不习惯,你下去吧。”   沉香自太子妃房中一出来,便见院子里站着一身紫金长衫的太子爷,侧颜英朗身型修长,风掀起几缕发丝,像是月下静候佳人的贵公子。   “太、太子殿下。”沉香上前招呼。   “太子妃呢?”他问。   “回殿下,主子正在沐浴。”   沐浴?   某人眼睛一亮。   “好,我在这里等她。”   沉香颔首道,“请殿下稍坐,奴婢去倒茶。”   一杯茶喝完,许流深也出来了。   刚沐浴过的小人儿还带着雾气和清甜的花香,头发擦了半干,一缕一缕披散在身后。没有上妆的小脸比平日里多了几许清秀可人,皮肤依然白嫩无暇,透着自然的红晕。   某人的喉结上下滚了滚。   “太子爷?怎么这么晚了过来?”许流深问。   叶枢闭了闭眼,全天下就只有她这种没良心的女人能问出来这话。   “吃撑了,过来遛遛。”   “哦,听说太子殿下最近很给力啊,收拾了贪污治水钱粮的家伙,干得漂亮。”没良心的女人没话找话。   “嗯,大灾过后必有大疫,连带着这些硕鼠也不得消停。”他不想跟她多费这些唇舌,不自觉的往她脖颈间又瞄了一眼。   “辛苦辛苦了,太子爷,那就早些回去歇息吧,明日还得早朝呢。”   叶枢见她说的冠冕堂皇,一时语塞,心说那你沐浴做什么。   许流深当然不知道自己睡觉前洗个澡居然也会得罪他,笑盈盈的起身送别,“太子爷您先忙事业哈,那两个人要是被拉去游街,可记着带我去看看现场哦。”   叶枢咬着后槽牙往她颈间又打量了一下,一缕头发湿答答的正没入胸前衣襟里。   “好,太子妃事业心强,真是再好不过了。”   许流深心虚的关上房门,把那道火热的视线关在外面。   叶枢心有戚戚焉的往外走,走了多远,步子越来越沉,他想怕不是被刺儿头气得血气上涌,脑子都不清醒了。   只听一个婉转的声音靠近了轻轻说,“殿下是不是不舒服?太子妃叫奴婢扶您去休息一下。”   残存的意识捕捉到“太子妃”这个字眼,他点点头,接着眼前一黑,什么都不晓得了。   叶枢再次恢复了些许意识,是因为闻到一阵甜腻浓郁的香气。   眼皮沉得抬不起来,脑子里闪回到失去意识前,有人说,太子妃叫扶他去休息。   小东西,跟我玩儿欲擒故纵?   他决定继续闭目假寐,躺平任她摆弄。   一只手探到他胸前,帮他解开外衫,又摸摸索索从他衣领间伸进去。在触及他的一瞬间,床上的人突然一把捏住她的手腕用力向后折!   “殿下饶命!是奴婢!奴婢沉香!”   叶枢本来美滋滋的等着,太子妃说不定又有些什么“家乡传统”中的闺房乐趣要拿他试炼。   可那手一触到他,粗粝的指尖绝对不是许流深!那双小手柔滑细腻,他拉过几次岂能不知?   这一惊,觉没了。   他睁开了眼从床上坐起来,怒目看着跪在眼前的婢女,正是昨晚倒茶的那个。   “谁指派你的!说!”屋里那股甜腻的异香让他想吐。   沉香只穿了个肚兜与睡裤,不知是冷的还是吓得,抱着手腕瑟瑟发抖。   “无人、无人指使奴婢,是、是殿下昨晚不舒服就睡在这里,刚才还……”   “少扯淡!”叶枢怒斥,他还没到这么饥不择食的地步,刚要叫人,身体突然异样燥热,眼前模糊视物不清。   沉香看着他眼神涣散,柔柔开口:“殿下?殿下您怎么了?”   “是不是睡的热了?让奴婢来替您把衣服脱了吧。”   沉香站起来,试探着去扯他的里衣,“太子妃不识风月,辜负殿下情意,奴婢实在于心不忍,就让奴婢来伺候……”   “滚!”   叶枢突然用力一推,站起身来跌跌撞撞要走,沉香上来拦,他回身一脚,虽然使不上力,但也叫她一时没法再靠近。   他出门见了风,打了个冷颤,天色已经微微见亮,这一觉竟睡了整晚。   他用力甩甩头,憋着股力踉跄着往前走。   许流深尚在睡梦中,一翻身把整个锦被撩开,骑跨着被子接着睡。   笃,笃笃。   半睡半醒间,有气无力的敲门声吵得她颇为恼火,这宝莲怎么还敲上门了?   “这才几点……”她打着哈欠开门,看到衣衫不整双眼赤红的太子爷,双手拄着门框直勾勾的盯着她。   “怎么了这是?!”她吓得一个激灵,下一秒,叶枢整个人迎面扑了过来,瘫在她身上。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她才把人放在床上,倒了两杯水给他灌下去,“喂喂,醒醒,这是喝多了还是梦游了!”   他的状态看着不对,咬着牙脸色煞白,眼眶又跟压抑着什么似的泛着红。   “你先躺一下,我叫人传御医来!”许流深给他盖好被子。   转身正要走,被床上这只病猫拦腰一捞,就倒在床上滚进了他的怀里,他下巴上冒出了青茬,定定看着她,艰涩的开口,   “没用,御医……没用。”   “你丫鬟……沉香……下药。”   “什么?沉香给你下药?下的什么药?”许流深难以置信,古代宫廷还真有这么干的啊。   叶枢不发一言,近距离看着她,眼里跟点着三味真火似的,呼吸粗重。   行了,知道是什么药了。   “你转过去。”他哑着嗓子说。   “为什么。”许流深不明所以,原地在他怀里转了个圈,箍在腰上的手臂倏然收紧,后面贴上来一个灼热的胸膛,耳边传来更粗重的声音,“你看着我,我怕忍不住。”   许流深瞬间石化。   “等我忍过了药效,就好了。”说罢,他把头抵在她后颈,嗓子眼里不时传出压抑的闷声低吼,急了就在她肩头轻轻咬一下,还不舍得用力。   许流深不敢说话,也不敢乱动。   他的呼吸打在肩头,就隔着薄薄一层丝质睡衣,整个人滚烫滚烫的。   “我觉得你可能还是得找个御医……”   “你别动,动我就不忍了。”   “但你……你顶着我了……”   许流深的声音连自己都听不清。   后面一阵沉默,叶枢稍微动了动,“浴桶里有水吗?”   “有啊。”许流深答,还是她昨晚洗澡的水,房间里没有加湿器,她都让丫鬟早上再倒掉。   “扶我过去。”他咬着牙说道。   “可那是凉水。”许流深猛然回头,他满头大汗,下唇上一排深深浅浅的牙印。   “那你愿意吗?”他睫毛颤了颤。   许流深眼神飘忽了一下,就这一下也没逃过他的眼睛,他皱皱眉,“扶我过去。”   他衣衫凌乱,站起身时扯了一下,露出一片肌理紧实的麦色胸膛,他和衣跨进浴桶里,桶里的水溅起来打在她的手上脸上,冰得她一颤。   那可是放了一夜,拔凉彻骨的洗澡水。   许流深眨眨眼,看着叶枢浸在桶里的背影,不知该说什么。   泡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她见叶枢脸上潮红褪去了些,想要叫他出来。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宝莲慌慌张张的声音。   “大小姐!大小姐!快起来,皇后娘娘来了!还带了几位重臣!说是来找太子殿下!”   ☆、问罪   “大小姐!大小姐!快起来,皇后娘娘来了!还带了几位重臣来找太子殿下了!”宝莲在门口急的不知所措,“麒麟殿的丫鬟说殿下昨日未曾在殿里过夜,有位大人非说殿下今日没去早朝,不在麒麟殿肯定是在这里。”   门外冷风一吹,许流深抱臂搓了搓手,“慌什么,太子爷在东宫这不是太正常了吗。”   宝莲瞧着她满面绯红,又在床尾边瞧见一双男人云靴,惊得瞪大双眼,“难不成真的……”   “有什么真的假的,太子与太子妃同床共枕到底有什么问题?”   “我的大小姐呦,不是太子和太子妃一起睡的问题,关键是太子殿下风评刚好了几天,这今儿又没去早朝,我瞧着皇后娘娘一脸威严不苟言笑,那些大人也都怪严肃的,哦对,相爷、相爷也在其中。”   “我爹?这是干嘛?就这么点事儿要来大义灭亲?”   “大小姐您就别耽搁了!同辛大人一路轻功赶过来报信儿,说一行人端的是兴师问罪的架子,您赶紧叫太子殿下整理整理自个儿,想个说辞吧!”   许流深脑中快速整合了一下,沉香下药,太子不早朝,皇后与重臣突访……   这几件事一串联,思路立马清晰起来。   她这可怜的小夫君才勤政爱民了几天啊,就有人坐不住了。   早朝缺席兴许算不得什么大事儿,但这一突袭,若是发现太子殿下睡在了丫鬟床上,那可就酸爽了。   “万幸这傻小子还有些定力,不然自己落得个荒淫的恶名不说,连我许家都得罪了。在我的院子里睡我的婢女,不说我肯定是要把东宫搅个底朝天,就任我爹再忠君爱国,也忍不了自己女儿受此大辱,一箭三雕你说吓人不吓人。”   许流深分析完,宝莲惊恐万分,“沉香她好大的胆子!大小姐待她不薄啊!”   “她小意思,我打发了这些人再收拾她。”许流深冷笑,“宝莲,你叫同辛马上去找御医,有多快就多快,就这么说……”她对着宝莲耳语几句。   宝莲“啊”的睁大眼,“就这么说?”   “对,就这么说。”许流深点头。   宝莲正要走,屋内传来一个虚浮的男声,“等下。”   “那个丫鬟,叫同辛解决掉。”叶枢提醒道,与其怕她跳出来乱说,还不如直接灭口。   “毒害储君,本就是死罪。”   “留她一会儿,还有用。”许流深扭头回了一句,里面又没了声音。   “不过倒是提醒我了,殿下在我这里的事先不要声张,我猜,沉香现在已经把自己弄了一身乱七八糟的,只等皇后娘娘上门了,你这样……”   宝莲一路小跑着走了,许流深回到里间,对着还泡在她隔夜洗澡水里的男人道:“你都听到了?兵临城下了。”   “嗯,没事,别怕。”他面色惨白嘴唇发青,声音倒是沉稳了许多。   许流深伸手到水里捞起他的手臂,“出来吧,快点,要来不及了。”   叶枢用凉水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起身跨出浴桶,周身冒着寒气,胸前衣襟已经完全敞开,露出精壮的身体。   许流深多看了两眼,以前没看出来他身材这么有料呢。   看着人挺瘦,浑身腱子肉。   “太子妃可有主意了?”他眼神冷静了些。   “有。”许流深狡黠的笑笑,“你,衣服脱了,躺床上去。”   果不其然,皇后一行人进了垚园就阻止了宫人通传,直奔前院。   许知守跟着一路过来,觉察到太子赐给闺女的新宅院与麒麟殿一东一西如隔山海,脸色愈发暗沉,再到见了门头“垚园”二字,薄唇紧紧抿起,眸光冷洌得让人生寒。   亏得前些日子宫宴上,还能叫阿深配合他演出那样一副亲密的样子。   他知道太子对这门亲事并非心甘情愿,可想不到这混小子竟然如此嫌弃阿深,他的掌上明珠被人弃如敝履,这口气,饶是看在皇上与先帝的面上都咽不下去。   高太尉见状赶紧给他顺气,“许相稍安勿躁,太子殿下年少气盛,与阿深大婚不久,睡过了头很正常,我们对年轻人还是宽容些……”   许知守剑眉一飞,“前几日才在朝堂上宣布今后要担起监国重任,日日早朝,替皇上分忧,今日又无故缺席了,身为储君自食其言,老臣与太尉既受皇上委任辅佐太子监国,绝计不能再放任。”   “许相言之在理,”皇后娘娘板脸说道,“哀家不便干政,但皇上如今卧病在床,阿枢这样出尔反尔会寒了大臣们的心,哀家不得不管管。”   “娘娘您息怒,咱们先看看殿下是为何缺席早朝,再规劝不迟,那日宫宴,众人皆知殿下与太子妃如胶似漆,若是为了皇嗣,那也情有可原不是。”说话的正是岑明镜,他倒是一脸淡定的捋着白胡子。   许知守冷哼一声,岑明镜打的什么主意他不是不知道,阿深的院子离着麒麟殿这么远,走这一趟大家心里就有数了。麒麟殿的人说太子外出未归,他非说太子肯定在这儿,还不是想要来验证一下这如胶似漆到底有几分真假,满脑子惦着把他自个儿的闺女给塞进东宫来。   说话间,几人就到了前院。   “皇后娘娘驾到——”小太监吊着嗓子喊。   在前院忙活的丫鬟太监们出来跪了一地。   “给皇后娘娘请安,给各位大人请安。”   “太子妃呢?宝莲呢?”许知守皱着眉头问,这丫头可是越来越没规矩了,这个时辰了还不起来。   “回许大人,太子妃这个时辰应该是刚起,宝、宝莲姐姐可能去伺候了。”   “太子殿下呢?也还在睡?”皇后威严问道,宫人们面面相觑,“殿下?殿下从不在垚园过夜……”   这话一出,几人脸上神色各异,尤其是许知守,脸黑得能遮云蔽日,点水成墨。   果不其然!   皇后板着脸扫视一周,“人呢?都在这儿了吗?从我坤元宫调过来伺候的沉香呢?”   话音刚落,只见沉香跌跌撞撞跑了过来,发丝有些散乱,衣领处的盘扣也忘了系。   “参见皇后娘娘,奴婢来晚了,还请皇后娘娘责罚。”她神色慌乱语调不稳。   皇后出乎意料的眯起眼睛,拖长了调子问道:“你这贱婢,是跑去哪里偷懒了?”   “奴婢不敢!是、是太子殿下昨夜……”沉香抬起还泛着潮红的小脸,又赶紧低下头去。   此言一出,众人都惊了,在场还有谁脑补不出“昨夜”之后省略的一万字的?   许知守上前一步,怒目圆睁:“你说什么?太子呢?现在在哪里!”   沉香忽的跪伏下去,如泣如诉:“奴婢不知,殿下折腾了奴婢一夜,刚才急急忙忙的走了,连腰带都忘了……”她从袖中掏出玄紫色绣金线的腰带来,众人看了深信不疑。   她暗暗掐住手心,将这番背了半天的说辞尽量说得真实可信些。计划没能成功,她只能盼着那药的致幻功能够强,足以让太子清醒后忘掉中间曲折,只记着在她房中过夜就好。   即便太子不认,那腰带总是真真切切在她手中。   只要太子妃信了,大臣们信了,目的也就达到了。   她不着痕迹的看了皇后一眼。   主子……总不会不管她的。   “算了,你先起来,待我与殿下商议后再行决定。”皇后娘娘重重叹了口气,“这个阿枢啊!许相,这……”她状似为难。   许知守跪了下来,眼神冰冷又笃定,“皇后娘娘,老臣有一不情之请,小女粗枝大叶确非贤良,如若殿下确实对小女无意,还请娘娘做主,赐二人和离,老臣绝无怨言,愿提请告老还乡,从此不问政事。”   “许相别别,这就是赌气了不是,殿下不过是宠幸个丫鬟,最多封个才人便是,太子妃始终是御赐的,岂是一个下人能比的?”皇后还没开口,岑明镜先假意劝上了。   高太尉挑挑眉,“岑尚书,娘娘都还没发话,您倒是先给这丫鬟安了个才人名分?恐怕于理不合吧。”   “太尉莫怪,是老夫愚钝,只是为了宽慰许相不要动怒,日后太子殿下少不了侧妃妾室的,不如先将此事告知太子妃,再做定夺。”岑明镜笑道。   “去,催一催太子妃。”皇后摆手。   一个丫鬟正要站起来,只听院外一阵喧哗。   “宝莲姑娘你慢些,老夫、老夫实在跟不上了!”   “快点快点卫太医,太子妃那边急着呢!”   “宝莲?”许知守迎了过去,“阿深怎么了?怎么把太医都叫来了!”   宝莲一见许知守,瘪着嘴道:“相爷您怎么来了?大小姐可能是有喜了!”   众人哗然,知识点过于密集,不好消化,皇后一脸难以置信,看了沉香一眼。   “你说什么?阿深有喜了?有喜了你哭什么!”许知守又急又喜又忧又气,五官快要拧成一团不知该怎么摆设了。   “大小姐天快亮时说肚子疼,还有些见红,就让奴婢赶紧偷偷去找太医,怕是、怕是肚子不稳呢……”宝莲急得“哇”一声哭出来!   一听这个,大家哪还顾得及别的,纷纷随着太医一起涌到了内院。   宝莲上前敲敲门,“主子,太医到了。”   静了几秒钟,屋里传出一个沉稳男声,   “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今天有…… 还是妹有呢?   ☆、阿狼(二更)      “进来。”   “声音小一点。”   声音一出,屋外人犹疑着纷纷互相递眼神儿。   这不正是太子殿下的声音吗!   宝莲推开门,皇后娘娘跟着御医和宝莲一起走进房内,其他人候在外面。   绕过屏风,宝莲“哎呀”一声羞红了脸,赶紧别过头去,一边伸手去捂御医的眼睛。   只见卧榻之上,太子殿下赤着上身侧卧着,锦被搭在胸前,怀中被子下面鼓起一小坨。   “母后怎么来了?”   许知守在外面按捺不住,高声问道:“阿深,阿深你怎么样了?”   听到响动,太子怀里那一坨突然动了动,再之后,一颗小脑袋从被子里钻出来,露出大梦初醒的小脸和不着寸缕的半边香肩。   “爹怎么来了?”   “不是叫你们小声一点。”叶枢嗔怪道,顺手拉过被子把怀里小人儿捂得严严实实按在怀里。   “宝莲,叫你偷偷去找太医,怎么还惊动了母后?”   皇后娘娘有些尴尬,“你们先穿好衣裳,叫御医瞧瞧怎么回事。”   几人退身出去,不消片刻,太子亲自过来打开门,叫人进去。   趁着御医把脉,叶枢带着大家到了客堂,“阿深今早突然说腹痛,还有见红,算算日子怕不是有喜了,儿臣赶紧叫人去找御医来,不想竟惊动了母亲、国丈与诸位大人。”   “殿下今日未去早朝,公公也不知缘由,臣等以为殿下身体不适不便言说,这便禀报皇后娘娘一同过来看看。”岑明镜笑着颔首道,“殿下无恙,我等就放心了。”   “岑尚书放心,老夫可是还在担心呢。”许知守面色不佳,“阿深身体不适,殿下亦可告知宫人,群臣不会不理解的。”   这口吻是前所未有的凌厉,虽然太子是在阿深房间里,可那丫鬟拿着他的腰带还等在外面,许知守是强压着怒气,等御医给许流深检查之后,再来与他说道此事。   谁知叶枢不怒反笑,“国丈可是在怪阿枢无故缺席早朝?可阿深说,有喜要等三个月胎象稳了之后,才可以告诉旁人的,这点怪我考虑不周,明日早朝时会向列位臣工检讨的。”   “怪不得太子殿下,是女儿叫他先不要说的。”许流深从里间出来,对着各位福身,“阿深知道母后、父亲大人对殿下子嗣期待许久,生怕万一有个闪失让大家失望,所以才叫殿下不要告诉旁人的……”她眼睛红了红。   “你怎么出来了,卫太医,阿深究竟怎样了?”许知守站起来问御医。   “启禀皇后娘娘、许大人,太子妃并不是有喜,而是月事来了。”   “可为何日子不对,还只是微微见红呢?”太子也焦急的问。   “这个可能是太子妃盼子心切,受心情影响较大,反应到身体上的现象。”   “还有这事?”皇后蹙眉。   “有的,”御医点头,“臣见过更加严重的,有女子月事停了,甚至觉察到胎动,最后却根本生不出,是为假孕,就是受心情影响比较严重的状态了。”   “太子妃年轻体健,只是瘦了些,好好调理调理,是不难有子嗣的,还有,殿下您,您……”御医支支吾吾。   “本宫如何?”叶枢皱眉。   “额……殿下血气方刚,还需节制些,太子妃月事期间最好就不要侍寝了……”   “咳咳,知道了,下、下去领赏吧。”叶枢拢拳在嘴边咳嗽两声,许流深娇羞的看了他一眼。   这一幕都落在其他人眼中。   任谁都能听出来御医所指,敢情这两人是昨夜太不节制,今早落红才误以为滑胎。   “行了,阿深没事就好,回头去本宫那里挑几盒燕窝花胶回来补补身子,”皇后娘娘打圆场,“阿深坐,还有件事,本宫想听听你的意见。”   许流深乖巧的应了一声,朝椅子走过去。   “别坐椅子,凉。”叶枢朝她伸手,她递过手去,顺势坐在他腿上。   两人默契的动作叫人很难猜疑这是装出来的,如果不是外面还等了个自述被太子“折腾了一夜”的丫鬟的话。   “母后请说。”许流深坐在某人腿上,被他拦腰箍紧,岑明镜不着痕迹的白了一眼。   “阿枢,御医也说要节制,你昨晚既然叫了丫鬟侍寝,怎的又去欺负阿深了呢?”   叶枢和许流深同时一惊:“什么?”   “哪里来的丫鬟侍寝,母后在说什么?”   “我从昨晚就一直在阿深身边,整夜未睡,今早她说不舒服,儿臣才搂着睡了一会儿,怎么会找什么丫鬟侍寝?”   “真的?叫沉香进来。”皇后吩咐。   沉香走进来时,一眼看到许流深就坐在太子爷的大腿上,她暗自咬了咬牙,抬起头时,眼眶红红的。   “奴婢给各位主子请安。”   嚯,小丫头深藏不露啊。   许流深感觉腰上被捏了一下。   “跟你有一拼。”耳边热乎乎的来了一句。   “沉香,你确定昨夜太子在你房中?”皇后娘娘问。   沉香看了许流深一眼,带着哭腔磕了个头:“奴婢、奴婢有罪……可奴婢实在不敢违抗殿下……”   “呵……”叶枢笑了,“我整夜都在太子妃房中,再说,母后,”他转向皇后,“儿臣也不至于饥渴到如此荤素不忌的程度吧?放着国色天香的太子妃不要,去宠幸一个……”   后面他没说,大家都长了眼睛,且都没瞎。   沉香本就知尊卑有别,见了太子爷宠溺的把太子妃抱坐在腿上,就更自惭形秽,再听了这话,整个人都快无地自容了。   她看向皇后,皇后的眼神冰冷,事已至此,退路是根本没有的了。   沉香把心一横,抽出那条紫金腰带,“太子殿下昨夜确实突然来到奴婢房中,奴婢不敢违抗只好尽力侍奉,奴婢也不敢要什么交代求什么富贵,只求太子妃不怪,打发奴婢出宫吧……”说罢伏在地上哭的楚楚可怜。   “什么叫太子妃勿怪?”叶枢嘲讽到,“你污蔑本宫这事怎么算?”   “那殿下的腰带,腰带怎会在我房中?”沉香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真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腰带?”许流深搂上叶枢的脖子,“腰带不是昨晚去绑阿狼了吗?”   叶枢点头:“对啊。”   “阿狼是谁?”皇后问。   “回母后,是我后院的一条狼狗,我想养只小狼狗玩玩,殿下就叫人弄了只母狗来,因为不是发情季节,就在狗食里拌了一点点那种药,阿狼嗅觉灵敏不肯吃,殿下只好抽出腰带绑着它喂了一点。”   皇后:“然后呢?”   “然后就放阿狼和母狗在一起了啊。儿臣衣带也解了,自然是抱着太子妃回房去了。”叶枢还没说完,许流深推他一把,“殿下……”   细节就没必要编了大哥。   几个大臣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谁也不缺那点逻辑能力。   岑明镜捋着白胡子:“那这么说,这小丫鬟莫不是……”   被狼狗给攻略了?   沉香惊得花容失色,怎的叫他二人一张嘴,就把事儿给说成了这样?   “不、不是的,不可能的!”   她内心挣扎着要不要把下药的事情抖出来,反正怎么都是死。   “哀家不是很相信,人和狗,沉香难道还会分不清?”皇后娘娘看了眼沉香。   沉香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不住的点头,“奴婢确认,昨夜与奴婢鱼水的就是太子殿下!”   就在这时,宝莲带着两个丫鬟走了进来。   “奴婢宝莲有事禀报。”她摊开手中布包,一股甜腻的异香散发出来,“奴婢在沉香姐姐房中发现燃了半支的催 | 情蜡。”   “你怎么会有这东西?”许知守严厉的问,“催 | 情蜡是南疆进贡的,是当地蛊医用淫羊藿、麝香、鹿鞭等几十种珍稀材料制成的,药力威猛,可助兴可致幻,你从何得来?”   许流深一听,“还有这好东西?啊呸,还有这种神奇的东西?”   叶枢冷哼:“这就解释得通了,吃了药的狼狗怕是欲求不满,不知怎的闯进这婢女的房间,于是寻着气味去的,她点了这蜡烛自己产生了幻觉,看见本宫的腰带就误以为自己得了恩宠,侍奉了整夜……”   “要交代么不是?同辛,把阿狼牵来……”   同辛快去快回,带回一条皮毛顺滑的大狼狗,狼狗见了沉香就往她身上扑,在场的人统统没眼看,皇后的脸都绿了。   沉香一边躲避狼狗一边哭喊:“奴婢没有看错,不可能看错!”   “若不是看错了狼狗,那你点这香烛又是为了迷惑谁呢?我这院子里,就只有太子殿下常来……”许流深温声道,“还有,这蜡烛是哪里来的,我看也要查一查。”   “行了,快把狗带下去。”皇后的声音微颤,“沉香,你家中尚有年迈父母与胞弟,你做出这种事就不怕他们没脸见人吗?”   嚎啕大哭的沉香顿了顿,涕泗横流:“奴婢没有、奴婢不敢、奴婢真的没有、奴婢该死……”   见人已经心态彻底崩了,皇后娘娘冷着面起身,“算了,今日乌龙一场,阿枢没去早朝情有可原,阿深你好好将养着,你的下人你自己发落,但……这等丑事就不必宣扬了。”   许流深从叶枢腿上蹦下来,“儿媳谨遵母后教诲。”   许知守看了二人一眼,叶枢正含笑看着许流深,他心里的火气消减不少,到了他这个年纪,若说看不出那眼神里有什么,那也配不起现今的地位了。   岑明镜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满脸假笑着过来说道:“刚才一听太子殿下宠幸了个丫鬟,可把许相给急坏了,险些跟皇后娘娘请旨求和离呢。”   许知守瞪他一眼,懒得搭腔。   叶枢一把捞过了许流深,“那不行,我可舍不得。”   岑明镜酸了一脸,又不敢顶撞太子,只好说:“殿下如此宠妻,实乃东宫之福,许相,老夫可真羡慕你啊!”   许知守受不了这笑面虎没完没了的逼逼,扭头回了句:“岑尚书,这种事情,羡慕不来的。”   岑明镜腮帮子抽了抽,干笑两声,跟着皇后出去了。   “国丈息怒。”叶枢笑了笑,“本王不爱朝政是真,但阿深已经吹了牛出去,我就不能让她被打脸,往后定不会再缺席早朝。”   “不提这个,老夫想问殿下,这‘垚’园取名如此生僻,到底是何用意?”   “阿深取名静水流深,垚么,自来是水来土掩。”叶枢答得敞亮,许流深翻了个白眼。   你也是敢说。   “我恨不得把她严严实实的围在这里,不叫旁人偷看一眼呢。”   许流深老脸一红,许知守彻底没脾气了,回身摆摆手,“好吧,老臣告退了,那个行为不检的丫头,你们自己处理吧。”   送走了众人回来时,沉香已经哭得瘫在地上,平日里“沉香姐长沉香姐短”的宫人们,都用十足嫌弃的眼神偷瞄着她。   许流深走到她面前,清冷的说了句:“沉香,这回,我不能再顾着你的名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枢枢:原来你一直喜欢小狼狗~ 深深:对啊,能看家能护院还能背锅,是不是居家旅行必备神器? 阿狼:其实我也并没有那么饥不择食的……   ☆、选选   冬日的清冷似是一夜之间被抽走,天气说热就热了。   宫里的参天老树长出了鲜嫩枝丫,枯木缝隙里也见了新绿,冷落了整个冬季的池塘里抽换掉了死水,放入斑斓肥美的鱼儿。出来外面的人多了,走在路上亦不必瑟缩着顶风赶路,于是整个皇宫都显着热腾起来。   许流深每日早晚都在院子里带着宫人们运动,弱不禁风的小丫头们手臂上渐渐有了线条,原本不觉,直到换下厚重的冬衣,穿起轻薄宫装,才欣喜的发现身量轻巧紧实不少,一群人嘴上抹了蜜似的夸太子妃夸的花样百出。   “前几日奴才去送恭桶,还见着咱们‘那位’姐姐,没几日不见,像变了个人似的。”一个小太监说起沉香,面露鄙夷。   那日的乌龙,除了宝莲,垚园没人知道真相。其他人只道她是为了引诱太子殿下结果弄巧成拙,被狼狗爬了床,一边啐着不识好歹一边嫌她恶心。   那一天,太子是有杀意的。   “总来早就被母后赐死了,你捡她回来,她欠你一条命,既然敢做下这不要命的勾当,如今你拿回去便是。”   “可以,但没必要。”许流深理好长发,“她一个棋子,无所谓杀不杀,何必给自己造杀业呢?”   “你看出来了。”叶枢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我脾气不好,脑子还行,一说查查那蜡烛的来源,皇后就痛心疾首的提她家里人,那不是威胁她闭嘴么。”   “还好你也没那么不挑,不然现在东宫和相府怕是都不得安宁。”   明明是句夸赞,听得太子爷胸闷气短,“什么叫没那么不挑,我记得跟你说过,我不是你说的那什么河王海王的。”   许流深不置可否,“登基以后年年选秀女,外邦动不动送个公主来和亲,你还怕海王成就没法达成?不过御医说了,你要节制。”   叶枢一把拉住她手腕,稍一用力,人就跌坐在他大上,“你少叭叭几句,我可以考虑把有限的精力留给你。”   以他自小被人捧着长大,能说出这样的话已属不易,用这等许诺哄过的女人,天上地下,也就眼前这一个了。   可不晓得这话怎么惹到了太子妃,她果断站起来,抚平裙后褶皱,“太子爷若想后宫安宁,还是雨露均沾的好。”   再想去捉她的手臂,已经被轻巧避开。   叶枢伸出的手拗了一个尴尬的弯,捋了一把披散在身后的头发。   “那这个丫鬟,你想如何处理?”   许流深走到院子里,沉香半跪半瘫在地上,此刻才知,许给她那些什么——叫太子收你做个才人,或是给你一大笔钱打发你出宫去,不过都是镜花水月,一旦设计不成,第一个遭弃的就是她。   按理是该卑微的向太子妃求个好死的,可知道快要死了,胆子全然大了,她更不想要对这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女人低头。   许流深叫下人都散了,沉香抬起脸来,空洞的眼神在对上她时狠辣了一瞬,旋即败下阵来。   太子就站在她的身后冷面怒视着,像是为她撑起百毒不侵的强大气场,叫一切妖邪都相形见绌。   “以后我的大秀少了个能看的,可惜了。”许流深云淡风轻的说起了别的。   “太子妃省省吧,沉香死也不会说那催情蜡的来由的。”沉香决绝的说。   “你也是够狠,竟然叫我死都落个被狗压的名声,太子殿下怎么会看上你这么毒的女人!”   “那依你,我应该求着殿下让你做个妾的是吗?”许流深反问,顺便给了叶枢一记安抚的眼神,“自己的邪心都是出于当然,别人的反击都是恶毒泼天,你也是驰名双标。”   沉香理亏,答不上来。   “我本就有打算给太子殿下寻几房妾室,你若是直接来找我,多一个你,也无所谓。”   “我不气你勾引太子,但你应该知道,此举会把我与相府置于何地,这个,我不能原谅你。”   光是叫她爹生了一肚子闷气,险些与东宫生了嫌隙,这事儿就不能完。   “太子妃就不必假仁假义了,当初救我回来却瞒着大伙儿,我还愧疚过一阵,可想不到你只是怕坏了皇后娘娘的名声而对你不悦,还说那些有的没的做甚?沉香自知是活不了了,您给个痛快吧。”   许流深都给气笑了。她摇摇头,就这脑子,连在宫斗戏里凑个分母都够呛。   “有一说一,你还不配叫我造个杀业。”她冷笑一声,“我成全你的面子你不在意,那我也就不枉做好人,现在你和阿狼这事是说不清了,本宫最后好心一回,你就去内务府洗恭桶吧。”   “起码,去送恭桶的人忌惮着恶臭,也没有太多耐心去消遣你。”   说完,她叫宝莲亲自把沉香送去内务府,自己回去歇着了。   二人一路无话,直到了内务府门口,宝莲才“哧”了一句,“太子妃若是怕皇后娘娘如何,直接放任她杀了你便是,明明是怕你心里记挂着这事儿,不愿施恩图报,你这没良心的东西却能颠倒黑白,辜负了主子冒着开罪皇后的风险将你带走,果然还是与这些秽物为伴更适合你。”   “自己心里浊,才觉得别人脏。”   宝莲说完也气哼哼的走了,沉香是什么表情,她也不稀罕知道。   后来果然如人所料,宫娥太监们人均自媒体,风声传的比许流深预想的还要快。   三天两头听得宫人说起,沉香日日被人消遣,谁去送恭桶,都会捏着鼻子叫一句“哎那个狗嫂子”,胆大的小太监还会戏谑着问“狗与男人孰猛?”   这才不过半月,垚园的太监说,沉香已经像变了个人,整个人枯朽不堪,被骂被消遣也无所反应,像是神儿都没了。   天暖了没几日后,太监带回沉香跌入秽物坑中溺亡的消息时,许流深正在叶枢的监督下练字。   听闻是天不亮时沉香去干活儿,误跌入了秽物之中,二人顿了顿,都没多惊讶。   “与我所想大致相同,不过更急了点。”   “其实她不会供出来的,父母胞弟,全家人的命呢。”   “你还不够了解她。”   叶枢止住了这个话题,起身走到她身边,倒是很刻苦的写了满满几页。   “嗯,写的不错,一个比一个好。”   许流深偏头,“哪里好?”   她自己都觉得像狗耙的。   叶枢苦笑道:“第一个比第二个好,第二个比第三个好……”   许流深高兴了一秒转而就炸毛了,某人赶紧按住她要亮出的尖爪,安抚道:“好了好了,我来教你。”   他捉着小手耐心写了十来个字,话音和气息就在脸畔,许流深稍稍偏头就能看到他说话时滚动的喉结。   这个气氛,咳咳,有点不妙。   “学会了吗?”   “太子爷?”   两人同时开口。   叶枢:“你先说。”   许流深漫不经心的说道,“我叫人去城中名门之中走了一趟,替你觅了些家世清白门楣显赫的女子,过两日画师画好了,选选?”   叶枢冷了脸:“选选?”   “嗯啊。”许流深眨眨眼,“就冲咱们俩这深厚的战斗友谊,我肯定好好给你挑挑,有什么偏好你尽管提,哦那个红绣,我也叫人去查了,清倌儿,除了你应该没服侍过别人,我帮你赎回来,不过这银子得你出,回头给她改名换姓洗白一下,捏个假身份,便可以迎进来了。”   许流深说得起劲,不知不觉被他转过来围在桌案前。   “洗白?你懂的还挺多。”   她抬脸一笑,见得多了。   下一秒突然被一只大手掐住了下巴,教她写字时还温和怡然的家伙突然眼神凌厉起来,发狠的看着她。   “本宫是不是最近太宠你了,越来越爱玩这套欲擒故纵的把戏了?”他像一头小狼,在喉咙里低吼。   许流深屏住呼吸。   这段日子以来,她领悟到一件事。   叶枢对着她时,大多数自称都是“我”,十分平易近人。   对近前熟悉的人,称“本王”,大概潜意识里,他更喜欢做那个无拘无束畅游人间的九王爷。   可他若是自称“本宫”,那就只有两种情况,一是正经场面下,二就是他怒了,以太子身份居高临下的说话时。   现在情况显然属于后者。   他的眉间拧成个疙瘩,毫不掩饰眼中犀利,一时间,许流深有点怀疑这到底是不是平时那个总跟她贫嘴耍无赖,偶尔揩油的太子爷。   叶枢见她眼神飘忽躲闪,倏然记起那日药性发作时问她——那你可愿意?   她就是这幅死样子。   “本宫是储君,想要什么,根本就不必那么麻烦。”话落,他将她下巴箍住,猛然欺身下来,重重的吻上去,许流深被他箍在身前动弹不得,挣扎起来比猫还不如,叫嚣的话都被他堵回了嘴里。   光天化日的,下人们听到院中响动跑了出来,叶枢侧头怒斥一句“滚!”,然后又不管不顾的咬住她的下唇。   怀里的人,突然就不挣扎了。   他满意的松开捏着她下巴的手,勾住她的脖子,侧过头去亲她的脸颊。   他早就想这么做了。   唇上触到咸涩的水渍叫他猛然睁开眼,   他这是在干什么!   “你怎么哭了?”他手忙脚乱的帮她擦泪,“我是不是弄疼你了?”口气再也不似刚才那般粗鲁。   许流深睁着眼睛,没有表情,除了眼泪汩汩的往外淌,擦也擦不完。   她刚进娱乐圈的那年,被人以介绍角色为由带着去过个饭局。资方大老板一见她就欢喜的紧,后来她被堵在了厕所里,那人说要捧她做女主,也是这样不管不顾的扑上来。   后来是她发了狠咬了那人的耳朵,又脱下七公分的细高跟将他头上砸得见了血才得以逃脱。   若不是哥哥亮明了爸妈的身份相警告,她可能要被三刀六洞丢下海都不止。   那个场景在她心里藏了几年,难得后来看淡了,许久不曾想起了。   可这狗男人,只一瞬间就将她心底最难堪的秘密挖了出来。   她觉得不堪,也觉得委屈。   她明明有最好的生活,她爬到了圈子的顶端,她谁的脸色都不用看,她有对未来的全部规划,可期可盼。   可是凭什么因为说错了一句话,就要穿到这个鬼地方来,要嫁给连面都没见过的男人,要与许多女子共事一夫,要寄人篱下仰人鼻息,还要时刻提防着被人设计?   多日来的疲惫和委屈好像有了出口,眼泪像开了闸似的流不尽倒不完。   叶枢哪里知道她这般无法言说的委屈,想要去抱着安慰一番,最终那手顿在半空,收回来抹了一把脸。   “别哭了,是我不好。”他仿佛被人抽去了力气。   以前是个人都说,许家那个大小姐不好惹,又毒又泼。   后来得见,传言确实不虚。   可他也见识过她许多其他样子。   她画草图时认真,与他顶撞时机灵,助人时痛快,惩人时也爽利。   讨好他剥瓜子时温婉淑惠,替他出气点了恭房时又小气护短的可爱。   他这一生顺风顺水,想要的大都唾手可得,就连看不上的太子位,都是被硬塞来的。   唯有这么个恶贯满盈的刺儿头,他趋之若鹜的黏着,怕磕了碰了的护着,穷尽耐心的哄着,却总觉得抓不住,碰不着。   明明气她气得要翻脸,可一见她掉眼泪,心口就像被芒刺扎了个对穿,生疼生疼的泛着麻。   他从未想到,她还会哭。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20 20:23:49~2020-09-21 18:24: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顾念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半月   叶枢自打在皇宫里出生落地以来,头一回逃似的回了麒麟殿。   许流深止住眼泪以后的头一句就是,“殿下是太子,是臣妾不识抬举了。”   她说过——我就不喜欢这个妾字。   她屈膝行了个礼,“殿下请移步。”说罢转身往房里走,他一步一顿的跟到了门口时,再也挪不动了。   房里的人背对门口,衣裙已经褪到腰间,露出玉白纤瘦的上身。   那日,她也是干脆利落将衣物除了去,钻进他的怀里,一边留心听外面的声音,一边再三警告他这是为了帮他开脱,不着寸缕才显得真实。   她蹙着秀眉说,谁乱动谁王八。   他从未见过女子如此洒脱,也不信她如若没半点动心,会这般豁出去的帮他。   心里便沾沾自喜的以为,她或许有那么一点矜持,又或是单纯想要吊他的胃口。   这在头先那一瞬间,竟成了他借势发疯的由头。   许流深许是听到他停在门口,稍稍偏过头,“殿下是对臣妾不愿委身心有不甘也好,还是单纯觉得臣妾有几分姿色也好,臣妾都谢殿下抬爱,请进来吧。”   语气是从未听过的陌生。   叶枢才知,这回是真教她难过了。   一口一个“臣妾”的叫着,自己除去衣衫,这是把自己贬损到了尘土里。   叶枢手起银线飞出,卷下屏风上一条浴帕砸在她背上,声音喑哑:“是我不好,你不要作贱自己。”   “是我不好。”他又重复了一遍。   说完拂手甩上房门,快步离去。   宫人们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没人敢去打扰,许流深在房里直待到晚膳时分,出来时神情泰然,宝莲大着胆子对她说了几句话,她应对起来也自如,小丫头便松了口气,道:“大小姐没事儿就好,殿下离开垚园便整装去了西郊狩猎,回来说不定又猎了什么好东西给您呢,您给个台阶下,两人这气啊也就消了。”   许流深夹了满满一碗菜,“哦”了一声就闷头开吃。   她在房里睡了一个下午。   叶枢摔门的重音好像在房间里回荡了很久,确信他真的走了后,她才慢慢把衣服穿好,擦了擦眼角,早也风干了。   哭确实是委屈,但抒发出来通畅了不少。至于后来的一系列手段,已是情急之下她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   ——让二人关系冷却下来的法子。   那日豁出去帮太子脱罪,毕竟关乎到他地位是否稳妥,那也就牵涉着她日后的生存环境是否安逸。   于是只当借位拍了场裸戏,她思想上很是端正,除了爱岗敬业之外并没别的乌糟念头。   可那日皇后一行在前院耽搁了一阵,他二人坦诚相对的躺在一起,时间稍一长,就不免有些尴尬。   许流深才幡然醒悟,古人大约不太好接受这么奔放的风格。   尤其是身边那位药性还未散尽。   她翻了个身,老实的窝在床的外沿,特意隔开一掌宽距离,锦被被撑起来,中间蹿着凉风。   他就躺在她背后那么看了一会儿,伸手掀开自己这侧锦被,都盖在了她身上。   周身生暖,暖得她心里像有只狗爪子挠了挠。   也正因为这个,深知这狗男人并非那么没有下限,她才敢以退为进逼得他落荒而逃。   不管出于什么缘由,她都得承认,自那日落水之后,太子待她好极了。   可她跨不过的也正是这个“落水之后”。   她扮丑时,他巴不得与她山高水远不复相见,不巧暴露了真面目后,他倒是惊天反转了。   比这更糟的是,她惊恐的意识到自己从不知何时起,竟开始介怀这件事,会质疑是否没有这张颠倒众生的脸,他也不至于将她捧上了天。   ——她觉得有点大事不妙了。   思来想去之后,决定私下叫人去走动,替他张罗纳妾事宜。   想他名声在外,多几个大美人儿绊着,兴许这劲头很快也就过了。   可他突然凶巴巴的扑上来,实在是勾起了她不愿念及的回忆,大手箍得她脸生疼叫她无力抵抗,舌尖一阵痛麻,激得她眼泪就出来了,这一哭,就收不住了。   去狩猎了也好,既是横生了枝节,那就趁这机会将它折了修正过来。   这里终归只是黄粱一梦,   她是要回去远方。   西郊猎场三十里外的隐秘帐营中,岑西平破天荒的没再缠着叶枢下棋,而是温了些酒水,就着烤羊津津有味的吃起来。   “你也有这时候,”他吐了个骨渣子,“怂的躲到这儿来,害我以为有什么事生了变,连夜跑了来。”   软塌上那人丧得不行,连反驳也不想,大概说了下本来气氛和美的教着练字,怎的一听要给他张罗纳妾,情势就完全失控了。   “不能吧?”岑西平放下手中羊腿,“到现在都还没……”   宫宴上两人好得眼里都看不见别人,竟然就只是做做样子?   叶枢白他一眼,“我是那么随便的人吗?”差点撅了岑西平一个跟头。   这人自小就能说会道,长得又机灵可爱,皇上最宠的就是这个小儿子,派给他的太监宫娥都得是内务府顶会逗闷子哄人的,他便于宫人日常的潜移默化之中修炼得道,嘴皮子爽利那是童子功,只那时年少,还不懂得哄别人,只哄的他的生母晏贵妃日日笑弯了眉眼。   大了后位高权重,扑着他的人多了去,他但凡愿意,连开口都不必,一个眼神就能涌上来多少高门千金权贵之女。   如今没想到,还有需要他费心思去哄的人。   更没想到的是,他还哄不好。   “到底是看人漂亮故意躲着你,于心不甘?”   叶枢张张嘴,想否认,似乎多少有点这心思,可要他承认,也绝不尽然。   “我也不知道,所以才来了这里,你要么就留下陪我操练几日兵马,要么就回去替我盯着那几个鬼。”   许流深也说了差不多这意思的话——他到底是觉得不甘心,还是图她姿色。   这话,其实也戳得他心里发酸。   岑西平放下手中羊腿:“听这意思,三两天还不打算回去?”   叶枢摇摇头,“不回,我觉得可能前阵子太腻着了,我也需要冷静,想想清楚。”   岑西平:“想什么?”   自然是想,他到底图她什么。   同辛就是在这当头进来的。   “爷,城里飞鸽传书来,太子妃染了风寒发起烧,刚叫了御医。”   他本是进来献宝的,收到消息时还庆幸走前偷偷留了信鸽给宝莲,不消半日,就派上了用场。   “马已经备好,殿下何时动身?”   叶枢放下酒壶,“本王何时说过要动身?”   同辛一怔,半晌回不了神。   他和宝莲把近来这些事儿掰扯了许久,才算捋明白自己被扣月银原因何在,想要借机表现,难不成又是会错了意?   “本王要在此秘密操兵半月,除却朝中奏折当日快马送来我亲自批复,闲杂事务不必汇报,包括垚园的动向,再有违抗,你以后娶媳妇儿的钱可就没了。”   他默默在心里给自己划了个时限,就一个月,彻底不听不看不想,若能断了这念想,那便说明,只是一时冲动心有不甘,日后就与她见面相敬如宾,往来点到即止。   可话一出口,“一个月”就变成了“半月”。   同辛被“娶媳妇儿钱”拿的死死的,只有点头应和的份儿,“属下明白,属下告退。”   “慢着,”叶枢摇摇酒壶,“反正你是要回信的,替我带句话,叫御医竭尽全力医治太子妃,那是许相的心肝儿眼珠子,如有闪失,就叫他自己去乱葬岗寻一块风水宝地,把自个儿埋了吧。”   “另,太子妃戌时的宵禁也得恢复,叫她不要仗着有东宫做靠山,就在外生事。”   同辛点点头,下去了。   “哧,你又酸着我了。”岑西平抬杯在他酒壶上嗑了一下,“原来是跑来戒断心瘾了。”   叶枢回碰一下,“算是吧,也可能是我从没被拒绝过,被撩出些兴致吧。”   “倒是你,听说二姐还真去找了你几回?”   岑西平手抖了一抖,酒洒了一半。   “怎的,杯子烫手?”叶枢嘲他。   “你别跟我提叶眉啊,我觉都睡不踏实这几天。”   “二姐人长得讨喜,比我虚长一岁,与你同年,刚封了平西王,再有驸马名号傍身,岂不是很好?”   岑西平被问了个哑火。   庆功宴那日,他与叶二公主不过是同为太子妃仗义执言了两句,竟叫她一眼看上了。   皇后娘娘传了他那身为将军夫人的亲娘进宫,商谈赐婚事宜,幸亏母亲早有准备,知道皇后大概是为了小儿子的婚事,便提前问了他,在宫宴上可有看上哪家姑娘或是与之攀谈过。   岑西平想了想,全程都在被人敬酒或是忍着阿枢在那不要脸的宠媳妇,还真没与谁攀谈或接触的。   顶大……跟二公主前后脚撅了撅岑春秋,应该还远算不上什么交情。   母亲又问,那若是皇后赐婚,可愿意遵从。   岑西平头摇的拨浪鼓似的:“不要不要,万一指个阿枢媳妇那样脾气的,我可不哄。”   老夫人便在皇后面前周旋一番,趁着皇后还没开口就先把话抛出来,道是孩子打小养的野,读书少还好武艺,怕粗鲁的怠慢了哪家千金,还是由得他自个儿去寻,只要家世清白,她和岑将军倒也不讲究什么门当户对。   皇后云淡风轻道,“若是有公主看上了岑小将军呢?”   岑夫人回到将军府把这话一撂,岑西平傻眼了,公主就那几个,成婚的成婚年少的年少,放眼皇室,适龄的就那么一位。   叶眉。   老夫人不便出面婉拒,岑西平便亲自去坤元殿走了一趟,阐明心意,“微臣身为将帅,日后少不了远征沙场,一走三年五载不说,已随时准备为国捐躯,谢公主抬爱,微臣实在不愿委屈了公主。”   叶眉知道后生了好大的气,在京城中围追堵截了他好一阵子。   叶枢有阵子没见他,还不知中间有这么一段,笑道,“你特娘的,莫不是来我这躲人的?”   岑西平一身傲骨,坚决不承认。   “罢了,那你就帮我操练兵马吧,实战还是你懂。”   二人就在西郊这处秘密军营里星夜不辍的练起了兵,兴起还会两相较量一番身手,几百回合下来疲得躺在地上,酣畅淋漓的拳脚过后,心气儿才疏通了些。   垚园那边传信道太子妃烧了两日就退了,生龙活虎的又去绸缎庄营业了,同辛放下心来,旁的也没再对叶枢提起。   以致于每天把自己耗个精疲力尽再灌一壶烧刀子,睡梦中还在迷蒙的数算着日子的太子爷,对许家出事全然不知。   许流深一觉醒来,就见宝莲红着眼半跪在榻前,“大小姐快些起来吧,大少爷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快走到狗哥的剧情了呦~   ☆、千阳   许流深赶到衙门时,衙门外已经跪满了请命的百姓。   知县是许知守门生,她叫人私下通传一声,坐着马车低调进到衙门里面。   来时路上,宝莲只说了个大概。   道是许光尘昨夜应了酒局,跑去戏楼吃酒听戏时看上个姑娘,戏楼出来后便一路尾随,后来那姑娘衣衫不整的哭着冲出小巷,自述被许大少爷轻薄了。   “那时夜不算深,路人合力擒了大少爷押送到衙门去了,不知怎么走漏了风声,叫人知道这登徒子竟是相爷家公子,是太子妃的亲哥哥,今儿一早上就传的街知巷闻,一时民怨滔天,自发的都跑去衙门跪着求秉公处理了。”   “先别告诉我爹。”许流深挠挠头,虽然知道是瞒不住,“我先去了解一下怎么回事,再亲自回相府向他说明吧。”   “来不及了大小姐,相爷他已经知道了。”宝莲绝望的说,“这么大的事儿,县令怎敢瞒报,早叫人上门通知老爷想法子运筹了。”   许流深倒吸一口凉气:“我爹怎么说?”   “老爷气坏了,都没去衙门大牢瞧上一眼,修书一封送还县令,叫他务必秉公办理,若情况属实,须以大乾律例从重顶格严办!”   “所以鸡糊才偷偷跑来告诉我,求您快想想法子。”   许流深默了默,感觉这事难办了。   到了县衙,县令作势要拜,她先一步上前挡下,“褚县令不必多礼,我并不是以太子妃身份而来,只是听闻哥哥犯了事,过来问问情况。”   褚县令作了个揖道:“启禀太子妃……”   “褚伯伯,叫我阿深就好,东宫无意为谁撑腰,您不要有压力。”   “只是,我与哥哥一奶同胞,他虽然是个花花肠子,但以我对他为人的了解,实在难以相信他会做下这等丑事。”   褚县令起身,“大小姐这边请,我们坐着说吧。”   “受了委屈的姑娘姓刘,还未曾许过人家,与兄嫂同住,都是老实本分的百姓。”   许流深不解:“那刘姑娘可是生得美艳绝伦?”   县令摇摇头您,又点点头,“论样貌才情自是比不得大小姐这样的名门闺秀,倒是生得清秀明丽,小家碧玉,一直不缺人上门说亲的,加上性情温和,宜室宜家,在那一带的人家中也是小有名气。”   许流深:“据说哥哥是当场被抓了现形?”   县令无奈点头,“大少爷不知昨夜是中了什么邪,从戏楼出来一直尾随着刘姑娘进了后巷,不多时就见刘姑娘衣衫凌乱发髻打散,哭着跑到街上来,大少爷跟着出来时手上拿着粉色肚兜,双眼猩红,虎口上还有个血淋淋的牙印,模样看着要杀人灭口一般,好在是街上有人,挺身而出当场将人按下了。”   许流深心口发麻,“可有……替刘姑娘验过身?”   “有,她身上的淤青和擦伤痕迹都有仵作一一验过,皆是新伤,”县令正色直言,“不过好在刘姑娘……还是完璧。”   她长出一口气,总算有个让人“宽慰”些许的消息。   至少是个犯罪未遂。   “褚伯伯,我假设一下,只是假设哈,”许流深皱着眉问道,“我哥哥在京中的名声您是知道的,他自身论样貌家世也是数一数二,于情于理,就算再怎么中意这刘姑娘,也完全有诸多其他途径去接触,您说是吧?”   “我知道大小姐想问什么,但实话说,可能性不大。”县令抿唇道,“去刘家提亲的人中,不乏有财力或地位的人家,可刘姑娘早就表明心迹,只求个同心连气的有缘人,不图旁的,上个月才回了一位为世家公子纳妾的媒,这也是刘姑娘被人所熟知的原因,她绝不是爱慕虚荣的女子。”   “而且哪有这样的黄花大闺女会以名节为筹码,去构陷宰相之子呢?这不是以卵击石么?”   许流深无言以对,好一个完美受害人。   “好,大概情况我了解了,请问褚伯伯,我能去见一见哥哥吗?”   褚大人犹豫了一瞬,“可以,但除了询问大少爷的说辞之外,还请大小姐勿要提自己的猜测,免得大少爷脱罪心切给出假口供,提堂时弄虚作假可是要罪加一等。”   许流深点点头,不能串供,明白。   “我要先去安抚一下外面请命的百姓,大牢那边,就叫负责督办此案的捕头带大小姐过去吧。”   许流深面上欣然应了,心中却腹诽一句这县令够贼,既要避嫌,又要防着她同哥哥串供,还要派专人盯着,看来案子还没审,他心里倒先有了定论了。   脑内吐槽间,负责此案的捕头就到了。   “属下参见太子妃,县令大人。”一英姿飒爽的缁衣捕头单膝跪地行礼,长发在头顶利落束高,扶稳了腰间佩刀,俯首抱拳。   咦?竟是个女捕头?   许流深吃了一惊。   县令抬手道,“起来吧,千阳。”   许流深“腾”的从椅子上站起来,快步走到女捕头面前。   感应到有人靠近,女捕头警觉的抬起头来。   千阳!!!   大嫂!!!   许流深险些脱口叫了出来!   然而找齐遗落队员的喜悦持续不过三秒就轰然垮了。   ——哥哥非礼,嫂子督办!!!   这是什么敲里马的狗血剧情!!!   千阳警觉的看着面前的太子妃,一下要笑一下要怒的,活脱一个蛇精病。   心说这对兄妹都不正常,枉许相一世英名,被这二人败祸个精光。   “太子妃请随属下移步大牢。”她拱拱手,起身出了门。   许流深心累的暗叹一声,作别了县令,紧随其后。   到大牢并不远,许流深几番试探着想要说些什么,看着千阳那张铁面无私的小脸,最终都收了回去。   县令说对了一句,谁家黄花大闺女会以名节来构陷他人?   这么句政治不正确的话放在这时代可是铁律,几乎人人都会先入为主的认定,纨绔贵公子与高洁良家女叫人抓了现形,一定是许光尘强人所难。   大嫂,不,现在是女捕头千阳的脸色就很好的佐证了这一点。   某人恨的牙根痒痒,盘算着下个月初一,定要吃顿水煮鱼来解恨。   西郊三十里外大营。   “主子,今日的折子。”同辛捧了加急送来的折子,一路顶风踏沙而来的奏折还带着寒气。   叶枢还未换下铠甲,随手抹去额前的薄汗,接过折子在矮脚桌边坐下来,见同辛神色凝重,他撩了下眼,“还有事?”   “最上面那本,殿下先瞧瞧吧,刑部那边说是治水贪腐案有了新进展,盼着您今日就能给个指示。”   叶枢眼皮跳了一下,翻开折子扫了几眼,目光落在最后的那个名字上,停了许久。   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叶枢“啪”一声阖上奏折丢给同辛,“你亲自走一趟,传本宫口谕,宰相许知守即日起暂停一切朝中事务,待本宫三日后回城,亲自再审。”   “相爷他……”同辛露出担忧表情。   “你去找平西王说明此事,叫他以谢恩为名去父皇那里查验,他们趁我不在搞出这事,莫不是父皇有了醒转可能了。”   “这里的死士你带一队回,都是生面孔不宜穿帮,务必盯牢哪些人,你应该都晓得。”   同辛面色凝重的点点头,“想不到他们如此迫不及待,连许相都要趁机拉下来。”   叶枢冷笑,“某些人心大的很,想抱一条粗壮大腿,又觊觎着许相的位置,可能还惦记着我这枕边之位,人心不足蛇吞象,好言难劝送死的鬼。”   “即是如此,就先拿他开刀吧。”   同辛领命而出,小声碎道了句,“许家近来可真是不平顺。”   身后某人轻拧了拧眉头,没做声。   莫不是那丫头近来心情也不大好?   他捏捏眉心拿起奏折,拼命把脑中那人给赶出去。   他随手批了几个字,又换了一本。   她到底想要什么?   大牢。   千阳在大牢门口停下脚步,再次抱拳叮嘱一番,“太子妃,在下有几句话要先说明,押入大牢待审的嫌犯,本不该允许探视,以免影响办案,既是县令大人发了话,卑职不得不从,还望太子妃不要做些影响断案公允的说辞,叫属下为难。”   许流深看了她几秒,这感觉熟悉又陌生,想她先前做娱记时为了挖料无所不用其极,眼下这公事公办的样子倒真像换了个人。   “千捕头放心,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本宫还是知道的。在案情水落石出之前,一切皆有可能,本宫也希望,在千捕头查案时莫要先入为主,才不失为最大的公允。”   千阳没想到她能有这样的说辞,登时愣了愣,今日一早听说这桩案子时不由得怒火中烧,确实有一瞬觉得“抓了现形这特么还查什么查”的念头,一经提醒,倒是定下神来。   于是诚心拱了拱手,道:“太子妃请放心,属下必会秉公办理,里面请。”   许流深拂手:“请。”   大牢明明与外界只隔了一扇门,门外已是晴冷消融春意盎然,一脚迈入却觉得似是扭身回到了冬天。   阴冷潮湿的大牢里,混杂着各种难闻的味道,常年不见天日的霉味,秽物的臭味,蛇虫鼠蚁的腐味以及犯人的体味,许流深捂着嘴干呕了一下。   “太子妃身娇体贵,不该来这里。”千阳泰然自若,似乎见怪不怪了。   许流深摒着呼吸,瓮声瓮气的反问:“若是千捕头最亲近的人遭了难,再恶劣的地方,忍得住不去么?”   千阳默然,又走了几步,伸手递来几叶薄荷,“太子妃含着吧,能管些用。”   许流深一喜,忙接过来丢进嘴里,清甜薄荷香之间,带着一丝咸。   “这薄荷叶……”她不可置信的问。   “浸过盐水,容易留香。”千阳冷面答道。   许流深眼眶酸了下。   别墅的阳光房里,有千阳种的几盆薄荷。   大嫂从前最爱的,就是暑热时泡上一大壶海盐薄荷冰水。   “谢谢大……谢谢大人。”   “太子妃言重了。”千阳走着突然一个急刹,朝着面前狱卒冷声道,“提嫌犯许光尘。” 作者有话要说:  海盐薄荷真的很可~ 千阳这个名字来自于很喜欢的一本书, A Thousand Splendid Suns 《灿烂千阳》 然后接下来几章剧情,还没写就开始为逻辑头秃了(捂脸),欢迎捉虫~   ☆、探监   “提嫌犯许光尘。”   千阳撂下这句,便带着许流深去了刑房。   “此处不审犯人时无人打扰,太子妃可放心谈话。”   话落,那边人已经提了来。   距离被押送大牢才不过半日,许光尘却变了个样子,逆着光走来时,许流深简直不敢认。   头发散乱,发髻软塌塌的垂在一边,下巴冒出了青茬,眼窝深陷,应是一夜未眠,脸上还有两块淤青和些细小擦痕,许是被制服的时候砸的。   一见她,许光尘像是吃了一惊,似乎没想到消息这么快就传到了东宫,他赶忙背过身去。   即便背过身,许流深也看得出,他用衣袖擦了擦脸,又一把将玉冠拆下,理了理落在肩头的碎发,才转过身来,将左手背在身后。   “不知道是你来,我以为爹呢。”他挤出个笑容来。   许流深话到喉咙就哽住了。   小的时候她被欺负,哥哥帮她揍人自己也挨揍之后,也是当下这个反应,能藏的都藏好,藏不住就挤出个比哭还丑的笑。   “没事儿,没你想的那么惨,我以为爹来,就把自己弄狼狈点儿,好叫他心软了赶紧捞我出去,现在是可以走了?”许光尘一步一顿的走到她面前。   “呵。”千阳忍不住嘲了一声,这人要么是蠢得认不清现实,要么就是傲得目无王法。   许光尘看着她,目光转冷,“昨夜就是你这家伙,听都不听我自报家门,就把我扭送进了大牢!”   千阳板脸拱手道:“不才正是在下。”   “好,好极,”许光尘威胁着点头道,“等我出去以后查清事实,第一个要治理的就是你!你叫什么名字!”   千阳神色无惧,连手都不拱了,稍微抬抬下巴道,“县衙女捕头,千阳。”   许光尘伸手指了指,“好,我记住了。”   许流深无语,比起要设法把她哥捞出来,眼前这二人剑拔弩张的态势才真叫人绝望。   “哥,你别这样,这位是千阳捕头,负责查办你的案子的。”   许光尘觑了千阳一眼,“看昨夜那个捆我踢我的力道,叫人以为这女捕头是直接来行刑的呢!”   许流深尴尬的十个脚趾同时挖地,“哥你能不能少说两句!”   许光尘“哼”了声,“走吧,出去再说。”   许流深面露难色,千阳白他一眼道,“许大少爷,今日是县令破例同意太子妃来牢中探视,并不是要放你出去,宰相大人已表明态度,着县衙全权照章查案,据狱卒回报,您昨夜进来以后在牢里不重样的骂了两个时辰,应该还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   许光尘心里一沉,“你说什么?爹、爹他不管我?”千阳面无表情,默认。   他又转向许流深,“那阿深你来做甚?外面怎么了?”   许流深面色凝重:“外面不知怎的传开了,说许家大少爷调戏非礼民女,一时间民怨沸腾,许多百姓自动自发的跑到衙门前下跪,求县令大老爷为民做主去了,我来时都未敢露面……”   许光尘脸色一下就变了,“怎么会这样……”   “县令同意我来探视已经是破例,哥哥可能还是要在这里待上几日。”   “这里、这里是人住的地方吗!”一听妹妹说还要待上几日,许光尘暴怒,“你都看见了,这是什么鬼地方!我根本就什么都没做!凭什么!让我出去!”说罢,像是整个支撑着的气场被豁了个洞,他一脚踢翻了地上的条凳,疯狂的拿起手边的一切东西乱丢乱砸。   “哥、哥你跟我详细说说……不是你别……别扔……别砸……”许流深一边躲避一边喊他,还从未见过哥哥生过这么大的气。   哪怕是被她搅黄了婚事。   “哗啦”一声,千阳提了桶凉水兜头盖脸的浇下去!   浇完,她将水桶往旁边随意一丢,利落的甩甩手,沉稳道:“我这儿凉水管够。”   许流深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心说一句完了,破镜本就难圆,这他妈镜子碎成玻璃渣子了。   挨了一记“冰桶挑战”的许光尘呆立原地,从头湿到脚,长发湿淋淋的贴在脸上,水珠从下巴上滴落,脸色煞白眼中无神。   “许大少爷,得罪了。”千阳冷冰冰的说了句。   许流深见状赶紧横在二人之间,握住许光尘的手臂用力捏了捏,“哥,你冷静一下,咱们时间有限,我今日来就是要听你亲口说到底发生了什么,才好帮你想办法啊。”   她摸遍全身上下,出来的急,帕子都没带。   “给。”千阳递过一方墨绿色手帕,“我叫狱卒拿身干爽衣裳来。”   许光尘撩起眼皮撇她一眼,眼神又怨又嫌,却没拒绝。   “哥,我们时间不多,拖得越久,事情变数越多对我们就越不利,”许流深见到他那反应,便觉八成是被人套路了,“你务必把昨夜之事都详细的告诉我们,我们再想办法查实,只要你没做过,我一定会把你弄出去!”   许流深说完看了一眼千阳,她拧着眉看了兄妹二人一巡,“属下自当秉公办理,不会错抓好人,也绝不会叫坏人钻了空子。”   许光尘深吸几口气,稍微平复一下,缓缓开始回想。   “昨夜我应了兵部张大人公子之邀,去戏楼听戏吃酒,中途张公子有事就先走了,我一人百无聊赖,这时发现隔壁桌坐了个清秀女子,也是独自一人。”   千阳看了他一眼,眉头紧锁。   “别那么看我,我纯粹是打发无聊,”他辩解一句,“原本只觉她长相尚算可人,就多看了两眼,谁知她刚好也看过来,还害羞的低下了头,我便往靠近她那边挪了挪。”   情场老手许光尘怎会看不出佳人有意,闲来无事,凑个桌儿一起听戏也未尝不可。   “姑娘家大多不都是那副样子,对不喜的男子视如死物,凡事欲拒还迎、面露娇羞的,那必定是春心萌动了。”许光尘理直气壮,觉得这理论根本没毛病。   “然后我故意不去瞧她,台上青衣唱了四句,她偷偷看我六回,我且问你们,都是姑娘,难道觉察不出这是什么意思?”   许流深觉得他说这个真的没法挑,看了看千阳,她只略嫌弃的蹙了下眉,也没反驳,问:“然后呢?你们是怎么一起跑去后巷的?”   “我叫小二给她那桌送了些果脯豆糕,她也没拒绝,抬眼对我点了点头,我料定她是有心,只不过大庭广众之下,抹不开面子,稍坐一会儿之后,她便叫来小二结了帐,瞧我一眼走了出去。”   这一系列操作看在许光尘这种情场老手眼里,那就跟小女孩儿撒娇似的,想近日找那李婶颇费了些心力,正有个机会与姑娘聊聊天儿调调情放松放松,这便付了帐跟了出去。   一路走着,前面人不时回头打量,他也不急着上前,想让这姑娘心里焦一焦,被他这么吊着,姑娘越走越慢,最后银牙一咬,转身进了巷子。   许光尘眼一亮,机会来了。   他缓缓踱进巷子,姑娘就亭亭玉立的站在那里,垂眸失神。   “夜黑人稀,姑娘走小路不安全。”许光尘站在巷口说了句。   那姑娘便来了神儿,走近几步福身道,“谢公子提醒,公子住哪里,方便……搭个伴么?”   许光尘背过手,“京城就这么大,往何处都不远,在下一个大男人有何畏惧,送姑娘一程便是,刚巧月色不错,有淑女为伴,在下备感荣幸。”   那女子点点头,便往巷子深处走去。   “到了巷子深处,我便试探着靠她近了些,她好像有种神奇的魔力,很抓人。”许光尘声音嘶哑的回想着。   “不用这么细节,再后来呢?”许流深快窒息了,千阳脸上已经写满了对一个花花肠子渣男的嫌弃。   “再然后她说她家就要到了,但刚认识我不想我知道她住在哪里,我问那该如何,她回身鼓捣两下,竟抽了个肚兜出来。”许光尘捂了把脸。   “许是喝了酒吧,身子浮得厉害,那么个场面你说谁受得了,我心说这姑娘原来如此豪放,她便娇笑着过来用肚兜遮了我的眼。”   “哥,这段不用说这么细。”   “这里才是关键,你继续说。”千阳冷笑道。   “她遮了我的眼,然后拉着我的手往前走,这感觉甚是新鲜,我便随她玩闹,她走了一阵,突然抬起我的手狠狠咬了下去,我一痛还来不及反应,她已经一路高喊着‘救命啊非礼啊’跑了出去,我摘下那肚兜时,她已经跑到了街上,等我追出去就被人按住了!”许光尘说得义愤填膺。   “事情就是这样。”他幽怨的看了千阳一眼,还举着手给她们看,虎口处确实有个齿印,已经不流血了,还肿着。   “哥,你确保所说都是真的?”   “你真觉得你哥是缺女人还是缺银子?!”   许流深心说,我觉得你特么缺心眼儿。   “如果真是这样,那说明从头到尾,这就是个局。”她看了眼千阳,千阳不置可否,这也是许光尘的一面之词。   “许大少爷,我倒是想问另一件事,你在被人押送到衙门的过程中,有没有说过自己的身份?”   “当然没有,”他没好气的说,“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我岂能给父亲和妹妹招黑?”   “再者说,褚县令认识我,我原以为来了他自会先放我出去再慢慢调查,谁知道……”   谁知道遇上千阳这个冷面女捕头,不由分说先将他押入大牢,待褚县令得知时,“许相之子欺凌弱女子”的消息已经不胫而走,褚县令也没法徇私,只得尽快通知相府那边了。   千阳毫不在意他的怨毒眼神,“属下只是照章办事,大少爷不必瞪我,若是县令徇私,此案必定会交由大理寺或刑部主审,那边都是重刑犯,刑房的规格比我这里可要高不少。”   许光尘被噎得死死的,只是千阳无心和他斗嘴皮子,她摸了摸下巴,“有一事我想不明白,你既然确定没有表露过身份,我也可以确认你在衙门没有提及,那说明在扭送你来此的人中,必定有人认识你。”   “在京城,认识我奇怪吗?”许光尘不屑。   “既然认识你,别说普通百姓敢不敢动你,就算到了衙门告官也会报上一句,可当时不说,事后又将消息散了出去,现在还闹的满城风雨,我总觉得不太对劲……”千阳念叨着。   许流深猛的一拍脑门!   对啊!这个套路,不正是放黑料加雇水军的骚操作吗!   按说就算非礼未遂,照判也是不重的,可一早上那么多百姓跑来请命,县令就不得不考虑抚慰民意了。   她背后惊出一身冷汗。   这一步一步的把许光尘架到火上,恐怕目的不只是这浪荡公子这么简单。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支持~   ☆、停职   从大牢出来之前,许流深最后问了一遍,“哥,你能保证今日对我和千捕头所讲的,绝对没有欺瞒吗?”   许光尘眯起了眼,声音比她还稳,“我是好沾花惹草,但也仅限于对那些主动贴上来的勾一勾逗一逗,我以爹,以许家三朝为相的清誉为誓,”他举手指天,“如有半句虚言,我许光尘这辈子孤独终老不得善终!”   许流深听了这话,第一反应是下意识去看千阳,嫂子倒是稳如泰山,感应到她期待的目光,回头应了句,“抱歉,属下审案多,赌咒发誓早已听厌了,许公子这个,已经算是给自己留情了。”   许光尘正要发作,她又说道,“不过二位放心,关键之处我已经记下,待正式落案会帮公子记录一份详细供述,如有需要补充的,叫狱卒来找我便是。”   “此案最快多久可破?”   千阳摇摇头,“我保证不了,但我也可以我锱衣捕头名号保证,会全力寻出真相。”   “许公子若是闲来无事,不妨在狱中思谋一下过堂时如何替自己辩白,省了口舌,勿要再骂我手下弟兄。”   许光尘表情尴尬,敷衍的抱抱拳,“有劳。”   这厢回了衙门,褚县令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百姓劝不走?”许流深毫不意外,以古人的信息流通速度,若说短时间内就有诸多人团结一致的上门请愿,委实是假了些。   “好言相劝也不灵,我把许相的手书都拿出来了也不行,老夫都纳闷儿这帮子人是不是成心的。”褚县令无心一句,恰是说到了点子上。   “事出反常必有妖,无妨,褚伯伯,我回趟相府宽慰一下父亲,再派人给请愿百姓送些茶水点心来,他们愿意跪,那就跪着,只要不闹出人命就好。”   “这怎么行?天子脚下……”褚县令话一出口觉得不妥,如今太子监国,那四舍五入也就是太子妃脚下了。   “我倒是觉着太子妃所言有几分道理,我去叫城中医馆出些人手来,有耗晕的直接抬去救治。”千阳这次出乎意料的站了许流深。   褚县令眯眼捻了把胡子尖,“千阳的意思是……”   “这波百姓,来的蹊跷。”千阳直言不讳,“我叫几个外面弟兄混进去探探,这边有劳大人应付着,属下马上开始查案,尽快平息这事情。”   “好,你自管张罗查案的事。”   “褚大人,我还有个不情之请,”许流深朝他屈膝,吓得褚县令赶紧躬身,“使不得使不得,太子妃折煞老夫了!”   “褚大人公正廉明,受得起阿深一拜,”她说得诚恳,“求二位大人同意,我想与千捕头一同去刘姑娘家看看,保证只看,不说。”   千阳挑眉,“太子妃怎知我先要去刘姑娘家?”   “褚大人说刘姑娘品行敦厚,质在高洁,我哥却说是刘姑娘百般撩拨,人既然是直接从巷口被带到了衙门,便不存在冒名顶替的可能,既然两种说辞大相径庭,自然先要去她家中一探,看是否生了变故。”   许流深逻辑缜密,这在千阳的意料之外,想她提的对请愿百姓的处理方式,确是能帮的上忙的。   “于理,太子妃该要避嫌的。”   许流深像哥哥那样朝她拱手,“千捕头,我哥哥赌上父亲及三代清誉,我就敢押上这太子妃的荣宠,求个为哥哥洗刷冤屈的机会。”   千阳不惧她的身份,直直打量她的眼睛,不那么纯真,却十分笃定。   “好,但太子妃需得换上男装扮作我的手下,且不得当面与刘姑娘争执。”   “千捕头痛快,待我回去府里打点一番,一会儿见。”许流深拜别二人,匆匆往宰相府去了。   一到府里,气氛好像不对。   下人们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出,见大小姐回来仿佛得见救星似的。   “爹呢?”她问。   “老爷在书房,大小姐您快、快去劝劝老爷吧。”   “生这么大气?”   竟把小丫头吓得抖抖嗖嗖的。   “不光是大少爷的事,”丫鬟艰难的开口,“大小姐怕是还不知道吧,老爷被人参了一本,停职了。”   什么?!   许流深以为自己听错了!   “宫里一早儿就来传旨,说先前被太子治罪的陈大人和林大人,已经对治水贪腐一事供认不讳,还、还供出了老爷,说老爷全都知情,且拿的是大头……”丫鬟瞧着许流深的脸色,话都没音了。   “然后呢?”   “然后就,就暂停了老爷在朝中的一切职务……”   “谁下的旨?”她冷声问。   看着丫鬟欲言又止的样子,也无需再问了。   狗东西。   站在书房里,许流深觉得父亲苍老了许多。   好像不论穿越前还是穿越后,都还没这样仔细的看过父亲。   “阿尘怎么样?”他一开口,却不是为自己叫屈。   “哥他还好,我都打点过了。”   “身为宰相岂能徇私,为父……别无他法。”   许流深心口酸酸的,“父亲大义,阿深晓得。”   “哥哥也晓得。”   “可有转机?”   许知守这一问,倒叫她惭愧不已,父亲根本就不信哥哥会做下那事。   “哥保证他没做过,案子还在查。”   “保证?他拿什么保证,叫人设计抓了现行。”   “他……他说拿您和许家三代为相之清誉保证……”   “他倒是敢说!”许知守哼了声。   “爹怎么知道哥是叫人设计了?”许流深问父亲。   “原本气了半宿,”许知守叹气,“可早上圣旨一来,我便想明白,这是有人要起势了。”   “什么人?岑家?”许流深只想到这个可能性。   “是,也不全是。”许知守说的模棱两可,“阿深,你且回去东宫好生待着,横竖不敢有人把主意打到那里,不用担心爹,空口无凭的指证还伤不到爹什么,爹也经得起查。”   “那为什么要停了您的职?”她一想就来气,下意识的觉得就是他气不过,想顺势叫她低头。   “太子殿下不这么做来安抚群臣,还能如何呢?”许知守反问,“再过三日太子回来,定会着人彻查清楚的。”   “那可未必。”许流深心虚道。   “上次闹了乌龙,为父倒是瞧得真切,那小子满心满眼都是你。”   许流深:……   “所以不必担心爹,反而是要顾好自己安危,记住了吗?”许知守严肃道,“上次那个丫鬟,我猜已经凶多吉少了吧。”   “是,我陷了她一通污名后罚她去内务府洗刷恭桶,想不到还是没能留她一命。”许流深对父亲坦诚。   原想着把事情做绝,彻底断了沉香来求饶的可能,或许能叫背后之人任由她在内务府自生自灭,熬到年满求个出宫已是她最好的结局,结果最终还是不灵。   “既已选择背主求荣,那也该有随时成为弃子的觉悟。”她摇摇头,红墙之中,没人能独善其身。   “救她一回,纵她一回,够了。”许知守拍拍女儿肩膀。   “女儿能为父亲做些什么?”许流深沉声问。   “保护好自己,”许知守想都没想,“你哥哥那边我不会过问,但会找个讼师相助,你莫要因为这事与太子为难,他毕竟根基不稳,爹不求太子对我父子网开一面,但求他护你周全。”   “他根基都不稳,如何护得了我。”   况且现在这尴尬关系,她也不敢指望。   许知守踌躇许久,压声说道,“太子他,有一块御赐的免死金牌。”   免死金牌?许流深从没听说过他有这东西。   “切莫外传,这事除了几位老臣,知道的人并不多,当年太子的生母晏贵妃病重,弥留之际硬撑着起来给皇上磕了三个头,求了这免死金牌,皇上对贵妃情深意重,当即许了,道是就算老九——也就是太子,就算他弑君夺位都答应免他一死流放封地,晏贵妃才放心的在皇上怀里溘然长逝。”   许流深嘴巴张着“啊”了半天,不知该说什么。   那人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看起来还真是被皇上保护的好极了。   “去吧,不必担心为父,若是能低调去牢中疏通一下,至少给你哥哥带两件御寒的衣裳。”   她自然不敢说她打算亲自帮哥哥查案,敷衍着应了。可哥哥和爹相继出事,换了谁能在东宫待的安稳?   去与千阳汇合的路上,正经过苏氏绸缎庄,她没打算进去,只掀开窗帘遥望一眼,生意不错的样子。   筹谋了许久想弄点苏蕴的血来验验,这不知要拖到何时了。   许流深心中一团乱麻,感觉陷入了孤军奋战的境地,身后空无一人。   脑中突然现出个身影,可那点希望转瞬既逝。   她那时烧得厉害,却也明明白白听见了同辛在门外与宝莲说的话。   他说,叫太子妃,不要打着东宫旗号,在外生事。   她都听到了。   同千阳顺利汇合后,便一同往城西的刘家去了。   “太子妃……”千阳看她频频出神,张口叫了句。   “啊?”许流深回神,“千捕头有事?”   千阳摇摇头,“刘家就要到了,待会儿委屈太子妃就跟在我后面,切记不要与刘家人冲突。”   “好,不会,千捕头也要改口了,再叫太子妃岂不是要露馅?”许流深打起精神,好在现下还有嫂子并肩作战,“叫我阿深就好。”   “好,阿深。”   说话间,刘家院子已经进入视野中。   “刘家父母早亡,兄妹二人相依为命长大,哥哥踏实肯干,妹妹贤良淑德,日子虽不富足倒也不缺温饱,嫂子是外乡人,一年前才抱了儿子,家里人少也简单,姑嫂关系和睦,一家人在街坊口中风评都不错。”千阳又详细说了说这家人的情况。   许流深望着眼前的刘家院门凝重的点点头,这么个完美的小老百姓家庭,对比花名在外的哥哥被抓了现行,反转的可能微乎其微。   她心里空落落的,实在没底,   想来往后,也没人给她兜底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什么bug你尽管戳我~(捂脸)   ☆、查案   许流深揉揉脸把那衰人从脑中撵走,上前叫门。   开门的是刘姑娘的哥哥,大刘。   大刘看上去老实巴交的,透着小老百姓的那股韧性实在,只是妹妹出了事,他面色不好,眼睛也是红的。   “千捕头来了,快请进来。”   “我来看看刘姑娘,她人可好?”   “还行,”大刘下意识看了下西厢房,“出了这档子事,回来哭了半宿,什么都没吃就睡下了。”   这时一个妇人从屋内出来,一样的双眼遍布血丝,强打着精神端了两杯茶,“大人们请喝茶,有劳你们来探望青娥了。”   青娥便是那刘姑娘了。   “这位是刘家大嫂吧?”千阳和气的接过茶水,“谢谢,我们是想来看看,若是刘姑娘情绪稳定了些,想请她细述一下昨夜之事,我知道对女儿家有些强人所难了,但你们也知道,那位……马虎不得,对吧?”   她没明说,但谁都懂。   宰相之子,岂是说定罪就定罪的?   “不过刘姑娘还在休息,那我们不然明天再来吧。”千阳喝了一口,放下茶杯。   两公婆相视一眼,大刘没主意,那妇人却道,“不打紧不打紧,我去叫小妹起来,早日将那畜生治罪了,才是对小妹的交代。”   说完她一头扎去西厢房了。   大刘则搓着粗砺的大手道,“小妹受了委屈,还请大人尽可能一次问完,勿要叫她再三回忆起那事。”   “我尽量。”千阳言简意赅。   茶还没添第二杯,刘青娥便随着大嫂出来了。   她换了身白衣未施粉黛,形容憔悴,却仍看得出清秀。   饶是许流深自诩在娱乐圈混了多年早成鉴婊大师,见了这刘姑娘本尊却也有些拿捏不准了。   “刘姑娘,好些了么?”千阳递手扶了一把,叫她坐下,自己则摊开纸笔做记录。   刘青娥不失礼数的谢了句,坐下来喝了口茶,徐徐开了口,道出了截然不同的另一个版本。   据她所说是在戏楼听戏时,注意到隔壁桌那人的,因那人殷勤的叫小二给她上了些点心,还对她勾眉搭眼的示好,她无意招惹这种富家子弟,不等戏听完,就起身离开了。   “谁知我前脚离开,后脚就发现被那人跟上来,我快步往家里赶,后来躲进小巷里,竟然还是叫他……叫他……”刘青娥捂住了嘴,一副泫然欲泣模样。   千阳一边听一边刷刷舞着毛笔记下,许流深暗叹一句字真好看,再想自己的不由得自惭形秽。   继而脑中又浮现出某人凑在她身后手把手教她写名字的的样子,心里猛的揪了一下。   “姑娘所说的大概就是这样了吧,看看没问题的话就按个手印,免了去衙门再供述一回了。”千阳把纸笔递过去。   刘家人当然愿意,刘青娥快速过了一遍内容,确认无误后按了自己手印。   千阳收好了纸笔,“那我们就先走了,还要去戏楼和案发小巷瞧瞧,刘姑娘好生休息,切莫过多去想那些不好的事情,恶人一定有恶报的。”她不知有心还是无意,最后几个字咬的格外清晰。   刘姑娘淡然道,“谢大人,二位慢走。”   三人将千阳和许流深送至门口,千阳突然扭身问了句,“对了,刘姑娘时常去那戏楼听戏吗?”   “没有没有,青娥也是为了喜欢的角儿,偶尔才狠心花大价钱去看一回,那戏楼可不便宜。”答话的还是刘家大嫂。   刘青娥没说话,点了点头默认。   “好,那等正式过堂之时,在下再派人来通知姑娘去作证指认。”千阳毫无异议,带着许流深走出巷子上了马车才问,“太子妃可有觉得哪里不妥?”   许流深摇头,“说实话,我会先入为主的认定哥哥被陷害,但这刘姑娘的话里好像也挑不出破绽,我既然不信我哥真的作奸犯科,那只能是这姑娘演技实在太好。”   “千捕头可有发现什么吗?”   千阳捏了捏怀中供状,“听上去确实很天衣无缝,可也不是没有可疑之处。”   “其一,那家戏楼请的都是极富盛名的角儿,昨夜那位更是一票难求,独占一张桌那几乎不是刘家能出得起的价钱,狠心花了大价钱,却因受人滋扰就提前走了,不太可能。”   “说的在理,就算我哥再极尽撩拨之事,也不敢在戏楼里就动手动脚。”   “其二,家中发生这样的事,大刘那双眼睛看着一夜未睡,脸上泛着油光定是没洗,可却顾得上换件新衣。”   “嗯?何以见得?”许流深想不通。   “他院中晾衣处下方长了一排野菊,他身上布衣半个褶子都没,还有隐隐菊香。”   “这个我倒真没看出来,不过换衣似乎也说得通,兴许是脏了污了,”许流深道,“还有其三吗?”   “嗯,家中出了这样的事,这种老实人的反应不是太对,这点存疑吧,”千阳皱眉,“其三当然有,茶水是温的,不是现沏的。”   许流深回想确实如此,终于跟上了她的思路,“你是说,他们早就等着我们上门去查了?”   “聪明,谁这时候自己有闲心喝茶?早早备好茶,心知会有衙门的人来查案,要说这是受害人家的心理,很牵强。”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她挑起眉毛,“你不觉得,他家里太安静了吗?”   许流深:!!!   “就是这个!我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她激动的挽住千阳的手臂,“他家有小孩子的,我们坐了这么久,连一声哭声都没听到!”   “不单如此,晾衣绳上没有衣物正常,可连小娃儿的尿布都没有,这就不正常了,临近中午,家中一个孩子,一个刚受了委屈大半日没吃饭的小姑子,却连半点烟火气都没有,这绝对有问题!”千阳笃定道,喝茶那会子工夫,她已将这些看了个清楚。   “证供可以提前准备,但过日子的迹象骗不了人,没猜错的话,孩子,根本就不在家中!”千阳说得斩钉截铁。   “刘家兄妹父母早亡,刘家大嫂又是外乡人,所以孩子极有可能是……”许流深咬着后槽牙,太恶毒了。   “没错,夫妇二人都憔悴的很,双眼泛红定是哭过不久,连饭都没心思做,说明极有可能是孩子被人掠了去当作要挟手段。”千阳眼里也冒了火。   “走,咱们回去!孩子在不在,去房里一看便知!”许流深坐不住了,就要叫车夫回去。   “万万不可!”千阳一把拉住她按回座位上。   “敢陷害宰相公子的绝不是什么酒囊饭袋,他们敢掠了孩子,难道不晓得在暗处监视刘家人的一举一动吗?贸然去了挑破这事,孩子才真的危险了!”   许流深双手冰凉,千阳说得一点没错。   “那该怎么办?”她无奈抓住千阳的手。   总不能为了救哥哥出来,搭上个孩子。   千阳安抚的拍了两下她的手背,“阿深别急……或许,我们可以将计就计,不单替大少爷平冤,还能揪出幕后主使。”   那语气太超然物外,就像讨论着查完案顺便去买菜,许流深盯着她看了几秒,千阳倏然收手抱拳道,“抱歉太子妃,竟然直呼您名讳,是属下僭越了。”   “没事,阿深,就叫阿深。”许流深有些动容的问,“千捕头也道幕后之人不简单,你自己就不怕吗?”   “在下自幼无依无靠,吃百家饭穿百家衣,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心中只有公理二字,无所畏惧。”千阳坦然以对。   “好,说的好!”   “就照你说的,咱们将计就计。”许流深一点就透,猜到了千阳的打算。   “只是敌在暗我在明,人手上我怕衙门这些弟兄顶不住,太子妃可有府兵可以调动?”   “这个……”许流深犯了难,“相府说不定在对方监视之下,我爹也不知我参与这事,至于东宫……”   早有人叫她不得仗着东宫为靠山在外生事,她又使唤得了谁?   堂堂一个太子妃,想找点有身手的帮忙竟然都没路子。   真令人沮丧。   突然脑中灵光一现,有了。   “人手的事交给我,我去想法子,打算何时动手?”   千阳想了想,“在那之前,咱们还得先做一场戏,他们的目标应该是将许公子治罪,那我们就明日开堂过审,不出意外的话,明晚或许就能收割了。”   “话说,许公子演技如何?”   许流深汗颜:“恐怕……可以忽略不计。”   千阳抿唇,“那看来明日只能瞒着他行事,叫他自然发挥了。”   二人马不停蹄的又去了戏楼和事发的小巷一一核实。   一圈下来,先前的猜测就越可信。   “可我不明白,这刘家人老实本分,为什么挑上了他们?”许流深百思不得其解。   “恐怕挑的正是这个‘老实本分’,你想若是随便从烟花柳巷找个女子来,即便是同样的路数,旁人也会怀疑是不是价钱没谈拢,许公子遭了仙人跳。”千阳分析道,“可刘青娥呢?小家碧玉,清秀可人,又不贪恋权势,是这一带有口皆碑的良家女子,这在旁人心中自然树起了不染淤污的印象,事发之后,才有更多人会受到挑动,群情激昂。”   许流深啐了一声,“戏楼小二说也就是这三两月,刘青娥才偶尔在戏楼出现一回,昨夜不过才去第三次,看来预谋了有段日子了,并不是一时兴起。”   “这个,属下位卑人轻,就不太懂了。”   “千阳?”   “在。”   “咱们不是说好,不用讲什么尊卑叫我太子妃么?那你也不要总以属下自居了。”   千阳抬起头,露出浅笑,“好。”   同辛捏着手中纸条,犹豫不决要不要禀报。   一早就收到宝莲的飞鸽传书,叫他将大少爷入狱之事告诉太子殿下。   宝莲天真的以为他定会快马加鞭赶回来,殊不知卡在了同辛这里。   “有事?”伏案的叶枢从奏折中抬起头来。   “没,没事。”同辛把话憋了回去,太子后天就回去了,天大的案子也不急这两天。   “属下是来问殿下,是否后天一早回城?”   “嗯,日出就启程。”叶枢顿了下,“把我捉的那些小东西妥善安排好。”说罢唇边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提堂   锦王府。   递了拜帖之后,许流深站在门口惴惴不安的转圈。   “许公子,快里面请!”管家出来盛情相邀。   甫一进大门,就见叶锦远远迎来,走到面前,摒退了下人才道,“我头先在舞剑,去换了身衣服,差点来不及迎你。”   他一解释,倒叫她有些局促了。   再三考虑之下,她才来向叶锦求助,一来是因他肯帮助学堂那群孩子,心眼儿至少正派,二来就是,她也实在找不到别人帮手了。   手下武将众多、位高权重无惧岑家、又肯帮她的,叶锦是不二人选。   可他只因稍稍来迟就向她解释一番,她就有些张不开口了。   叶锦带着她到了花园树下,那里已备好热茶,尚在烫手。   “扮成男装还在拜帖上写许公子,我差点没反应过来。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需要什么?”他让了让茶,直奔主题。   “七哥,”许流深心一横,“时间有限耽误不得,我就直说了。”   “你能不能借我几个身手好的人用用?”   “身手好的?你要做什么?”他没想到是这样的要求。   “我还不方便说,但是我保证是正事,还是关乎性命的大事。”她说得殷切,如果他不答应,她就真的无人可求了。   叶锦放下茶杯,“时间?”   许流深问了“什么”才反应过来,他这是答应了!   “谢谢七哥!时间大概在明晚,方便的话,就叫他们傍晚前去县衙找我,从后门进,务必低调。”   “好。”叶锦没有半句废话。   事情这么容易就成了,许流深一下子不知该说什么了,搜肠刮肚找找话题,也只憋出一句“改天请七哥和二皇姐吃酒。”   “好,”叶锦笑的温润,全然不计较,“阿枢明天回来吗?”   许流深没想到他突然提起叶枢,有一瞬间的僵硬表情,很快就笑着掩过,“是啊,殿下实在是太忙了,我不好打搅,只好来麻烦七哥了。”   叶锦垂头笑笑,“无妨。”   从锦王府出来后,许流深松了口气,总算解决了人手问题,成败利钝,就看明日了。   回了东宫,宝莲赶忙迎上来伺候她更衣,“大小姐看着甚是疲累,大少爷那边可是棘手?”   “岂止是棘手……”许流深跨进浴桶,马不停蹄的奔忙了整天,被热水一包围,倦意顷刻袭来,才感觉浑身快散架了。   “先不跟你细说了,我还没吃饭呢。”她懒洋洋的打发宝莲去弄些吃的。   宝莲提了食盒小跑着回来时,她已经靠在浴桶边缘睡着了。   好说歹说趁着水没凉把人给弄醒,大小姐随便喝了几口热汤就躺下了,交代她明日一早叫醒她,然后不等宝莲细问要做什么,就听到了绵长的呼吸声。   “大小姐这是何苦呢?太子爷那么宠您,何必把人气走,不然现在也不用自个儿这么操劳……”宝莲小声絮叨着替她掖好被角。   别人不知道,她可是在门外清楚的看到,太子走后当晚,大小姐找出那副兔毛耳套和手套,摸一摸戴一戴,便装进个缎袋丢到了斗橱的最下面一层。   第二日一早,天刚擦亮,宝莲就叫了许流深起来,她难得的没什么起床气,眯着眼缓了缓,便起身下床了。   “大小姐怎的今日又要扮男装?”宝莲不知她有什么安排。   “嗯,今日哥哥就要提堂受审,我还是穿男装去方便。”许流深给自己画了两条剑眉,显着英气许多。   “这么快?”宝莲诧异,同辛的回信中说太子殿下西狩,要等明日才回,宰相公子犯案非同小可,县令必定谨慎,也不急在早这一天。   许流深点头,公关有黄金72小时一说,她哥这案子必须尽快平反,否则人们一旦开始渐渐忘了这事,那无论结果如何,他在别人印象里都永远会被打上个“轻薄女子的宰相儿子”的标签了。   “快才好啊,我哥可还在牢里呢,”许流深拿起一把金色匕首防身,想了想又放下了,以她这小身板,带匕首纯粹是给敌人准备武器,四舍五入就等于去自刀的。   宝莲可吓了一跳,“大小姐怎么还要带匕首?不是去县衙吗?”   “不带了,没事,”她放下匕首,“对了今晚我戌时之前肯定回不来,待会儿你去西侧门那里打点一下叫侍卫们通融通融,他们多少能卖你个面子。”侍卫们不看她太子妃的面子,也得顾及自己的顶头上司同辛啊。   宝莲自然听懂了,臊得皱皱眉:“大小姐别取笑了,我尽力吧,可您那么晚到底要去干嘛啊?”   许流深打开门回眸一笑,“抓贼。”   这日衙门前还是跪满了请愿的百姓,只要见穿官衣之人进出,便有“求青天大老爷替百姓做主啊”、“王子犯法罪同庶民啊”、“求圣上听听民意吧”之类声音此起彼伏的响起。   许流深低调的从后门溜进去,千阳已经等她半天了,得知人手解决后备受鼓舞,“好,我与褚大人商量过了,就照做日我们计划好的来审,只是要委屈许公子了。”   许流深大度的笑笑:“不委屈不委屈。”   老婆给的委屈能叫委屈?   那是正道的光普照大地的序曲。   辰时一到,“升堂——”   “威——武——”   门外已经聚集了大量百姓,被衙役拦在外面,竞相踮脚窥探。   刘青娥和她的哥哥候在门口屏风之后,许流深探头看了一眼,大刘拧着眉一脸苦大仇深,看着甚是心焦,刘姑娘则要淡定得多,坐在衙役身后垂头抿唇,盯着自己交握的双手。   褚大人表情威严端坐堂上,惊堂木一拍,“带受害人刘青娥。”   “今有民女刘氏状告宰相之子许光尘一案,得许相亲笔一封,着我从严从速查办,不得徇私,刘青娥,你尽可放心,将那日之事一五一十供述,若有讼师,亦可由讼师代劳。”   刘青娥跪地磕了个头,“谢大人,民女无钱请讼师,自己讲就好。”   她与那日对千阳交代的没什么差池,说到最后仍旧是眼眶泛红,外面百姓凝神收声能听得个大概,待她一讲完,交头接耳声此起彼伏。   站在千阳身后的许流深暗自翻了个白眼,想也没什么好话。   “当日事情就是这样,还请大人替民女做主啊。”刘姑娘说完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好,刘青娥,你可先退到旁边屏风之后。”褚大人给衙役递个眼神,刘青娥弱柳扶风的起来退到一旁。   褚大人清清嗓子,又是响亮的拍了一下惊堂木,“将疑犯许光尘,带上堂来!”   只见一身普通布衣、手上绑着绳结的许光尘昂首阔步的走进来,端的是一身正气。   ——如果不是外面百姓又开始嚷嚷的话。   许光尘目不斜视理都不理,自被浇了桶冷水之后冷静下来,他这一天一夜没再作妖,还真耐着性子将这事从头到尾顺了顺,一跳出当局者迷的怪圈,他便也知道自己这是着了道了。   “堂下何人,为何不跪?”褚县令虎着脸,口气比刚才凌厉许多。   许光尘梗着脖子,他自是晓得褚县令与他爹关系不错,本就没打算跪,但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能理直气壮的拉关系。   “褚大人,我乃宰相之子,皇上曾下旨今后封侯晋爵的,应是不需要跪吧。”他象征性拱拱手,算是也给县令大人个台阶下。   他一进门就看见了男装扮相的许流深躲在那男人婆捕头的身后,于是笃定是妹妹暗中使了力,找到替他洗脱罪名的法子,于是连许知守找来的讼师都撵回去,信心满满地来受审了。   褚大人根本不搭理他,道是:“等公子晋封之后,本县自当依礼制跪拜,但现在公子一无官位二非皇室,便是与平民无异,千阳——”   许光尘都来不及辩驳一句,膝盖窝冷不防挨了重重一脚,他一个趔趄跪倒在地。   门外百姓发出一阵哄笑。   “好,老实交代,案发当日你究竟做了什么?”褚大人威严的问道。   许光尘咬着后槽牙站起来,回头瞪了千阳一眼,见妹妹在她身后轻轻摇头,才算作罢。   他交代的也与狱中陈述的一模一样,说到是那女子勾引撩拨之时,外围人群发出斥责声,许流深看屏风那边一眼,安静的很。   褚大人听完之后不予置评,先后传仵作与案发时制住许光尘的路人作证。   仵作证实,刘姑娘身上有淤青、红痕若干,皆是新伤,其本人还是完璧,而许光尘左手虎口上的齿印也是新伤,形状与刘姑娘牙齿吻合。   见义勇为的路人供述,那夜晚归,途径小巷时见衣衫凌乱的女子跑出来大呼救命,随后便有一男子手执粉色肚兜追出来,目露凶光奔着女子而来。   褚县令问那男子可在现场,路人看着一脸平静的许光尘,不敢说话。   “可是你身旁这人?不用怕,本县替你做主。”   路人深吸口气,“正是他。”   “好,许光尘,当晚抓了现形,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许光尘这才把头抬起来,扯了扯嘴角,“就这些?”   “县令大人,我可以为自己辩白两句吧?”   褚县令点头,“可。”   “好,我先请教仵作,”他转过身子,“我手上的齿印是那女人咬的没错,可如何证明她身上的瘀伤是我所为?”   仵作一怔,抱拳道:“那确实不能。”   “好,我再问大人和这位仗义出手的兄弟,可有亲眼见我对那女人施暴?是瞧见我脱裤子了还是什么?怎的就凭空想象出个香艳场面的?”   褚县令:“你这是强词夺理,本县和路人自然是依据合理推断,夜深人静之时,你与那姑娘出现的场景,还能做其他解释?”   许光尘耸肩,“我刚才就说过了,不过那不是解释,那就是事情的本来经过。”   “仵作我再问你,那人的瘀伤都在身上何处?”   仵作:“手臂,腰腹,背部,颈肩都有。”   “如我所料,”许光尘嗤笑,“在座各位恐怕都是正人君子,没对人起过歹念。”   许流深要背过气去,这种时候他竟还有心思消遣旁人?   “打个比方啊,我打个比方,”他强调了一下,“我若真要对那女人用强,为何都只攻击她的上半身?你们设身处地想想,真要想控制住她,我是不是应该这样,”他比划着,“用腿将她禁锢在墙边,再动手撕她衣裳,这样多牢固?跑都跑不了,哦,可能还得一通乱亲,才显得在下十分猴急,是不是?”   身后一母同胞的妹妹心绞痛都要犯了……   还要偷偷打量千阳的神情。   “打住打住,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褚县令哪里忍得了他在公堂之上骚话大放,不着痕迹的看了他身后不远处的千阳一眼,意思是,这厮怎么这么难缠。   “在下说了,这只是打个比方。”许光尘笑道,“我说的这流程才比较符合常理,以我与那女子的身形差距,若真对她如何,她断是跑不了的。”   “你不用巧言令色,本县既然能在今日就升堂断案,必定是掌握了足够治罪的依据,你若能坦白认罪,本县还可考虑酌情轻判,既然你还在狡辩,就叫你心服口服,千阳——”   许光尘直勾勾看着她走到他身边来,眼里怒火压都压不住。   这就是她说的“尽力”?   就查成这个德行?   千阳余光看到他,偏了偏头,“许光尘,最后给你一次认罪机会,你要,还是不要?”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份烧脑……   ☆、自辩   天气晴好,日光正盛,身边的女人侧颜清冷,声音更冷。   “许光尘,最后给你一次认罪机会,你要,还是不要?”   千阳语气沉稳不惊,愣是把他问得一怔。   褚县令帮腔道:“疑犯,捕头在问的,也是本县要问的,念你是初犯且并未得逞……”   “我不要。”许光尘忿忿打断了他。   “没做过为什么要认罪。”   “冥顽不灵,好,千阳,你负责查案,就将调查情况说与他听听。”褚大人信心百倍的看她一眼。   “是,大人。”千阳领命后转向许光尘,“你说那天是刘姑娘主动撩拨你,可有何人见到?”   “戏楼小二同周边几桌的食客如果没瞎,可能会看到。”   “抱歉,暂未有其他客人主动来汇报此事,小二我去找过,他说那晚太忙,实在没注意到,只记得许大少爷叫他送吃的给姑娘,”千阳瞟他一眼,“至于没留意那位姑娘,是因这事并不是许大少爷第一次做了。”   “褚大人,小二现在就在外面候着,随时可来作证。”她向县令抱手道。   许光尘哑火,自己还真没少送姑娘吃的以引起注意,此刻除了胡搅蛮缠之外,他也没别的法子。   “前日事发,今日便开审,怎么知道不会有刚好心明眼亮又仗义助人的人来作证?”   千阳不屑:“好,那我再问你,刘姑娘先行离开,明显是在回避,你如果没有歹念为什么又要跟上去?”   许光尘笑了,这问题他会答。   “欲拒还迎难道不是百用不爽的勾搭诀窍?女人说不要就是要,躲开就是等你去追,说不喜欢就是很喜欢,”他斜了千阳一眼,奚落道:“千捕头难不成从未经历过男女之事,连这个都不懂?”   话一落地,就被褚县令斥责了几句。   千阳多年跟那些嘴臭的没边儿的人打交道,他这两句风凉话奈何不了她。   “这方面在下是自愧不如。”千阳朝他拱手。“可这情形都是你在臆测,若是你这说法成立,那所有欺侮女子的登徒子都有说辞了。”   “那各位在没亲眼所见的前提下就认定我非礼,不也是在臆测?”许光尘反应极快,“她能走我不能走?怎么知道是我追着她去了?还不都是诸位自个儿想出来的?”   千阳眼神一冷,“呵,许公子可是连尾随刘姑娘都不认了?”   许光尘得意道,“捕头大人,查案审案讲的是证据,那女子一是完璧二又无人作证,就算我现在不承认了,说我是回家顺路遇到她,你能奈我何?”   许光尘逻辑清晰气势不虚,还要偶尔使些贱招耍无赖,饶是千阳这样的冷面女捕快也占不到上风。   许流深疯狂试图给他使眼色,可他连看都不看自己,一个人在那持续输出,她恨不能上去把这职业杠精的嘴堵上,按头叫他先认了这事。   千阳冷笑道,“许府在城东,刘家在城南,我倒是想请教,为何案发小巷是去刘家的方向而非相府?”   许光尘暗道一句不好,“我那是跟你辩白,意指这事并无直接有力证据,并不是在扯谎,你莫要捉我的话柄!”   千阳连回话都省了,一幅志在必得的样子,外围百姓听到这里又开始鼓噪起来,气结的许光尘怒瞪着她,“你这娘们儿到底什么居心!”   许流深长出一口气,还好还好。   还好她哥穿来之后空有强大的逻辑能力,却没有对簿公堂时的谨慎小心作为支撑。   褚大人也抓住这个时机重重一拍惊堂木,“还在放肆!”   “本县以为,疑犯许光尘在戏楼对受害人刘姑娘示好不成,便尾随刘姑娘进入后巷欲行不轨,好在刘姑娘奋力挣脱又有过路之人见义勇为,事实清晰,疑犯拒不认罪,先将其收押大牢,待本县逐级上报后,择日宣判!”   “带下去!”   衙役上来一左一右拿住许光尘,门外百姓中爆发出掌声和喝彩声,盖过了他心浮气躁的辩解和对千阳的句句咒骂。   许光尘拼力抗拒着被带回大牢,将堂上堂下之人挨个狠狠瞪了一遍,“宣判个屁!你们这群酒囊饭袋罔顾事实,明明还有那么多疑点,那女的又非姿色过人,老子什么身份我稀罕么!她穿一身素衣又为何会有艳粉色的肚兜!小门小户哪里来的银子坐得起戏楼正中的位子!你们都是蠢驴吗?”   他越说越气愤,朝着屏风方向提高了声调,“诬陷我到底有何好处!你这人竟连名节都不要了!我倒是看看一个口口声声说被人横把肚兜掏出来的女子今后有哪个倒霉催的敢娶进门!”   屏风之后那影子晃了晃,没做声。一旁的大刘赤着眼瞥他一眼,也走去屏风后面。   褚大人示意衙役赶紧将人带下去,许光尘被扭到千阳身边,怎么都不肯走了。   “呸!”他朝着千阳身上啐了一口,“什么狗屁京城第一女捕头,老子真是高看你了!”   许流深真真忍不了了,从后面一脚踢在他屁股上,“反了你!赶紧带下去!”   两边衙役严肃的敲着水火棍喊起了“威——武——”,眼看着老大千阳受辱,恨不能上去打死这个鳖孙。   许光尘没想到这腚上一脚竟是来自妹妹,气得目眦欲裂理智全无,“都是你这混蛋,先是害我丢了媳妇儿,现在连替我申冤都这么废物!”   只不过这话早就被淹没在了棍子声和威武声中。   人群散去,刘家兄妹谢了褚大人后也回去了。   “千阳,对不起啊。”许流深面色尴尬,“我哥就那个死德行,嘴贱,等这事情结束了,我一定摁着他给你奉茶道歉……”   千阳拿出一块墨绿色手帕,弄了点茶水擦去身上污渍,之后直接将手帕丢掉,“不碍事,这不是为了叫他现场发挥自然么,想不到你哥看着什么都不上心,脑子倒不比人差。”   许流深讪讪笑了下,心说你是不知道他以前做律师时搞崩过对方多少回心态,现在已经算是重回新手村修炼了。   “还好你技高一筹,抓住了他话里的漏洞。”她心虚的赶紧拍嫂子马屁,“现在我们要做什么呢?”   “等。”千阳回,“昨天一回来我便派了最有经验的手下去刘家盯梢,与我们猜的一样,孩子确实不在家里,只要他们一有异动,手下马上就会发信号。”   “太子妃若不嫌弃,先在衙门吃些东西吧,晚上可有得忙。”   许流深含笑看着她,没动。   千阳闷头笑了下,妥协道,“口误,阿深,阿深总可以吧?”   褚大人命人备好了午膳,几人简单吃了些,许流深从没参与过捉贼的事,也不知这岑家到底有多深的根基到底这次能不能挖动,越想越焦虑,没吃几口就放下筷子。   “别说,阿深穿男装还真是有模有样,看起来像极了贵气公子。”千阳给她夹了个鸡腿。   “是吗,这还是二公主给的灵感,出门行事方便。”许流深也对这造型颇为满意,见大嫂好心夹了鸡腿给她,神思不再专注于案情,端起碗慢慢啃起来。   “很不错,我见你皮肤细嫩白滑,平时都用什么上妆?”千阳又问。   “咦?看你素面朝天的居然对这个有兴趣?”许流深问,“来我好好给你讲讲,回头啊再给你来一整套最好的胭脂水粉。”   千阳笑笑:“好啊。”   许流深:“叫许光尘买,赔罪。”   千阳还是笑:“也可。”   许流深眉开眼笑:“其实你五官很标致,不是那种柳眉小嘴的美人,但是美得特别有味道,只要稍微装扮一下啊,保证我哥……”   千阳失笑:“保证你哥?”   许流深眨眨眼:“保证连我哥这种审美挑剔的狗男人都会眼前一亮的……”   千阳耐心听她叨叨了一会子护肤和上妆心得,不时点点头。   许流深不自觉的被转移开注意力,人也渐渐放轻松下来,吃了不少。   与此同时,西郊三十里外的帐营里,气氛却异常紧张。   叶枢一身戎装刚结束操兵演练,就见同辛忐忑不安的守在场边欲言又止,他抬步回到帐营,同辛刚一放下帐营门帘,转身就单膝跪下了。   “出什么事了?”叶枢皱起眉。   同辛掏出刚刚飞鸽传书而来的一封短信道,“爷,事关太子妃安危,属下不得不跟您照实说了。”   早上许流深前脚出门,后脚宝莲就给同辛去了信。   “同辛大哥:   大小姐扮了男装说今晚要去捉贼,还想要带匕首,我担心得眼皮直跳,又不敢贸然去找相爷,求太子殿下就算念在许家三代忠良的份上,派人帮帮大小姐吧!”   落款是宝莲,旁边还有一个哭脸。   某人越看脸色越差,“怎么回事?她去捉什么贼!”   同辛这才将许家大少爷入狱的消息告诉他。   “属下以为殿下告诉太子妃不能仗着东宫撑腰就在外生事,是被太子妃伤了心,不想管她的事,可是……”   “你以为?”叶枢气得把信狠狠掐进手心,按了按太阳穴。   “许相与许家少爷相继出事,她腰还没你胳膊粗就敢跑去抓贼!”   同辛惊出一身冷汗,怎么就没想到会不会有人对太子妃不利呢!   “给我备马!现在!马上!”   来不及换衣,叶枢出门飞身上马,穿云一声嘶鸣,似是晓得主人心意,宛如一道黑色闪电冲出大营,直奔京城。   天色擦黑,锦王府的援兵还没到,许流深焦灼的在衙门里坐立难安。   “别太紧张,如若不行,先保住孩子,幕后黑手我日后会追查。”千阳宽慰她道。   “对对,保住孩子保住孩子,要不就白叫我哥背这黑锅了。”   “放心,只要孩子救出来,我还是有法子替你哥翻案。”千阳看看天色,直觉上就是今晚。   “真的?可县令大人不是已经……”   “确实还有很多疑点,你哥说对了好几处,只不过上午被我套了话勉强治罪,等我们大人逐级上报,大理寺和刑部来核查之时,只要他拒不认罪,上面碍着许相和东宫也会将案子发还重审,到时就可以把手头证据一一拿出来了。”   这时外面进来一个衙役,道是兄弟们都已经准备停当,信号一来即可出发。   “证据?还有什么证据?”许流深不解的问,她二人昨日下午分开,今日一早升堂,她去哪里找了什么证据?   衙役听得她问,不等千阳开口便道:“公子有所不知,我们头儿昨晚又去了戏楼,叫小二连查账本带回忆,供出了当时坐在许公子和刘姑娘附近的五位熟客,又连夜上门叫那些人回忆当时情形。”   “其中确实有三人都说见到过那姑娘一直打量许公子,看着并非不情愿,只不过他们怕得罪了人不愿管这闲事,头儿一直游说到半夜,总算有两人同意如有需要,会出来做个证人。”   许流深不知说什么好了。   倒是千阳拍拍她肩膀,“你哥说的没错,查案是要有证据证人的。”   “分内事,没什么。”   许流深对她抱了抱拳,“谢谢,都记在心里了。”   “咻——砰!”远处烟花腾空,细细一缕银光划破昏暗。   如此响亮了三次,千阳抓起手边佩刀,“老鼠出洞了,动身!”   许流深大惊失色,“可,可援兵还没来。”   “不打紧,阿深你身份尊贵,万不能出闪失,你就留在这里等我的消息。”千阳伸手阻止她,“黑灯瞎火的,刀剑无眼,我怕自己顾不得你。”   许流深不甘心,她不愿叫千阳孤身涉险,“我躲在安全地方行吗?给我一把匕首什么的,我偷袭补刀也行。”   “别闹了,这不是儿戏。”千阳一脸严肃,说着要走,外面急急忙忙又跑来一个衙役。   “头儿,外面来了一群黑衣人,说是受阿深公子之命前来。”   许流深大喜,心里石头瞬间落了地,“太及时了,走!抓那帮狗贼去!”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支持~ 疯狂挥爪~   ☆、捉贼   气候一天天暖了,日落也一天天晚了。   千家万户夜上灯火时,一行人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刘家巷子附近,便衣装扮分散排布,将刘家外延的几个方向都布下耳目,盯紧了院中动静。   据探子向千阳回报,刘家兄妹甫一回来就与嫂子扎进房里不见出来,天色刚见黑,便有小孩向院子里投石头,砸中了院中瓦缸,大刘出来顾不得斥责寻人,从地上捡起石头,拆下字条揣进袖中就回房了。   “那小孩子呢?”许流深追问。   “自然是收了人好处来传信的。”千阳答道,“孩子不会在意那么多,有些好处便就做了。”   “是,头儿猜的一点不错,那孩子对指使之人一问三不知,只说是蒙面人,也不识字,字条上写了什么认不得。”   于是只能守株待兔。   许流深走向锦王府派来的那群黑衣人,问一个身材高挑看上去像是领头的,“这位大哥,眼下我们得干等了,王爷可有叫你们何时回去?”   黑衣人轻笑了下,“不急,但凭阿深公子差遣。”   许流深差点惊掉了下巴,伸手去揭他的面巾,那人也不拦,由着她放肆。   “七七七七哥!你怎么来了!”许流深手一抖,黑色蒙面巾也拿不稳,从她指间滑落,叶锦快速抬手接了起来,一转眼又系在脸上,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嘘,不要声张。”   “不是,七哥借我人手我已感激不尽,哪儿敢使唤你啊,回去回去,您这千金之躯,有点差池我可赔不起!”许流深急得跳脚。   “公子放心,我家主子身手了得,就是我们这十个人绑在一起都不够他看的。”手下笑道。   “你听到了?既然要身手好的,做的又是正事,那本王就将自己借你所用,尽管吩咐便是。”叶锦压低声音。   许流深怪难为情的,这下子人情欠的可重了。   “那七哥万万顾好自己,哪怕此计不成也要以安全为重,你们其他人定要护好王爷。”   一群人耐心的等到了夜深,四下人家的烛火渐渐熄了,巷子里越发黑得透彻,周遭太过沉寂,大家早就收声连交谈都不敢,唯恐打草惊蛇。   这倒是叫许流深如释重负,她从发现叶锦亲自来了,就一直在担心他会问她为什么不找太子帮忙。   好在他并未提起,只闲话了两句许知守被停职的事,依旧是问她需不需要帮忙,她连忙委婉的回绝了。   心里莫名觉得他问或者不问,好似都了然于心的样子。   吱嘎一声,老重的木门转轴喑哑短促的响了一下,所有人立马警醒起来。   刘家的门,开了。   以夜色为遮,两个身影小心翼翼的偏身出门,关门时转轴的吱呀声明显轻而拖沓了些。   “是大刘夫妇。”千阳看身型确定,留下几人在原地盯着刘青娥,其余人分批小心的跟在后面。   “他们这是要去哪里?”许流深小声问千阳。   “看方向应是城南那片野林子,”千阳轻声回,“敌人狡猾,野林子人迹罕至,比乱葬岗还荒,途中还会经过一片寸草不生的荒地,我们这么多人过去极易被发现。”   “一会我带两个身手顶好的匍匐过去,你们留守后方,以哨声为令,有需要时过来帮忙。”千阳交代大伙儿。   “你可以吗?”许流深甚是担忧,好不容易找到大嫂了,可不能叫她涉险。   “可不可以的,过会儿你就知道了,你就乖乖待在这里,你们,”她指指那班黑衣人,“护好她。”   大刘夫妇果然一路匆匆小跑着直奔了城南野林子,许流深一行与千阳就在荒地那处兵分两路,千阳带了两个机灵矫捷的衙役,带了□□,贴地飞行似的跟了上去。   “好身手,京城第一女捕头,名不虚传。”叶锦不知何时挪到了许流深的身边。   “那是自然。”她得意的扬扬头。   千阳在穿越来之前,说是娱记,其实平时去蹲大料时的惊险刺激程度不亚于断案拿人。   什么徒手爬二层楼拍到当红鲜肉磕药,或是穿潜水衣近距离偷拍女星在游艇上巴结资方大佬,甚至是在酒店开了目标对门的房间,一连看着猫眼蹲了三天三夜,不惜假扮客房服务员送水果,终于发现某巨星在套房内开赌涉黄,当即报警,一举揪出了一个灰色产业链,千阳婉拒了警方的奖励和表彰,唯一要求就是独家采访权,当期特刊一上市便遭哄抢,引起轰动。   她心思细腻手段多端,只要是经她爆出的料,必定是铁证如山、洗都没法洗的实锤,同时爆料又毫无预警,叫人连花钱公关都来不及。   绝大多数只能乖乖按头道歉,有些背景强硬的走法律程序起诉,她也没在怕的,自家老公刚好再来一次教对方做人。   她唯一一次收手放弃爆料,便是挖出某巨佬的儿子非亲生,她手中的证据足以将巨佬拉下神坛,其立了多年的儒雅清和人设也必定崩塌。   最后是她看到父子俩参加真人秀的官宣照,儿子望着爸爸眼里满是崇拜,爸爸牢牢抱着儿子举过头顶,这便动了恻隐之心,默默将证据都删了个干净。   业内从此便有了“千哥出品必属精品”的美誉,不少人都开过玩笑,说千阳没去考警校太屈才了。   “才不过两日,就对千捕头这么崇拜了么?”叶锦的声音将许流深拽了回来,她才收起看着千阳时的迷妹脸,揉揉眼睛问,“大刘夫妇怎么停下不走了?”   千阳自然也注意到了,她与手下打了个手势停了下来,伏在稀疏的碎石后面,静观其变。   大刘从怀里掏出布条,再三确认,“就是这里没错啊。”   刘大嫂急得直跺脚,“人呢?我可怜的儿子呢?”   大刘猫着腰四下打量,树上也没人,“先别急,是不是我们走的太快了,人还没到?”   “我不管,姓刘的,要是儿子出什么事我跟你兄妹俩没完!”   “嘶,你又来了!青娥都已经自毁名节了你还说这个作甚!”   “谁叫她不识时务得罪了人,这才带害了我们!”   “你少说两句,接了儿子你们就去你爹娘那躲躲,等这风波过了,我也跟青娥过去,这京城里都是惹不起的,咱是不能再待了!”   “你不是说跟我们娘俩一起走吗!你那妹妹,真是个丧门星!”刘大嫂气得带了哭腔,“儿子和你要真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没法活了!”   “你他妈闭上乌鸦嘴吧,”大刘骂道,“家里盘缠都在这了,你顾好儿子和自己,我们不会有事的。”他把肩上包袱交给刘大嫂,拍了拍。   “哇——”   隐约有小娃儿的哭声。   “是不是有孩子哭?”   众人凝神往林子深处瞧。   “哇——”   哭声倏得清晰不少。   只闻风吹叶颤,不见半点人迹。   “哇——哇——”   这下连远处的许流深一行都听得清清楚楚。   “好轻功。”叶锦眯起了眼,“你就在这里等,无论发生什么,不要上前。”   大刘夫妇被那哭声刺激得按耐不住,刘大嫂一嗓子哭出来,“儿子!儿子你在哪里啊!求求你们了把儿子还我吧!”   大刘跪地对着林深处猛磕响头,“我们照做了!都照做了!求求大爷了把我儿子还我,我们保证守口如瓶,再也不会在京城出现了!”   树上落下一道黑影,躬身落在地上猫似的轻巧,那人直起腰来,怀中抱了个青灰色襁褓。   刘大嫂涕泪横流的扑过去,黑衣人倒是和气的把襁褓递给了她。   “是小宝!是小宝!”刘大嫂哭着笑出来,把孩子紧紧抱住。   “谢谢好汉、谢谢好汉。”大刘不住点头鞠躬,扯扯刘大嫂的衣襟,一边对黑衣人说道,“大爷放心,我们马上就走,绝不会透露半个字的!”   “等等,”黑衣人突然用剑拦在他们面前,“孩子还给你们了,不过,我可没说你们能走。”   “什、什么?”大刘脸色一下子白了,“你们这、这是要灭口吗?”他拦在妻儿身前。   黑衣人一步步走近,言语没有丝毫起伏,“对不住了,我们也是奉命行事。”   “杀了我们,你们就不怕我妹妹翻供?”大刘壮着胆子问。   “你们不是已经告诉她会去乡下躲躲?”黑衣人冷笑,“我自会说你们在我掌控之中,你猜你妹妹,敢翻供么?”   一家三口瑟瑟发抖向后退,“快跑!快跑!”大刘惊恐的喊,妻子抱着儿子扭头就跑,一边跑一边回头,大刘颤颤巍巍伸着双臂拦着黑衣人,黑衣人也不追,依旧是一步一顿靠近。   刘大嫂跑了没多远,树上刷刷跳下来两道黑影拦住她的去路,她变换个方向,又是两道黑影现身,没一会儿,十余个黑影就将路死死拦住,夫妻二人崩溃坐地大哭,心知在劫难逃,连求饶的力都没了。   “一家三口团聚,也是好事,我兄弟的剑极快,也就是一下子的事。”黑衣人冷冰冰的说完,扬扬手,其中一个手腕一抖,长剑出鞘,在暗夜里辟出一道银光。   “动手!”千阳瞅准时机下令,手下用□□瞬间放倒两个,她自己手持大刀飞身上前。   断箭破风而出的嗖嗖声一起,叶锦同时轻启牙关,“杀。”许流深只听得耳边一道道风声划过,一抬眼十来道黑影已在几十米开外。   黑衣人意识到有埋伏,即刻提神进入战斗状态,与突袭而来的人正面迎上缠斗在一起。   许流深远远的瞧着,一群黑衣人功夫极高,动作又快,除了千阳那把佩刀能勉强识别,其他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特娘的居然跟反派撞衫了!   这不是要命吗!   她心焦的往前凑一点,又往前凑一点,不知不觉暴露在荒地里。   那边,千阳与一黑影将大刘一家三口拉扯着杀出重围,“原路往回跑!”   大刘夫妇远远看远处还有个人,便不管不顾的奔着许流深而来。   叶锦在树上蹬踏几步凌空翻身而下,手起剑落将追在他身后的黑衣人刺了个对穿,快速抽出来又一剑封喉。   千阳瞥到喊了句:“这位兄弟,留活口!”   叶锦点点头,又去拿下一个。   刘大嫂抱着孩子跑不快,许流深朝着他们用力挥手,脚下不自觉的迎了上去,对方自然注意到了,火速分工缠住身手好的千阳和叶锦等人,脱身出来一个直追刘氏夫妻而来。   黑衣人飞身上前近在咫尺,刘大嫂把孩子往大刘怀里一塞,“我跑不动了!你快走!快走啊!”然后回身从地上捡起块石头,“你们这帮杀千刀的王八蛋!我跟你们——”   “噗”的一声,刘大嫂话没说完,一把银剑没入胸膛。   黑衣人飞快抽出利剑,又去追大刘,刘大嫂手里石头落下,软绵绵倒在地上,没了声息。   许流深捂着嘴膝盖发软,一个大活人惨死在面前,她彻底吓傻了。   大刘抱着孩子眼睁睁看着自家婆娘丧命,悲痛欲绝,朝着呆在原地的许流深大吼一声:“大人救救我儿!”紧接着猛力将孩子朝前一抛,回身死死抱住了黑衣人。   许流深拔腿用尽毕生之力奔向那个青灰色襁褓,她似乎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和耳边的风声,眼里只有那个缓缓落下的襁褓。   大刘死死抱住黑衣人为她争取到一点点时间,她接住襁褓重心不稳,脚下一歪,搂紧孩子顺势一滚,只听“哧啦“一声,半边身子在地上硬擦了过去。   那边大刘早已被黑衣人一剑封喉,但他仍死死盘在黑衣人身上,黑衣人生生掰断了他的手骨才挣脱出来,许流深趁这空当抱着孩子跌跌撞撞跑出去不过几百米。   黑衣人扭扭脖子,杀气腾腾的追了上去。   怀里的小娃儿一直在哭,许流深想出声哄两句,喉咙却干哑得出不来声,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拼命提着双腿往前跑。   荒野似乎看不到头,黑衣人的煞气却越来越近,她近乎绝望,脑子里清晰的意识到,这场穿越不是游戏,她可能今晚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只是不知道她若是死了,父母、哥哥嫂子他们是不是就再也回不去了。   以及那狗男人会不会气得也把她草草藏在皇家陵园的最角落里。   看来这次是真的要被“土掩”了。 作者有话要说:  想奋斗一把二更合一,未遂~ 谢谢支持~   ☆、遇险   夜黑风高,乌云蔽月。   前面不远处就是来时穿出的小巷,巷子里面深不见底,只有巷口一盏昏黄的破灯笼挂在墙头摇摇欲坠。   像极了恐怖片或者凶案现场的布景。   额前的汗已经流进眼里,许流深抱着孩子顾不得擦,只觉得辣得眼要流泪,但她仍拼命睁大眼睛,将那一丝微弱的光当作个目标,向前挪腾酸麻的双腿。   她人已经几近脱力,耳边似乎响起“哒哒哒”的声音,分不清是自己溃不成军的奔逃声,还是身后那蒙面索命鬼飞檐走壁的追逐声。   “孩子放下,我留你条狗命。”身后的人越来越近,反倒不急着追了。   “呦,看不出,是个娘们儿。”许流深听到了他擦拭剑刃的声音。   “这只是个孩子。”她有气无力的说了句,说完还咳了几声,只是脚下片刻不停。   “孩子放下,你可以滚,或者一起死。”黑衣人没有任何感情,仿佛杀人如宰瓜,不过就是手起刀落的事情。   许流深来不及应声,踢到块石头脚下一软,登时跌坐在地,她护紧了怀里襁褓,小娃儿不知哭累了还是吓到了,只剩下抽噎声。   她背身对着黑衣人,盯着那个跑不到的巷口,唯余听天由命。   许是累极了,也可能是执念过重生出几许幻觉,她竟然觉得巷子深处幻化出一匹马,那马通体黑色,皮光水滑,灵性十足,像极了救她于闹市的那匹。   她垂下眼,怀里的小家伙满脸是泪。   哒哒,哒哒。   她悲戚的抱紧了孩子。   将死之人,竟都开始幻听了。   地上的影子里,她看见身后扬起的剑,也听到了剑气划破长空的呼啸声。   “竟然还有救兵?”黑衣人冷笑,长剑就停在她后心,只差三寸便可一剑贯穿这一大一小,“那就看看是他的马蹄快,还是我的剑快!”   许流深认命的闭上了眼。   却并没有想象中被剑刺穿的痛感。   “叮”的一声脆响,身后传来个熟悉的声音阴鸷的骇人。   “你找死。”   黑衣人回身与之打了起来,许流深回望,是叶锦及时赶过来截下黑衣人的剑。   她单手撑着地艰难的站起来,当即愣在原地。   哒哒,哒哒。   巷子深处由远及近,真的出现一匹马!   马背上还有个人。   她不知来者何人,是敌是友,就在犹疑这一瞬,黑衣人又是从后面向她袭来。   “阿深,走!”叶锦一脚踢偏黑衣人的剑,赶紧催她。   她再也顾不得旁的,没有别的路,她只有朝着巷子方向去。   远处实在太暗,那影子边缘模糊,只勉强识得身型颀长,根本辨认不出。   可她好巧不巧的,想到个最不可能的人。   黑衣人不再恋战,甩脱叶锦去追,二人你追我拖的缓慢不前,黑衣人突然使出暗器,叶锦向后闪避,正叫他钻了空当,趁机挥剑向许流深刺去!   许流深感应到危险逼近,巴望着看了那策马而来的黑影一眼,赌上了心中那丝不着边际的揣测,拼尽全力叫了声“接住孩子”,咬着牙奋力把襁褓抛出,便克制不住惯性向前扑下去。   然而距离委实太远了。   襁褓被抛到最高点,紧接着便加速下坠,眼看就要重摔下来,而那人还在几十米开外!   就在这时,不知那人用了什么法子,竟将襁褓凌空提起向后一扯,稳稳接在了怀里!   许流深心都跳停了。   真的是他!   还没张口确认,只听身后急切的一句“阿深小心”!   再然后,就听到了利剑刺入血肉的钝响。   许流深呆坐在卧榻前,捂着脸,从指缝中打量面前的男子,眼泪不时顺着脏污又染着血的手指淌下来。   “太子妃,老臣为您处理一下伤口,您也去歇歇吧?”御医小心翼翼的在她身后询问。   “七王爷的伤已经处理过了,现在只能静养,您在这耗着,自己身体也吃不消啊。”   “人什么时候能醒?”她轻声问。   “这个还不好说,今夜老臣会寸步不离的守着王爷,您就放心吧。”   许流深不置可否,御医大着胆子上前去替她处理手上成片的擦伤。   是叶锦从背后帮她挡了那一剑,还当胸踢中黑衣人,将人踢出去几丈远,给了叶枢等人拿住他的时间。   千阳等人赶到,才知道身手了得的援兵中有一个竟是七王爷,而他还受了伤。一群人手忙脚乱的扯了衣服简单包扎后,赶紧将人抬上马车送到锦王府,宣来太医救治。   只他二人在马车里时,叶锦意识尚算清醒,许流深跪在一边用衣物按着他胸前伤口,眼泪止不住的流,他竟轻轻将手搭在了她手背上,吓得她一缩手。   “七、七哥,就快到了,你撑着点儿。”她抽搭着说。   “撑得住,别哭,”叶锦扯扯嘴角,“阿枢他,是不是对你不好?”   许流深一怔,垂头道,“太、太子殿下他对、对我很好。”   “对你很好,还需要来找我帮忙?”他虚弱的笑笑,一句话问得她哑口无言。   他却自顾自又说道,“无妨,阿深,他若是对你不好,你可愿意……”他试探着去握她的手。   许流深一个激灵,按在他伤口处的手突然就松了。   “对、对不起,七哥……”她慌乱的捡起衣物按住了他的伤口。   再一抬眼,他已经昏迷了。   许流深松了口气,心中愧疚却更甚了。   锦王府前院,一身戎衣的叶枢表情冷得要结霜。   “你说什么?全都嚼了药自尽了?”   “是,殿下,”同辛禀报,“杀手的身份难以追查,都在牙后面藏了剧毒,路上逃脱不成,一到了衙门便集体咬碎了毒药,死了。”   半路上黑衣人差点趁乱逃脱,叶枢跳下马车去捉人,就将孩子交给了衙门的人。   “孩子呢?”   “捕头已经给送回去了,小家伙受了些惊吓,别的并无大碍。”   “县衙那边怎么说,可有头绪?”叶枢捏捏眉心,他星夜兼程狂奔了几个时辰后又卷入一场恶战,说没半点疲累那是假的。   “已经连夜去查了,但这些人做事很干净,几乎没留下什么痕迹,”同辛道,“管家命人打扫出来了房间,殿下要不要去歇息一会儿?”   “不了,我回东宫去瞧瞧太子妃。”叶枢摇头,锦王遇袭,他忙着拿人及善后,还没顾上许流深。   她怕是吓坏了。   “太子妃她……”同辛面露尴尬,“她还守在七王爷身边……”   叶枢略疲乏的眼睛骤然撩起来,“不是叫你先送她回去?”   同辛单膝跪地:“属下失职……”   面前一闪,他已经疾步去了内院。   一进门,见御医正俯身挑出她手上伤口里的沙石,叶枢的眼色沉了沉。   “参见……”御医回身欲行礼。   “免。”叶枢制止他,走到了许流深身边,看了一眼叶锦,伸手到她面前。   “我送你回东宫。”他说得不容置喙。   “不,我在这等。”许流深嗓音嘶哑,语气也同样坚定。   听得他眉心又是一抽,不再浪费口舌,直接上前将她打横抱起,许流深一挣扎蹭到了伤口,疼得脸色大变哑声叫痛。   叶枢心一软,妥协道:“好好,不回东宫,至少先将你身上清理一下。”说罢便叫人引路,抱着她到了备好的客房。   御医提着药箱跟了来,叶枢把许流深放在软塌上,挽起袖子道,“卫太医你去瞧着七哥,药箱留下。”   房里已备好热水,他先洗了帕子来,掂着她下巴仔仔细细将那张花了的小脸擦干净,许流深始终垂眼避着他的目光。   一抬头,怕是情绪汹涌得藏都藏不住。   “怕了?”叶枢小声问,她眼眶登时一酸,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淌了下来。   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惨死剑下血溅当场,那个不过周岁的小娃儿几经艰险保住了性命,却要面临父母双亡的境况,她自己堪堪捡了条命回来,却丝毫没有如获新生的庆幸。   更何况还有至今昏迷不醒的叶锦。   “都怪我……”她动动干涩的嘴唇。   就在剑锋逼近的那个瞬间,她幡然醒悟。   这不是体验生活,不是穿越游戏,亦不是什么真人秀任务。   这是平行空间的另个真实世界,刀光剑影,见血见杀戮。   这都要怪她。   怪她害得叶锦卷入这场无妄之灾。   怪她硬要出头替她哥翻案。   更怪她当初图一时嘴爽,连累全家被发落到这里来。   “怎么能怪你?那些都是训练有素的杀手,能救下那个孩子,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叶枢不知她本意,捏捏她的下巴安抚道。   许流深说不出口,眼泪流得更凶了。   “怎么了?还有哪里痛?让我看看。”叶枢紧张的扳着她的肩膀,顺着她的手臂一寸寸检查下来,确认骨头是否完好。   摸到她的小臂,她气息冷不防一抽。   “这里有伤?”叶枢抬起她的手,御医处理了手上的擦伤,可手腕处明显也有血迹。   他拿过药箱,找出剪刀直接将她衣袖剪开,果然,小臂到手肘间擦伤了一大片,殷殷渗血。   叶枢眼色一暗,紧抿着唇,捏着她的手腕轻轻清理起伤口来。   他专注的给她清理伤口,许流深才敢偷看他一眼,他侧颜线条完美,满眼心疼不敢大力擦拭,瞧得她心中狗啃似的难受。   她用另一只手背擦擦眼泪,扭开眼不去看他。   叶枢处理好伤口,上了药又妥帖的包扎起来,手法专业动作轻巧,一点没叫她受罪。   “还好,不深,不会留疤。”他努力弯了弯唇角,想让她心情好一点,说这话时,他还不自觉的摩挲着她的手腕,被他银线割伤的那处,如今只剩一个浅浅的印子。   许流深迎上他的目光才注意到,他另一边脸颊上也有一道小口子,血已经凝住了。   叶枢正要起身,突然被扯住衣角。他凑过来关切的问:“怎么了?是不是还有哪里痛?你乖乖告诉我。”   许流深摇摇头,伸手拿起药箱里干净的包布,沾了烧酒凑到他伤口上蘸了蘸,又学着他的样子擦了药,只是浑身乏力,手指还打着颤。   叶枢神色复杂的瞧着她,她偏就躲着他的眼睛,面无表情的上药。   上完药,许流深松开他的衣角,叶枢反手捉住她的手,终于忍不住问出憋了一晚上的问题。   这女人嘴比谁都硬,可他就是不相信自己在她心里没半点份量。   “我才是你的夫君,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而去求助旁人?”他已经尽可能用了缓和的语气,可还是明显感受到气氛转冷。   “在外不许报东宫名号,不许仗着东宫在外生事,不是殿下说的么?”许流深问的很平静。   叶枢深吸一口气,倒了杯水给她才耐心答道:“是我说的,但不是你以为的那个意思。”   或者说,刚开始的时候确实是她想的那样。   但后来……   “我只是怕我不在京城,你翻了天……却没人兜着。”   许流深喝完,他抬手接过杯子,“还要吗?”她点点头,看着他回身倒水的背影,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是提前赶回来了。   脑中浮现大婚后回相府归宁的那个晚上,他也是这样,裹挟着来自凛冬旷野的一身风尘,如春光乍现于眼前。   亮得晃眼。   “你怎么回来了?”她这么想着,就问出口了。   叶枢背影一顿,回身把水杯塞进她手里,蹲下来与她平齐,伸手覆在她后颈摩挲了两下,才悠悠开口道,   “阿深,你若不是个蠢的,那便是在装傻。”   许流深长睫颤了颤,眼神闪烁着低下头。   他凝神看了她一会儿,依依不舍站起来,“我派人接了你的丫头来伺候,你先泡个澡,伤口不要碰水,好生歇着,我去瞧瞧七哥。”   “放心,万事有我。”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份写文费头over~ 提前祝大家双节快乐~ 最近换季容易感冒,大家照顾好自己啊啊啊啊啊啾~   ☆、呓语   “殿下。”见叶枢进来,御医起身行礼。   叶枢踱近床榻看了几眼,“现在情况如何?”   “回殿下,王爷脉象尚算平稳,若这两日能够醒来,便是度过难关,没有大碍了。”   “若是不能醒来呢?会像父皇那样长睡不复醒?”   太子殿下的口气太过平实,御医一时听不出他到底是盼着王爷醒来,还是图他就这么睡着。   “这……不好说。”御医小心着答。   确实不好说。   “都先下去吧。”叶枢摆手道。   御医犹豫了,恐出了岔子。   “怎的?本宫还会谋害自己的亲兄弟不成?”某人又拿捏起了官威。   “今日七王爷舍生忘死救了本宫的太子妃,本宫替吾妻来照顾一番以谢王兄大义,有何不妥?”   御医不敢多言,只得出去了。   门一关,叶枢靠近老七的床榻,他五官柔和的脸上此刻是一片灰白,长发散在身旁,看着更像个病恹恹的美人儿。   叶枢表情冷咧,探究的打量了他一遍,开口却是另一番风味。   “阿深吓得不轻,刚才缠我缠得厉害,连沐浴都要我寸步不离,所以来晚了,还望七哥勿怪。”   “今晚真要谢谢七哥救了我那小妻子,原本想提早回来给她个惊喜,谁知她不自量力要去抓什么贼,惊得我马不停蹄向城西奔。那群贼人身手不凡,饶是七哥这自小由兵马大元帅□□出来的身手都只能险胜……”他拖了拖尾音,一眨不眨的盯住叶锦。   想那个捂不热的为叶锦哭得眼睛都肿了,他就似百爪挠心,悔不该刻意不听她的事情。   巷子里幽暗,她瞧他瞧不分明,犹豫着不敢跑来,可他瞧那端的动静却要清晰的多。   黑衣人身手虽好,放暗器却并不出奇,以他对叶锦的了解,要躲开完全是轻而易举。   可他不仅为躲暗器露了空当给对方去追阿深,最后还生硬的替她挡了那一剑,整个过程映入叶枢的眼底,他觉得这事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我大概守不了七哥太久,答应了阿深很快回去陪她,”他无奈笑了声,“小别胜新婚倒成了惊心动魄,实属无奈,可也没办法,自己八抬大轿娶进门的姑娘,只能自己哄着。”   床上的人半点反应都没有。   他眯起眼睛,伸出修长的食指就要去戳叶锦胸前的伤口。   “笃,笃,笃。”门外响起有节律的敲门声。   “进来。”叶枢应道。   来人冷面铁血,长着双鹰一般犀利的眼睛,光听走路悄无声息就知也是个练家子。   “卑职枯荣,见过太子殿下。”   叶枢抬手叫他起来,“你是七哥的人?”   “是,卑职是王爷的贴身侍卫。”   “匆匆而来,可是有事禀报?”   枯荣:“这……”   “王爷此时深陷昏迷,若是你们锦王府内部事务,本宫自然无需过问,若是事关今晚王爷遇袭之事,那我大概还真能管上一管,你也想找出伤了七哥的幕后主使吧?”   枯荣望了床上一眼,拱手道,“不敢欺瞒太子殿下,属下刚从县衙回来,见到了那群黑衣杀手的真容。”   “可据我的侍卫说,他们身上并没有什么线索。”   “确实,单看几具尸体确实是没什么线索,可属下前些日子奉王爷之命调查……”枯荣看了叶枢一眼,“调查太子妃遇到歹人一事,发现在其中一个黑衣人和那群歹人的头头身上,都有很相似的布头做的钱袋。”   叶枢绞紧了眉毛,“太子妃遇到歹人?是什么时候的事?”   枯荣一愣,“那么大的事,太子妃竟然没对殿下说起?”   叶枢的脸色更加难看,刚刚在叶锦身边吹嘘“阿深缠我缠得厉害”时有多张狂,现下的打脸就有多响亮。   枯荣原原本本讲了许流深在安置孤儿和乞儿的学堂附近遇袭的事。   叶枢拳头攥的咯咯作响。   他都还记得那日在垚园门口,许流深的手很冰,还发抖。   他不是没问她发生了什么。   然她说只是饿得发慌。   她还笑着对他说,今天很高兴见到你。   “我叫人去查了,为什么并未听说这事?”叶枢喉咙滚了滚。   “回殿下,那群歹人是无恶不作的流氓,王爷唯恐传出去有损太子妃名节,才叫属下封了所有知情人的口。”枯荣又朝床上看了一眼。   “你是说,他们两拨人,都有相似的钱袋?”叶枢咬着牙问。   “正是,只因那布头的花色比较少见,属下才有印象,刚才一到衙门便也发现了蹊跷。”   叶枢心里咯噔一下,这么说来,两次事情的背后可能是同一个人。   而这人早就试着对许家下手了。   “好好照看着你主子,本宫先走。”他迫不及待的要回去将人好生看护起来。   叶枢前脚一出门,床上的叶锦睁开了眼睛。   “王爷没事就好,听御医禀报还以为……”枯荣松了口气。   “我有分寸。”叶锦摊开手,掌心是掐出的几道红印。   叶枢轻手轻脚的进了许流深睡的客房,她已经睡着了。宝莲一见他作势要跪,被他阻止了,即刻识趣的退出去。   叶枢跟着到了门边,低声问宝莲,“她最近可好?”   宝莲脚下一滞,暗自撇嘴:“好,也不好。”   “可是还有遇过什么危险?”他皱眉。   “那倒是没有,不过就是烧了两天都说胡话了,最后自己硬挺过来罢了,也不过是相爷和大少爷又同时出事,大小姐东奔西走吃不香睡不实,最后还落了一身伤罢了。”   叶枢:……   “殿下好生无情,”她瘪着个小脸道,“难怪我家大小姐连高烧说胡话都在说她……”宝莲猛的捂住嘴,不敢接着说了。   “她说什么了?”叶枢眉毛一挑。   宝莲赶紧摆手:“没,没什么。”   “好,”叶枢冷笑,“垚园的事,是同辛知情不报,罚守城门三年,俸禄减七成……”   宝莲马上选好队伍,快速清晰的说了句:“狗男人我讨厌你。”   “放肆!”叶枢横眉。   “大小姐当时说的就是这句,噢还有一句,‘我要回去’。”宝莲气哼哼的说,有这么当太子的吗,就会以权压人,果然很狗。   叶枢打发走了宝莲,轻声走到床榻边,垂头看着蜷在被子里的小人儿,便是在睡梦里,眉头都还拧着。   他突然觉得安心,是心悬了一路、见她险被刺中时的窒息感彻底消失的那种安心和踏实。   除却许流深醉酒那次,这还是第一回见到她的睡相。   小脸精致睫毛纤长,肌肤胜雪乌发柔亮,侧睡时粉嫩的樱唇微微嘟起,不自主的勾人偷香。   她只要不说话不怼人不炸毛,端的就是这样的美不胜收娴静可爱,要不是他一身污浊,早想伸手纳入怀中。   可真是蠢啊。   避什么呢?他有什么可避的?   活了二十载,他还对谁有过那样奇异的感觉?   想要推远却总不自觉亲近了,想要紧紧抓住又生怕弄疼了,见她笑便看乌云可爱,见她哭只觉晴空恼人,半月不听不看,心里却没法不念不想,恨她不在意自己,更恨自己不够好而未能叫她在意。   他坐拥百千城池,执掌江山万里,唯有那一寸心尖是他心动神驰而无所至,攻城掠地却不能及。   偏还不厌不弃。   若这还不算是将她好好的收在了心里,那他可能根本就没长心。   他蹲下来看着许流深的睡颜轻声开口,“我回来了,我想好了,我不走了。”   她不知做了什么梦,轻轻嘤咛一声,攥了下锦被。   他握上她的手摩挲几下,她很快放松下来又睡沉了。   叶枢看着朝思暮想了半月的小人儿,声音微哑,   “阿深,狗男人他喜欢你。”   深夜。   县衙内灯火通明。   千阳手臂上简单包扎了一下,经人提醒擦了把脸,清除掉额前血污,才接过了青灰色襁褓。   小家伙已经累得睡着了,呼吸均匀绵长,还不知自己与至亲已然阴阳两隔。   “褚大人,头儿,刘青娥带到了。”   刘青娥几乎是一见到门外拿着令牌的衙役,就猜到发生什么了。她表情有些崩坏,用力吞咽了几次,深深吐了口气道:“衙役大哥,请等我一下,我跟你们回去。”   她进门时,面上已经归于平静,只在见到千阳历经苦战后染了一身风霜、还单手抱着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襁褓时,张了张嘴,薄唇显而易见的颤抖。   千阳已经没有初见时的和气,她凌厉的看着刘青娥的眼睛,连开口都不必。   不消一会儿,刘青娥便败下阵来,她眨眨眼移开了视线,直直跪下来,半句废话都没。   “民女认罪,许家公子是被栽赃陷害的。”   千阳并不意外,褚大人痛心疾首道:“竟然真的是你?千捕头可是立下此案必破的军令状,才说动本县设这个局的,没想到啊没想到,你老实交代,究竟是怎么回事!”   “三个多月前,我不知惹上何人,一日回到家中,有人将一封信用箭钉在墙上,那箭是穿着信射中了小宝的尿布又深深的钉进去的。”   褚大人:“威胁。”   “正是,”刘青娥继续说,“信上叫我照吩咐去做一件事,事成之后会给一大笔安家银,叫我们全家永远离开京城。”   “我们以为是恶意捉弄,哥哥刚拿着箭和信扬言要去报官,外面横飞来一把银镖,将小宝的头发削去一撮,我们都吓坏了。”   报官不敢,求助无门,刘家人只好胆战心惊的过了三个月,总觉自己生活在别人的监视之下,白日里还得装作正常,不敢露出一点马脚。   “从未有人露面接头?”千阳问。   “从未,都是入夜时突然射来一支箭,吓得我们魂飞魄散。”刘青娥有问必答,“一开始只叫我偶尔去一家戏楼听戏,还会附上银子,其他什么都不必做,直到五天前。”   “五天前我一回家,大嫂便扑过来掐住我要打,被哥哥拦下了,大嫂哭着骂我扫把星惹了不该惹的人,趁她洗衣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小宝给掠了去,”刘青娥看了襁褓一眼,“留下的信中叫我第二日去戏楼,勾引许家大少爷。”   “因此兄嫂便笃定是你惹来的灾祸?”   刘青娥点头,“我本死都不愿,可哥哥嫂嫂一个求一个骂,说不需真的与他苟且,只是仙人跳。”她眼中黯淡,“只是仙人跳。”   为了小宝,她百般不愿也只能应了。   “若是他们逼我,我大不了一死了之,可小宝我不能不管,”她哽咽道。   “你身上的伤怎么来的?”千阳问。   “除了我嫂子打的几下,剩下是我哥照他们吩咐打的,说这样才能指认许家少爷,哥哥不愿打,嫂子要动手,最后哥哥推开她,在我身上锤了几下,”刘青娥红了眼睛,“我们兄妹相依为命长大,哥哥从来没打过我,打完我,他悔得用镰刀朝着自己戳了两刀,说这样心里能好受点。”   千阳愕然,难怪那日注意到大刘换衣服,想必是身上有伤沾了血。   “他们不光给了银子,还给了个香囊,里面装有麝香,有催情的功效。上完妆,我实在不愿用自己的贴身衣物做那腌臢事,大嫂丢了条她的肚兜给我,便撵着我出门了。”   “后面的事,与那日许公子交代的并无出入,民女认罪,愿受责罚。”   “责罚?你构陷朝廷元老之子,败坏许家声誉,昨夜为了救小宝、捉幕后黑手,你哥哥嫂嫂当场殒命,衙役横死三人,重伤七人,你倒是说说,这要如何责罚?”褚大人疾言令色,“究竟是整整三个月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机会求助县衙,还是觉得听听戏就能拿银子,以及那笔许诺的安家银叫你三人迷了眼,你哥嫂已死无对证,你说什么便是。”   “来人,先将刘青娥囚于大牢,太子殿下有令,明日亲审此案。”   刘青娥不再辩驳,伏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看看千阳,不发一语。   千阳走到她面前,将襁褓递过,“你可以看看小宝,他暂时由县衙的厨娘照看,待太子下令如何处理你之后,再决定送养他人或是其他。”   刘青娥摸了摸小宝的小脸,低头贴贴他的额头,才有一行清泪流下,落入襁褓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是更不动咧,四千字小肥章奉上吧哈哈哈~ 祝大家双节快乐~ 在家的阖家团圆,在外的出入平安~ 感谢支持,比个大哈特~   ☆、再审      许流深入睡前还在回想大刘夫妇殒命的场面,心有余悸的裹紧了被子。她是想叫宝莲同她一起睡的,可宝莲说什么也不敢僭越,执意要在边上打地铺,她过意不去,就叫宝莲去隔壁的临时住处睡,交代小丫头睡得警醒些,她大概又会做噩梦。   眼皮阂上,感知着周身被包紧,仿佛是个襁褓,为她平添了几分安全感。想到襁褓,心里又是一阵酸涩,只不过并没持续太久,身体的伤痛和倦意袭来,片刻便入梦了。   没成想这一觉睡过去,睁眼已是五更天。   也并没像她以为的那样,哭着或是尖叫着醒来,就像寻常时晨起,意识先归了位,在床上伸一个连脚趾头都绷起的懒腰,才迷蒙着睁开眼。   只不过这日,她刚要举手抻懒腰,就发现靠近床边的那只手被拿住了。   宝莲这么早就来了?   小丫头怎么这么贴心啊。   她笑着睁开条眼缝儿,   就傻了。   梦里面最后出现的男人,怎么竟坐在地上背靠着她的床,反手与她十指交握着搭在他的肩头?   许流深觉都没了,轻轻支起身子,试着把手抽出来而不要弄醒他。   他还是昨日那身装扮,坐在地上支起一条腿,另一条腿伸展着,垂头睡的正熟,下颌线流畅,下巴上冒出些青茬,搭配着一身戎衣像个刚下战场的骁勇小将。   许流深横竖努力了半天也没能成功,叶枢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她柔似无骨的小手恰好嵌在他指缝间,既不像受夹指之刑似的难受,也极不容易挣脱。   她轻轻拉开他的手指,想要把手拿出来,刚动作一下,就见他从臂弯里抬起头来,半眯着眼扯了扯唇角,“一大早就卸磨杀驴,是不是不太好?嗯?”   他声音还透着初初醒来的沙哑,扭头近距离看着她,懒洋洋的问了这么一句,许流深不禁老脸一红,心里酥麻麻的。   这也太……太野了。   想掩饰一下问问他为什么没走,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不去别处睡。   又觉得若是问了,那可太矫情了。   不说昨夜他突然出现在眼前,就是现在那个看着她的眼神和不肯松开的手,就叫她问不出口。   “昨夜你睡的不好,就陪了你一会儿,结果睡着了。”他粗着嗓子解释,没趁机占她什么便宜。   “你要不要在床上睡一会儿?我去洗漱。”她试探的问。   “不用,”他松开手,展直脊背抻了抻,关节咔咔作响,抻完后便没了睡意,“今日我要亲审你哥哥的案子,你要是不睡,我们就一并起来收拾吧。”   许流深这才想起,他们现在还在锦王府里。   “七哥他怎么样了?”她蹦下床找鞋。   叶枢眉峰上扬,冷声道:“他没事,伤口不深,恰好避开心脉。”   “恰好什么恰好,该说幸好,幸好没有伤到他要害,要不我……”   “要不你会怎样?”某人醋性大发。   “要不然我会内疚死。”许流深说得很认真。   “就只是内疚?”某人还是不死心。   她“嘁”了声,懒得理他。   嘁?   某人摸着胡茬勾起嘴角,莫名觉得她今日棱角少了许多。   眨眼工夫,许流深叫来宝莲和王府管家,将房中的浴桶换上热水。   “你要沐浴?”叶枢问她,这可太刺激了。   “你先闻闻自己好吗?”她抱着干净的男式衣衫挂在屏风上,目的不言自明。   “不知道的还以为锦王府改行开酱菜铺子了呢。”   他笑容僵在嘴角。   什么棱角少了,绝对是错觉。   叶枢走到了屏风后面除去衣衫,许流深脑补了一下那场面,决定还是去外面待会儿。   顺便瞧一眼叶锦。   御医果然彻夜不离的守着,还有王府里几个丫头轮换着照料。   “卫太医辛苦了,王爷可有好转?”   “回太子妃,王爷伤情趋于平稳,脉象和气息也有力了许多,到底是习武之人,底子要比普通人强得多。”   丫鬟喜色匆匆跑出来,“御医御医您快来,王爷醒了!”   许流深进去,叶锦已经被扶起靠坐,御医请了脉,大喜过望,道是王爷恢复情况喜人,好好调理几日,断不会留下病根。   叶锦中气足了些,打发丫鬟去做些清淡小食,又叫御医跟着管家去王府库房里寻些补气的药材,屋里终于只剩下二人。   许流深长舒一口气,“七哥,谢谢你。”   “傻丫头,谢什么?”他挤出个笑容来。   “谢谢你救我,还有……谢谢你没事。”她说得特别真诚。   也真叫人绝望。   叶锦摇摇头,“别说傻话,就算是我有事,也怨不得你,要怨就怨那背后作梗之人,阿深不必自责。”   她抿着唇,眼里都是愧疚。   “以后有事,还是可以来找我,”他又说道,“我与你说过的话,任何时候都作数。”   许流深心如明镜,听出他一语双关,眼神闪烁,“七哥……”   “我已经心上中了一剑,阿深就不要再撒一把盐了。”叶锦笑着挥挥手,好似全然不在意。   她将直白拒绝的话咽下去,转而说道:“七哥放心,太子殿下要亲审此案,定会揪出幕后之人,给七哥个交代。”   叶锦微微颔首道:“甚好。”   一路心事重重拖着步子走回到房间,日出的第一缕光打在她的身上,令人有一瞬的恍然。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似乎已经适应这样天朗气清安静舒和的早晨,快要忘记被车水马龙吵醒的城市是什么样子了。   她推开门,叶枢已经沐浴完毕,刚穿好了裤子,还赤着上身,肩宽腰窄肌肉紧实,上面覆着一层水珠,腹肌沟壑分明,两道马甲线没入裤子边缘。   许流深背过身去口水直咽。   “你你你……你洗澡怎么不穿衣服!”她有些语无伦次。   叶枢扑哧一声笑了,走到她身后,“你洗澡穿衣服吗?”   许流深往另一边挪了挪,心跳重的像炸石开山,“快把衣服穿好,会着凉。”   “帮我擦头发。”他递过沐巾。   她一动不动。   “不然会打湿衣服。”   她岿然不动。   “我没带随侍太监,那借你的丫头一用?”   许流深眉头一蹙,不耐的接过沐巾,“坐那儿,不许乱动!”   “嗯,不动,”叶枢忍着笑坐在凳子上,过了一会儿又小声说了句,“上回吓到你了,我也很心疼。”   “不会有下次的。”   许流深手上一顿,没说话。   两人同时出现在县衙,褚县令和千阳统统出来跪迎。   许流深还是男装扮相,自从得了叶眉的启发,她越来越爱这样出门。   叶枢瞧着她梳起长发绑好发髻,简单清爽,眉眼透着机灵,努努嘴道:“你这男装扮相也太好看了些,万一碰上男女通吃的……”   她没好气儿的瞪他一眼:“你怎么不能盼着我点儿好?就不能叫我‘万一’碰上一个身高腿长有腹肌还不缺钱的?”   叶枢认真想了想,   身高,腿长,有腹肌,不缺钱。   “你不是已经碰上了?”   许流深:……   某人在她身后得意的偷笑,难得有她没回怼的时候。   县衙门口大清早就敲锣打鼓造势,引得不明就里的众人围将上来看热闹。   衙役朗声道,昨夜城中有凶案突发,相府大少爷轻薄民女一案另有玄机,太子殿下亲自重审此案。   百姓闻言大惊,消息一传十十传百的散出去,围观者越来越多。   许流深瞧着不少浓妆女子挤到前排,她无语凝噎,打扮成这样……该不是来听断案的吧。   她回头看看端坐在上的叶枢,正与坐在右手边陪审的褚大人交流案情,感受到她的视线,他抬眼瞧来,许流深不怀好意的朝门外递了个眼神儿,叫他看粉丝团现场应援。   叶枢扫了一眼门外秒懂,貌不经意的挑挑眉毛——知道你夫君有多抢手了吧。   许流深绷住笑,一个白眼先翻为敬。   时辰已到,县令大人宣了升堂,水火棍敲过,威武喝完,叶枢便收正脸色,命人将刘青娥和许光尘从大牢中提了出来。   刘青娥将昨夜之供述一字不落交代完,承认是自己蓄意陷害,千阳又将昨夜追捕的细枝末节、大刘夫妇的交谈与遇难都复述一遍,众人哗然。   但最愕然的,当属许光尘。   就在他被提堂时,还在门口狠狠剜了千阳一眼。   此刻听完了前因后果,他脑子活络,早就想通了来龙去脉,心虚得不敢看千阳站的方向,要不是双手还结结实实的捆着,他都想抽自己嘴。   “殿下,案情总算水落石出,刘家虽然主动陷害了许公子,但他们亦是遭人胁迫,刘青娥主动招认,大刘夫妇业已殒命,还请殿下看在刚满周岁的小娃儿面上,从轻发落吧。”褚大人低声请示道。   “水落石出?褚大人未免言之过早。”叶枢语出惊人,连千阳都皱起眉头。   “为何歹人会挑上刘家?为何他们又能确定许公子会在那日去到戏楼?”叶枢看了眼许光尘,“许光尘,那日是谁约了你听戏?”   下一秒,一个男子被同辛押进来,惊慌失措跪倒在地,不住的求饶。   许光尘大惊失色,可不就是那天约了他又借口有事离开的张家公子?   “居然是你这王八蛋?”他抬脚狠狠踢了那人两脚,被衙役拉开了。   “兵部侍郎张大人家的公子,在地下赌场输了万两白银,不敢回家讨要,谁知刚好就有人愿意慷慨解囊,条件十分简单,就是在某日邀约许公子去戏楼。”同辛当众说道。   张公子自是听说了后来的事,战战兢兢了几天,好不容易听说没人在意这事,谁知半夜就被太子的人找上了门,此刻抖如筛糠:“殿下殿下,小人真的不知他们是要构陷许公子,还以为是哪家小姐倾慕他想借机结识一下,不然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应下啊!”   谁人不知许光尘的亲妹妹就是当朝太子妃,只要太子一登基,那他就是国舅爷,张公子面如死灰不敢迎上许光尘要吃人的视线。   “好,好,好。”许光尘咬着牙狠狠点头,事到如今,他总算看清了这些酒肉朋友的嘴脸,往日里称兄道弟的场景叫人想起来只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张大人两袖清风竟能养出你这种儿子,本宫念及张大人忠君爱民刚正不阿,来人,将张公子及认罪状送去张大人府上,交由他自行发落。”   张公子哭丧着脸被带下去了,交给他爹发落还真不如大牢里待着。   褚大人大气不敢出,漏了这重要的细节,确实是失职。   “刘青娥。”叶枢点到她,她迷惑的抬头。   “你在几个月前,可曾回绝过一门亲事?” 作者有话要说:  叮,你的忠犬已经上线~   ☆、思过   “刘青娥,你在几个月前,可曾回绝过一门亲事?”叶枢这一问,连刘姑娘自己都吃了一惊。   “有,还是没有?”   “……有,有过。”她死水般的眼里也浮上一抹疑问。   被她回绝掉的亲事,是一个城中世家公子要纳妾,媒婆得了不少好处,卖力的哄劝她一番,即便是嫁过去做妾,对她来说也已经是祖坟冒烟式的高攀了。   可刘青娥不愿,任其聘礼一涨再涨,也始终不吐口。   “媒婆说的不假,可你为何不愿呢?”叶枢并未直奔主题,而是绕着圈子盘问,“说实话,你只有说实话,本宫才能做决断,你也很想知道,为什么单单选中了你吧?”   刘青娥垂眼纠结了一会,缓缓抬头,“因为民女早已心有所属,所以回绝了别家提亲。”   “哦?属意何人?”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说不得了。”刘青娥面色苍白毫无顾忌,“民女与一书生早生情愫,只是那书生家中一贫如洗,兄嫂不同意,哥哥怕我受屈,嫂嫂却是觉得白瞎了那么多好姻缘,”她苦笑,“嫂嫂觉得那些是好姻缘,民女却只想图个同心连气的人。”   回绝那样一门富贵亲事,可叫刘大嫂与她生了不少嫌隙,大刘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旁人听得纷纷咋舌,听闻这刘家姑嫂关系和睦,竟也不全然如此。只是不知道这跟案子有什么关系。   叶枢叫人将证物呈到刘青娥眼前,“这个钱袋子,可曾见过?”   “回殿下,不曾见过。”   “这钱袋是在你大嫂的贴身包袱中发现的。”   “而这样子的钱袋,在昨夜杀害你兄嫂之人的身上亦有发现。”   “本宫的手下发现你大嫂的贴身物件里有这东西,查了你们近半年接触过的人,连夜找到当初的媒婆,那媒婆也承认,你大嫂得了人家不少好处答应帮忙说和,谁知你执意不从。”   “这块料子十分少见,我的手下连夜去了几家常规的布庄都没见过类似花色,能够出现在这同一桩案子里,想必不会是巧合。”   在场所有人听的云里雾里,至此总算有了点头绪,难不成这找上刘家的幕后黑手,与当初被回了亲事那家脱不开干系?   许流深皱着眉,眼睛一直没离开过堂上神色威严之人,她有点不敢相信,眼前这个逻辑清晰思维敏捷、透着股王者风范的男人,与平时对她百般黏腻无限纵容的家伙,竟是同一个人。   况且,不过一个晚上时间,他是怎么查到的?   刘青娥如同遭了晴天霹雳,久久不能回神,呆立半晌,蓦地耸动着肩膀,无声无息越抖越厉害。   “事已至此,想必诸位也能想明白了,当初被回了亲事的那家,与此次刻意栽赃之事怕是牵扯不清,”叶枢话锋一转,“刘家兄妹大嫂三人,在此事中亦有其过错,念在刘青娥因不愿委身遭受胁迫,为救侄儿事出有因,而刘氏夫妇二人已经殒命,唯留幼子无依无靠,本宫着民女刘青娥,诚心竭力抚养侄儿至其成人,戴罪立功,不得有违。”   “至于求而不得便转向栽赃的幕后黑手,因涉及朝廷要员不得马虎,褚大人,”叶枢点到县令,“此事就交由你来追查,必要时可通报大理寺协查。”   “还有许光尘,”叶枢看了许流深一眼,“你沉迷酒色才着了别人的道,险些酿成大错,就治你个品行不端,罚牢中思过三日,你可认罪?”   许光尘从没这么顺从过,跪谢太子殿下明断是非。   被衙役带走时经过千阳身边,他脚步拖沓了一下,低低说了句“抱歉”,就被催着出去了。   许光尘在大牢里安静的过了三日,话很少,觉也少,似是真的有在诚心思过,而另一边,刘青娥则在闹市人流密集处整整跪了三天。   她写了满满一张认罪状,将自己受人指使陷害许光尘的过程表述详尽,以及对此事追悔莫及。   围观者络绎不绝,不少当时为她请命的百姓觉得受了戏耍,气得红了眼,纷纷口出恶言将她说得下作不堪,刘青娥一句也不辩驳,悉数将这些羞辱怒骂挨了。   许流深听说这事时,还特地往闹市走了一趟。   她赶走了一波破口大骂刘姑娘不要脸的人,命家丁隔开众人,问她,“你又何必要来受此大辱?”   刘青娥见了女装打扮的许流深,微微失神,俯首道:“大人原来是太子妃,民女失敬,失敬。”   “你怎么知道我是太子妃?”许流深好奇。   “原以为太子殿下总打量大人是有些什么不宣之密,如今您换了女装这便说得通了,众人都说太子妃生的倾国之姿果然不虚,殿下威严,可只在看您的时候,比旁的要柔和。”刘青娥一语道破,许流深倒不自然了。   “殿下已叫你抚养小宝戴罪立功,你为何要来这里自取其辱?”她把话题带回来。   刘青娥抬眼看了看远处又低下头,口气无波无澜,“此事到底是因我而起,嫂嫂纵然有些小盘算,可她和大哥……”她缓了缓,“只是白白诬陷了许家公子,民女实在有愧,想这些不堪入耳的言辞,几日前也都是实在的砸在许公子身上,如今我也不过是来替公子澄清,叫自己的良心好受一些罢了。”   许流深颇有些震撼,不由回想起初见她时,确实没有那种绿茶的心机感,整件事中,许光尘自是无辜,可这刘姑娘也是有苦难言,最终成一场闹剧,徒留可怜孤儿,想她之前的姻缘怕是不会再有以后了。   “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一个未婚女子带着个刚满周岁的娃娃,即便在现代社会也是举步维艰,遑论这贞洁比命贵、唾沫淹死人的年代了。   刘青娥早有打算,“不敢欺瞒太子妃,如今民女什么都没了,只剩小宝相依为命,还有什么比出家更好的归宿呢?”她不知想到了什么人,再看向许流深的眼神竟有几分钦羡。   “太子殿下公正严明,太子妃宅心仁厚,民女无以为报,唯有诚心恭祝二位长长久久,百年好合。”刘青娥又磕了个头,背影纤瘦却挺得笔直。   许流深知道劝也无用,叹了口气转身要走,一扭头,叶枢就站在身后几米外,嘴角噙着笑。   也不知听没听到刘青娥这“祝愿”。   许流深若无其事从他身边走过去,被他握住臂弯。   “走了。”她说。   “哦。”他顺从的应了,然后回头朗声说了句,“谢刘姑娘吉言。”   手顺着她小臂一滑到底,顺势握住她的手,“走吧。”   许流深只剩木然被他拉着走,耳朵烫得要命。   第四日早上,许光尘思过之期一到,狱卒便笑盈盈的开门来迎,他初进来时叫骂了一夜要出去,现在牢门大敞四开,他步子却沉重了。   许流深已经等在大牢之外,他快速扫了周围,除了妹妹和府中下人抬着步辇候在那里,便没其他人了。   他心虚的出了口气。   “叫下人来不就好了,怎么还亲自跑一趟。”他假意嗔怪道,实在不知该用什么开场白来缓解几日前对妹妹狂怒的尴尬。   许流深饶有兴致的看他,“那我走?”   许光尘败下阵来,“好了好了,那日也是被陷害得急了才那样说你,谁叫你们不提前跟我通个气?”   “还不是为了以假乱真引蛇出洞?你知道外面人群里藏着多少眼线么?”许流深觑他。   “得了得了,事情翻篇了,喜欢什么改日买一个给你,当作赔礼了。”许光尘无地自容,就想草草做赔了事。   “我这好说,”许流深撇撇嘴,“听你两句疯话不疼不痒的,倒是人家千捕头……”她白了许光尘一眼,“你还长本事了,都会呸人家了,把人家衣服弄脏了,是不是也得有点说法啊。”   “行行行,就你设计那些,我送她十套赔礼,她人呢?现在就去铺子里量尺寸去。”   “人家千捕头忙得很,你以为随叫随到啊?”许流深杀杀他的锐气才拖慢了语调说,“千捕头今日才没空理你,人家要去城门外迎接自己的青梅竹马回京呢。”   许光尘差点笑出来,那么不解风情只知舞刀弄棒的女人,竟然还有青梅竹马?   “好好,那不然改天,有劳妹妹与千捕头约个时间,我摆一桌合头酒,再备下礼物向她赔罪,这总行了吧。”   许流深暗爽,等的就是你这话,口头上却不饶人:“你呸人家这么恶心的事,一顿哪里够她消气,合头酒么,三五次不嫌多的。”   许光尘轻松下来,催她赶紧离开这个丧气地方,“行行行,就是天天请她吃都没问题。”   许流深:“天天吃?你那是养媳妇呢?”   许光尘:“呵呵,这个实在消受不起。”   许流深:“关键还是打不过。”   许光尘:“……话多。”   两人不计前嫌一边走一边磨嘴皮子,结果刚出了衙门就同时傻眼了。   也可以说是,乐极生悲了。   许知守正正站在县衙门口,背着手冷着脸一言不发,褚大人陪在一旁也不敢近言。   “爹、爹您怎么来了……”许光尘如簧巧舌忽然就结巴了。   许知守身边带了府兵家丁,抬着长凳带着棍子,兄妹俩心说一句,大事不妙,哎呀握草。   “哼,为父不来,你可是又觉得能够出来翻天了?”许知守怒问。   那天太子审案一结束,他便得知了所有事。有几分侥幸,更多的还是气。   “爹,咱们有事回府再说吧。”许流深赶紧去给老爷子顺气。   “你也好不到哪里去!”许知守连她也没放过,“背着我私自去做那些危险的事情,是把爹叫你回去东宫的话当作耳旁风吗!”   “为父原本体谅你们兄妹从小没有娘亲,对你们百般纵容,惯出这一人一身的臭毛病,这三日阿尘在牢里思过,我也在府中反省,是否就是这溺爱害了你们!”   “阿尘,我今日就连着你们母亲那份,叫你好好长长记性!”   许知守震怒,周遭连上来劝的人都没有,他沉声吩咐道,   “来人,将大少爷拿下带到闹市,今日我就要在京城百姓面前,恭请家法,管教逆子!” 作者有话要说:  拉拉小手四舍五入就是二胎也上幼鹅园了~ u1s1昨晚喝到今天凌晨三点半,这章如果哪里逻辑没写清楚的话,宝宝们尽管戳我(捂脸)~   ☆、教子   闹市街头人流络绎不绝,车马不时嚣声穿行而过。刘青娥栽赃不成在岔路口跪着谢罪整整三天,直到昨日日落时才颤颤起身拖着步子回去,这大大丰富了街头巷尾间的谈资,一大早上,不管走到哪里听闻的都是半真半假的那点事。   许知守带着府兵家丁押着许光尘出现时,更叫这场未平大戏再度火热了一把。   许流深看着父亲决绝的背影很是绝望。   若是好事,那自然是该趁热打铁宣扬一番,可哥哥摊上这不光彩的事,亲爹不但不赶紧将热度压下来,反而像是有意为之,偏要借势惩戒,来一出“趁热打儿子”,真叫人头大。   “爹,儿子知道错了。”许光尘终于忍不住服软,多大的人了还要被他爹当街打屁股,这以后出门都得把裤子套头上。   许知守充耳不闻,铁了心的要叫他一次性吃够苦头。   阵仗一铺开来,百姓中早有眼尖的反应过来,这是许相要教训儿子吗?   许知守清清嗓子,对众抱拳道,“打搅了。”   “逆子许光尘生性散漫,此番惹出祸端来贻笑大方,虽不致罪却并不无辜,若是他本人恪守礼制进退有度,又怎会叫人轻易得手?”他瞪了儿子一眼。   “许家三代相才忠良,出此丑事愧对列祖列宗,今天我就当着街坊乡里的面,请出家法当街教子,以儆效尤!”   许知守言辞恳切掷地有声,围观众人纷纷盛赞宰相大义,只有兄妹俩苦着脸,知道这回肯定是逃不过了。   “家法”是一条长棍,上面小纂写着家训,许流深无力吐槽,她爷爷的爷爷也是会玩儿,难不成这东西一打屁股,家训就能改变物质性突破细胞壁,直接印在受罚之人的脑子里?   许光尘膝盖发软,绝望的趴在条凳上闭紧了双眼,放弃抵抗,等着迎接身体和心理的双重摧残。   “听闻兵部侍郎张大人打了张公子四十大板,老夫就请诸位做个见证,逆子品行不端,杖责八十,行刑!”   许知守一声令下,棍子毫不留情的砸下来,闷响一声接一声响起,许光尘咬着牙在喉咙里呜咽低吼,死都不许自己叫出声。   “八十下啊,这许大人还真不是做做样子……”   “听说张家公子挨完四十大板,今儿都第三天了还下不来床……”   “是啊,瞧许大少爷那样儿,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八十棍子下去命都得去了半条……”   “太子妃来了也不好使,许相果然铁面无私。”   周遭人的窃窃私语,一字不落的听在了许流深耳朵里。   她从许知守一下令,就酝酿出了一幅担忧的表情,眼里噙着泪将落未落的,模样隐忍又可怜。   她一边弱小可怜又无助的为哥哥忧心,一边默默听着板子数儿,瞧着许光尘的反应,盘算着冲出去的时机。   去拦得太早决计不行,她爹这口气出不来不会收手,旁人也会猜疑这是他在作秀给百姓看,有损威名。   去拦得太晚那更不行,如路人所说,就她哥的小身板儿,八十棍子下去还真就改过自新,重新做人了。   说少了,应该是——省略改过自新,重新投胎做人了。   最好的时机,怎么也要等他挨上三二十下以后,许知守有台阶下,旁人也不会有异议。   合欢楼。   “帐本就都在这里了,陈、林二位的家眷已被妥善安置,他们已无后顾之忧,答应指认陷害许相之人,戴罪立功。”红绣转交了一包东西给叶枢。   “好,事出紧急,有劳。”叶枢喝完茶倒扣了杯子,准备要走。   “爷,稍等一会吧,现在外面人多。”同辛探头,“叫人认出来又要传闲话。”   红绣笑盈盈道,“是啊,殿下重整朝纲的消息,都传到我们合欢楼里来了,还是不要叫人又抓了话柄。”   “嗯?何事这般热闹?”他扭头问。   同辛摇头,“主子密谈我怎敢开窗,只是听外面比平日里喧嚣不少。”他说着将窗打开两指宽的缝隙,望了几眼脸色大变,“是许相在当街痛揍您大舅子!太太太子妃也在!”   叶枢起身三两步跨过来,将窗推开半扇,一眼就从人群中锁定了那个半掩着面忧心忡忡的侧影。   观望了一阵,同辛忍不住催道:“太子妃都哭了,您不去管管?”   叶枢还没吭声,红绣先忍不住怼道:“殿下现在从这儿出去,你是怕太子妃误会不了还是怎的?”   同辛咋舌,没想到这儿。   红绣同情的看他一眼,“这榆木脑袋,给我当凳子腿儿都嫌糠。”   “没事儿,”叶枢找了个舒服角度,准备看戏,“她装的。”   许流深什么时候那么矫揉造作的哭过?   “我爱妃啊,戏多着呢。”某人嘴角带笑,作壁上观。   楼下,许流深入戏太深,全然不知叫人看了个满眼。   “二十五,啪!”   “二十六,啪!”   “二十七,啪!”   那边一边打,一边有人报数。   眼瞅着许光尘已经满头大汗,嘴唇都咬破了,她觉得时机已到,提了口气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跌跌撞撞冲过去挡在许光尘身后,边哭边喊,“别打了!爹,哥哥知错了!再打他受不住了!”   府兵打得正起劲儿,突然冲过来个人,他差点收不住棍子,随着惯性眼看要落在她的背上,突然飞来个石子,将棍子撞得一偏,落在了许光尘腿上,痛得他又是一哆嗦。   别人没注意到,行刑的府兵莫名其妙看了一圈,也不知是什么人出的手,内力如此深厚。   “来人,请太子妃到一旁歇息!”许知守怒喝。   “我不!”许流深涕泗横流,死死攥着许光尘身下的凳子腿,“我与哥哥是龙凤胎,生是一起生,爹要打,就连女儿一起打吧!打死了我们下辈子再做兄妹!谁叫我娘走的早呢!”   这段为人淡忘的密辛扯了出来,现场一下子静了不少,大家都竖起耳朵想要听听大户人家又有了什么能拿来消遣的闲事。   许知守听了这话,脸色更差,“你不用扯旁的!今天这劣子我一定要教训!”   “你走吧,我没事。”许光尘咬牙挤出几个字。   “不行!张公子才挨四十大板,三天了都还下不来床!害人的才打四十板,凭什么被害的打八十棍?”她高声说得清清楚楚,声音变了调,委屈得无以复加。   众人面面相觑,光顾着看热闹,其实好像也罪不至此……   “他若不沾花惹草,怎能中了圈套?”许知守质问。   “要害你就是要害你,一计不成还有下一计,若非要讲个前因后果出来,那也是我先气走了哥哥心仪之人,要不然现在您都当爷爷了!那是不是也要怪我一份!”许流深站直了身子面对着许知守。   “哥哥知错了,爹,他在大牢里窝了几日,又冷又饿,什么罪也受了。爹你瞧现在已经说话都没力气了,再打下去真要出人命的,求爹小惩大戒高抬贵手吧!”她扑通一声重重跪下了。   许光尘勉力扭头看她,眼角潮了。   周边渐渐有人大着胆子帮声求情,道是男未婚女未嫁,大少爷眼光高,女子献殷勤的又多,说到底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罪过。   许知守扫了眼许光尘血肉模糊的屁股,眉目松动了些。   听叔见势上前,“散了,都散了吧大家。”   “老爷,大少爷挨了三十棍了,要说也不少了,剩下的不如就先存着,若有再犯,一并补上可好?我看大少爷脸色不对,牢里待了几日消瘦不少,还是先叫大夫给查查,别落下病根才好啊。”   许知守想了一会儿才叹口气道:“好,今日先到此为止,就照听叔说的,若有再犯加倍严惩,到时别说是妹妹替你说话,就算你那亲娘求情,为父都不会心软!”   “好好好,就这么定了!”许流深连忙点头,扭头对着许光尘眨眨眼,转过脸来,仍旧是那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跪在地上。   周围人渐渐散去,许流深柔弱抬头环视一周,心里暗爽,总算保住了她哥的屁股,演技一直在线。   扫到一处,她突然僵住了。   连着为哥哥奔忙了几日,沉浸在找到大嫂的喜悦中,她竟然忘了还有亲娘这码事!   人群散去,苏蕴就站在原地没有动,脸上看不出表情,只有眼神来回在许家几人身上打量。   不知她已在那里看了多久。   许流深心里猛的一坠,完了。   许知守看到她的反应,也循着她的视线看去,这一看不要紧,吓得他愣是退了两步,定睛一看,又难以置信的上前几步,眉头一皱,最终停在原地,表情晦涩又含着隐隐怒意,眼神像是钉在了苏蕴身上,半点挪不开。   苏蕴自然看见他向后退,认为那是下意识回避的反应,甩了个冷眼,扭身上了马车,催着车夫扬长。   她肯定是误会了,觉得许流深在不怀好意故意欺瞒她了!   许流深急的也顾不上哥哥和爹就要起身去追苏蕴,可刚才那跪的一下太卖力了,刚站了一下,膝盖就酸痛得差点又跪倒在地。   她痛得“嘶”了一声,突然身子一轻,被人从后面腾空抱了起来。   “今儿怎么没戴那有耳朵的白色护膝?”某人懒洋洋说道。   她一抬头,正对上叶枢的下巴。   “你来了太好了!快带我去追那马车!”   某人心情大好,把她抱紧了些,垂眼问:“见到我,这么高兴吗?”   “高兴高兴,帮我追那马车!”许流深环上他的脖子急急催着,没注意到他身子僵了一下。   “那妇人不是跟你合作的绸缎庄老板娘?是你什么人?”他征询的看她。   许流深想都没想压低了声音道:“她是我娘。”   叶枢皱皱眉,许家的事他也略知一二,但怀里人如此笃定,也不可能拿这事来说笑。   “去追可以,但我以为叫她先冷静一下不是坏事,回马车上让我先看看你的腿,晚些时候我带你去。”   到了合欢楼后门,马车就停在那里,许流深突然想到了什么,扬起小脸气哼哼问他:“对了,还没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家法:谁用石头弹我? 许光尘:谁弹歪了家法打我腿? 叔婶CP:这大概就是人生吧~   ☆、重逢   “自己来还是我帮你?”叶枢和许流深坐在马车里,他执意要看一下她的膝盖到底有没有大碍,远远的看她那一跪极重,他无心再看戏,脚不点地的冲了下来。   许流深努着嘴揶揄他,“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的马车,为什么会在合欢楼出现?”   “我是去合欢楼办点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哦……办点事。”许流深恍然大悟的点点头,“办”字咬的很重,大早晨从那里出来,还能办的什么事。   叶枢气得抿抿薄唇,恨不能……   算了,真不能。   许流深问他的时候,其实他是想要直接告诉她的,就像他问那老板娘与她的关系时,许流深想都没想便说那是她娘。   叶枢顾着她腿上伤痛,大步流星的往马车走,心里却是喜悦的难以自持,这样惊雷一般的秘密,她不假思索的就告诉了他,是本能的信任吧。   小丫头好像对他也有那么点不同旁人呢。   这发现真叫人亢奋。   她气哼哼问他为什么来了合欢楼、揶揄他去“办点事”的样子,是以前从未见过的,之前还吵着什么要给他纳妾,要给红绣赎身洗白的,气得他按捺不住才箍着人欺负了一通把人家给弄哭了。   他生涩而急切的想要身体力行的证明,最喜欢最在意最想要的那个是谁。   他从小耳濡目染深信不疑的皇权,只在对上许流深时统统不灵,她对他的偏爱好像始终都不期待甚至刻意回避,叫他堂堂一个太子爷,愣是对这么个小丫头谨小慎微起来。   “此处不宜详说,日后有机会我会告诉你,今日一早我才来的,没做什么乌糟事,外面传的那些你不要信。”他撇撇嘴,直接坐到她身边掀开她的裙角来检查。   这时节还未入夏,天气也只不过刚断凉,常人女子为了腿上保暖,裙下都还有条裤子,可许流深哪儿是什么常人女子?女明星必备技能之一就是冬天照样能光腿露背踩着七公分高跷……不是,穿七公分高跟鞋气定神闲走红毯,谁要穿那么繁复厚重啊。   叶枢呼吸一滞,也不知是瞧她光着腿太冷,还是因为那腿实在好看。   一双白腿又细又直,皮肤细腻光滑,膝盖圆润小巧,只是经那一跪已经红肿起来,叶枢眉心跳了跳,再三告诫自己不要手贱乱摸,万不能再吓到她。   “这么冷的天,怎的不多穿一点?”叶枢两手轻轻掂着她的脚踝和腿窝,活动了一下膝关节,“疼吗?”   “还好,缓一缓应该能走,你带我去绸缎庄吧。”许流深还在急亲妈那事。   确认她没伤到骨头,叶枢妥协道:“可以,但去过之后就回东宫好生养着,养好之前不许乱跑了,不同意也不行,我虽然不知你和生母之间生了什么嫌隙,但想来也不是这一时半刻能够开解的,我瞧她走时决绝,怕是连见这一面也玄。”   他把许流深的腿放下来用裙子盖好,在她身旁温声道:“你要是后悔告诉我,我保证马上忘却,要是愿意说给我听,我倒是可以帮你想想对策。”   许流深偏头对上他的眼睛,不掺任何情愫,就非常真实坦诚,突然心里像是被戳了一下,她眨眨眼,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心虚的说了句:“殿下不必这么……”   不必这么宠我。   这不是我的世界,我要回我的正途。   这么想着,心里也没来由的酸了下。   “不必什么,”叶枢勾起她乱掉的一缕头发顺到身后,纤长手指顺势落在她脑后叫她看向自己,“丫头,这你说了可不算。”   苏蕴原本也只是路过,她是个不喜围观的人,城中大事小情,举凡有些分量和探讨价值的,自然不缺人绘声绘色的讲,她对旁人的事也没什么兴趣,连听都是勉为其难了,又怎么会垫脚推搡着去看别人家的热闹。   可宰相大人当街训子实在太难得一见,围观者将路堵得水泄不通,苏家的马车过不去,想要绕路时已经连后面都堵上了人,进退两难之下,苏蕴只好从马车上下来,徒步往人群外面走。   她无心去看,轻蹙着眉头缓步往人群外挪,而许流深正是这时飞奔过去哭喊着叫停手,听了这声音,苏蕴脚步骤停,闪闪躲躲从垫着脚搡着人的人缝里往里面打量。   这一眼就叫她愣在原地。   饶是再不灵光,看这个场景也已经知道了,与她一见如故相谈甚欢的丫头,身世成谜她不愿刨根究底的千金,她惦念了多日不曾来的“阿深”,原来姓许。   许知守的许。   苏蕴觉得自己受到了愚弄。   明明是名门大小姐,初见时在铺子里百般挑刺,趁她开业时跑来示好,还豪掷千金替她留下那块珍贵的西旗云锦……   一桩桩一件件当初叫她觉得匪夷所思的事,想来便有了缘由,原来与这丫头交好并非缘分所至,而是阿深的精心运筹步步为营。   她羞愤难当。   十八年前,许知守厌弃她,十八年后,他的女儿也来设计她,是为了在合适时机羞辱她吗?   她悲戚的看着人群中的那个男人,她以为过了这许多年,再见理应心如止水了。   可看着当年玉树临风的男子如今已是两鬓斑白,她不单没有时过境迁的释然,反倒是脑中不停闪现她那些令人绝望的瞬间。   她挺直了腰背,掐捏住掌心,有生之年大概也就这一次,她能硬气一回以洗刷那段被弃如草芥的屈辱。   回到绸缎庄里,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吓坏了关叔,然而怎么问都不说,只丢下句“今日闭门谢客,谁来我也不见”就拖着步子上了楼。   许流深到了门口,见到挂了“今日歇业”的牌子,关叔满怀心事的在楼下坐着,连往日里逢迎的笑模样都没了,见她进来先是一喜,再一瞧旁边男子又惊掉了下巴,那位气质不凡出手阔绰故意刁难的大爷,怎的正小心翼翼的半搀半拥着行动不便的阿深小姐?   “阿深小姐您可来了,这位爷……”关叔不知当问不当问。   “我是阿深的夫君,上次是她与我闹别扭……”叶枢话到嘴边留一半,递给关叔一个“你懂的”眼神。   关叔汗颜,小年轻的……花样儿是多。   “苏、苏姨呢?”许流深忐忑的问,无暇解释那么多。   “她、她一回来就失魂落魄的,说谁也不见。”关叔犹疑着,不知大小姐这话包不包括阿深小姐。   许流深看向叶枢,果然叫他说中了。   叶枢凑到她耳边呼出热气,“今日她情绪难平,说也说不出什么,硬要见面怕是会适得其反,听我的,先回去。”   她说不上来心里什么感觉,叶枢的语气太过自信,像是对什么事都胸有成竹,她脑子里一片混乱,不由得想起救回小宝那夜,他也是这样笃定的语气安抚她说——别怕,万事有我。   许流深点点头,扭头对关叔道,“您受累照顾好老板娘,我过两天再来。”   关叔无奈点点头,将二人送出门,谁知甫一出门便迎上几个面熟的。   来人见面跪地行礼,“参见太子殿下、太子妃,老爷叫属下来,请您务必回去相府一趟。”   关叔大惊失色,太子……太子妃?   阿深是太子妃?   那不就是……   他一下子想明白了苏蕴失态所谓何故。   左右在苏蕴面前已经败露身份,关叔这里也没什么好瞒的了。   “关叔,不是你想的那样,也,也不是苏姨想的那样。”许流深诚恳的道了句。   关叔一下子像被抽去了气力,衰老的脸上现出悲戚,“阿深小姐……不,太子妃,你叫我们大小姐……心里好苦啊。”   他说完跪倒在地,瞬间分明了等级拉远了距离,许流深眼睛一下子红了,“我不是,我不是有心的……”   叶枢在她腰间提了一把,直接横抱起来,“关叔且先照顾老板娘,等大家都平复一些再将此事说清,阿深没有恶意,我先带她走。”说罢也不问她的意思,扭头告诉许知守的人,“你们先走,我与阿深随后就到。”   直到上了马车,他也没有放下许流深,而她也没有要下来的意思,乖顺的靠在他肩头,一言不发。   马车颠了一路,二人就维持着这个姿势坐了一路,许流深没去想许知守会怎样大发雷霆,没想该怎么跟苏蕴解释,没想许光尘几天下的来床,也没想该怎么把他撮合给去接青梅竹马的千阳。   她什么都没想。   只想赖在这随时随地对她敞开的怀抱里,歇一歇。   好累啊。   她鼻子一酸,闷头抵在叶枢的肩头蹭了蹭。   “别哭,没事。”他最见不得她哭。   哪怕是她欺负别人呢。   “没有,”许流深鼻子涩住,瓮声嘀咕一句,“牛鼻涕了。”   叶枢恍然,是流鼻涕了。   “蹭吧,我衣服多。”   许流深破涕为笑,想了想又仰头道,“等解决了这些事儿,我给你做件衣服好不好。”   好像一直都是他予取予求,她却没给过他什么,连好脸色都不多。   替人设计了那么多,也不差他这一件。   “我知道你衣裳多,就当是锦上添花呗。”她见叶枢不答话,又补充道。   叶枢突然将她放平一些倒卧在怀里,凝视她的眼里浓得像雾,他不自觉的舔了下唇角,慢慢俯身下来。   他知道时机不对,地点不好,气氛也没有和合适。   但就是很想吻她。   就这刻,特别特别想。   许流深当然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尽管心里不断叫嚣着他是有前科的,可她连手都抬不起来抵抗。   对上那双眼睛,便想起刘青娥说过的那句“殿下威严,可只在看您的时候,比旁的柔和”,果然不假。   他靠近的很慢,始终在确定她有没有丝毫不情愿,然后才肯又靠近一点。他已经凑的很近,高挺的鼻尖几乎碰到了她的,温热的气息渐渐交缠,许流深眨眨眼,清晰的看到他睫毛很长,也不易察觉的抖了抖。   她无意屏住呼吸,觉得拍过最激烈的吻戏也不如这刻叫人心跳爆表了。   吻戏,对,吻戏。   许流深吻戏都拍过不知多少次了,跟啃猪蹄子也没什么不同。   她定了定心神,眼波流转,下意识抬了抬下巴——   “主子,许府到了。”   伴着几声嘶鸣,马车稳稳的停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同辛:awsl…… 要不然明儿亲一个……还是不亲呢?   ☆、阿蕴      同辛深深哀叹了一口气,真是流年不利。   太子殿下从马车上下来,太子妃埋首在他怀里,夺么甜腻的画面啊,谁知他主子竟然扭头冷冰冰的撂了句莫名其妙的话,便头也不回的进了相府大门。   他说,“同辛啊,回头我看看列祖列宗哪位的生祭近了,你就替本宫聊表孝心,去奉国寺守三个月的陵吧。”   叶枢面色凝重,同辛哪里敢问,只敢在心里小声抗议。   我去守陵,谁帮主子您赶车啊?全东宫的侍卫,谁比我身手好?谁比我赶车快?   切……   许流深捂着脸,可叶枢一低头,便看到那小耳朵一直到白皙的颈侧都漫上一层粉红。   他舔了舔嘴唇,感觉还是麻的。   暧昧气氛被破坏的瞬间,许流深眼中那一丁点情愫便散了,他十分确定看到她尖巧的下巴微微抬起,大脑便什么也不想,果断凑上去轻轻啄了一下。   战场上杀伐也不过就是这么个分秒见抉择的果敢了。   那过程快得叫他怀疑是不是真的有触碰到。   看着怀里红了耳朵的小兔子,想来应该是有的。   他托了托怀里轻飘飘的小人儿,神思像是已经云游天际,二十年来头一遭,从怀里到胸膛里都有着满当当的充盈感,手上不自觉的将人用力抱拢了。   还是许流深先从这躁动的情绪之中抽身出来,恢复了清明,她扯扯叶枢胸前衣襟,“放我下来吧,没这么娇气,能走。”   狗太子一脸春风得意,言简意赅吐了两个字,“我不。”   许流深:……   不就接个吻嘛,傻小子乐成这样?   严格说来,连吻都算不上,就轻轻碰了一下,她有种错觉,这狗男人怎么像头一遭干这事的毛头小子似的。   “喂你不至于吧,搞得像初吻一样。”她无心揶揄道,“难道以前那些都省略这步骤了?”   叶枢脚下一顿,犹疑着问,“难不成你很有经验?”   许流深当然没蠢到主动招认,也不指望他能接受拍吻戏这种超出古人理解范畴的事情,只好祸水东引:“我哥,我哥特有经验,以前总给我讲。”   某人脸上跟调色盘儿似的,这是什么不着调的哥哥?到底是挨的毒打太少。   “嗬,希望他的屁股尚好。”   话题一扯到早上那一出,二人也无心再贫嘴了,许流深从他怀里下来,又被强势拉进怀里,“腿都肿了,就不要同我逞强了。”   她身残志不坚,只得由着叶枢揽肩半拥着往里走,不过这样一来,好像两人贴的更全面紧密了些,她强自稳了稳心神,低头看地。   许知守就等在书房里,他不知叶枢驾临,乍见他与女儿亲昵的偎在一起闲庭信步缓缓走来,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   “老臣不知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请殿下恕罪。”许知守一路拱手迎过去。   “无妨,先给阿深上一些活血化瘀的药,早上为她哥求情,腿都跪肿了。”叶枢瞧见他厉色看了眼小丫头,意在诘问她来的太晚,便三言两语解释了一下。   许知守扫了一眼闺女的腿,“好,臣这就叫人去请大夫。”   “不必了,我送阿深到书房,你们父女聊着,我去你药房瞧瞧,看有什么能用的。”   许流深感激的看他一眼,谢他进退有度,他趁许知守不注意,偏头低声叮嘱道,“你若有七成把握,就尽管放胆去说服你爹,他若不依,我给你撑腰。”说着还真在她后腰拍拍。   她哭笑不得,却又受用到了心坎儿里。   门一关,书房只剩父女俩。   “哥呢?”许流深刚问完,书房外面又响起脚步声,许知守扫了一眼,道:“这不就不请自来了。”   许光尘是趴着被人抬过来的,一见了她便努力撑起身子问,“那个妇人,是不是她?”   许知守没吭声,但显然也在等她给一个解释,为什么她二人像是早就认识。   “是不是娘,爹应该最清楚不过了。”她温声开口,“我与她相识于偶然,碰巧听她说过和爹类似版本的故事,又叫人查了她的来路,便琢磨出个大概。”   接着她将二人同一个开头、结局却大相径庭的故事从头说了一遭,许光尘早已知晓,许知守却越听越握紧了拳头。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她现今怎变的如此信口开河,明明是自己贪心求财,还想往我许家泼脏水!”他坐在原地怔怔的,不知是告诉儿女还是在说服自己。   “爹,她要是真那么不堪,你又何必自己拧巴了十八年不曾娶亲?要真是贪图钱财,她救你之后大方要就是,用得着带着身孕躲你再在生产后最虚弱之时做那些事吗?你心里难道就从没怀疑过别人吗?”许流深层层推进。   许知守缓缓摇头。   “还是说,爹也觉得其中可能出了岔子,只不过涉及到敬爱之人,你始终不愿相信,宁愿这么多年怨着那个消失的人,来给自己的苦闷找个寄托之处,从此便堂而皇之的恨着?”   “闭嘴!不是的!”许知守横手捂住双眼,否认得毫无力度。   “要不是当年得了白两黄金,她哪来如今一身绫罗绸缎,钗金戴玉?她是不是……”他问不出来,想到她弃他而去转投别人怀抱,他苦守一双儿女长成人,她却与旁人神仙眷侣十八载,这叫他情何以堪!   许流深看着她爹这幅失魂的样子也心疼,可远不及苏蕴受过委屈的十分之一。   “爹,我只跟你说到娘被告知诞下一个死胎,然后有人以黄金百两要她就此离开,”她尽量说得平缓,以免爹经受不住打击,“我还没说的是,娘当时,刚生产完,便拖着虚弱的身子,抱着那个死胎,在寒冬里跳了江。”   许知守眼睛倏然瞪大,眼底一片血红。   “她命不该绝,被过路的商船救起,还被无儿无女的望州首富认作义女,帮忙操持家里,从头一点一点学起经商,直到后来独当一面,接管了家中生意,机缘巧合之下才又将铺子开到了京城。”   许知守动动嘴,没出声。   “我知道爹想问什么,”许流深摇头,“没有,娘她一生,再未嫁人。”   许知守肘边茶盏掉在地上,碎的四分五裂,他嘴唇轻轻颤着,说不出话来。   “其实娘是不乏追求者的,只是她自认残花败柳,可能寒江里那一泡又伤了身子根底,不愿给人徒增麻烦罢了。”   不愿给人徒增麻烦……   对啊,就像当年,缱绻过后明明告诉她会负责任,她还是一声不响的消失了,不愿叫他为难。   哪怕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她也没想过报复他这个“负心人”,而是在那样的境况下了断自己,依旧没叫他的生活受半点影响。   阿蕴……   许知守嗓子眼里好像卡了东西,半天挤不出一个字。   “爹现在愿意跳出自己安抚自己的幻象了吗?”许流深看他痛苦不能自已,“我和哥哥怀疑,当年娘是被……去母留子了。”   许知守心里像被人豁了个口子,冷风呼啸着穿膛而过,冻得他周身冰凉。   许光尘趴在一边终于开了口,“爹,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您……您先别动气,李婶,我已经在找了。”   许知守背身捏捏眉心,长叹一声,“苏氏绸缎庄,对吗?”   兄妹俩秒懂,许流深上前,“爹,还是等……”   “我就去看看,远远看一眼。”他苍老的声线里似裹着风沙,言语里都是心酸。   与哥哥对了个眼神,心照不宣的留爹一个人静静,许流深招来人,抬着许光尘轻声出了书房,带上门,许知守背身站在阴影里,始终不曾动过。   出来时已近正午,阳光热烈,许流深眯起了眼,在眼缝中看到一袭黑色镶金长袍向她走来的男人。   许光尘也看到了,无奈只能趴着,“见过太子殿下,只是……”   “毋需多礼,好生趴着便是。”叶枢示意,转瞬想到什么,又挑眉说了句,“对了还有,你那些香艳事迹,还是少对阿深说吧。”   许光尘一头雾水,谁香艳?我香艳谁?哪儿来的事迹?又有阿深什么事情?   许流深不给他反驳机会,“快回去好生养着屁股吧,养好了找时间去给千阳赔个罪!”   听到千阳,许光尘又怂了,扭手抱拳道,“殿下,太子妃,告辞了。”便拍着身下软塌叫人快走。   许流深忍不住浅笑了下,唇边酒窝甚是可爱。   某人忍不住伸出手指戳了戳。   她向旁边一躲,揉揉脸,“戳坏了赔钱。”   叶枢笑弯了眉眼凑近她,眼里是她的倒影,“只要我有,全都给你。”   许流深心尖一颤,伸手盖在他脸上,“浪什么浪,回宫。”   一回到马车上,二人不约而同又想起头先来时未完成的“大业”来,只是途经闹市太吵,气氛彻底没了。   “跟你爹,谈的如何?”叶枢问。   “他好像很难过,”许流深想他当时的反应,“人真能那么长情吗,快二十年了,我有点没底。”   从前也不觉得爸妈之间有多恩爱,两人一官一商各忙各的,有时候半个月见不到,回来也不过就是很平常的共进晚餐。   何况这一别,将近二十年?   “怎么就不能?”某人不以为然。   她撇撇嘴,“你们古人三妻四妾,真有几个能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别拿个例说事啊,没有说服力。”   叶枢眉头一皱,“什么叫‘我们古人’,一生一世一双人,你是在暗示我什么吗?”   许流深噎了一下,怎么把心里话秃噜出来了,连连摆手,“没有没有,你是要做帝王的人,本就该子子孙孙无穷匮的,我没说你你别……”   哎你干嘛动不动捏人下巴。   叶枢指尖捏着她下巴,稍稍落了力,十分不解的盯着她的眼睛问,“平时精得跟什么似的,为什么总把自己的夫君往外推?”   她扑哧一笑,“没推,我只是想得开,这事儿又不是我能决定的。”   “你就这么看我?”某人声音低落下来。   看他眼角低垂,许流深鬼使神差的抓下他的手,飞快凑上去亲了他一下,比羽毛拂过还轻,亲完噙着笑,大大方方看着他。   “那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突然发现,她挺喜欢这狗男人的。   看他臊眉耷眼的,就不自觉的想哄哄他。   对她这个时空过客而言,长不长久其实没那么重要。   而当下欢喜,很重要。   “不说这个了,”她摸摸叶枢的侧脸,那个轮廓和手感真叫人喜欢,“我只想搞清楚当年的事情,帮我找个人好不好。”   叶枢被她弄得心情忽上忽下的,捉着她手指咬了一下,狠狠下口,却轻轻咬合住。   没良心的小东西。   “找谁?” 作者有话要说:  喝完写写完喝,这十一巨欢脱~   ☆、竹马   城门口,守卫正盘查着往来出入的百姓,突然有人指着远处走来的一个身影惊叹道:“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另一个扫了一眼也挪不开视线了:“头儿,你掐我一下我可能出现幻觉了……”   身边的人陆续看到来人,都呆立原地或是小声感慨,仿佛见了什么不曾见过的人间奇景。   被他们打量那人很快走到了面前,朝着其中一个说道:“有幻觉是么,掐一把没用,不如戳你两刀?”   “属下不敢,”那小兵拱手笑道,“实在是千捕头今日这扮相……”   千阳眼神一洌,“扮相如何?”   “美,”小兵收起笑脸,“真的美,捕头素来英姿飒爽不施粉黛,今日穿起罗裙挽起长发还擦了胭脂,真叫人眼前一亮。”   “油嘴滑舌,难怪你找不到媳妇儿。”她假意嗔怪,却自顾着端详一番,轻轻抿了下嘴角。   “老大这是要来接人吧?接什么人啊?”一群糙人七嘴八舌的问。   “去去去,守好你们城门去,管的倒宽。”千阳不耐的把人撵回去,自己就找了个显眼的位置,望眼欲穿的看着城门之外。   这时间正是进出城的高峰,她盯紧了每个过往行人,生怕看漏了。   守卫们一边查验一边不忘打量她,窃窃私语着,笃定这京中第一女捕头在等的肯定是个男人。   还是个她中意的男人。   果然不多时,城门外进来个书生模样的男子,生得俊秀斯文,举止文雅有礼,便见千阳眼神一凝,清冷的脸上突然有笑容一点点绽露开来。   守卫们互相递着眼神掖着笑,猜的一点儿没错儿。   只是男子走了没两步,千阳的笑容便僵在脸上。   他身后还跟了个姑娘。   “小阳,”那书生丝毫不觉有异,笑着走到了她面前,“不是在信中说了午时才到,是不是等了半天?”   她笑容淡了,但仍弯着唇角,“没事,我也刚来。”   “今日休沐?”书生又问。   “对。”   “哦还没给你介绍,”书生侧身让出身后女子,“这是京城第一女捕头千阳,这是我进京途中解救的一个卖身葬父的姑娘,她叫沛儿。”   “卖……身?”千阳求证一下。   “没没,别误会,她只是做我的丫鬟,路上照顾我饮食起居,是吧沛儿?”   那姑娘在千阳的气场下更显柔弱,缩在一边点点头,“段萧哥说得没错,千姑娘不要多想。”   千阳好整以暇的看看二人,“你的丫鬟叫你……段萧哥?”   “哦不是,刚认识时这么叫,便没再让她改口叫公子了,你要是不喜欢,沛儿以后还是叫我公子吧。”段萧上前拉住千阳的手,回头吩咐一句。   “是……是,是沛儿出身低,不懂规矩了。”   “无所谓,称呼而已。”千阳笑笑。   “还没吃饭吧,我们去吃……”她把手抽出来遥遥一指,“那家。”   千阳带着二人到了家老字号酒楼天悦居,小二马上来招呼,“呦,千捕头来啦,快里面请,今儿这么明艳动人可是人逢喜事?”   千阳笑笑,“别乱说,今日休沐而已,劳烦替我找个楼上窗边的位子。”   “得嘞,就还是您常坐的位子。”小二欢天喜地的把人带到楼上。   位子临窗,剩下三边可坐人,千阳大咧咧在中间坐下,沛儿正要坐,段萧不动声色的看了她一眼,她又绕开了道,“公子和千阳姑娘许久未见,奴婢还是去楼下吃一碗素面就好。”   千阳接过小二递的帕子擦了手,才开口道:“坐吧,没那么多讲究,一起吃吧。”   段萧在她左手边坐下,朝着沛儿点点头,“那就一起吧。”   酒菜很快上来,段萧与千阳饮酒叙旧,沛儿乖巧的坐在旁边不发一语,只适时为二人添酒添菜。   “小阳,一别三五载,你真是大变样了,差点认不出来,那时不拘小节行事爽利,”段萧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如今眉目如画温婉动人,我随爹娘南下以后,时常想起你。”   千阳朝他端杯,“段萧哥,少时我得了段叔他们颇多照料,你们迁居之后,我也常想起那些日子,还以为这次他们能同你一起回来。”   段萧摇头,“山长水远舟车劳顿,父母亲年事已高,此次进京赶考就没与他们同行了,不过我娘说了,若我顺利高中,她和爹一定带着厚礼,不论多远多累,也要亲自来京城向你提亲。”   他在桌边拉住千阳的手,“若是没有高中,我也不走了,就留下来谋个营生陪你,等下次再考,如何?”   千阳含蓄的笑笑,没抽手也没说如何,“这次会试,准备的怎样?”   “没太大把握,看发挥吧。”段萧顿了顿,漫不经心问了句:“倒是不知需不需要上下打点。”   千阳打了个酒嗝,不好意思的在唇边拢了拢拳,“没这个必要,会试由礼部主持,礼部尚书十分清廉,况且现下太子监国,刚治理了几个在水患时趁机中饱私囊的官员,这会试不知多少人盯着,就看有没有弄虚舞弊和贿赂之事,谁也不想在这风口浪尖上被拉出来杀一儆百,还是靠自己吧。”   段萧脸上有一瞬的不悦,但稍纵即逝。   “是啊,我就随口一问,如此甚好,甚好,公平公正才是大乾朝纳贤之福。”他握紧千阳的手,“小阳,只要有你在,我便有信心的。”   千阳脸上浮现红晕,想了想说道,“不过若是想求教,我倒是可以引荐你去一位少傅那里,前两年帮他查办过盗窃案,与他关系不错,学问的事可以向他讨教一二。”   “谢谢小阳,来,吃块焗鸡。”段萧往她碗里夹菜,“我还记得你以前就喜欢这天悦居的招牌焗鸡,这么多年不知道口味变了没有。”   千阳夹起鸡肉温声答道,“没有,一直喜欢。”   “我倒是去了南方以后,口味清淡了些,”段萧刚放下酒杯,那边沛儿便添满了,“不过以后我们又可以时常来吃,口味说不定就找回来了。”   千阳喝干了酒,将杯子往手边一放,浅笑着问,“若是再也找不回来呢?”   段萧敲敲桌面,努努嘴指向千阳那边,“沛儿倒酒。”   然后又笑着转向她,“找不回来也无妨,我们可以做些重口的,再做些清淡的,各吃各的。”   “这主意,可真不错。”   千阳端起那酒一饮而尽,露出了与他见面以来最灿烂的一个笑脸,眼中含星灿若骄阳,竟叫段萧一时看得呆了。   垚园。   叶枢接过许流深亲手烹好的茶,吹了吹,“你只喝水?”   “嗯,茶喝多了牙齿会黄。”她呲牙给他瞧瞧,白得晃眼。   “我听说你还教宫女什么倒立,还有什么用黄瓜敷面,这都是哪里来的秘方?闻所未闻。”   “有些是听来的,有些是自己突发奇想试验的,效果不错就一直用喽。”问的人多了,她回答起来毫不费力。   “那我也不喝了,”叶枢把茶杯放下,“水就好。”   “殿下还很有偶像包袱嘛。”她窃笑。   叶枢觑她,“跟你同甘共苦行不行。”   “行行行,水就水,”许流深给他换上水,“那找李婶的事,你有什么办法了吗?”   她把许知守和苏蕴的事毫无保留都给叶枢讲了,终于有个置身事外的人能听她说这些不怎么光彩的家事,说完之后轻松了不少。   “当然,我不是说过万事有我?”他胸有成竹道。   细想来好像确实如此,关键时候这狗男人一次没掉过链子。   许流深按不住勾勾嘴角,“来,快说出来让我夸一下。”   某人十分得意,伸手把她拉起来坐到自己怀里,“你过来我悄悄告诉你”。   许流深没好气的说,“又趁火打劫是吧。”   叶枢双手环住她,“但是我怎么觉得,你现在坐我怀里也很熟练了呢?”他低头瞥瞥,许流深的手早顺势勾住了他的脖子。   她也意识到自己确实很自然的环着他,强行嘴硬,“我是被你拉的站不稳,扶一下。”   “你就继续嘴硬,我反正时间有的是。”叶枢轻嗤一声,正色道:“你们兄妹都能想到去庙里蹲人,难道就不晓得反客为主?”   “怎么个反客为主?”许流深不懂,新建个寺庙搞开业许愿大酬宾?   “小笨蛋,你不是说那李婶的孙子走丢了吗?”他耐心解释,“我们可以办个为早夭、走失孩子祈福的法会,她如果确实一直过不去这个坎儿,那必定会在法会之中现身。”   许流深眼睛一下子亮了,她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呢?与其苦等,不如用李婶最在意的事来引她上钩啊!   “你怎么这么聪明啊!”她发自肺腑的感慨,“你说这么好的脑子以前都用在泡妞和玩乐上也太浪费了吧,当太子还不情不愿的,咱以后爱岗敬业一点好好做个好皇帝好不好啊?”   叶枢看她苦口婆心劝人从良的样子忍不住笑出来,笑完收敛了神色,扳着她的肩膀认真的问:“很想做皇后?”   许流深抿抿唇,“要听实话?”   “当然。”   “我不想做皇后,但我想你做个好皇帝。”   “怎么说?”   有一刹那,许流深是想说因为她容不得自己的男人三妻四妾,可是想想,她也不过只在这里待三年,不该耽误他的正常轨迹。   走了以后,还是希望他妻妾成群子孙满堂吧。   “因为你聪明啊,心眼也不错,做皇上利在千秋,可是做皇后太难了,总得端着,皇宫里也太无聊了,到时候你肯定不会同意我经常出去玩儿,所以我不想做。”   叶枢皱皱眉头,怎么就只想着玩儿。   “你肯定想,那我准你去玩儿不就得了吗,我跟你说那真不一样,你说我当了皇后吧,出门人家不认识还好,万一被人认出来,那什么巴结逢迎的、告状申冤的或者欲行谋刺的可能都会遇上,我一想都头大。”   “父皇不知什么时候能醒,我这些日子也看出来了,心怀鬼胎的人可不少,你啊别每天操心我这些小事儿了,还是多给自己谋划一下,”许流深叭叭开始洗脑,“我觉得你只要想,肯定能做一个好皇帝,就是百姓敬爱你,后世传诵你,许多许多年以后的学堂里,先生还会给小孩子讲起你的那种好皇帝,真的唔……”   脖子上那手一捞,就被某人把话堵了回去。   马车那一回合,总算续上了。   他有点用力,也没什么章法,呼吸粗重的很。   技术真差劲,她暗戳戳的想。   可他的眼神实在太专注,光是近距离看着就觉得心里软到不行。   许流深伸手在他肩头轻轻一推,他便停了下来,与她拉开一点距离,脸上有春色,也有隐忧。   “我……谁叫你话那么多。”他嗓音发沉。   许流深推开他匆匆起身,坐回自己的椅子上,低头倒了杯水灌下去。   “我不是怪你。”她心虚道。   “嗯,我知道,”叶枢抿抿嘴唇,“你是在跟自己较劲。”   “我可以等。”他又补充道。   许流深心里骤然酸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我对配角可真是不友好,替炮灰短小哥点一根蜡~   ☆、倒台(二更合一)   许流深忐忑了整晚,叶枢却只是陪了她到戌时,便起身告辞了。   “你早些睡,法会的事我明早交给下面去张罗,你爹那里也不用担心,清者自清,这么多年虽然不问政事,这几位老臣的为人,我心中还是有数的,停职不过是缓兵之计,别怕。”他摸了摸她的头发,比锦缎还光滑。   “嗯,你也早些歇息。”她挤出个笑容来,心里没着没落的,叶枢没有提出留下过夜,她却并未感觉到想象之中的轻松。   某人突然想起什么,兀自笑笑:“前几天从西郊回来,原本带了些小东西给你玩儿,可当时你去捉贼事发突然,一忙叨这几日,发现那小东西已经不知丢哪里去了,等这一阵子忙完,我带你去西郊住几日可好?”   许流深眼睛亮了下,来了这么久,其实都没好好体验过这个世界。   “好啊。”这一回笑得自如多了,引得某人又依依不舍的在她头上揉了两把。   “更深露重,早点回吧。”她拍拍他的手,再这么腻歪下去可就走不了了。   叶枢勾唇笑笑并不介意,抬步往外走,许流深停在原地,没打算送他,他出了门又停下来道:“哦对了,还有件事没告诉你,七哥他醒了。”   锦王府。   天未大亮,一辆华贵的马车便从后门直接进了府里。   叶锦靠坐床头闭目养神,听到门开合,眼睛瞬间睁开,不见一丝倦色。   “母后。”   “躺着吧,哀家来瞧瞧你。”来人解开斗篷,马上有人递来暖手炉,“一路过来还有些寒凉。”   “辛苦母后。”叶锦扬手,丫鬟赶紧送上热茶。   皇后喝了半盏,身子舒暖了,才将茶杯放下,抬目问道,“伤养的如何了?”   “好了大半,不妨事了。”   “哀家听说,是为了救阿枢媳妇受的伤?”皇后探究的打量他。   “他们二人似乎生了什么嫌隙,太子妃向我借人,我也是好奇何事,一时不察才受了伤。”他说得轻飘飘的,不掺丝毫感情。“倒也不算白挨,许相差人送来不少东西,只是因为自己停职,儿子又身陷囹圄,怕遭人非议不好亲自来看望。”   “如此落个许家人情也不错,我还以为你也跟老九一样被那丫头的容貌迷了眼,”皇后停了停,“当初母后为了替你解决后顾之忧,不得已扶立阿枢上位,将许家一并推远了,她嫁了老九,那就是老九的人,而且听说坊间对她的传闻并不太好,断然配不上我儿,也算是一箭双雕吧。”   叶锦轻笑着点头:“母后所言极是,的确难登大雅之堂。”   “只不过,”他话锋一转,“只不过这次的动静未免大了些,可是父皇醒来指日可待了?”   皇后眉头蹙起,“我今日来正是为了这事。”   “御医原本是说,你父皇对针灸反应敏感,不出所料的话十天半月就能清醒。”   “所以母后才拉拢了岑家,搞了个双管齐下,掐准了叫父皇一醒来便得知朝堂混乱,东宫后院失火,太子监国不力……”叶锦漫不经心说了句,“您就不怕父皇经不起再动这一回气?”   “母后自然是两手准备的,若是你父皇气得一病不起,那倒是简单了,废黜太子,收回金牌,流放封地,有了哀家先前保举老九,这次便不会有人非议,况且老四也在滇南蠢蠢欲动,到时若运筹得当,说不定还可将二人打成共犯,此后我们母子便可高枕无忧了。”   “母亲果然想得周到,可岑明镜那老东西贼得很,母后又是如何说服他的?”   皇后冷笑,“贪心不足蛇吞象,上次在东宫摆了乌龙之后,他便借机求我将他小女儿纳入东宫给阿枢做侧妃,说岑春秋一心属意太子,既是庶出不敢贪念正妃之位,只愿长伴左右。”   “可我还不知道那老狗打的什么主意?他与许相素来政见不合,岂能由着小女儿屈居人下看许家女儿的脸色?”   “于是我便回他,以尚书庶女身份,想要做个侧妃也不难,但阿深脾气乖戾手段狠辣,阿枢在宫宴上又是如何骄纵她大家也都看到了,就连他自己也难与许相抗衡,真就不怕春秋进了东宫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要不是当初皇上为安抚许相下旨赐婚,本宫还真未必会同意这门亲事。”   皇后甚是得意,“那老狗便听懂了,当即跪下道,一切愿听本宫差遣,只求女儿如愿。”   “这老贼,”叶锦讥笑,“是想女儿和他自己能拉下许家同时取而代之,难道就想不通这一切若能成事,第一个被拉下来的就是他心中的得意夫婿?”   “所以为防他将女儿嫁进东宫之后变节,哀家也留了后手,”皇后不屑道,“所有的事情都是差他去办的,就算他想两边讨好,自己首先就摘不干净。”   十足十的借刀杀人,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   “只是万万没想到……”皇后声音一沉,面露隐忧。   “没想到父皇还未转醒,是吗?”叶锦接上了话,不然母后不会冒着风险在这时候跑来。   皇后闭目点点头,“这几日皇上竟然对针灸又没了半点反应,御医说前段可能只是骨骼筋脉对针刺的反射,哀家恨不得手刃了太医院那几个废物!你父皇未醒,哀家又不能干政,现在朝中还是阿枢在主理,这几日他已着人在查那两件案子,而且……”皇后面露厉色,“而且涉及宰相家眷这么大的案子,他竟没叫刑部主审,而是交给了县衙,这说明什么?”   “说明阿枢他……并不信任岑明镜。”叶锦很自然的得出结论,他抬眼看向皇后,“阿枢只是不喜朝政,但他从小就是这一众皇子公主里,最聪明的一个。”   “儿臣一直有些预感,我们可能低估了阿枢。”叶锦眼里现出罕见的寒凉。   “不可能,”皇后信誓旦旦,“他的行径我们都了如指掌,就连娶了阿深之后都还不忘去合欢楼放纵,偶有去西郊也都是狩猎寻欢,并无异常。”   “哀家以为,是这次触到阿深,他不得不保住许家,亦是保住自己,才会如此全力以赴,这便连夜来与你商量对策。”   叶锦沉思良久,才抬头缓声道:“既然父皇重陷昏迷,眼下也唯有弃卒保帅了,既然有现成的送上门,那就叫他为本王未竟之业出些薄力吧。”   皇后质疑:“这卒子,未免大了些。”   “与其防着他得了好处就反水,倒不如这次推了出去挡灾。”叶锦恢复淡然神色,“牵涉当朝重臣,随便找几个替死鬼,怕是我们自己都不信吧,母后。”   皇后释然,“人算不如天算,也只能如此了。倒是你要加紧与各方的联合,万不得已时,我们还有后手。”   “母后放心,儿臣都有在走动,天快亮了,母后早些回宫吧。”   皇后看眼窗外,起身到床边怜爱的看了看叶锦,“委屈我儿了,放心,母后定要把这天下替你守好,你好好休养,切莫留下病根儿,以后也不许再替那些闲杂人等出头了。”   “儿臣都听母后的。”叶锦温声应道,又恢复了那个翩翩温润公子的样子。   皇后一走,枯荣便被叫进房间。   “王爷,真的要拿岑家开刀?”   “母后的话你也听到了,不得已而为之。”叶锦低头吹开盏中茶叶。   “恕属下直言,”枯荣面色阴沉,“只要我们不提那群歹人身上也找到相似钱袋,那岑家大可查到外戚就为止了,毕竟岑明镜执掌刑部,对我们还是有用的。您特意交代我将此事透露给太子,难道不是因为查到了欺侮许大小姐的的幕后主使才决心铲了岑家?”   叶锦喝了口茶,看他一眼,“不是。”   枯荣感受到了冷意,可还是执意要说:“属下听皇后娘娘有一句话说对了,许大小姐嫁了九王爷,那就是九王爷的人,王爷应该知道,你们之间再无可能……”   “啪”的一声,茶盏碎在枯荣脚下,瓷片与热水四溅。   再抬头,叶锦已经背对着他侧卧躺下来,冷静自持的声音从里面响起,“明日将你查来的人和证据,迂回的递到县衙,现在本王要歇息了,出去。”   浓黑的夜色被驱散,朝日的金光从柔和到炽烈一点一点挤走夜晚,到渐近黄昏,又换上墨染的底色,交由夜神执掌人间。   看似风平浪静的城池之上,天色就这样忽明忽暗,诡谲多变。   叶枢一连几日不曾来垚园,导致许流深在东宫听说岑家遭了难时,事情已经发酵了两天。   宝莲兴高采烈的带着一箩筐好消息来时,许流深正坐那张梨花大板前,托着腮愁眉不展。   手边扔了十几张画,都不满意。   她本就不是科班出身,对服装设计的一知半解全来自于时装周上得来的灵感,男装对她而言简直已经难破了天。   不管怎么画,都觉得配在叶枢身上就是差了点意思。   “大小姐设计这男子衣服也太好看了吧,这个仙气十足,这个正襟威严,都很好啊怎么都画了个叉叉呢……”小丫头在她身后探头挨个看了一遍。   “宝莲?嗐,先说说,都听来什么风了?”   “我去浣衣局和绣坊走了一趟,那料可太多了!”宝莲乐的眼睛都看不着了。   “太子殿下昨日在朝上宣来了褚县令和一个特别厉害的女捕头。”   “哦哦哦千阳吧,自己人,你继续说。”   “嗯,先前那两个供出相爷带头亏空赈灾钱粮的大人当堂反口,承认是家中老小受了胁迫才指认相爷,胁迫之人就是刑部尚书岑明镜。”   “我猜可能就是那老王八,你继续说。”   “那岑尚书当然不能承认啊是吧,就说他们能受人指使来栽赃许相,怎么就不可能受人指使栽赃于他呢,大小姐你说这老东西是不是太贼了。”   “是是是,你快接着说。”   “后来这岑尚书就是当场一顿辩驳说自己无辜,说南下主持治水的是宰相大人,他根本没参与其中,反倒还在城中组织豪绅富商们带头募捐,后来说得老泪纵横,赌咒发誓说若是自己从中得了好处,便叫他不得好死天打雷劈的那一套的我就不细说了啊大小姐……”   “你赶紧说重点!捞干的说!”   “他闹了一通,褚大人才拿出几本账本,有岑家在钱庄的所有钱物,有赈灾募捐时的阴阳两本帐,明面上富商们捐了不少,上报上来却大大缩水,原来是他们带头叫人捐,却亏空了百姓和商贾们募捐的钱粮,将带头几位的钱数悉数还了回去,岑尚书自己捞了不少,对朝廷又建了功,一举两得,只坑了那些好心从牙缝里挤出钱粮赈灾的百姓……”   “岑明镜不得好死,接着说。”   “岑尚书一下蔫了,没想到这么重要的账本能落在县令大人手里,所有细节条目全都能对应上,哦对,还有他与几家大户往来的密信,多亏有个大户的夫人心细如发,调换了书信假意烧掉,就是为了留个后手,铁证如山,这栽赃和贪腐一事他是跑不了了。”   “然后那个女捕头又上报了大少爷受陷害一案最终的调查结果,那个刘姑娘年前回绝掉的亲事,正是岑尚书夫人外戚家的外甥公子,那人想要纳刘姑娘为妾,刘姑娘不从,他便怀恨在心,岑家夫人和二小姐去他家中做客时听说此事,觉得是刘姑娘不识抬举假正经,想要找机会整整她,后来不知怎的就盯上了大少爷。”   “这么说岑春秋也有份喽?”许流深气笑了,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女子和小人,这岑家都占齐了。   “其实明眼人谁想不出啊,结果朝堂上岑尚书硬是把这事揽上身,说岑春秋不知情,是他听说了这事主动打上了刘家的主意,因为这女子品行高洁,更能叫百姓愤慨,使大少爷被重判。”   “哦对,就连当时百姓里也被揪出不少,都是收了岑家银子去县衙门口带头闹事的,那女捕头真厉害,叫人在请愿之人里面带头闹,得了岑家信任,直接就将去发赏银的岑家下人逮了起来。”   水军就这么栽了,许流深听得极度舒适,真想给嫂子送锦旗。   “唯一可惜的就是叫岑尚书那老狐狸顶了罪,把岑家二小姐给漏了,没有真凭实据证明她确有参与。”宝莲遗憾万分。   “那无所谓了,她爹一倒,我一点不怀疑这惹祸精凭本事给自己挖的坑,会多到明年都爬不出来。”许流深笑得捏捏眼角,总算天理昭昭,报应太爽。   “听说这几日可把咱们殿下给忙坏了,岑尚书树倒猢狲散,他那一挂的人人自危,有忙着攀附找靠山的,也有心里后怕主动去向殿下招认的,我看殿下连黑眼圈都出来了……”   许流深老怀安慰,孺子可教,这不就走上了一条做明君的康庄大道嘛。   “哎不对,宝莲,”她转念一想发现了盲点,“他已经四五天没来,你怎么知道他有黑眼圈了?”   宝莲一下子紧张起来,“我,我我我听麒麟殿的姐妹说的。”   许流深懒得费口舌,宝莲跟了她这么久,张嘴见胃,是不是说谎一眼就能看穿。   “是吧?行,我哥屁股还没痊愈,出入需要个人背,我看同辛就挺好,回头跟我夫君知会一声,借去用上三五个月……”   “大小姐……”宝莲苦着脸撒娇。   殿下与大小姐这俩人绝了。   “行行行说说说,”小丫头生无可恋,“殿下每晚都过来看您,不过来的晚,您都睡了,他也不干嘛,就在床边坐会儿,拉拉小手摸摸小脸傻笑两声,就回去了,偷亲……好像有那么一两回,别的没了。”   “殿下不让我说,我要是说了他就叫同辛大哥去奉国寺守陵,我亲大小姐祖宗,您二位神仙下回能不能换个凡人坑啊我说……”   宝莲后面的话她半个字也没听清,整个人被震得说不出话来。   直到她出现在麒麟殿,周嬷嬷带着一众宫人跑出来跪迎时,宝莲说的那些话还是来来回回弹幕似的在她脑子里飞。   周嬷嬷看她微微失神,瞧不出喜怒,小心翼翼的问,“殿下他还没回来,太子妃您……要不要在这边用膳?”   许流深回过神,对着周嬷嬷莞尔一笑,“有劳。”   膳房很快就做了不少端上来,份量不大,菜式都不陌生。   “殿下平时也吃这么清淡?”   “倒也不是,这些是殿下以前交代膳房学做的,说都是太子妃喜欢的。”周嬷嬷答道。   “可我又不来这边吃饭,学这个干嘛。”她问完有些心虚。   周嬷嬷笑了,“殿下说了,太子妃太瘦了,定是挑食得厉害,平时见您吃的就叫膳房做,他说万一您以后心血来潮跑来呢,总不好叫您饿肚子。”   许流深面无表情挥挥手,周嬷嬷便退下了。   她喝了一口热汤,雾气熏得她眼一热,哽着说了句,“傻蛋。”   纵然已经比平时多吃了,周嬷嬷收拾时也惊讶的问了半天是不是不合口味。   “今天已经算吃多了,很好吃,真的。”   以她圈子里的标准来说,如果第二天早上醒来时不饿,那就说明前一晚肯定吃多了。   这么匪夷所思的概念自然不可能告诉周嬷嬷。   “周嬷嬷,平时殿下在哪里待得多些,你带我去看看吧。”   也就是在吃饭时,她才发现好像这么久以来,叶枢知道她的口味喜好,知道她几点睡觉,她需要时他在,她纠结闪躲的时候,他便偷偷的来。   可她好像对他的一切都知之甚少。   周嬷嬷犹豫了一瞬,“殿下待得最多的,除了寝殿便是书房了。”   “好,先去书房。”她当机立断。   太子的书房很大,大概为了日常方便议事,走在里面会有回响。   许流深还记得先前嘲讽他居然读书,现在想想自己可真傻,他思维敏捷逻辑清晰,不过是贪玩,又不是真傻。   他高堂正坐有理有据的断案时,简直帅爆了好吗。   “嗤……”她笑出声来,心底冒出个荒唐想法,想要偷看他上堂。   看看平时哄她花样百出的男人是怎么指点江山惩治贪腐的。   他的桌案很大,笔墨纸砚一应俱全,许流深闲来无事,磨了墨,掂起支毛笔在那随意写写画画。   叶、枢   许、流、深   现在她已经写得好看一点,以前像狗耙的,现在像喝多了手抖写下来的。   这还是狗男人第一回在身后手把手教她写的字。   她笔尖一抖,在宣纸上戳了个大黑点。   随即丢掉了毛笔,在纸上滚出去一段。   那些事情,原来她都有记得啊。   她离开桌案,去瞧博古架,试图瞧瞧古董转移一下注意力。   这狗男人的好东西可真不少。   博古架上摆着的无一不是稀罕物件,她虽然不懂收藏,但是拍卖会没少去,捎带着也开过眼。   “这么些好东西,可惜不能带回去,要不然就发了。”她端着个小花瓶自言自语道。   “怎么不能?喜欢哪个,都给你。”   身后悄无声息响起个声音,许流深一惊,手里花瓶没拿稳,几乎就在一瞬间,那人飞身上前,探身稳稳接住了花瓶,长臂一伸,越过她的肩头放在架子上。   她脑子里木然片刻,眼前出现一双熟悉的笑眼。   他果然熬出了黑眼圈。   “怎么今天来了?”叶枢问她。   “我……路过。”她随口敷衍道。   “真的吗?我记得从前去找你,也都跟你说是路过,”叶枢笑着看她,“当时你信吗?”   许流深也笑出来,可不就是,还有比这更差劲的借口吗。   “我也不信,”他不等她嘴硬便抢着说,“你肯定是想我了。”   “嗯。”许流深点点头。   叶枢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下文,照理她是会说——“嗯,想的比长得还美”之类的话气他,可等了半天,竟就只是个“嗯”?   这是承认确实想他了吗?   许流深腰上一紧,他凑到了面前。   “你说什么?你想我了?”   她眨着亮晶晶的眸子,笑出单边酒窝,重重点了下头,“嗯。”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断,直接写了六千字,我又能叉腰了~ 今天起到这个月最后一天(10月31号),凡有评论就发红包,我看看长草的评论区还能不能抢救一下~ 感谢支持,90度鞠躬wave起身~   ☆、灼灼   许流深把叶枢放在她额头的手拂开,“有病我帮你叫御医,没病弹开。”   叶枢放心下来:“这个口气才对,我还以为你被人下降头了。”   许流深失笑:“那也说不准。”   说完便绕开他径自往外走。   要不怎的就抽风跑来了。   叶枢眼尖的发现她耳朵红了,也没拦她,跟在她身后往外走。   他要是不问,许流深会有一百种说辞来解释自己的突然到访。   可叶枢臭屁十足的沉浸式自我催眠、说她一定是想他了那时,她好像不想否认,也说不出旁的了。   几日不见,一听他每夜都会顶着黑眼圈来看她,便不管不顾的从西边跑来他的麒麟殿,叫他这么一问,不可名状的小心思正像是被一语道破。   可不就是想见他一面吗。   四舍五入就是想他了,也没毛病。   “晚膳吃了吗?”她突然停下扭头问,后人避闪不及直直把她兜在了怀里。   屁的避闪不及,她怀疑以这厮的反应能力,他根本就没想刹车。   “大哥你特么故意的吧?”许流深鼻子撞在他胸前,痛得眼睛都红了,“我还好是真材实料的鼻子,不然人鼻子被你撞成猪鼻子了!”   她捂着鼻子说得含混不清,说完才发现又说了超出他理解范畴之外的事情。   “你乱说什么呢?鼻子还有假的不成?”叶枢无赖劲儿上来了,撞进怀里了就不撒手。   她是真想给他普及一下这全身上下能假的地方多了去了。   “真的很疼?”叶枢低头问她,瞧着眼泪都要出来了。   “超级霹雳无敌巨疼好吗,我当时两眼一黑都看见……”   呃,看见星星了。   嘴唇上突然传来柔软的触感,某人带着笑意的眼睛在她眼前失了焦距,宫灯的烛火倒影落在他眼中,比星星还要亮。   他慢慢厮磨了几下,怀里的人紧绷着一动不动,一吻落毕,他眼中笑意更甚。   “这样有没有好一点?”   不知是在问她的鼻子,还是他突飞猛进长势喜人进步神速的吻技。   反正许流深已经脸红得连躲都没必要了,原来和中意的人接吻,那种又羞又喜的感觉……竟然这么棒。   她移开一点让自己深吸两口空气,稳住跳着霹雳的心绪。   “还疼的话,要不我再试试?”他坏笑着问。   许流深赶紧往后躲,“我好了……那个,我其实是听说我父亲和哥哥的案子,都有眉目了?”   “嗯,回来本要去垚园找你,去了才知道你来了这里,今晚……”他话头一顿,不知要不要直接留她。   “哦我差不多也要回去了,”许流深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住了话,“就是听说案子审清楚了,想来问问,嗯顺便看看你。”   顺便?   叶枢默了默,“好啊,我送你回去。”他看不出情绪,只拉起她的手腕往外走。   许流深没动,站在原地扯扯他,他投来个疑问的眼神。   “不是说要回去?”   “嗯,”她垂下头,掩住眼底纠结,“我觉得我们是不是可以慢慢来……”   某人低头凑到她眼前,无可奈何又纵容的说道:“我没不高兴,也没有着急,就按你的节奏来,我们会有很长很长的时间……”   如果说许流深有什么心动又心虚的时刻,大概就是听到那句“我们会有很长很长的时间”了。   心里好像被正午暖阳晒得发烫,又避无可避的记起她其实并不属于这里。   他有很长的时间,可她至多也不过陪他三年。   看着她笑意渐渐盈满眼睛,眼角却有些泛红,他心头一酥,在她发侧轻吻了一下,心说这辈子也没法再对谁有这么大耐心了。   “你可真是个磨人精。”这话半是嗔怪,半是宠溺。   磨人精本精理亏的不行,说话都没底气,“我也没发现我以前这么矫情。”她转转手腕,握住叶枢的手,修长的手指刚好把她的手箍在掌心,“今晚天色不错,我们不要坐步辇了,你走路送我回去吧。”   叶枢点头,“好是好,只是那么远,你不累吗?”   “那我们就走慢一点。”她露出期待的表情。   就像从街头送到巷尾的黏腻爱侣,一眼看得到头的路,也恨不能走上一个世纪。   月色洒照晚风轻悄,他们走得时快时慢悠闲自在,途径后花园时,心照不宣的想起许流深落水那日的窘样,忍不住互相嘲讽一顿,叶枢说她闲的没事半夜不睡下河摸鱼,她反嘲他救人一点没诚意,用条银线把她手腕都勒破了,至今还有个疤。   叶枢难得露出一丝尴尬表情,他抿了半天唇,才憋出几个字来。   “那个……我不会水。”   许流深果不其然又嘲了他半天,直到被他威胁着掐住了腰才服软讨饶。   闹了半路,才想起追问岑明镜倒台的细节,叶枢将前两日在朝堂之上的事情讲给她听,大致与宝莲听来的小道消息一般无二。   “岑明镜现在被押在大牢,他也是护女心切,将全部罪责揽上身,把岑春秋摘的一干二净。”   “他自己的女儿是女儿,人家刘家的女儿就不是女儿?老东西实在太可恨了。”许流深恨的直咬牙,“刘青娥也是真无辜,原本只图个真心喜欢的男人,反倒落了个家破人亡无奈出家的下场,你说……”   她不知道怎么开口。虽然刘姑娘害的她哥身陷囹圄差点名声尽毁,但她知晓来龙去脉之后委实也恨不起来。   叶枢像早就看透了她的心思,笑问:“谁告诉你,刘青娥出家了?”   许流深睁大眼睛,“我去了集市,是她自己说的啊。”   “你是第二日去的集市,我在判了她那日就叫人找到了之前与她互定终身的秀才。”叶枢从容道,“那秀才为了她的事,一连多日喝得烂醉,弄他清醒也费了番工夫,醒来后我将全部始末说与他听,刘姑娘虽然做了错事,但着实无辜,而这一切溯本追源也与他脱不开干系,我叫他自己抉择,是试着理解和接纳刘青娥不理旁人眼光,还是从此一别两宽各安天涯。”   “他怎么说?”许流深心急的问。   “我说完这话就叫他回去,直到第三天傍晚,太阳将要落山时,还有游手好闲的乡民特意去咒骂刘青娥下贱,那秀才突然出现,发着狠赶走了那些人,抱着刘青娥不知说了几句什么,二人抱头痛哭一场,秀才便扶着她走了。”   “秀才变卖了家中一切,他们俩带着小宝一路出城向东去,我的人就撤回来了。想来他们换个无人知晓的地方,是要从头开始了。”   他说完,许流深吸了下鼻子,“我知道这已经是个很好的结局了,可还是有点意难平。”   叶枢长臂一搂,把她按在怀里,“能得一心人,已经好过芸芸众生十之八九了。”   “先前不确定秀才会作何抉择,怕你失望,就没告诉你。”   “嗯,这么说来,”她在他胸前蹭了蹭,“你又帮我兜了一回底,又欠你一回。”   叶枢挑挑眉,“所以你就又把鼻涕蹭我身上了?”   说是这么说,却丝毫没有想要嫌弃的推开她。   许流深破涕为笑,心里幽幽闪过个念头。   这辈子,大概再难遇到第二个这样无限纵容她的男人了。   顶流女星习惯了赶通告的快节奏,恨不能将路程上的时间一再压缩。总是在赶向下个目的地,就很难分心去瞧一眼沿途景象。   关于散步的印象,大概可以追忆到她未成年之前,那时候苏蕴还不是太忙,偶尔会带着她和哥哥在别墅区里走走。   至于跟男人散步就更不可考,除了许知守和许光尘好像就没谁了。   追她的男人手拉手可以绕基地影视城三圈,可这些人里,约她夜店的多,陪她散步的少,请她喝酒的前赴后继,陪她吃早餐的是凤毛麟角。   “想什么呢?”某人见她出神。   她扬起头看他,月光照在他身后,显得他眉眼特别温柔。   她心弦一颤,便将心里话吐了出来。   “我在想……”她伸出食指挑了挑他坚毅的下巴,“小夫君明日何时早朝?我来陪你用早膳可好?”   “卯时,太早了,你睡吧,我下朝了来瞧你,”他笑意浓重,“匆匆一面,怕是早朝都要分心,我不是答应了小娘子,要做个好太子的吗?”   许流深也被他逗乐了:“小娘子什么鬼?听着就像小流氓在调戏良家少女……”   叶枢笑容一滞,不自觉环紧她:“说到小流氓,你之前为何不告诉我被人堵在巷子里的事?”   “你怎么知道的?”许流深讶异的问道,“那个啊,我都快想不起来了。”   “七哥的手下告诉我的,县衙那边顺着去查,你猜猜最后查到了哪里?”   许流深稍一想大惊失色:“难不成……也是岑家?”   “没错,你可是和那岑春秋有过节?”   她点点头,把同她争一块锦缎的事讲给他听,听到又是七王爷出手相助时,叶枢面露不悦。   “这就对了,朝堂之上我没提这事,在大牢里岑明镜叫冤时才将证人证物摊在他面前,其实想也知道那时候针对你的是岑春秋,只不过岑明镜又认下这一桩,说是女儿受了气他看不过眼,才找人去围堵你,反正自知死罪难逃,什么事儿都一力扛了。”   许流深不由得咋舌,女儿家之间虚荣心作祟的小矛盾,岑春秋竟气到恨不得叫人毁她清白?   “她自小被惯坏了,心眼小的很,放心,这人我会提防着的,”叶枢拍拍她的后脑勺,“我不会再让你身陷险境了。”   “还有一点,”他凑在耳边压声说道,“阿深,我信你和七哥没什么,但他城府极深,”他把到嘴边的话吞了下去,“离他远一点。”   “明日我带你去他府上探望,”他眉峰一扬,“顺便把簪子赎回来。”   许流深恍然,“对,我都差点忘了这簪子了,好,明天就去!”   她回头瞥瞥垚园大门,二人竟已在这里磨叽了半天,“时候不早了,快回去睡吧。”   叶枢贪恋的又再抱抱她才收回手,目光灼灼,“你进去吧,我看着你。”   许流深心跳乱了阵脚,柔声道了句晚安,便揣着怦怦乱跳的春心回了院子。   这算是……恋爱的感觉吗? 作者有话要说:  磕一章糖哈哈哈,不甜不要钱~ 发了两个新文的文案,在专栏里哈,一篇现言青梅竹马,一篇耽美校园奇幻,有兴趣的小可爱欢迎收藏哈,两个都在捋大纲,哪个预收多点就先写哪个吧嘿嘿嘿~   ☆、醋包   翌日。   叶枢醒来时,听闻太子妃已经到了,困得哈欠连天的小人儿一见他便强打起精神招呼道:“原来治国这么辛苦啊……”接着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眼泪都哈出来了。   “说了不要你来,是不是下回得给你正式下一道懿旨才能听话?”他满口怪着,亲手给她披了件披风。   “别口是心非行吗?你要是说不乐意见到我,那我现在就走。”   她懒洋洋拖着长音,说着就要起身,下一秒手腕就被扣住了。   “别闹,快些吃完就回去接着睡,早朝之后我派人去接你。”   “去哪?”许流深懵一脸。   “锦王府。”叶枢苦笑着打量她,然后笃定道,“这是真没睡醒。”   许流深困得胃口全无,昨晚是亲手写了保证给宝莲,小丫头才敢这么早就叫她起床。   “你吃吧,我在这看着你吃。”许流深由托着下巴渐渐到枕着手臂趴在桌上,睡着之前还在由衷赞叹,这狗太子教养得当,吃相极好。   主要还是人长得帅。   叶枢全程目睹了一个困乏至极的姑娘是怎样顽强的克服睡意——结果被睡意战胜的。   他一顿饭吃得极舒心,睡前脑子里惦记的人醒来时就在面前,还有什么比这更叫人情绪饱满的呢?   他吃完擦了手,小心翼翼的抱起身轻如燕的小姑娘,走进了他的卧房。   许流深这一觉睡到了天光大亮,醒来时发现身处全然陌生的寝殿,有股熟悉的茶香,想必还在狗太子那里了。   她闭目醒盹儿,抠了一会儿床。   这几个月的作息实在规律,不知该说习惯了,还是变懒了。   梳洗用度一切都是全新的,他还着人取了件新衣裳给她,靛蓝色的,穿起来很衬她的乌发雪肤。   去锦王府取簪子比想象中的还要顺利,七王爷已经可以下床活动,寒暄几句讲明了来意后,叶锦并未推拒,浅笑着说好,只道记不清是哪一支,让许流深亲自随着管家去找一找。   她欢天喜地跟着管家走了,无意间把两个男人留在那里无声对峙了半晌。   “你也未免太小气。”叶锦终于没头没尾的说了句,连对着许流深的一丝浅笑都没了。   叶枢自然听得懂,他志得意满的笑笑,“七哥那日的身手,未免也有失水准。”   叶锦的眼神陡然一厉。   “七哥博览群书,可知什么叫‘逐两兔而不得一兔’?”他又进一步。   “你多心了,喝茶。”叶锦抬头又露出浅笑,将只玲珑剔透的茶杯放在他面前。   许流深找到簪子回来,觉得两人之间气氛有些怪,坐下客套没几句便在桌下扯叶枢的袖子。   他放下茶杯,“既然七哥身体已经无恙,阿深也找到了簪子,我们就不多叨扰了,七哥好好歇着,朝中的事不必记挂。”   “来都来了,就在这边用午膳吧。”叶锦稍加挽留。   “不必了七哥,我们留下你还要作陪,不利伤口恢复,等你好了,我们请你和二皇姐喝酒。”许流深赶紧推拒。   “是啊,等七哥好了我是该好好答谢一番,你帮了阿深许多的忙,我这个做夫君的理应代她还上这份人情,簪子的三千两我已经叫人抬了来如数奉还,还有些顶好的药材食材,七哥不要客气,吃完了叫人去我那里取用便是。”   “老九,你看我都叫习惯了,应唤太子了,你我之间就不必那么客气,你们大婚时每个王爷公主都随了同等的贺礼,照理我与阿深相识较早,理应多备一份给她,可顾及其他人就没这样做,如今既是阿深想要,那青玉簪就当是我送给弟妹的礼物了,银子你抬回去吧,照顾弟妹,应当应分的。”叶锦温声说着,一边给许流深添了茶。   “太子妃在外面用簪子抵了三千两,传出去本王岂不是太没面子了,”叶枢笑着握住她放在桌上的手,“以后再要任性,就不要麻烦别人了,有我东宫垫底,还不够你出去横着走的吗?”   许流深心里已经给这两人跪了。   她进门时觉察到的一丝□□味,硬生生叫二位影帝凭本事扭转成一副兄友弟恭的场面,顺便不忘绵里藏针的互相伤害一下。   演,就硬演。   叶枢见她不回应,蛮横的将她的手翻转过来十指交叉握住,唇角上扬,   “记住了没,惹事精?”   许流深被这宣示主权的幼稚操作闪瞎了眼,余光瞧见叶锦似乎也在看她的反应,旋即弯弯被握住的五个指尖,轻点他的手背,“记住了,兜底怪。”   二人离开,下人进来通报的时候,叶锦还坐在原位出神。   “启禀王爷,东宫的马车已经走远了,太子殿下硬是留下几个大箱,奴才们不敢违背……”   叶锦无言叹气:“他是不愿叫她欠我一丁点东西,呵,把那三千两白银交给管家入数吧。”   “王爷,不不不是三千两白银,”下人道,“是整整三千两黄金呐!”   他的嘲讽僵在唇角,长袖一拂,满桌精致茶具扫到地上碎裂成渣,脸上呈现少有的偏执。   “逐两兔而不得一兔?老九……勿谓言之不预。”   “簪子拿回来了,先送你回垚园,我还有些事要处理。”   许流深宝贝十足的抱着那锦盒,“你有事就先忙,我自己去锦王府不就好了,省得你们俩在那明枪暗箭的,多伤和气。”   某人撇撇嘴:“别处你去就去了,七哥那里不行,日后你若真想设宴谢他,我也是要一起的。”   她捏捏他耳垂,“小气鬼,我和七哥真的什么也没有,只不过是他以前知道我的一些事,觉得我没有传闻中那么不堪才肯帮我的,就这些,银子什么的,我自己也能还,但人家替我挨了一剑,我总不能白眼狼吧……”   叶枢话到嘴边又咽下,剑眉一扬反手掂起她的脸:“你到底还有什么事情是他知道我不知道的?”   许流深扶额。   男人醋精起来就没后宫什么事儿了。   “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等你有时间了,我带你去个地方。”她安抚的捏捏他下巴,“你个大醋包。”   大醋包这才心满意足的回去忙事业了,走前提醒道,“再过五天就是天后娘娘佛诞,祈福大会就定在那日,我叫画师照你哥和管家的描述摹了画像,只要李婶出现,就给她来个瓮中捉鳖。”   许流深欣喜万分,倍感安心。   她说的,她想的,甚至她没想到的,这男人一样不落,都做全了。   回了垚园,几个丫头张罗着把园中的池塘注了水放了鱼,道是天气暖和了,这样才有生气。   可不是么,这都来了几个月了,真快。   哎,不对。   “今儿什么日子了?”   “回太子妃,今日二十九了呢。”   她一拍脑门,真是恋爱谈多了上头,竟把金鳞小姨妈忘到了九霄云外。   隔天初一深夜,她趁着宫人都歇下了,打发宝莲去厨房弄碗热汤,还点名要文火慢炖的鸽子汤,宝莲不疑有他,乐呵呵的去了。   许流深做贼似的跑到池塘边,里面果然多了一条斑斓的肥鱼。   “小姨妈?”   “呦,可算想起我了,我还以为您不打算回去了呢。”金鳞咕噜咕噜冒了一串泡泡。   “那哪儿能啊,好不容易把人都找齐了,你说话算话吧?”   “当然算话,只要你爸妈、哥哥嫂子重新在一起,你们一家人修复关系,你也就功德圆满了,下下个除夕夜之时,他们的记忆也会解封,你们集合起来到特定的地方便可以回去了。”   “这样就好。”许流深得了保证,脑子里却飘过个人影。   “怎么今天没有高兴的跳起来?有心事?”金鳞看破她一瞬的纠结。   “也不算吧,就是我还想问问,如果我穿回去,原主是不是就消失了?”   “不是消失,她会走完先前特定的命数,也就是始终不得太子宠爱,六年之后死于宅斗,死后也没能获得个追封什么的。”   许流深眨眨眼,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   倒不是多心疼原主,命数天定,她可能也有委屈,但生在这时代,这个结局并不意外。   她是有点心疼叶枢。   想那样自由散漫的一个人,连皇位都不稀罕的一个人,却听了她的话要去做个好太子。   替他运筹,替她收尾,替她料理一切预料之外的状况,从未叫她失望。   她再纠结再拧巴,也敌不过他从内而外无时不刻显现出的心思——是真真儿的喜欢她,喜欢惨了。   她走以后,他们要经历什么样的曲折才会走向原主最后的结局?   她会叫他多失望,才会连死后象征性的追封谥号都得不到?   狗男人那时也会恨惨了她吧?   “怎的?你是不是看上太子不想走了?”金鳞问。   “走肯定是要走的,我……我是挺喜欢他的,”她心事重重的说道,“就是觉得他很可怜,对了你那什么一忘皆空大力丸能不能多给我一个?”   她吸了下鼻子。   你可以忘了我,但不要恨我。   “是一忘皆空大补丸,”金鳞纠正,“那个只有一颗,还是我私人珍藏,我百年修行才能靠修正人间琐事积下的功德攒出这么一颗,也就是你生得美,别人是万万没有的。”   就一颗?   许流深犯了难。   “你真喜欢那男人?是要舍弃你前半生所有一切光环成就留在这里做个太子妃,还是只当历经一场短暂甜蜜的□□然后痛快抽身,反正还有两年多的时间,你可以慢慢想。”金鳞见她面色忧郁,试图安慰几句。   “想开点,眼光放长远些,说不定他也只是对你暂时的兴趣,他以后总得纳妾吧?万一还没三五个月就已经腻了呢?”   许流深脸色瞬间垮了。   这特么可真是太会聊天儿了。   她草草结束了这场谈话,兴致缺缺的回房待了半天,宝莲的鸽子汤才端上来。   “麻烦你了,宝莲。”她端起汤碗,大半夜为了支走宝莲挑了个费功夫的,真不厚道。   “难得大小姐最近想喝汤,宝莲不怕麻烦,您吃胖一点养好身子骨,比什么都强。”小丫头永远是那幅明媚样子,什么都写在脸上,不管是喜怒哀乐,还是坚定不移的对她好。   ‘小宝莲,咱俩商量个事情吧。“许流深吹了吹热汤,还下不了口。   “大小姐您吩咐。”   “要不然以后还是叫我太子妃好了。”许流深从袖中拿出一锭金子,“这是改口费。”   宝莲兴奋的接过了金子,“可、可大小姐这是为什么呢?”   “那我毕竟已经嫁给太子了对不对?那你每天喊我喊的最勤对不对?叫别人听见了是不是不太好?”她循循善诱,就是不愿直说,她想认下这“太子妃”的称谓,她想与他连身份都是一对。   她想要给他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分。   宝莲握着金子若有所思,“大小姐,哦不不,太子妃,我好像又懂了……”   看着她那个故作高深的模样,许流深有种不详的预感——这小屁孩怕是又吐不出来什么好话。   宝莲若有所思,“您一定是想坐稳这东宫正妃之位,趁着得宠先立威,以后不论谁进了东宫大门,都得给您见见礼,仪制在您之下,用度都比您差,您一拍桌子她们就得跪下……”   许流深:……   宝莲拍拍巴掌,“这主意甚好,立威就从这声称呼开始,奴婢谨记了,马上就改口!”   许流深:……   “我终于感受到了您的野心!太、子、妃!”   许流深面无表情心如止水:“金子拿来,当我刚才放屁。”   宝莲讨饶撒娇半天,她一通假意嗔怪,不知不觉将一整碗汤都喝了下去。躺在床上,胃里暖洋洋的,金鳞的话再次出现在脑海中。   忘情药只有一颗,到底是自己用,还是留给他?   她不是那么无私的人,反正一走了之永不再见,还管他做甚?   脑里说这话的小人儿被她用意念打死了。   那男人她喜欢。   怎么舍得叫他难过心寒。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们,红包都拯救不了评论区吗?咳咳太妹有排面儿了……   ☆、穿云   夜深人静,麒麟殿内。   “哗啦”一声,身型挺拔修长的男人单手一撑,从泡池中起身上了岸。   平日穿着繁复毫不显山露水,似乎还有些清瘦,可出浴之后一细看,精干紧实,每一处肌肉纹理都恰到好处,是常年习武之人才有的体魄。   太监伺候着擦身更衣,不忘顺便献宝。   “殿下今日沐浴后神清气爽,想必是那岭南进贡的白茶熏香有奇效。”   “哦?日日都用,怎的今天就有了奇效?”   “启禀殿下,先前不是天寒断供了一阵子吗,就用了肉桂熏香替代,这一批是新到的,香气更为馥郁持久,有醒神明目之功效呢。”   叶枢笑笑,对他来说这些都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事儿,小到他根本没在意过熏香用得到底是白茶还是肉桂,还是其他什么。   小太监连这也要伺机来讨个好,就不提平时溜须拍马口蜜腹剑那群人了。这样过上几十年,想想还挺乏味的。   不过么,他心念一转。   也要看同谁一起过。   要说非要给近来这神清气爽找个因由,那只能是西边儿那位。   他自嘲的笑笑,刚被册立那时混乱又心烦,计划被全盘打乱,再一听说还得娶个专横跋扈的大小姐,所有的糟糕情绪和怨气干脆都撒在那个臆想中的“糟糠”身上了。   甚至不大记得起初次见面是大婚还是第二日了。   早知今日挂心,何不好好相逢。   还好,还好那丫头最近开了窍,对着他的时候也总是很欢喜。   因此下了早朝,他便马不停蹄的寻了去。   许流深这日则是早早出宫去。   想着等了有几日,亲妈应该也消气了,便特意轻挽长发,插上青玉簪,挑了身最初她送的月白色锦缎做的衣裙,忐忑又激动的去了苏氏绸缎庄。   没成想扑了个空。   关叔一见她便要跪,言语神情里客套得像素昧相识的生人,一下子就闪得她透心凉心飞扬。   “关叔,我们不用这样吧?”她上前扶住他,“我是真的找苏姨有重要的事情。”   “太子妃千金之躯,老夫受不起这一扶,我家大小姐确实不在,不过她有留东西给您,请随我来。”   关叔从柜上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许流深眼皮直跳,打开来果然如她所料,是厚厚一沓银票,以及详实的每一笔分成账目。   “这什么意思,要和我彻底算清楚分清楚吗?”她失落的问道。   关叔不置一言,东西交到她手里便完成大小姐的嘱托了。   许流深轻声长叹,“即使这样,也请关叔代我转交一件东西给苏姨,她看了后若要找我,我在东宫随时恭候。”   她素手一抬将那支青玉簪拔下来,低垂的发髻柔滑散开披在身后,看得关叔一愣,不得不说在某些瞬间,这对忘年交还真有相像之处。   “好,草民遵命。”他颔首接过了簪子收好。   “有劳,我先走了,关叔。”   出了门,风乍起,她走在街头任长发被风卷起,美艳不可方物而不自知。   她想苏蕴想的出神,捏着那个小盒子,里面装着笔巨款也丝毫不能叫她开心一点。   叶枢在街头得见她时,她就是这幅落寞的样子,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他来不及回想,垂手拍拍坐骑,“穿云,那个就是你嫂子我媳妇,漂亮吧?”   “看来是吃了闭门羹不高兴,她还没见过你,等下我从背后抱她上来给她个惊喜,叫她高兴高兴,成吗?”   穿云呦呦嘶鸣两声。   “我只当你同意了,晚上给你加菜。”   哪成想这边惊喜还没送上,那边惊吓倒是先到位了。   许流深还以为是什么人打马飞驰而过,稍向路侧让了让,甫一回头,但见一匹无人驾驭的枣红色高头大马狂奔而来,眼看就要撞上她了!   你们古代马怎么回事,无人驾驶也能上路?   不是不怕,也不是这时候还有闲心扯淡。   根本就是腿软得跑都跑不了!   似曾相识的恐惧感袭来,她慌不择路的往后退闪,瞳孔中枣红马的倒影越来越清晰。   突然侧面小路上蹿出一道黑影,如闪电惊雷一般以更加迅猛之势冲过来,许流深油然而生一股熟稔的感觉,下意识觉得这人是来打救的,她不自主的迎着黑色闪电伸出手臂。   枣红马近在眼前,黑马也截了上来,她觉得自己可能最近和某人在一起太上头了,不然怎么看谁都像他。   叶枢估摸着距离,双腿勾紧马镫探身出去,一手紧紧拉住许流深的手,另一手顺着惯性稳稳搂住她的腰,横把人整个从平地捞起,安妥的拢在身前。   惊魂未定的许流深回头侧目,那人剑眉星目眉头紧蹙,面色萧肃带着戾气,于周身寒凉清冽之中又闻到一丝叫人安心的白茶香气。   “阿……枢?”她声音小的像呜咽。   叶枢的眉眼突然就和缓了些,“抱歉,我来晚了。”   “差点又叫你涉险。”   “真的是你……”她呓语似的看看他,又看看还在飞驰的黑马,好像想到了什么。   跑到安全的地方,他吁停了穿云,怀里紧紧抱着她,大手在她头上抚了抚,“当然是我。”   那个月白色背影,那个不盈一握的腰肢,耳后一瞥的乌发雪肌,同样唤起了他许久前一眼惊鸿的印象。   像,实在是像极了。   就连遇到发狂的烈马这种涉险场景都一模一样。   两人各怀了点心思,又谁都没说破。   绕回绸缎庄那边时,同辛已经利落的制服了疯马,他出手果断,疯马没伤到什么人,只有个摊位上的姑娘被它惊得摔在地上蹭伤了手腕。   “可有查到来源?”叶枢问他。   “没有,不知哪里跑出来的,不过……”他犹豫的看了许流深一眼,“不过怪异的很,这马的脚掌上也有根针。”   也?   许流深心中一悸。   “就像……上回那样。”同辛说得遮遮掩掩,难得最近两位神仙主子蜜里调油发展得稳中求进,要是叫这位女菩萨知道几个月前殿下还为个背影动心过几日……   一想就是满脑子血雨腥风。   叶枢一眼看穿他那点小心思,三两句便将话题褶过去。不管是不是,他都无所谓,一个身影比起几个月的朝夕相处,完全不值一提。   同辛汇报完就押送着疯马去县衙查饲主了,叶枢和许流深站在街头,许流深摸摸穿云,小烈马一反傲娇常态,顺从的用鼻尖拱拱她的手。   “它叫穿云,”叶枢不等她问,“平日里野得很,今儿一见你竟还乖巧上了。”   “穿……云?”她越瞧越眼熟,血统上佳的黑马本就不常见,要养的似这般皮光水滑身姿矫健,寻常人家可是做不到的,她扬起脸顽笑,“对我乖巧……说明它也是看脸下菜碟的,审美很棒啊!”   叶枢宠溺点头附和,“嗯,随我。”   “阿深姐姐——”   “阿深姐姐——”   二人循声一看,远处跑来两个孩子,一个大点的男孩子,有十三四岁,一个小点的女孩子,两人上气不接下气的奔着他们跑了来。   “包子!汤圆!”许流深喜出望外,这两个小家伙怎么在这里。   叶枢诧异的瞧瞧那两个孩子,衣着极普通,不像是哪家大户的孩子,她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是从哪里认识的,看着还熟稔亲切的很。   “你们怎么在这里?今天不用在学堂上课吗?”许流深拉过两个孩子问。   兄妹俩呼哧了半天才开口,“阿深姐姐,刚才那马,是有人故意放去撞你的!”   “什么?”她拧起眉头。   “是什么人,可有看到?”叶枢厉声来了句。   “你别吓到他们,”她转向俩小孩,“别急,这是姐姐的夫君,你们慢慢说。”   包子咽了咽嗓子,“我和汤圆出来采买,顺便去看看从前一起乞讨的伯伯娘娘们,给他们送些菜果去,就在隔条街的巷口,”他回身一指。   “出来时就看到刚才那匹红色的大马,那时没疯癫,有人牵着,就在巷口贼头贼脑的打量,我们还以为是哪里来的马贼要打家劫舍还是抢小孩,就躲在一边看,结果那人突然看见了什么,便拿了银针朝马前蹄钉下去,那马痛得发癫,便冲到了大街上。”   “汤圆眼尖,一下看到你,我俩气的不行,就去追那人,可惜没用,那人三两下跳上房梁就跑了……”   许流深沉思半晌,“难道上次……也不是意外?”   叶枢心里咯噔一下。   她说上次。   “你是说,先前还遇到过?”   她点点头,大概讲了下当时情景,只是“正好”忘了讲如何获救的,只说被人丢到马背上。   叶枢破天荒的,竟也没问。   “放心吧,我会查个水落石出的,谢谢你们两个。”   汤圆看了一眼叶枢嗫嚅道:“还好有这位叔叔……”   某人挑眉:“你叫她阿深姐姐,叫我叔叔?”   许流深护犊子似的白他一眼,“幼稚。”   包子初生牛犊不怕虎,完全不在意眼前男人贵气十足可能不好惹,“我们认识阿深姐姐的时候就这么叫她了。”   汤圆:“就是。都没听阿深姐姐说起过她有夫君,你一定不及我们与她认识的时间长。”   叶枢弯腰好整以暇的看着小丫头,“哦?我也很好奇,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三人同时看看许流深,她瞧瞧叶枢,“你今天可得闲?”   “得闲的话,我就带你去个地方,我们怎么认识的,你去了就知道了。”   于是一男一女,带着一大一小两兄妹,还有一匹见人下菜碟的阳光彩虹小黑马,齐齐往几条街外的学堂走去。   包子拿出刚买的两个热包子,给了许流深一个,把自己手里的掰成两半,一半给了妹妹,“要走一段呢,阿深姐姐和……姐夫,先垫垫肚子。”   许流深娇笑着掰开包子,递给叶枢一半:“姐夫尝尝,一人一半,感情不散。”   叶枢本是嫌弃的,街头小摊买来的哪里入了他的眼,当街吃东西也实在有辱斯文。   只不过听到她说“一人一半,感情不散”时,便鬼使神差的伸手去接了。   “我才不信那些,吃不吃,你也都别想跑。”叶枢低声在她耳边说道,呵气暖得她手一抖,差点掉了包子。   他偷笑一声,三下五除二把包子吃了个干净。 作者有话要说:  一人一半,感情不散。 不是我编的,确实有句闽南话俗语是这个意思呦~ 谢谢支持~   ☆、黑锅   “我和妹妹自幼无父无母,年纪太小去做什么都没人要,只能在这一带乞讨,有上顿没下顿的,汤圆那时候瘦得都看不出来是个女娃子。”包子慢条斯理的吃着包子,一边云淡风轻的回忆着。   “平日里都抢不过别的乞丐,难得有一日,有人丢了几个包子在我脚边,说买错了馅料赏我了,那包子还热腾腾的,馋得我口水直咽,我那时都一整天没吃饭了。”汤圆吃完了手里的半个包子,他的还剩下大半,直接递给妹妹,“你吃吧,我讲。”   “我去找汤圆,那时候她正拉着一位富家小姐的裙角跪在那里哭,那小姐义愤填膺的不知在说什么。”   许流深指指自己鼻尖,叶枢了然。   “对,就是阿深姐姐,汤圆哭的很惨,我以为她是受了欺负,上去便要理论两句,我告诉妹妹不用求人,我们有包子吃了,谁知阿深姐姐瞧了眼包子,眉头一皱便拉住我把包子抢过去,掰开闻了闻,说了一句——”   “吃个屁的包子!”许流深掩嘴笑起来,她记忆里清清楚楚,原主当时跟个虎妞似的,说完这句直接掰开汤圆的手,走去巷子深处的把包子丢进了别人家的粪水里。   “阿深姐姐果然还记得!”包子和汤圆都笑了。   “我都气傻了,热气腾腾刚出锅的包子,我们一年都等不来一回呢。”汤圆吃完包子擦擦嘴,说着也笑了。   叶枢捏捏她的手指:“我先前听说的也大抵是这样,难不成……是包子有问题?”   他如今哪能不知,他的小娘子厉害归厉害,可从来不欺弱,更何况是两个小乞儿。   “可不就是,”许流深摊摊手,“那包子里有料,吃了会成瘾的那种料。”   叶枢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你是怎么确定的?”   “我爹从前查办过外邦的货郎,就是偷偷贩这个,当时缴获了不少做证物,在我家中堆了几天,那个气味熟的不能再熟了。”   难怪。   “我拉着妹妹追去后巷,都想同她动手了,结果汤圆拦住我说姐姐是好人。”包子羞涩的挠头,“阿深姐姐说那包子吃上一个,保证我明日吃不到就会难过的满地打滚,到时候人家再拿着包子来要我们做什么,我们肯定无法拒绝。”   “那汤圆为何哭着求你?”他好奇道。   “阿深姐姐要带我去吃饭,我不依,她多问了我两句,我心疼哥哥一天一夜没吃饭,说着说着便哭了。后来也不知怎的传成了姐姐因为裙子被摸脏了才扔了我们的包子,太荒唐了!我们那时才知道原来深姐姐是大户人家千金,不过她不让我们去解释。”   “这是为何?”叶枢不解,垂头低声问,“自己名声搞那么差,就不怕赐婚作废?”   “我求之不得呢,”她嘴一快秃噜出来,见男人的脸色变了变,又赶紧给他顺顺毛,“主要是那时候爹不在京城,那谣言传出去显得我比较不好惹,对吧。”   这话叫叶枢一听,蓦的有些心疼,她从小没有娘照顾,爹要为君分忧南下治水,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是个未知,剩下这兄妹二人独留京城,除却不愁吃穿以及场面上的照拂外,哪里有人会真的忧心他们两个?境况不见得比包子汤圆好多少。所以她才用满身利刺与谣言将自己包裹起来,不过求个安身立命罢了。   他松手攀上她的腰肢把人往怀里抱了抱,无赖似的嗔怪道:“谁叫你不早来找我。”   许流深:……你他妈讲不讲道理。   没等反怼,那男人又把下巴抵在她额角,沉稳的说了句,“不怕,以后作翻了天,都有我给你兜着。”   两个大人在后面打情骂俏,前面两小儿也在窃窃私语。   “哥哥,我记得阿深姐姐是相府嫡大小姐没错吧?”   “应该是吧,那些年听人乱传好像是这么说的……”   “那哥你听到刚才他们说赐婚吗?”   “好像有,”包子一拍脑门,“你是说,几个月前……”   他们虽然不太懂那些朝堂上的事,甚至都对不上各位权臣的名讳,但说得上“赐婚”二字的,这阵子只听说年初时,宰相许知守家的嫡大小姐嫁入了东宫。   “太子殿下……”两个小朋友突然回身就跪下了,“我们有眼不识泰山……没,没认出来……”   许流深赶紧把人拉起来,“别别别,低调点,出来就不用讲这么多礼数了!”   “殿下真的要去我们那儿吗?”汤圆仰头问,“比起皇宫差得太远了。”   “再差的地方我也住过,头前带路吧。”叶枢笑着揉揉她的头,走进巷子里面不远,那处安置他们的老宅映入眼帘。   “你不是问有什么是七哥知道而你不知道的吗?”许流深挽着他的手偏头看眼老宅,“就是这里了。”   “阿深姐姐后来便带我们来了这里,既是学堂也是住处,有先生教我们学识字,也可以在外学些谋生的手艺。”包子一边说着一边推开门。   叶枢迈步走进去,老宅子年头不短了,但被先生和这些孩子打理的井井有条,有种大杂院的温馨。   “先生把他们教的很好,该有的规矩一样不落。”许流深轻声解释。   “先生不在,女孩子们去织造工坊了。”包子像个小大人儿似的招呼他们落座,汤圆倒了茶,眨眼功夫,三五个没出去的孩子听说阿深姐姐来了,都放下手里的事儿跑出来迎。   叶枢默默瞧着她在一群孩子的簇拥下言笑晏晏,温和舒暖不带一丝杂念,他缓缓扬起嘴角。   孩子们自然也注意到他了,二人早有准备,自我介绍以后叫大家不必拘礼,但要保密。   孩子们留他们吃饭,二人相视一笑便答应了。几个半大小孩儿各自忙着去准备,两人闲适的对坐在院中老树下喝茶。   “我没想到……”男人把玩着她的手指头低声细语,“你到底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事?”   “没了,”许流深摇摇头,“哦再就是后来我查到故意给他们包子的人原来开了间食肆,生意好的不像话,老板两口子心术不正,在菜里掺料引得人蜂拥而至不说,还嫌请伙计花销大,想要叫人白干,就把主意打到了孤苦伶仃的乞儿身上,你说缺不缺德。”   “嗯,是欠整治。”   “然后我就去他们的酒楼闹了一通,请县衙褚大人去查,果然从后厨搜到了料,当时正闹水患嘛,皇上忧思过重,褚大人怕这消息传出去百姓会恐慌便没闹大,以酒楼后厨不干净为由头封了店,罚没了老板夫妻的全部身家,最后将他们赶出城了。”   “然后你又背了欺压乡里的黑锅?”他似笑非笑的问,原来这就是她那些恶名的来由。   许流深鼓鼓腮帮子,“也不能完全算黑锅吧,毕竟我是自愿的,如果别人只是讨厌旁人嘴里的我,而不愿相信自己认识的我,这种人我也不稀罕结交,就像二皇姐,她不知这些事的缘由,不照样同我投机?”   某人惭愧的在她侧脸叭了一口,“怪过我吗?那时候听信了传言,老冷着你。”   她摇摇头,“也还好啦,真要细算,也就大婚那日被你晾了。”   某人正中下怀,勾住她脖子凑到耳边压低声音道:“只要你点头,我随时愿意补偿回来。”   她讪笑着缩缩脖子,“不用不用,您太客气了……”   “这些,七哥都知道?”他醋溜溜的问。   “他那日路过,以为我把包子丢在后巷是要欺负包子汤圆他们俩,偷跟了来想要给我个教训,结果……”她摊摊手,“就知道喽。”   “后来他一直暗中接济这里,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的。”许流深想起来了,“就是遇到流氓那次,当时特别心惊,明明七哥那样温润的一个人,杀起人来狠辣果断眼都不眨,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反正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叶枢抿抿唇,不予置评。   他从小就知道,叶锦的温润之下藏着一头猛兽。   幼时一众皇子公主中,最用功的是老七,最得宠的却是他,除却他本身天资聪颖外,他的母妃晏贵妃集后宫万千宠爱于一身,也是父皇偏爱他的原因。   少时没那么多心机,谁的功课好,父皇就重重有赏,他自然竭力去争。   可有一次与太监宫女追逐时误入了坤元殿后院,意外窥见被皇后责罚的叶锦,寒冬腊月的,他赤着上身站在后院,冻得牙关咯咯作响,垂在身后的发梢打着颤,身上还有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红痕。   皇后娘娘在旁痛心疾首道,“你为何次次考不过老九?定然是用功不够!你父皇不爱本宫,连你也不争气,阿锦,母后不是贪恋这太后之位,母后是为了你啊,你现在小不懂,长大你就知道这居于人下的滋味了!你就在这里反省,晚饭不要吃了……”   可叶枢清楚的记得,几日前太傅的考试中,叶锦也只是稍稍逊色,太傅同样对他赞誉有加。   夜幕低垂,皇后去用晚膳了,叶锦还站在那里,他好心想去给他送些吃的,却见一只硕鼠溜着墙边跑过,叶锦踢起块碎石正中老鼠,然后突然发狂似的拿起草丛里的碎瓦,将那老鼠按在地上一下一下砸了个血肉模糊……   那个场景比起他受罚,更加叫人毛骨悚然。   从那之后,大大小小的考试比试中,叶枢再没拔得过头筹。   阿深说起七哥杀人场面惊心,他才想到了这茬。   可他不愿叫她知道这些,她天性纯良偏爱逞强,已经承受了许多骂名,他只想好好守着她的天真,再不叫这些啊臢事污了她的眼,寒了她的心。   于是话到嘴边,也不过吐了句,“那些渣滓为祸乡里,七哥这是为民除害了。”   “别的呢?真没了?”   许流深无言递了一记眼神给他,懒得再费口舌。   恰好包子来问喜欢他们吃什么,她想都不想张口就来:“我随便,姐夫最喜欢吃醋溜白菜、西湖醋鱼、酸汤肥牛、酸辣汤、还有山楂糕,他不爱喝酒,有老陈醋来一壶就更好了……”   叶枢气笑了,包子刚一走,他勾手一口咬上来,许流深下唇一痛,“你属狗的?”   “你没骂过我狗男人?还说讨厌我?”   许流深心虚,垂眼不做声了。   “疼?我都没用力。”他温热的指腹在她唇上捻了捻,带着股白茶香,“其实我也对你说过,不过你那时睡得正香,那我再说一次吧。”   他手指一勾她的下巴,一张俊脸突然在眼前放大,眼里都是她的影子。   小夫君怎么长得这么好看啊。   动情的时候像只忠狗,霸道起来像头小狼。   她觉得就像镜头在快进,从心上横生一条软韧枝桠,上面发了青翠的绿芽,结成一个俏生生的鲜嫩花苞。   他声线异常沉哑,似是懈于压制万丈浓情,任其抒发。   “我说,狗男人他喜欢你,特别特别喜欢你。”   “啪”的一声,她似乎听见了心尖上游来的声音,心头花苞一片片舒展开来,绽放成一朵绚丽的大花。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份正式表白~ 小狼狗可可爱爱~   ☆、讼师   苏式绸缎庄。   苏蕴背坐在二楼窗前,手边一壶清茶,一炷檀香。   铺子里几个月来的账目执于手中,越看越叫人怅然若失。   这日回头看才发现,这家倾注了许多心力、叫她引以为傲的铺子,竟从一开始就有阿深参与其中,账上数笔数额大的进账,都得益于她的设计或建议。   她现在知道了,阿深她名叫许流深,是当今的太子妃,她还有个同胞哥哥,兄妹俩是那负心人与名门萧氏之后。   和光同尘,静水流深。   只听名字就能对取名之人饱含寄望的心思感同身受。   她亦得知,先夫人故去一十八载,那男人都未曾续弦。   不禁要自嘲那时她太自大,竟敢肖想这样的人。   苏蕴动了要走的念头。   她曾以为四海之大,就算同在一座城中,以那男人如今的权位,断然不会有相遇的机会,莫说一十八年光阴指间过,说不定早被他当做露水情缘淡忘了。   可谁能想得到他的女儿,堂堂东宫正主,竟能三天两头跑来与她筹谋经营之道,她连想都不曾往那处想。   若说有心,她经商多年,察言观色不在话下,那丫头委实不像怀了什么坏心思来搅合,以她太子妃的身份,想叫她连人带铺子滚出京城,也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可若说无意,她也是无法接受。   他们的儿女活得恣意徜徉,若是她与阿深不计前嫌继续往来,那将她胎死腹中的可怜孩儿置于何地?   这京城本就不该有她,当初容她不下,现在也不是家。   一连在楼上闭门谢客多日,要走的念头愈发坚定。   直到关叔上楼将那玉簪转交,她接过锦盒狐疑着打开,一瞬间再也挪不开眼。   “阿深小姐刚来过,我将东西给了她,她留下这个。”关叔一见她表情便知这簪子大有来头,苏蕴手指僵硬的取出簪子,他便识趣的退出房间。   不可能……   她连心声都是颤的。   与此同时,就在绸缎庄对面巷子里停着一辆马车,马车的窗帘掀开半扇,一双深不见底的招子一眨不眨的望着那处显眼的门面。   许知守已经趁着公事空隙来了几次,始终不得窥见一面。   下人不间断值守,确定没有衣着华贵气质雍容的夫人出来过,那便是还在铺子里。   许知守目光灼灼,只恨不能看透砖瓦,他知道她就在里面,却不敢贸然上前,明明只隔着一条长街,却好像差着万水千山。   “相爷,今日大小姐来过,不过好似也没见到人,很快便出来了。”下人禀报。   许知守眼一亮,“去东宫走一趟,请太子妃得空时回府一聚。”   翌日,许流深一早顶门去了相府,许知守还没下早朝。   许光尘已经勉强可以下床,坐还坐不得,只能扶着桌沿站着。   “哥,你这人缘实惨,这么多日都没个猪朋狗友或者相好的来看看你?”她坐在椅子上一边喝茶,揶揄道。   “少幸灾乐祸,那群孙子来了几次,都被我拦在门外了。”许光尘拄着腰,说话都不敢大动作。   “你可长点教训吧,交人交心,能坑你的都是猪朋狗友,你的浪荡要有点锋芒……”   做妹妹也是累,连21世纪朋友圈中老年鸡汤都得搬出来导人向善了。   许光尘轻嗤了句,没做反驳。   “你与太子近来关系有缓?”他把话题扯到她那边,“前几日他专程派了画师来摹李婶的像,我看对你的事还挺上心。”   “还成。”她言简意赅,也没多说。   “还成就好,趁热打铁先把孩子揣上,宫里宫外多少眼睛盯着呢,我劝你先把这正宫之位坐踏实了……”许光尘前些日子对她有些亏欠,便耐心好言相劝。   许流深却并不领情。   “哥,我还要劝你重新做个人呢。”   “你以为我不想啊?”他撂下脸,“思谋了几日也想不出能做点什么正事儿,吃喝玩乐我是样样在行……”   “呵,你倒是有自知之明……”门外传来中气十足的一声呵斥。   “爹回来了。”许流深迎出门去,都不知道这几日他是如何过的。   许知守没声响儿的就走到了门口,旁边还站着个英挺颀长的男人。   “你怎么来了?”她诧异的看着叶枢。   “没规矩,见了太子殿下也不行礼!”许知守板脸教训道。   “无妨,她要是乖乖行礼我倒还觉得心里发毛。”叶枢迎上来将人揽过来,亲昵的摸摸她的后脑勺,丝毫未见不悦。   许家准国丈和准国舅爷叫这场面吓了一跳,他们二人的感情都好到这个地步了?   “殿下得知你今日回来,下了朝便同为父一道回来了,来,咱们进去说,殿下请。”许知守将人请进房中。   许流深和父亲通了气,二人都是毫无进展原地踏步,许知守有些沮丧,无凭无据之下不敢贸然上门,只能盼着叶枢的祈福大会能有突破。   “叫殿下见笑了。”许知守难得露出个无奈而酸涩的笑容,“都是些琐碎家事,还要劳烦殿下。”   “许相这话见外了,阿深的家事就是本王的家事。”叶枢温和摆手,接着转向许光尘,“刚才听大少爷说了一半,可有想做些什么正经事?”   许光尘被他问的一怔,故作轻松的答道:“啊,那是顺口一说,不急不急,想到再说。”   “哥,家法到底打的是你屁股还是脑袋?”许流深怒其不争,“殿下问你就是想给你提点一下,这都听不出来?”   许光尘飞快甩了一记眼刀给她,心道我还用你说破?这不是顾忌着怕你在中间为难,才不好意思直说么?   叶枢把自家炸毛媳妇按回座位上,“大少爷不必多虑,我只是给你一点建议,至于能不能做好,那还是得靠你自己。”   “我听县衙负责督办你这案子的捕头说,你替自己作辩时思路清晰口才流利,险些没能当堂糊弄过去,是吧?”他看了眼许流深。   她兴奋的点点头,“没错没错,哥哥那自辨相当出彩,要不是当时故意设局引出背后指使者,我都想给他加油的!”   叶枢给了她个安抚的眼神,她心领神会,二人大约是想到了一起去。   “那你觉得,”他问许光尘,“以你的天资,做个讼师替人料理官司可好?”   讼师?   许光尘挑挑眉。   替人写写诉状,堂下申冤辩解,好像……   也不是不可以。   “我……这我可能干不来……”他摊摊手,“我没学过。”   “你也没学过喝大酒撩姑娘,我看不也挺熟练的么。”许流深嘲他,这边却拉拉狗男人的衣袖,“他行他行,他脑子好,以前在学堂里常被先生夸奖的,记那些律法肯定没问题,嘴又快又毒,随随便便就把人说自闭了,做个讼师正合适!”   “哦……”叶枢勾勾她的手,“看来你们许家这口才是一脉相承,祖传的,不愧是亲兄妹。”   许氏兄妹:……好像有被冒犯到。   许知守:……好像有被扫堂腿扫到。   “呃……这样吧,”一句话得罪三个人的叶枢面不改色心不跳,“本王先叫人送全套大乾刑律过来,等你记得滚瓜烂熟之后,就去县衙旁听断案,我给你半年时间,若能通过褚县令的考核,我就请曾经的当朝第一讼师、现任太子少傅来做你的老师,教你如何做个合格的讼师,如果能得他认可,就在大理寺或刑部谋个职位,你愿意吗?”   他一说起正事便敛起平日里的戏谑模样,许流深发现他的谋略都十分有计划,循序渐进有头有尾,绝不是脑子一热想出来的主意。   就很叫人踏实。   话落,不止许光尘,就连许知守都愣了下。   这哪里是提点,分明是将日后的路都帮他计划好了。   “当然你如果对这个不感兴趣,或者觉得太辛苦了做不来,还是与女子打情骂俏更有趣,那就当本王没说……”   “咚”的一声闷响,许光尘手扶着后腰,竟单膝给叶枢跪下了。   “谢殿下思虑如此周全,我愿听殿下安排,好生学习,重新做人,”许光尘痛得咧了下嘴,“爹,您也放心,儿子最近想了很多,经此一事,我才知道自己先前太荒唐了,今后不会再那样虚度了……”   许流深上前扶他起来,“留心你的屁股,不要再把愈合处崩开了。”   “阿深……”许光尘声音闷闷的。   “我知道,没关系,不用谢。”她白了哥哥一眼,又忍不住笑了。   “不过在这之前,你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哥哥狐疑的看她,叶枢和许知守也好奇。   “你要是屁股好差不多了,就先去给人家千捕头赔个不是,人家的青梅竹马最近回来了,档期有限,你可要抓紧时间。”她满含深意的眨眨眼。   她丝毫不质疑哥哥搞事业的能力,那追妻这事儿,是不是也该提上日程了?   在府中吃过晚膳回到东宫时,天色尚早,叶枢没叫人安排步辇,依旧步行送她回垚园。   “我约千捕头和我哥吃饭,你要不要一起来?”许流深笑得狡黠。   “你又在打什么主意?”他一见她那个表情,就觉得有人要倒霉。   “我觉得千捕头和我哥很般配啊,想撮合一下行不行?要不你别叫他拜少傅为师了,就叫他跟着千阳混吧。”   “你不是说那女捕头有青梅竹马?”   “呃……有是有,但你不觉得我哥和她才是天生一对的气质?”许流深不好直说,这是我家官配的CP,青梅竹马算哪个妖怪。   “不觉得,千捕头正直严谨,你哥就……就不用我说了吧。”某人侧目。   这……好像也是。(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l a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反正他们就是天生一对。”她只能出大招耍无赖。   “嘿,你怎么能看出来谁和谁是天生一对?那你倒是说说,你我是不是天生一对?”男人的气息靠近过来。   许流深看着他带笑的眼睛,知道他想听到什么样的回答,也知道他会在下一秒吻过来。   可她突然觉得这问题很丧。   他自己明明也知道答案的。   “不是,”她主动亲了他一下,“你以后是皇帝,那就是全大乾子民的。”   月光昭昭,晚风徐徐,夜影窕窕。   叶枢没想到在这种暧昧气氛之下,她能说出这么句义薄云天的话来。   修长的手指在她脑后一挡,果断的追吻回去,响亮的“啵”了一声。   然后说了句粗话。   “不是个屁,你说了不算,我说了才算,我说是就是!”   许流深:……无赖还是你无赖。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又掐指一算,洞房已经抱着小床走在来时的小路上了~   ☆、母妃   许流深坐立难安的在东宫待了两天,可苏蕴根本没来,叫人去绸缎庄探探,一点动静都没有。   “要不是确认铺子还在正常运作,我都要怀疑是不是我娘被吓晕过去了。”许流深泡了些胎菊木蝴蝶,保肝降火。   “这么个惊天消息,换谁也要消化一下的,”叶枢坐在旁边有一下没一下的撩着她的头发,“明日的祈福大会我都安排好了,只要李婶一出现,绝对不会叫她跑了。”   “明天我们要去吗?还是在这里等消息?”许流深问,“我怕她见到我会打草惊蛇。”   “不用出面,但我是要去一趟奉国寺。”   “嗯?有事?”许流深见他话说了一半。   叶枢眼神飘忽了一下,“去看看我母妃,明日也是她的生忌。”   这样啊。   “那要不咱们两个低调些,我扮作男装跟你一起去?”   她问的太坦荡,显得他倒是多虑了。   “我还以为你不会想要去。”   许流深哂然,这狗男人平时的霸道无赖劲儿怎么没了?   于是怜爱的摸摸他的狗头,“我以为这种时候你不会想要自己待着。”   第二天,许流深穿了一身黑衣,乌金冠束发,斜眉入鬓不施脂粉,唇色是本的红润饱满,显得低调又冷艳,叶枢一见就皱眉,“平日里我需得防着别的男子偷看你,这男装一扮,我得男子女子一起防着了。”   “看看又不会少块肉,小气。”她抬步上马车,却被紧随其后的男人锢在座位上偷了香。   他讥笑着舔舔唇角,“你大方,亲一下也不会少块肉。”   天不亮,奉国寺的山脚下就已挤满了人,太子殿下要在天后佛诞之日办祈福大会一事在城中大肆宣扬了几日,效果显著。   马车到了山脚下,已经被人流堵得穿行困难,同辛想要去开道出来,被叶枢制止了,“不要闹出太大动静,我和太子妃步行上山就好。”   他看看许流深,她赶紧点头:“是啊,开道的话百姓就都知道了,万一把人惊跑了得不偿失,用走的吧。”   二人从马车上下来,身边只留下同辛。   于是那日登山的许多人都看到,两个帅气俊美的公子,一个身高腿长的护着另一个清瘦的,挤过了堵得最瓷实的那段路上了山。   啧啧,现在的富家公子都好这个?   “好了,过了那段人就拉开了,没那么拥挤了。”同辛舒口气。   “你们这是派了多少人去散消息啊?怎么来了这么多人?”许流深擦着额头的薄汗问。   这阵势都不亚于黄金周时的热门景点了。   “许多是冲着天后佛诞来的,也有不少是听闻祈福大会特地从城外赶来的。”同辛回禀,“来得早的不少都是丢了孩子,想来碰碰运气的。”   “什么?”许流深听得云里雾里的,“碰什么运气?”   “不是要办祈福大会吗,殿下便叫我整理了城内和周边有记录在案的一些孤儿的名录和特征,放在寺中供人寻亲用。”   她不可思议的看向叶枢,他若无其事的点点头,“光祈福说几句好听的有什么用,倒不如借这机会给那些有需要的人,万一刚巧就寻到亲人了呢。”   “这还是你带我去学堂得到的启发,这功劳算你的。”   许流深突然就词穷了,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涌上心头,这男人……她似乎从没真正认识过。   “发什么呆呢?到皇陵还很远,走得动吗?”他骨节分明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小瞧谁呢你,我垚园的宫女都快练出马甲线了好吗,不看看是谁的功劳。”她回过神来嗤之以鼻,好歹她是有做身材管理的女明星,瘦归瘦,也不是那种娇滴滴的白幼瘦好吧。   “马甲线是什么?”某人虚心求教。   “就是这里,”她用手指在他小腹那里比划了一下,“长期锻炼出的肌肉轮廓。”   某人看着她葱白指尖从身上划过,突然脸热了一下。   同样心猿意马了一瞬的还有在旁边竖着耳朵听的同辛。   宫女?马甲线?   他没出息的咽了咽口水。   许流深没注意到他们这点心思,拔腿向侧锋走去。   皇陵就在奉国寺的另一边,有重兵把守,常年受佛号经声感召,为仙逝的皇家列祖列宗祈福。   许流深大婚那日盖着盖头跟着走,根本分不清哪里是哪里,这日故地重游,爬到山腰才看清楚,山道在脚下一分为二,一条通往奉国寺,另一条通往皇陵。   而临近这两条路的交界处,便是月老庙了。   她走着走着便觉手腕一紧,被拉着往月老庙去。   “干嘛?”   不是祭拜晏贵妃么。   “顺路,哪有过门不拜的道理。”某人又开始蛮横了。   她只好顺从的跟着他,迎着周遭的诧异目光走进了月老庙,心说你们惊讶个锤子,老子又不是两个大老爷们儿去拜送子观音。   参拜者不少,二人找了个角落跪下,许流深闭目执香,心中祷念一番,虔诚三拜之后起身,排着队插完香,发现叶枢还跪在原地,刚睁开眼。   “你好好说,在那跪了那么久,是跟月老许愿讨了多少个媳妇儿?”出门之后她狡黠的问。   “哦,那可多了,我向月老讨了一捆红线呢。”某人正色道。   “噢,也对。”许流深讨了个没趣,人家可是正经有皇位要继承的人民币玩家。   她顿时索然无味,若无其事的朝前走去,某人在她身后抿唇窃笑。   前面的台阶断裂两三阶,还没来得及修,她撩起衣摆比划着抬腿,叶枢从身侧抢先一步登上去,回身朝她伸手。   “不用,我这两米八大白腿不是长给的。”许流深不屑。   “什么?”他一边问,又向她伸伸手。   “嘴瓢!我说这两米八的大长腿不是白给的!”她没好气的拂开他的手,虽然也不知道自己在气啥。   没想到这一拂手,竟被他趁机攥住手腕顺势往上一提,她就腾空上来跌跌撞撞扑进他怀里,怒目一抬头,正对上那双噙着笑意的眼睛。   “小醋包这是跟我别扭什么呢?”   “你总这么炸毛,我不向月老讨一捆红线,怎么绑得牢你。”他眉骨挑了挑,只差把“早看透你了”写在脸上。   许流深长睫微颤,喉头发软。   承认有被撩到。   身后被视同无物的同辛望着自家主子露出了钦佩的目光。   谢殿下,学到了。   这股子暧昧酸甜的氛围直到进入皇陵范围才有所消退,四下的肃穆庄重和三三两两巡视经过的守卫叫人不自觉的将身份端起来。   “这就是皇陵了,”叶枢介绍着,“大婚那日来过,不过你应该没什么印象了。”   “我这辈子拜过的神明加起来也不及那一日多。”她老实回答,“都是礼制官叫跪就跪,叫拜就拜,至于祖宗身份地位,拜过就忘了。”   甚至也不记得有没有去拜过这位晏贵妃。   “母妃的牌位……在祠堂?”   “不是,”叶枢望向南边,“母妃是横死的,依照祖制不能进祠堂,以后也不能同父皇合葬。”   许流深抬头看看他,清隽的脸上十分淡漠,她头一回知道晏贵妃是横死的,却不敢问细节。   “当时连葬进皇陵都有人反对,说会给皇室带来不详,”叶枢倒主动相告,“父皇一夜之间以各种名目杀了三个人,后来才无人再敢非议。”   “但最后父皇也没像别人预料的那样将母妃安葬在他的陵寝旁,而是在南边最靠山边的地方辟了一块出来,母妃就葬在那里。”他陷入了回忆之中,声音也沉冷下来。   “人人都说我父皇最爱母妃,但她仙逝之后,被葬在离帝王陵寝最远的地方,连嫔妾规格的都比她离父皇要近。你告诉我你娘的事时,知道我有多羡慕吗?你的爹娘都还活着,纵有天大的误会,只有活着,活着才能说清楚。”   许流深好一会儿才阖上了下巴。   叶枢似乎陷入了某种情绪,没再开口,她看着他的背影有些寂寥,脚下不自主的走快了两步跟上去。   握住他的手。   叶枢微微偏头看她,没说话只是调整了下手指,将她握得更牢。   二人迎着晌午的曦光,步伐一致节奏齐整。   同辛自觉的与他们拉开一点距离,往日里大都是他伴着主子来祭祀贵妃,在这当下他突然就觉出一丝可以功成身退的念头来。   走了有一阵子,一处整洁避世的小院映入眼帘。   许流深纳闷,不是陵墓吗?   “到了。”叶枢看出她心中疑惑,“外围是个园子,墓在山边,那边有个小屋是祠堂。”   许流深往里走,越走越觉得奇怪,外面有一小块菜地,里面不知何时种下的菜还是草,刚长出葱郁的叶子,另一角有棵槐树,长长的须子曳地,看枝干应该是生了有些年头,树下是石桌石凳,上面还摆着茶具和空空的果篮,旁边还有一方鱼池,里面真有几条不起眼的小鱼在游来游去。   一间简陋小屋矗立院中,旁边灶台炊具一应俱全,屋外还有水井和石磨……   她脚步慢下来,隐隐觉得奇怪,这里就是个农家小院嘛。   身边的男人感觉到她的疑惑,扯扯她的手道,“母妃她生于江南水乡,本就不喜宫中富丽堂皇,父皇道她不喜阴宅,便没修地宫,而是盖了这处小院以示迎合母妃喜好。”   许流深了然。   打开小屋的门,里面也如意料之中,满是寻常生活气息,屋里屋外一尘不染,所有元素都像是真有人在这里生活一般。   ——除了堂屋正中供奉着的牌位和长明灯。   叶枢看起来是常来的,香烛摆台放在哪里都了然,一概亲力亲为不叫人插手。   他摆放好了供品,点了香递给她,“不必拘礼,想同母妃说些什么便在心中默念吧。”   她跪下来闭上眼,这感觉很怪,明明对着仙逝之人,怎么还有点紧张。   母妃,呃,母妃好,我是许流深。   我和阿枢……我们现在感情还不错,但是我,我得跟您说实话,我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只能在这里待三年,之后我就与我的家人一起穿越回去了。   好像挺渣女的我知道,我也想过要回避,但,但他实在是太好了。   我不敢求您原谅,但我保证会好好照顾他这三年,三年之后,哦不不,还有两年半,到时请您在天之灵务必保佑阿枢,保佑他一生顺遂,多子多孙,福寿绵长……   不过这些话求母妃千万不要托梦告诉他……   叶枢早就抱臂看了她半天,这丫头一会儿紧张一会儿皱眉,最后还绷起小嘴像在忧心。   心里被戳得一软。   “喂,你这是跟母妃告状还是讨教呢?”他轻轻在旁边问,许流深一惊睁开眼,他又看看她手中的香,都燃了三分之一了。   许流深讪讪的插了香,怕他缠着追问,赶紧躲去屋外。   叶枢噙着浅笑收拾完祭拜物品,凑到母亲牌位前低声说了几句悄悄话。   “大婚那日没跟您好好引荐,这次总算带她来了。”   “她平日里凶的很,远没有刚才可爱。”   “不过她对我好极了,不是讨好,也不是图什么,就像是母妃对父皇的那种好。”   他回头望了一眼,许流深站在院中发呆,任山风将她鬓边发丝吹乱,叫人想要伸手去替她挽在耳后。   “所以,父皇没能给您的东西,我想要给她。”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送红包啦我大可爱们~ 撒花小红包,讨论剧情或捉虫大红包,长评看内容小姐姐看心情发巨红包哈~感谢在2020-10-13 19:24:19~2020-10-14 20:30: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馒头叮叮当 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晏卿   许流深站在院中打量这个“阴宅”。   其实就是一户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小院,初听叶枢说他的母妃葬在山边,是皇上命人辟出的一块地界时,她脑补出来的是个山岭叠翠风水兴旺的洞天福地,或许还有个什么亲笔题写的XX居、XX阁、XX斋之类遥寄相思的赐名。   想不到除了风景秀丽之外,别的一概没有,别人提起这处,不过就是“晏贵妃的陵寝”,与“晏卿的家”表意如出一辙,除了它本身是个住处之外,没有被赋予任何多余的意义。   晏卿,便是这素未谋面的婆婆本名了。   许流深脑中突然闪现个念头,刚才跪拜时紧张,除了瞧见贵妃名讳没在意别的,现在想起来有些问题,那牌位上写的是什么来着?   不是年代谥号,也没体现贵妃身份,只不过是寥寥几个字。   爱妻晏卿之位。   谁立的,一目了然。   这个发现叫她心里一沉,竟有点心酸。   脖子上一热,男人出来把手放在她后颈上,“想什么呢?”   她回身眼神压抑的看着他,“我在想,你父皇其实可能很爱你母妃。”   “咱父皇,咱母妃。”他纠正道。   “嗯对,我口误。”许流深承认。   叶枢不怒反笑,“你怎么看出来的?”   “一个杀伐果断的君王,不可能费了那么大劲将母妃葬入皇陵,却偏挑了这么个偏僻的地方。”   “这地方看似简陋,其实贵在真实,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没有丁点宫中用度的痕迹,就连鱼都是小河里随处可见的,若是换条锦鲤进去,反倒破坏了整个景致,显得不和谐了。”   叶枢含情望着她口若悬河,既不说对错,也没插话打断。   “你说母妃不喜富丽堂皇,你说父皇不修地宫是迎合她的喜好,可是我总觉得,”她偷偷打量他一眼,“我总觉得,父皇根本是在用这种方式弥补母妃,远离皇室那一片陵寝,是不想叫那些人那些事再扰了她的清梦,既想放她自由,又不舍远离,于是将她安置在皇陵之中最远的这里,大概是他唯一的折中办法,也是他最大的妥协和退让……吧。”   她说到最后觉得有点底虚,这是在□□裸的妄议天子。   “你说的对,父皇真的很爱她。”叶枢低沉的声音响起。   “母妃是父皇南下私访时结识的女子,最初父皇没有表露身份,后来珠胎暗结了,就被一道圣旨带回宫,直接封了贵妃。”   叶枢撇撇嘴,暗指他自己就是那个“珠胎”。   全天下的人都觉得贵妃是撞了大运飞上枝头,可只有皇上知道,她根本就不想跟他进宫,不然也用不着用圣旨和她腹中胎儿软硬兼施带她回来。   “你知道为什么我是皇子公主里最小的吗?”   “因为自从母妃入宫,父皇便不再想叫母妃之外的任何人生下他的子嗣,可他是皇上,为了稳固后妃身后的势力,他能做的也只不过是在宠幸别的妃子之后,冷冷的赐一碗避子汤给她们。”   许流深呆立原地,我可去你爹的吧……   “我小时候不懂,觉得父皇对我们母子特别好,要什么给什么,我欺负别人他只训斥两句,别人欺负了我,他光是神色就已经骇人至极,不等他开口就主动去领罚了。后宫中连皇后见了母亲也不敢给脸色,可母亲还是不开心。”   “直到我十岁那年她意外薨逝,父皇颓丧了大半年,后来带我来了这里,我还当是他刻薄母妃,连像样的陵墓都不替她修一个。”叶枢想起少时气盛荒唐,自嘲笑笑。   “他也不解释,只是下旨这园子除了他和我、以及指定的一个老嬷嬷每日洒扫之外,谁都不许进来,如有私闯,格杀勿论。”   许流深眼框不知不觉的红了,他拇指轻轻在她眼角捻了下,声音如常。   “他得闲时便会来这里转转,有时会带上我在这里住一夜,温一壶酒,亲手炒两个菜,我那时觉得这里太荒凉,对他诸多抱怨,他在一次醉酒后似乎看见了母妃的幻象,才吐了真言。”叶枢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   他还记得那日被酒壶掉落地上的脆响吵醒,父皇醉眼迷朦的望着虚空,像在对所爱之人亲昵耳语。   “卿卿,你来了。”   “你看看这里,可还满意?”   “你最想过的就是这样出世清幽的日子,可惜至你走后,我才只能给你想要的生活,抱、抱歉。”   他哽着喉咙,每一个字都说的晦涩至极。   “我一生荣光无数威名远扬,最挫败的……当属强带你回来,却没能叫你欢喜。”   “为了江山社稷稳住权臣,我可以偏爱,却不能独宠,始终不能只做你一个人的夫君。”   “换做是我,也会恨我自己……”   “我用一道圣旨和十年荣宠困住你,现在你终于自由,却叫我日日想起就意难平,夜夜梦你却空欢喜。卿卿,还是你心狠,用死给了我最大的报复……”   年幼的小皇子惊讶的发现,那个威严果敢手段犀利的父皇早已泪流满面。   叶枢说完低头,胸前拱着一颗毛茸茸热烘烘的小脑袋,手臂在他腰上抱得牢牢的。   他捏捏眼角,揉了把她的发顶闷声道,“我没事,触景伤情了。”   许流深其实完全没走脑子,看他风流不羁过,看他正襟危坐过,却从未看他露出过这样的神情,说过这些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情。   心头一疼,便抱了上去。   狗男人再狗,她还是心疼。   “其实母妃是解脱了,”她抬头起来,声音沉闷,“留在宫中郁郁寡欢,得不到又走不了,才是最虐心的。”   她没见过晏卿,却好像能想见她当时的心境,十年如一日被糖一口刀一口耗得油尽灯枯,仿佛一眼看到自己的未来。   走,必须得走。   叶枢看胸前衣襟上湿了一片,柔声问:“哭了?还是鼻涕?”   许流深破涕为笑,摇摇头,“听得有些感同身受。”   他闻言眸色一沉,淡淡道:“不会的。”   许流深没听出他憋着话,弱弱开口:“我能问问母妃到底是因何……”   她想问晏贵妃到底怎么横死的,却被突然出现的同辛打断了话。   同辛只在树上朝叶枢比了个手势,他拍拍她的头,“母妃的事,我以后再跟你细说,现在咱们有更重要的事要办。”   “怎么了?”   “找到李婶了。”   李婶人一出现,即刻被蛰伏在角落里的暗卫发现了,叶枢吩咐直接将人押到宰相府,这边也与许流深动身下山。   许流深心急起来一路小跑,跑累了缓步喘着粗气,叶枢轻哂一声,“马甲线?”   不等她回答便从后将人凌空抱起,一句“抱紧”话落,飞身上树,在林中蜻蜓点水般的游走,不一会儿就到了山脚下马车处。   许流深紧紧勾着他的脖子盘在他身上,埋首在他胸前紧闭双眼。   这狗男人还会轻功?   无保护人体威亚,可特么太……刺激了。   “好了到了。”   “没事了,乖啊。”   直到被他抱上马车哄了几句,她才惊魂未定的抬起头来,凝眉直视着面前的男人,“叶枢,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是同辛知道,我不知道的?”   他瞧着怀中人小脸煞白,在她发侧亲了亲安抚道:“我的太子妃怎的越来越能吃醋了?连同辛你都要比一比?”   她心虚的别开眼,好像最近是更在意这些了,真不是好信号。   “找个时间我会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你的,同辛知道的你都会知道,他不知道的那些,我也让你知道。”   “只有你知道,好不好?”   他也偏头凑到她面前,笑得一脸蔫坏。   许流深无语的闭了闭眼。   你好骚啊。   ……   李婶心灰意冷的坐在那里,双目无神看着脚尖,近来应该是过得不好,又加上刚刚哭过,显得那张枯槁的面容更加没有生气。   她是听闻了祈福大会上有城内外失散孤儿的消息可供寻亲,才冒险去的奉国寺。   换了不起眼的衣衫,一路战战兢兢闷头上山,以为比肩接踵的朝拜香客足以掩饰她的存在,不想垂头走着,视线里就出现了一双官靴。   她心知完了。   入了相府头一件事便是倚老卖老的撒泼,扬言要撞墙,非要看一眼那孤儿信息中有没有她的小孙子。   叶枢也不燥,叫人去拿了名录来,她满怀期待的翻开,最后万念俱灰的阖上。   一向沉稳的许知守头一个按捺不住,将端起后一口没喝的茶盏重重放在桌上。   “李氏,你是府中老人了,照料过相府三代人,我什么脾气你再了解不过了,就不要兜圈子了!”   “当年阿蕴是你和严氏照料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给我从实招来!”   李婶撩起层叠的眼皮,说话如砂纸碾磨:“老爷,你杀了老奴吧。”   “你什么意思!”许知守起身,脸色晦暗,声音因怒意而发抖,另一边许光尘也坐不住了,攥紧拳头重重在桌上一锤!   “许相稍安勿躁,阿尘你也是。”正座的男人突然发了话,他递了个眼神给同辛,“带阿深过来。”   许流深头先一到相府门口便火急火燎的要去盘问李婶,被他给拦下了。   “你这么贸然进去,是很难叫她开口的。”   “为什么?”她脚下一顿,“别说我不尊老爱幼,她们坑苦了我爹娘,我不介意对她用大刑,名声再差我也不怕。”   “我也不介意那些,”叶枢在她背后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抚,“但你想想,她一个老妇孑然一身,儿子走了孙子丢了,慢说大刑,死有何惧?”   许流深哑火,“那怎么办?”   “你去消消气,我先去探探。”他推着她去了内院,“打蛇打七寸,李婶唯一的执念和支撑,便是那个孙子。”   叶枢叫下人煮些清心安神的茶,对她眨眨眼,离开之前无声吐了两个字,她看清了。   “放心。” 作者有话要说:  皇上和晏贵妃这一对有点小虐,会拎出来单写一篇番外,也会弥补一下遗憾,嗯想好了一个姑且算是he的结局给他们这对。 我还是没法写虐,人物没咋地,先把寄几心态搞崩了~ (捂脸) 今天有二更呦,说真的不夸我一下嘛我大可爱们~ 满地打滚的作者眼泪巴巴的说。   ☆、真相(二更)   “殿下,相爷,老奴已经这把年纪,孙子找不回来,也实在是没个活着的意思了,就请看在老奴尽心尽力带过少爷小姐的份儿上,赐老奴个好死吧。”李婶颤颤巍巍起身跪下了。   “李氏,你回头看看。”叶枢冷漠开口。   李婶回头一瞧,呆坐在地上,“你、你是……”   “她不是。”叶枢朝许流深伸手,她越过李婶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盯着她一言不发,李婶的目光在她的脸上停了半天,端详了一阵才低下头。   “看来李婶还是有几分负疚的,对吗?”叶枢起身走到她面前,“对苏蕴,你心中有愧,对不对?”   所以才会在见到与她神似的许流深时惊的跌坐在地挪不开眼。   “你抬起头看着这张脸,”叶枢沉声道,“你看着她,她从小没得到过亲生母亲一日的照料,没喝过一口奶,没对母亲撒过娇,没体会过一日父母双全的滋味。”   “比你那小孙子,惨多了。”   李婶微张着嘴巴,淌下两行浊泪。   “当年的事一定是有人从中作梗,才会造成那样的误会,你和已经故去的严氏作为接触到两边的人,肯定难辞其咎,我问你,你二人这行径,与掠走你那小孙子之人,有什么两样?”   李婶缓缓闭上了眼,老泪横流。   “报应,报应啊……”   她羞愤难当,以头抢地,端的是不打算活了。   只不过刚一下,额头便触到个软软的东西。   叶枢像是早已预料到,伸脚在她额前挡住了。   “殿下!”   “殿下!”   “阿枢!”   几人同时叫道。   他看着许流深摇摇头,无妨。   “我话还没说完,”他又转向李婶,“这次的祈福大会没有你小孙子,也不代表再无可能找到他。”   李婶茫然抬头,“殿下您说什么?我小孙子还能找到?”   “我没这么说,只不过既是我大乾朝天子脚下丢了的孩子,差人好好找找倒不是希望全无,至于要不要去找,”他负手走回许流深旁边坐下,“这就要看你的表现了。”   李婶顿了顿,不甘心的问:“殿下当真能帮我找到孙子?”   “不保证,但会尽力,你没有讲条件的资格。”他牵过身边紧紧攥着的小手,“同辛,扶她起来说。”   李婶的心理防线彻底垮塌,愧疚与希冀交织在心头,扫视屋内众人,沙哑着开了口。   “我那时叫猪油蒙了心,还真以为这样才是对相爷、对阿蕴都好。”   许流深猛地抠住了手心,被身边男人揉着松开又交叉着握紧,以防她再弄伤自己。   “相爷那时家中不依,老爷夫人都不同意这门亲事,特别是老夫人,反对得厉害。他只得偷偷把有孕在身的阿蕴安置在城郊的民宅里,叫老奴和严氏照料。”   “相爷总共没来过几次,不过钱财是没短过,我和严氏私下里闲聊,都觉着以阿蕴的身份绝对不可能嫁入府中,只能是被当成外室养在这里,凭良心说,阿蕴对我们二人,不差。”   许知守眉心抽了抽。   “可后来相爷来的越来越少,一次我进城替阿蕴买些布料做孩子衣裳,听闻上月相爷大婚,迎娶了萧家大小姐还连贺三日,回来心惊得不敢告诉阿蕴,心里还是可怜这孩子,那时她情绪已经不是很好,吃饭休息也不好,都七个月了,还穿得下先前的衣裳。”   许知守嘴唇绷紧,心里像被火钳钳住似的又疼又辣。   李婶看了他一眼,继续说,“八个多月时,有一天阿蕴突然说肚子疼,我不知到哪里去找大夫,只能连夜进城去找相爷,可那夜相爷带着新夫人去应酬,很晚都没回来……”   “我等了很久正要走,被老夫人的贴身丫鬟看到了,老夫人生疑就将我带回去盘问,我……”   “你就交代了?”许知守眼底一片猩红,指着她难以置信的吼,“你儿子当初的命,是我救的!”   不然也不会放心将阿蕴交给她去照顾。   李婶颔首,忏悔不已,“是我该死,借口找的太拙劣,也不懂应对,在老夫人威逼利诱之下,便吐口了……”   许知守气得揉着太阳穴,“再后来呢,你说!”   “再后来,老夫人思谋一阵,派了心腹带着大夫随我去了一趟,得知阿蕴确实有孕在身,而且那时月份大了诊脉诊得出,大夫回去报告老夫人时,我才知道是双胎,老夫人觉得双胎来的难得,便有了去母留子的心思。”   “新夫人萧氏生产的日子比阿蕴要早一个月,那段日子相府上下都围着萧氏转。老夫人本计划着先将阿蕴的孩子养在外面,等萧氏恢复好些了,再找机会把孩子接回来,免得影响相爷和萧氏的感情,可谁知萧氏生产当日就难产……”   “萧氏殁了没几日,阿蕴也发动了,她是双胎,大夫说生产风险太大,老夫人当即明白,明确的说……”李婶看了眼许知守。   他已经猜出个大概。   “老夫人说,如有意外,保住孩子,”李婶擦了擦泪,“有老夫人在,就算是阿蕴凭着孩子勉强入府,以后也不会好过的,我想那还不如叫她拿笔钱远走高飞……”   “于是我和严氏依着计划照顾阿蕴生产,她痛的几经昏厥,我们以为她撑不下去了,求着大夫再用些法子救她,大夫被缠得没法,开了些猛药下去,孩子顺利生出来,阿蕴却元气大伤,睡了三天三夜才清醒,可怜她都没能看上两个孩子一眼,就被老夫人的人带走了。”   “时间仓促,他们只找到一个出生就夭折的孩子,我和严氏便告诉阿蕴,那是她诞下的,很可惜……”   “她要见相爷,可相爷那时在忙萧夫人的后事,怎么会来,没等来相爷,倒先等来了老夫人的人,说相爷得知孩子没了,认为是不祥之兆,念在阿蕴对他有恩,赠她黄金百两,以后就不必再纠缠了,我多嘴提过一支相爷送的簪子,也被要回去了……”   “你们他妈的……还是人吗!”许光尘低吼着咆哮出来,眼角都是潮的。   李婶痛苦的闭了闭眼,“都是老奴的错,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也心疼你们的娘,和严氏一直陪着安慰她,她看着也不吵不闹,我们以为难过阵子,总能过去的。”   “可没过几天,我和严氏一回来,发现阿蕴不在,床上整整齐齐,百两黄金原封不动的放在那里,我俩心说坏了,赶紧出去寻,最后在江边寻到一个用料做工极好的襁褓,是用来包那个夭折娃娃的,想必是她连一丝一毫与相府有关的东西都不想要带去了……”   长长一声隐忍的抽泣,叶枢把人环在怀里,许流深早听苏蕴云淡风轻的说过,此时脑中浮现那场景,还是抑制不住哭出了声音。   李婶在脸上不停地抹着泪,“这都是我的报应,我的报应……”   “那老夫人呢?她可知道阿蕴跳江的事?”许知守鼻音极重,细听可闻话音里的颤抖。   李婶点点头,“瞒过了您之后,老夫人叫人给我和严氏一大笔银子,叫我们守口如瓶,我们将这事告诉了她,她也怔楞了半晌,手中佛珠崩断散落一地,我二人心中有愧,便求老夫人叫我们留在府中照料刚出生的少爷和小姐,他们没了亲娘,相爷续了弦怕是不会善待他们的……”   “其实老夫人后来几年性情生变,也有这件事的原因,老相爷过世之后她愈发神志不清,觉得是她造的孽牵连了老相爷,最后一刻也在愧疚中无法自拔,撒手人寰。”   许流深死死攥着叶枢的衣襟,哭得肩膀直抖,许光尘把脸埋在手心里,强自压抑着情绪。   许知守垂着头,看不清表情,只有扶着桌边的手背上青筋绷起。   叶枢的手不知在她背上安抚了多久,下巴抵在她的发顶,蓦然生出浓重的共情来,心疼得想劝也不知从何下手。   他轻声吸了下鼻子,威严的睨着李婶,代替许家人开口问道,“你今日所说一切句句属实?”   李婶扑通跪下,“老身不敢欺瞒殿下,句句属实,其实若不是相爷当年娶了萧夫人,我们也不至于人性全无,非搅得他们母子离散,我们只是觉得……”   “你觉得……你觉得?”许知守颤声打断了她。   “那是我与萧南烟合谋的一场戏!本就是为了骗过各自家中,只求与挚爱相守,想不到竟在你们这里失算,错过了整整十八年!”   李婶大惊失色,如五雷轰顶般回不过神。   良久,她才凄楚一笑。   “我懂了,难怪相爷十八年再未娶亲……”她喃喃念着,俯身重重叩首,“相爷,老奴对不起你!”   说完她使尽全力向着旁边桌角猛扑过去,顿时额角血流如注。   几人都被惊呆了。   叶枢最先反应过来,朝着同辛扬手,他走到堂后,竟带了个人出来。   李婶气若游丝的侧躺在地上,远处的光晕中,一个黑影向她缓步走来。   “你……你是……”她举起枯木似的手,以为是将死时现出了幻觉。   “是我,李婶。”苏蕴走到她身边,神色复杂的垂目看她。   “是你……阿蕴,好,好,你还好好的,我就,就放心了……”李婶艰涩的笑了。   “何必呢?你的孙子……”她看看李婶汩汩冒血的伤口,救也救不了了。   “我没、没脸见他,”李婶吐了一大口血出来,声音嘶哑,“殿下若能,若能找到,找到他……”   气息到这里便断了。   死不瞑目。   几人都还陷在李婶暴死和苏蕴出现的震惊中,叶枢拧着眉头扬扬手,示意将人抬走。   “若能找到他,本宫会叫他在你坟前添一抔土,点三炷香,磕上三个响头。”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这里就一口气写完了,欢迎捉虫~ 今天也是二更的傲娇作者呢~感谢在2020-10-14 20:30:53~2020-10-15 20:52: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馒头叮叮当 3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认亲   日暮西沉,门外的旗子动也不动。   许流深坐在院中石凳旁,红着眼睛,时不时还抽嗒。   “乖了,别哭了。”叶枢无奈的揉揉她的脸,她哭了多久,他这心里就像被狗啃了多久。   李婶被人抬出去后,他们便也识趣的退出来,将空间留给许知守和苏蕴。   那一番真相,在场几人皆是听得清清楚楚,不胜唏嘘。   “里面那个,居然就是……娘?”许光尘茫然看了眼紧闭的门,这个称呼他从没用过,乍然说出口来还有些生涩。   他本想留下,可许知守沉着脸,太子搂着妹妹顺便把他也给拉了出来。   “嗯,咱娘。”许流深点头,她努力将自己从原主身上甩脱出来,不厌其烦的告诉自己,那些苦难与分离都是原主的,与她一家无关。   饶是这样,也还是缓了半天才从伤情中抽身出来。   又突然觉得自己何其幸运,从小被爸妈和哥哥疼宠到大。   现在还有……   她抬眼看向面前的男人,看着他拄着下巴一眨不眨的看着她,突然又想哭了。   叶枢没辙了,索性张开双臂勾勾手腕,“要不然再抱抱?”   当着许光尘的面,他其实并没盼着她会乖顺的倚过来。   谁知下一秒肋骨一痛,小丫头迎面撞过来,将他抱了个满怀。   他难掩嘴角笑意,把人抱的更紧。   明明哭唧唧的是她,可抱在怀里觉得安心无虞的却是自己。   “你们俩……”许光尘看不下去了,里面一对不声不响闭门畅谈,面前一对腻腻歪歪你侬我侬,就他自己孤家寡人,爹不疼娘不爱,妹妹妹婿不理睬,什么世道。   有没有人能站出来做个人。   “他们到底是谈的怎么样了,我想进去。”哥哥有小情绪了。   “你觉得合适吗?”许流深瞪他一眼。   “怎么不合适了,那是我娘,你特么只想着诓我去做衣裳,竟然不告诉我那绸缎庄老板就是娘!”许光尘想起来就大为光火,当时匆匆一见还暗叹一声这老板娘颇有气质,只是心思全不在那,老板娘要送什么贵宾身份,他也不稀罕,放下银子就走了。   “你早说了也不至于叫李婶跑了,这一顿好找!”   “你在凶她?”叶枢抬头眉峰一挑,问道。   许光尘:……   “不、敢。”他绷紧了唇线,憋出两个字来。   许流深看着哥哥秒怂,又没脾气了,她自己知道这个中情况,可哥哥是实打实的十八年没见过亲娘。   “哎算了,”她从某人怀里出来,径自去取了只大碗和一把锋利的小银刀,朝着许光尘偏头说,“走啊”。   两个男人不明所以看着她手中物什。   “要进去总得有个借口吧。”她嫌弃的看了他俩一眼。   不怪屋外听不见半点声响。   自屋里人走光后,苏蕴就背身站在那里没动过。   门一关,许知守从椅子上站起来快走两步,伸出的手快要碰到她的手肘时却犹豫了。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的站了半天,谁也没出声。   她的身体还好不好,她可有听见那些话,她可知道阿尘和阿深是他们的一双儿女,她怎么会在这里……   许知守几度想要开口,可话才到嘴边,喉头就是一紧,怕一开口就溃不成军。   理直气壮的怨了她十八年,他一度觉得自己将一双儿女拉扯大堪称忍辱负重,可在得知她当年受过的苦遭过的罪后,始知与她比起来,自己这十八年过得已经太怡然。   最后还是苏蕴先回头,开了口。   “李婶说的,我都听到了。”   对上那张爱过也恨过的脸,许知守险些绷不住情绪,他喉咙滚了滚,只低低吐出个“嗯”。   苏蕴定定神,无声叹了口气。   “既是这样,我便可以了却这十八年的怨念,安心的走了。”   “走?你要去哪里?”许知守一步上前拉住她的手腕,眼底一片猩红。   “回望州,”她没挣开,“要不是太子殿下叫人在奉国寺找到我,我现在已经出城了。”   “奉国寺?”   “是,”苏蕴抿唇,“阿深给了我那簪子,我这几日举棋不定,听闻今日有祈福大会,便想去奉国寺求一支签,好决定是最后去看她一眼,还是直接走。”   “玉出昆冈石,舟离苦渡滩。”她回忆道,“签文便是如此,解签法师说,这签文意指——水落石出。”   “转身便被太子的手下请了来,道是当年的事另有隐情,趁着混乱把我带到后面。”她抬眼扫了下后堂。   “是我对不起你。”许知守哑声道,他自己都没注意,从得知找到李婶时到这一刻,他一口水都没喝过。   “可你已经知道了真相,为何还是要走?我们……”   苏蕴打断了他,“我们不可能了。”   她深深吸了口气,把眼泪憋回去。   “阿深和阿尘是我的儿女,你把、你把他们照顾的很好,知道这个我已经很开心了,可我一天都没有照顾过他们,如今阿深贵为太子妃,许大人贵为国相,我留在这里只能给你们招来非议……我……”   许知守一把把人扯进怀里,“说什么傻话!”   苏蕴浑身僵硬,眼角流下两行泪来,嘴唇颤抖着一个字也说不出。   十八年了,她已经忘了在这个怀抱里是什么感觉。   “我不在乎那些,阿深阿尘他们更不会在意,否则我们何必大费周章!”   “阿蕴……”他压抑着开口,“郊外林中醒来,你怕我为难,逃过一次,十八年前,眼看我们就要苦尽甘来,你受人挑拨,又逃了一次。”   “现在真相大白,你怕我和孩子们被人非议,还要逃第三次吗?”   “你什么时候才能为你自己着想,疼惜自己一回呢?”   “我……”苏蕴无言以对。   “你十八年未曾再嫁,你敢说一句心里不再有我,我就放你走!”粗声中透着一丝颤栗。   苏蕴心里挣扎万分。   得知外面两个竟都是她的孩子,她兴奋得快要目眩,连李婶和老夫人做下的那些恶,好像都没那么重要了。   可稍一冷静,退意便袭上心头。   全京城都知道,许家少爷小姐是许知守与明媒正娶的萧氏所出,若是这时冒出来一个她,许知守又当如何自处?阿深贵为太子妃,又怎能有她这样出身的母亲?   若非如此,她早在见到那青玉簪的第一眼时,就会冲去找亲生女儿,而不是谋划着要走了。   门被一把推开,许流深站在门口满脸是泪,委屈得让人心酸,“为什么要走?”   她快步走进来,身后跟着许光尘,红着眼睛望着苏蕴,眼中是同样的不解。   许流深咣当一声将碗放在桌上,点起烛台将银质小刀放在火苗上烤,哭得梨花带雨形象全无,“是不是不相信李婶的话,不信我和哥哥真的是你生的?好,好,我们来滴血认亲!”   她伸出食指,举手拿着小银刀便要割下去,苏蕴见状想也没想伸手去拦,锋利的银刃便在她虎口处划了一道,很快便渗了血出来。   “阿蕴!”   “娘!”   “娘!”   三人同时出声,许知守一把抓过苏蕴的手,怒瞪了许流深一眼,“胡闹!”   “娘不信、不信我是她的女儿……”许流深瘪着嘴哭出了声。   “没,没有,”苏蕴赶忙用另一只手去给她擦泪,自己也淌下泪两行,“娘怎么会不信呢?不需要什么滴血认亲,单看到你和阿尘,娘就信了……”   兄妹俩生的是许知守的眉眼五官,阿深像她秀美,阿尘像父亲硬朗,爹娘的优点都被两人悉数遗传了。   “娘从一开始见你就莫名觉得亲,那时没注意,现在回想,第一次你上门时百般挑剔,便是那样,娘也不觉得你讨厌,后来还与你交好,这不就是骨子里的亲缘使然吗?”   许流深胡乱抹了把脸,“那娘为什么还要走?我都听见了,什么怕影响我们,我在京城里名声就没好过,我什么都不怕,你呢许光尘!”   许光尘红着眼睛拼命点头,“我更无所谓,娘你不是没看到,几天前我才在闹市被爹当街按着打了一顿,我有什么在意的,我当时就想,要是我娘在,她、她肯定不会叫我受这委屈!”   苏蕴说不出话来,眼泪决堤似的流。   下人拿来了医药箱,“我来吧,爹。”许流深伸手。   许知守一把推开,“你们俩我都带了这么大,这些爹比你强。”   他熟练的拿起工具给苏蕴处理伤口,许流深瞧着那神情和这场景,有些恍然,下意识的看了看门外。   狗男人斜倚在门边,抱臂含笑看着她。   “别哭。”他用口型示意,伸手指指自己心窝。   心疼了。   “我装的。”她也回了个口型。   这种场景不来一番撕心裂肺,怎么能叫亲娘留下来呢。   叶枢摇摇头,她眨眨眼,二人心照不宣的笑了。   许知守包扎好,将苏蕴的手轻柔的握在掌心,“阿蕴,留下吧,有我们爷仨护着,再也没人能伤害你。”   “留下吧,娘。”许光尘擤了擤鼻子,“你要是走,我就去出家。”   “乱说!你这孩子!”苏蕴假意嗔怪,在他耳朵上轻轻揪了一把。   “娘你听他说吧,他浪的要死,才舍不得滚滚红尘。”许流深挤兑他。   “去去去,跟你夫君腻歪去,看你就烦。”许光尘早就看他俩一直眉来眼去的,羡慕嫉妒不已。   他什么时候才能有这么个同心连气小丫头疼一疼。   “去去去,你们俩都出去,我看你们也烦。”许知守嫌他们吵,一锅往外哄。   兄妹俩对了个眼神,异口同声道:“出去可以,娘要保证不走了!”   三人的目光都聚在苏蕴身上,她看了看他们,这都是她最亲的人了。   她又看了看门边的叶枢。   “夫人不必担心我这里,不管阿深是谁的女儿,她都是我的妻子。”他知趣的给苏蕴一颗定心丸。   这话叫苏蕴很是触动,她看看面前三人眼中的殷切,终于轻轻点点头。   “不走,不走了。”   “好耶!”三人同时扑上来,把苏蕴抱的喘不过气,但此刻成了她十八年来最心满意足的时刻,满眼都是她遗落人间的挚爱,满心都是失而复得的欣喜。   “行了,别偷听了,爹娘一定攒了几肚子的话要说。”许流深拎着哥哥的领子把他从门前拉走。   许光尘心情极好,不同她计较,“看来晚膳得我们三人自行解决了,我做东,出去吃吧。”   许流深看看狗男人,他揉揉她的脖子,“随你,哭得那么卖力,是该好好补补。”   “我天你不是吧许流深,那是装哭啊?”   “不哭的惨一点,怎么叫娘心软啊。以你的演技是理解不来的。”她翻了个白眼。   “是是是,演技是不及你,要不当初也不会叫你们瞒着,搞得我还怠慢了人家千阳。”许光尘不爽。   哎呦,人家千阳。   恋爱还没一撇呢,酸臭味先捂不住了。   “你记得就好,这几日赶紧去备些厚礼,约个时间跟‘人家千阳’赔礼道歉吃个饭。”   “用你说,”许光尘不屑道,“早就买好了。”   许流深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嘴角勾了勾。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妃:我哭了……我装的…… 狗男人:我心疼……我没装……   ☆、举人   几天后再见许光尘,他已经能够勉强人模狗样的重操蹲大牢挨家法之前的光辉形象了。   只不过出门在外畏缩了不少。   他抱了个木制盒子,八成是给千阳的礼物,刚好方便挡脸。   “你帮我好好看看,是不是有人在打量我,还指指点点的?”他疑神疑鬼的问许流深。   “没有啊,”她看傻子似的看他一眼,“你是被爹当街揍出心理阴影了吧。”   “呵,说不好真是,我现在跟谁对上眼都觉得人不怀好意,”他嘁了声,“爹他老人家倒好,本就忙的整日难得一见,现在更是得空就往娘那儿跑。”   许流深扑哧一声笑出来。   祈福大会之后,除了第二日他们一家四口一起吃了顿饭之外,她和哥哥提了好几次要吃顿正式的团圆饭,都被老爷子拒绝了。   “这顿饭往后面缓缓,我自会安排,这刚认回来几天,一吃饭估计又要哭作一团,你娘苦了那么些年,我见不得这个。”   他义正严辞的劝退儿女,自己却每天加紧忙完手头事就去看苏蕴。   “我也劝爹赶紧挑个好日子把娘迎进门,不是大家都方便么。”许光尘摊手表示不懂。   “说得容易,爹替萧南烟守了十八年的贞节牌坊,这是公认的,”许流深道,“要娘没名没份的来,他肯定不依,可要是高调娶亲,街头巷尾闲话肯定是少不了,还有咱们俩的身世问题……”   “要这么说,那还真得从长计议。”许光尘也收起嬉笑的神情,“要是爹娘再背上骂名,咱相府算是全员声名狼藉了。”   “你就先别急爹娘了,他们这把年纪,形式的东西兴许都没有很看重了。”许流深走到一处酒肆前停下,“还是操心操心你自己吧,等下见了千阳,你可得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做小伏低夹菜添酒,记住了没?”   他没好气的白了妹妹一眼,“道歉而已,诚意最重要,我这屁股都还不能久坐,冒着被人嘲笑的风险出来赔礼道歉,我都替她被我感动到了。”   许流深:……   “我也就是给你举个例子,叫你有点儿B……有点儿自知之明别摆大少爷架子,反正不管人家怎么发牢骚抱怨,你赔笑就是了。”   二人一路上楼去了早已安排好的厢房,千阳还没到。   “嚯,环境不错,清幽雅致,”许流深打量了一番这里,“果然吃喝玩乐才是你的正职。”   “你特么少撅我两句是嘴都无处安放了么?”许光尘不甘示弱,把盒子放在手边,“我特意挑了这家苏帮菜,想着照顾你们姑娘家的口味,你就留着嘴跟你家男人说软话去吧。”   “你嘴皮子厉害起码一半是我的功劳好吧?我男人给你送来的律法看得如何了?”   我男人……   说的怎么这么他妈自然。   许光尘冷笑一声,“已经记了一大半,条条款款的不难,运用自如才要靠这里。”他指指自己脑子。   妹妹竟没反驳这句,还满意的笑了。   “这个你没问题的,我看好你。”   这,猝不及防的,   笑得他还有点发虚。   “阿深等久了吧!”雷厉风行的女人登登上楼,人离着几丈,声已入耳。   “千阳!”她眉开眼笑的起身相迎,许光尘抬抬屁股要起身,蓦地看她身后还跟了个男人,就有些不爽,又原路坐了回去,整个身子的重量突然压回了屁股,那酸爽。   千阳看他嘴角抽了抽,大大方方的拱手作礼,“许公子。”   许光尘嗯了声,草草回礼,余光接收到妹妹的一记眼刀。   “咳咳,千捕头好,先前多有得罪,聊表歉意。”   他将桌上的盒子朝空位处一推,不老乐意的。   又不是不知道今天这顿饭吃的是什么意思,居然带个人来围观他赔礼道歉,不带这么诛心的吧。   千阳或许也没瞧出来他有几分诚意,抬手将盒子推回去,“不必多礼,都是为了查到真相,许公子那日也委屈了。”   “来来,咱们坐下边吃边聊。”许流深赶紧打圆场,她哥就是个憨批,这赔礼哪有这么敷衍的,怎么也是酒过三巡聊的兴起,再恳切的自罚个几杯才有诚意啊。   千阳应允,朝身后男子浅笑示意一下,自己挨着许流深,在许光尘的对面坐下来,于是四方桌只剩一边,那男子含蓄的对兄妹俩颔首后,也坐了下来。   “哦对了,这位公子就是你那青梅竹马的小哥哥了吧?快给我们介绍一下。”   “段萧,”她张开手掌言简意赅的介绍,“我的……”   “在下是此次来参加会试的举人,也是千阳的未婚夫婿。”段萧抱手道,沉稳的神态中藏着一丝不易觉察的自豪。   三人都有一瞬的发怔。   千阳是因那句“未婚夫婿”,毕竟两人还没真正订亲。   而许光尘和许流深一半也是因为这个,   以及,一个举人……在他们兄妹面前有什么好牛逼的?   可唯一出戏的那位似乎全然意识不到,还以为自己堂堂一举人认领了“未婚夫婿”的身份,大大的给千阳抬了脸。   直肠子的许光尘面色平静的张开嘴:哇,实在是太厉害了。   千阳眉心一皱,心知段萧这幅短视的样子叫许少爷看了笑话。   “抱歉啊阿深,许少爷,萧哥他刚到京城几天,对这边都不熟悉,今日先帮他打扫了住处,下午还要带他去拜会一位师傅请教学问,中午就……”   “没事没事,就咱们几个,没外人。”许流深看了眼段萧,发现他头转向千阳,眼睛却看着自己,视线相触又马上移开,于是笑眯眯举起酒杯:“来,段举人,幸会幸会。”   心说,傻逼。   许光尘倒是看了他们俩一眼,没再说别的。   起初几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得还算客气,可几杯下肚,段举人有些飘飘然,话也多了起来。   “我和小阳从小一起长大,那时候她还像个小男孩,成天同我一起闯祸,不过每次我爹娘要罚,她都替我认下,我爹娘便不好意思说重话了,傻瓜。”   他含情脉脉的看着千阳说道。   “那她爹娘就不会罚她吗?”许光尘忍不住问。   “我爹娘走的早,那时同祖母一起生活,不大管我这些。”千阳淡淡解释。   “对,那时候多亏了我爹娘时不时还送些吃的过去,后来小阳的祖母临终前,托我们家照料她,”段萧抿唇笑了下,“我与父母搬走后,好几年断了来往,还是亲戚走动时提起,当年托给我的小丫头现在已是京城第一女捕头,这才辗转联系上了。”   说完,段萧覆上千阳桌面上的手捏了捏。   许光尘下意识也去看她,她没收回手,眼中竟流出一丝难得的柔情,仿佛也很怀缅两人同舟共济那时候。   他默默喝了杯酒。   京城第一女捕头?   这种货色也入得了眼?   是够傻的。   “我、我去方便一下。”段萧起身出去。   “小心一点。”千阳叮嘱着,直看着他走出去才将视线收回。   “不是吧?那天你说的还是青梅竹马,这才几天就未婚夫婿了?”人一走,许流深赶紧问。   什么未婚夫啊。   又特么加难度。   “没,还没订亲,不过他说……会试之后他的爹娘会来京城提亲。”她垂了下眼角,抿唇笑笑。   不知为什么,许流深并没觉得她提起这事时有多高兴。   不过既然没订亲,那事情可能就还有缓。   那个段萧,看着就不太叫人舒服。   “你原来喜欢这种的?”许光尘笑着摇摇头。   千阳抬目,从容道:“许公子,我如果没理解错,这顿饭咱们是奔着和解来的吧。”   她无声叹气,“我怕他拘谨,来前没有告知你们的身份,萧哥一家走了许多年,对京城中的世家望族自然不够了解,他能在乡试中高中,你们觉得不值一提,可放在百姓之中已经是祖上积德要烧高香的大好事了。”   “起码,”她对上许光尘的视线,“他这举人不靠别人,是实打实自己考中的。”   许光尘眯起眼,“你这意思,阿深做这太子妃,我这锦衣玉食的大少爷,都是靠着我们那个宰相爹的喽?”   段萧回来正要推开房门,许光尘这话堪堪落入耳中。   他惊的半张着嘴,退回到门后的阴影里。   “人家千阳不是那个意思。”许流深在桌子下面踩他一脚。   这二傻子怕是还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处境。   “正好,趁着萧哥还没回来,我提一下啊,之前帮我哥洗清冤屈,千阳绝对居功至伟,查完刘家,安排好升堂,还自己跑去给你找证人游说了半宿,”她给三人倒满酒,“我哥呢,虽然爱玩,但还不是那么混蛋,被冤枉了一急就上脸,不过后来他可是后悔死了,我一直说叫他诚心赔个不是就行,结果他非要去给你买了礼物……”   许流深说完,把木盒子往千阳怀里一塞,“收着吧,我哥可不是小气人,你不收他不安心。”   千阳看了一眼盒子,“我没看错的话,是悦容庄的胭脂水粉,这么一大盒太贵重了,而且我也很少用这些。”   “收着吧,”许光尘托起酒杯,“千阳,那日多有冒犯,当着你那未婚夫君的面我不好开口,对不起。”   他举举杯子一饮而尽。   “我挑的都是很适合你的,绝不艳俗。你本就英气,稍微花些心思,必定美得出自己的风骨。”   许流深眉心重重一跳。   这货是不是生怕人家看不出他阅女无数?   不料千阳听了这话,却意外别开眼,带着刀茧的纤长手指在盒子上捏了捏,“那就,多谢许公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阳光CP喽~   ☆、盯梢   “小阳,我见你朋友兄妹二人衣着华美气度不凡,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啊?”许家兄妹一走,段萧便漫不经心的问。   千阳默了默,“就是我办案结识的一对兄妹,感情很好。”   段萧才不关心他们感情如何,他在外面听得真真切切,那二人一个是宰相公子,一个可是当今太子妃!   而更叫他心花怒放的是,他们俩与千阳之间毫无阶位高低之分,太子妃同她还热络的很!   千阳啊千阳,这么多年不见,你可真是太叫我惊喜了!   “是吗?我听你叫那姑娘阿深,叫她哥哥许公子,”他若有所思的说道,“前些天刚巧在集市听人嘴碎说起最近京城里,许宰相家出了点事情什么的,又有人说出事了也不怕,人家许家大小姐许什么深可是当今太子妃,太子监国,哪里会叫许家出事……”   “可能我多心了,小阳,以你一个县衙捕头,应该不会和太子妃那样交情匪浅啊,哈哈。”他说完干笑了两声。   千阳抬眼看他,没接话。   段萧面色一滞,很快恢复,“嗐,我就听了一耳朵闲扯几句,走吧,我们赶紧去你引荐的师傅那里吧,春闱也没几日了。”   “好,萧哥,你要加油啊。”千阳刻意拔高些声音,“最近要多休息,不要熬夜读书。”她指指他眼下两团阴影。   “好,还是我的小阳体贴大方。”   另一边,许光尘直到跟妹妹分道扬镳的前一刻,都还在吐槽这京城第一女捕头浪得虚名。   “你说说她,查案一套一套的,怎的对上个男人就把脑子扔了?”   “从小傻乎乎替人顶雷,人家一走几年音信全无,这听说她做了捕头了,嘿又能联系上了,一说起来人家中举多光宗耀祖似的,就那连她说话都要打断的德行,一点儿风度涵养都没有,举人举人,哪儿值得举荐了?”   许流深义正严辞的点头,“没错儿,不能举,不能举。”   许光尘一拍大腿,“对!短小,不|举,段萧那孙子都占齐了!”   “哈哈哈哈哈……”两人笑的上气不接下气,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到了东宫的西侧门门口,许流深勉强止住了笑,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无波无澜的甩了一句“哎哥你是不是喜欢千阳啊”出去。   许光尘顿了一下,又接着笑了半天,“别开玩笑了!降不住降不住!”   许流深“呵”了一声,“反正你那些律法记熟了之后,还是要去找衙门报到的。”   她轻巧的从马车上下来,拍拍身上衣裳,说了句,“你要真觉得段萧人不行,那总不能看着千阳往火坑里跳吧?人家救你一回,你也救人出火海一次,才算公平吧?”   说完她挤了下眼睛,不等他回应就大摇大摆进了宫门。   许光尘扯扯嘴角。   听你扯淡。   话虽然这么说,时隔不过三五日,许光尘就去县衙报到了。太子殿下亲自交代过的事,褚大人哪里敢怠慢,亲自拿着本朝刑律上阵,去考许光尘。   难为堂堂正正褚县令,在放水与严苛之间左右横跳了半天,最后咬牙一考,他居然全对?   别说是褚大人,就连旁边的千阳都挑眉露出了少有的意外神色。   “许大公子天资聪颖,太叫老夫惊喜了,这刚开始就先跟千阳了解一下办案的程序。千阳,人我就交给你了,办案时候万万注意许公子的安全。”褚大人拍拍千阳的肩膀,给了她一记“保重”的眼神儿。   千阳眉心狂跳,把这么个祖宗交给他,不能怠慢不能敷衍,说不得骂不得,还得顾着他的安全,这不添乱么。   “吃喝玩乐不香么?许公子非要来这儿受累。”褚大人一走,千阳就板脸同他说道。   “香。”许光尘离着她几步之外吸吸鼻子,“这悦容庄的止汗香粉还真是不错,清浅宜人,若有似无,甜而不腻。”   驴唇不对马嘴,千阳瞪他一眼转身阔步走开,只撂下一句“我这可不哄着祖宗,活儿得干,风险自担”,在一丝馨香的微风里飘散开来。   相府中本就人丁不旺,这段时间以来,老的有空就往绸缎庄跑,小的天天准时去县衙报道,府中就更没人气儿了。   导致心血来潮回门一趟的许流深大失所望,没下马车就调头走了。   “都什么人啊,一个个见色起意不着家,我都看不下去了。”她气得颠了两下腿。   “别乱动。”某人在旁边锢住她的手臂。   哦对不起,还坐在他腿上。   一听门口家丁说老爷少爷又是都不在家,她气得跺脚,一个没站稳跌坐在人家怀里。   还乱扭。   “那个……我忘了。”她心虚道。   都成年男女那点儿事儿,最近两人又腻歪出了新高度,这“坐怀有乱”委实有点茶得欲擒故纵,惹人浮想联翩。   她抿唇起身坐在他对面,他也没拦。   “那要不然回东宫吧。”她故作自然的说,“看来以后回门省亲也得提前下个拜帖约他们档期了。”   叶枢想了想,“都这个时辰了,外面吃吧,刚好今天不忙,下午带你去转转。”   “那……也行。”   两人去了一家专做淮扬菜的酒楼,时辰尚早,人还没什么上座,二人挑了个角落坐下,方便说话。   “听宝莲说,李婶那大孙子,还真叫你找到了?”许流深把汤放在叶枢面前,又给自己盛了半碗。   “嗯,”他点头,“我的人效率高,找到了她儿子儿媳,根据当年的情况,在几百里外的渭城找到了,身上特征都对得上。”   “厉害了,那然后呢?”   “那大孙子都十多岁了,是被人掳了去丢在路边,后来被个拾荒的光棍捡回去养的,根本不记得自己身世,同辛只叫他养父带着说是给祖辈上香,带去磕头添土了。”叶枢平静的说,“许她的,算是没食言。”   边说边夹了个狮子头到她碗里。   “是,没必要叫孩子知道那些,徒增负担,那李婶的儿子呢?”她点头,只把上面一小簇蟹粉吃掉,狮子头几乎没动。   “她儿子儿媳搬离京城后又生了两个孩子,日子过得尚可,李婶那儿子先前有心想要回来寻寻亲娘,被些琐事绊住了,知道他娘突然没了还有些愧得慌,同辛带着他去李婶坟前,先揍了一顿,才告诉他儿子找到了。”   “一走十几年杳无音讯,现在悔个屁。”许流深嫌弃的皱眉。   “所以啊,”叶枢舀了一块狮子头递到她嘴边,许流深一口下去,唇边沾了酱汁。   “想做的事要趁早,不要留遗憾。”叶枢用拇指擦过她唇边,挑了挑眉。   许流深坚定的绷住表情,赞许的点点头。   少骗我上车。   最后她还是没吃多少,任某人举着勺子连哄带凶也不张嘴了。   许流深摇头:“我看你是想胖死我。”   狗男人冷哼:“我看你是想硌死我。”   自诩身材管理严格的女明星突然怂了,游移着视线就是不看他。   “一会儿去哪儿?”叶枢拿她没辙,只好问正经的。   许流深乱飘的视线突然就定在一点,她眯了眯眼睛,冷哼一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去,捉,奸。”   叶枢顺着她的视线一瞧,一男一女动作亲密,不认识。   “替谁捉奸?”   “千阳。”她恨恨道,“我哥说的没错儿,查别人一套一套的,对上这什么破竹马就不带脑子了。”   叶枢明白过味儿来,“我安排他去县衙旁听,你要褚大人指定千阳带着他,还真的是要撮合他们俩?”   “那倒不是,千阳是最有经验的,我哥脑子好嘴又快,他俩磨合一段就无敌了。”许流深小声说着,眼光死死盯着不远处的段萧,他带了个丫头,从长相到气质都被千阳死死碾压。   “男人都是大猪蹄子,正牌准妻子又美又飒,还要在外面沾花惹草。”眼刀要是能物化,那对狗男女已经变成刺猬了。   “这也分人,”被他一并划为大猪蹄子的某人皱眉,“有人比较贪心,洒脱爽利的想要,小家碧玉的也不拒绝。”   就这说话间,那女的故意抱上段萧的手臂贴在胸前撒娇,看得她直反胃。   “山珍海味吃多了想吃点清淡的是没问题,吃屎就不对了。”   叶枢:……   酒楼出来,二人一路尾随那对男女。   “他们这是要去哪儿?”   “看样子是往江边去。”叶枢叹气,“想不到有一天我堂堂一皇子,还要做这盯梢捉奸的勾当。”   许流深狡黠的笑了。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刺不刺激?”   段萧和那女子两人果真到了江边,不过并未停留或闲逛,而是直奔停靠在岸边的画舫。   “呦,还挺大方,花大价钱带姑娘游江。”许流深气又上来了。   “游江?”某人斜目讽笑,“这大中午日晒剧烈,哪有人挑这时候看风景,偷情还差不多。”   确认狗男女进了其中一间隔间后,叶枢长腿大步的上前去找到船家,给了一锭金子,点名要了隔壁的那间,“尽快开船。”   船家看看这出手豪气的公子和他身后不远处的美人儿,心领神会,满口答应了。   说是房间,其实只是被格挡起来,隔音等于没有。   “这臭不要脸的还有点脑子,在这偷情不会被撞到,在城里转悠,万一被千阳手下看到,当场就能把他给废了。”许流深压低了用气声在他耳边说。   耳边痒痒的。   她指指窗边,轻轻走过去紧贴着靠近隔壁的窗口,伸长了耳朵听。   船很快开动,隔壁的声音也断断续续传过来。   叶枢原本坐在一边喝茶,抬目一打量,她像个偷干坏事的小兔子一样,扶着窗棂垫着脚,船一晃,她也摇了摇。   他放下茶杯,走过去靠在她身后,在她脖子后面喷出一道热气,“船开了,抓稳。”   ……   “波几”一声,隔壁似乎是吻到差点断气,连说话都是软的。   “萧哥哥,见你一面可真难。”女的委屈极了。   “我这不是一脱身就来找你了?你知道的,那可是会试啊,我要是能高中就前途无量了……”段萧的牛逼依然吹的响亮。   “要不是因为这个,我才不要日日独守空房,看你和那男人婆亲亲我我,我……”   “别哭啊我的好沛儿!我知道委屈你了,等我会试高中了,一准儿娶你进门!”   “娶我有什么用,还不是做小的。”   “这个……哎,我也没办法,毕竟现在我参加会试还得靠着她呢,我爹娘可是花了大价钱才帮我在乡试中混出头,不能前功尽弃啊,再说做小的怎么了,疼谁还不是我说了算?”   “贱人。”许流深恨得磨牙,原来这厮连举人都是花钱买的。   叶枢也拧起眉头。   “哎痒,痒,”女子娇嗔道,“可那女捕头会武功,万一欺负我怎么办?”   “那倒是应该不会,那丫头小时候受了我爹娘不少照顾,总不能忘恩负义,再说,我要是平步青云了,以后还会怕她?”段萧一边对着沛儿上下其手,脑子里却浮现出那张冷艳的脸来,手上又重了几分。   “疼,萧哥哥,轻一点……”   “好沛儿,这不是五六日没见你了想的慌么,我问了船家,这船到靠岸要一个多时辰呢,我看你、你也想我了吧,嗯?这什么让我看看……”   “讨厌……”   许流深闭了闭眼,再后面的声音就比较想要屏蔽掉了,没有什么有效信息,只剩本能的胡言乱语。   “恶心。”她不打算听完这活|春|宫,下意识退后一步,正正撞进某人的怀里。   男人身子一僵,嘴比脑子快,   “干嘛,你也想我了?”   “滚。”   叶枢回到桌边坐下,声音不大自然,“喝茶么?”   “……行。”   他拿起沸水倒入茶盏,滤进茶海,四平八稳的倒了两小杯,一杯放在她面前。   “怎么?不是要喝茶?”他见许流深动也不动。   她讳莫如深的斜他一眼,把茶杯倒空,“狗男人,你倒的是洗茶水。”   狗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  装镇定翻车的狗男人:…… 七十几章了,也该给狗男人来点粮了,笔给我!   ☆、沉沦   清风朗朗,日头炎炎,江上平静无波,只有画舫沿途破开一道道水痕荡漾开来,哗啦哗啦的水声很快消散在旷然无阻的江面上。   好在约莫一泡茶后,隔壁的两军对垒就见了胜负,一方城门已破,一方鸣金收兵。   于是本就比平日里空荡的船上也消停下来。   “就这?”站在宽敞窗前的许流深差点憋不住笑,故作轻松小声嘲了一句,“爹妈起的好名字。”   然后扭脸朝着窗外吹着江风。   还好就这。   她耳垂都还在烫。   另一边缓了半天,才有娇滴滴笑盈盈的声音零碎传来,女的抱怨她还要装他的丫鬟装多久,以及勉强听清段萧约她什么初六那日直接来这里碰头。   身后的某人也暗戳戳的松了口气。   想起在合欢楼与暗卫接头那么多次,红绣一个人独角戏拉满整晚,如歌如泣抑扬顿挫,台词花样百出,他都能充耳不闻。   隔壁那位的声音可朴实无华得多,来来回回也就那么几句。   他这心里却像一群长毛兔子转着圈跑,瘙得他的浑身燥热,心痒难当。   想肯定是想的。   这阵子就连偶尔气氛到位,他垂头吻下去都是浅尝辄止不敢越过雷池,生怕太冒进,又将人推远了去。   况且这地方实在不太合适,   就还是……看看风景得了。   他走过来到许流深身边站定,一抬腿侧身坐在窗棂上,刚好可以看到她的表情。   他屈起一条腿踏在窗棂上,手臂自然的搭在膝头,看着随意又浪荡。   他要不是个皇子,做个游侠好像也不会叫人出戏。   许流深想。   “好像睡了。”叶枢凝神听了一会儿,指着隔壁面露嘲讽。   “嗯。”只听到粗重的呼吸声,那应该是了。   “太贱了。”许流深无语的看了那边一眼,“初六我叫千阳来收尸。”   “先别,你忘了他刚才说的?”叶枢阻止道,“会试是在初七,我倒想趁机肃清一下这股歪风。”   许流深瞠目结舌,会试在初七,初六这对狗男女还要来一发干巴爹?   “好,反正锤他就对了,只要锤不死,就往死里锤!”   叶枢纵容的摸摸她发侧,“我倒是很好奇,如果这人是个有真才实学的正人君子,你还要硬把千阳和你哥凑一起么?”   她没想过这个,努努饱满的小嘴道:“我不回答假设性的问题。”   “她和我哥就是天生一对。”她又轻声嘟囔一句。   男人伸出修长的手指稍微掂起她的下巴,垂头凑近了打量,总觉得她一说到这事儿就有点说不上来的古怪。   “说的言之凿凿,仿佛会占卜堪舆,知道他们前世似的。”   面前肤若白瓷的小姑娘突然眼神闪烁,一抬头离开了他的指尖。“直觉,直觉好吧,你不觉得他们俩气场很搭吗?”   “不觉得,一点都不搭。”他如实相告。   又不甘心的把她的脸转向自己,凑的更近直视着那双眼,像是一定要问出个答案,“那我们呢,我们是不是天生一对?”   许流深喉头翻滚了半天压下那股不明情绪,故作轻松,“幼稚,我不是说过,你是大乾子民的?”   他眨了下眼睛,眸光黯淡了几分。   “但我是你的呀,傻狗。”   看到他失望的表情,她没心没肺的脱口而出。   起码这三年,肯定是你一个人的。   那双眼里又亮起星火。   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她脸上爱不释手的摩挲,细滑无暇,触感好极了。   江风吹乱了她额角几缕青丝,在两人之间凌乱的飘,扫在鼻尖擦过长睫,缭乱着视线。她轻轻偏头去躲,眼神半刻也没从他脸上移开。   “我狗男人,长得可真好看。”她带着甜香的呼气打在他脸上。   什么心智什么雷池什么进退有度,一下子都抛诸脑后了。   他修长润白的手指从鬓边插入她的发间,将扰人的丝滑青丝捋在脑后,手落在她的后颈上半点没有停留,稍向前一带,吻上她温热饱满的嘴唇。   许流深大脑里空白了几秒,但很快在他一下又一下的流于表面的啄吻中嗤笑出声。   “吻技……好差。”她贴着他的嘴唇轻声说。   下一秒,她双手攀上他的肩头,又快又轻的在他唇齿间舔了一下。   然后她近距离的看见了男人眼里的火花四射。   几乎没有任何抵抗就被他攻陷了,仿佛是为了她那句“吻技好差”在赌气,他细细密密不放过每一寸可以劫掠的空间,连呼吸的间隙都不想留给她。   许流深膝盖发软,脑后的手指隔着头发或轻或重的捏着她的脖子,另一只手不知什么时候也覆上她的后腰,无意识得把人往怀里拢紧。   男人坐在窗棂上,把她箍在身前深吻,眼中□□丝毫不加掩饰,呼吸粗重,手渐渐从她身后游弋到身前来。   “阿深……”情到浓时,他低哑的在她耳边轻唤,紧接着咬住她的耳垂。   细微的痛感叫她短暂的回了神,这还是在江上画舫中!   刚听过别人墙角的人羞的恨不能原地消失!   她手滑下来在叶枢身前一推,被他握住手腕又缠回他的脖子。   许流深心惊,唯恐叫隔壁或旁人把这现场直播给听回去,再次推他时,力道不由得大了些。   可谁知就那稍微落力一推,叶枢在窗棂上坐立不稳,整个人直直向后倒去!   “有人落水啦——”画舫很快停在江心,纷纷有声音问着,“在哪里?男的女的?”   许流深彻底懵了,她没用力吧。   没用力……吧?   她扶着窗边探出大半个身子,平静无波的江面下,肉眼什么都看不到。   糟了!她骤然心上一紧!   他不会游泳!   又是“扑通”一声,冰凉的江水将画舫上的杂音隔绝开来,许流深努力睁开眼,在水下搜寻着男人的身影。   她顺着来时方向往回游,逆着江流,又穿着不便,游过去不是一般费力。   但好在,她看到了那个一身玄衣的颀长身影。   他在不断下坠,手脚绵软的随身体往下,已经失去了意识。   整个心都被拧起来了,她后来也不确定自己在水中哭了没有,只记得眼角一直热着。   她努力朝他游过去。   其实她也只是个半吊子,以前不记得听谁说过,半吊子别下水去救人,因为溺水的人会把你当作最后一根稻草,求生的本能叫他拼命的拉住你,到你脱力,最后多半会共同沉沦下去。   她漫不经心的笑道,笨啊,应该去找人帮忙啊。   一命换一命,多不值得。   她抓到了他的手腕。   没想着找人帮忙,没想万一被拖住了连自己也栽了怎么办,也根本没去想值不值得。   甚至连她刚尽释前嫌的父母,情窦未开的兄嫂,以及还能不能穿越回去,也无暇分神顾念。   满脑子叫嚣着杂乱无章的念头,之中有个沉稳决绝的声音,穿透层层叠叠的雾霭落入心间,比任何都要坚定。   他不能死。   要沉沦,便共沉沦吧。   她浮出水面深深吸了一口气,迅速扎下去搂住他的头向他嘴里渡气,然后不敢再停留,拼命拉着他向上游,天空被水波荡出恍惚的模样,似乎触手可及,可不论她如何死命的踩水,就是冲不出这水牢。   她回身再次吻住叶枢,把仅剩的一点气渡给他,然后游到他身后,托着他的头向上顶。   手臂酸得打着颤,腿早就蹬水蹬得麻木了,完全是凭残存的意志和神经的牵引,逼着自己不停的推他上去。   眼看着临近水面,那阳光已经开始耀眼,谁知叶枢身子一歪,又跌回深处。   许流深眼窝一酸,浑身的力道都泄了。   她恍惚看到江面上已经有小船向着他们飞快的划过来,也有人嘶吼着“坚持住”。   可她真的游不动了。   船上有人试着抛出绳子,有人扑通扑通跳下水,声音忽大忽小的,   “先上来!”   “救一个算一个!”   对啊,上去还有一线生机。   她回望一眼日光,蓦地想到在许多个紧要关头,他比日光还要亮。   她回身朝着更深处扎下去。   该去更暖更亮的地方,她想。   许流深捞住他的手臂顺势攀在他胸前,温柔的亲吻他,江水寒凉,她想记住这薄唇的形状。   你这狗男人,下辈子,可不可以不做太子啊。   她连勾住他的脖子都已经无力,就在将将要松开之际——   突然唇缝上被轻轻舔了一下!   面前的男人半睁开眼!   她以为自己眼花了,退开一点想要看清楚。   下一秒,腰间围上一条有力的手臂,在她犹疑是不是幻觉的一瞬恍然中,男人已经反客为主,抱着她逆水而上冲破了寒江的桎梏。   嘈杂声、水声、呼号声终于渐次褪去,出水的那一刻,氧气倒灌进胸腔,她咳得快要缺氧。   她狼狈的仰头,男人面色青白,浑身湿哒哒的将她抱在怀里,混不见平日的风流恣意和威严肃杀,眼中是比往日更浓重的情愫。   “没事了,没事了……”他贴贴她的额头,声音喑哑。   “混……蛋。”她气若游丝的吐出两个字。   “是,我混蛋,任打任骂,任你处置。”他温声哄着,脚下健步如飞。   许流深想抬手给他一巴掌,最后不过是落在他下颌角上摸了摸。   以确认他们是不是真的还活着。   “我没事……”他眼眶一红,“只想吓吓你,可……”   他被她连番推拒生出些情绪,便想吓吓她,想知道她是不是真有那么不情愿。   “可什么?”她问。   犀利的眸子中突然罩上一层水雾,抱着她的手指下意识缩紧。   “可我现在知道,你比我以为的,更加在意我。”   许流深心里那点小火,噼啪几下就熄灭了。   她突然不想再这么矫情着了。   叶枢上了岸,重金之下很快弄到了马车和干爽的衣服,他先替她尽量擦干些,又把所有能御寒的东西都裹在了她身上。   “我先送你回垚园,回去泡个药浴,别着凉了。”说这话时,他身上还在滴答水。   “我不。”许流深抬眼。   “去你的麒麟殿。”   “你说什么?”他难以置信。   他今天难道不是搞砸了?   许流深抬手揪住他的耳朵,“你不是说,任我处置?” 作者有话要说:  狗太子:出奇……制胜?(搓手手) 太子妃:小心尔的狗头。(掰指骨)   ☆、铃铛      这晚,麒麟殿热闹堪比过年。   两个主子,光彩照人出门去,一身狼狈夜归来,别说小朋友们,就连周嬷嬷都是有很多问号。   主子自然不会对他们解释,太子殿下抱着太子妃走进来,三言两语便将人安排明白了,该备水的去沐房,该去宣御医的去太医院,该煮姜茶的去膳房,该去叫贴身丫鬟宝莲来伺候的……   叶枢刚要随手指个小太监,“算了,还是同辛你亲自走一趟吧,把太子妃惯用的物事带来就好,其他的这边都不缺。”   同辛乐颠颠的谢恩之后头都不回的冲出麒麟殿。   许流深听到动静掀开眼皮,看着那个二哈一般撒手没的背影,脑海中荒诞的闪现一句,儿大不由……   咳咳。   “冷。”她哑着嗓子哼了一句。   “宝莲没那么快来,我伺候行么?”某人噙着笑问她。   她苍白的脸上现出一抹嫣红,往他怀里拱了拱。   心思活络的狗男人早就绸缪了一路,想好了一百种初次同床共枕的打开方式。   待他强装镇定的把人放进沐池中,看着她身上遮了薄薄一层沐巾,水下白花花的两条腿交叠时,心里的期待势如破竹蹿上了新高度。   半露不露的,实在是……   他喉结滚了滚,出口的语气中掺了一丁点恰如其分的小委屈。   “我也冷。”   许流深闭了闭眼,整个人藏进水里。   片刻后她睁开眼,赤着上身、露出紧实肌肉的男人追到下面,勾着她的脖子吻过来,一串气泡咕噜咕噜在二人唇齿间快速腾空,直到炸裂在水面。   这个吻激烈但短暂,是他先停下来的,怕她憋太久,便捏着她的纤腰浮出水面,出水那一瞬,重获新生的相似印象袭来,许流深大气喘了几口,凤眼一撩,“你不是不会游泳吗?”   颇有些秋后算账的意思。   “上次去了西郊半个月,在那边学了学闭气。”   “学这个干嘛?”   叶枢抚着她手腕处淡淡的一条疤痕,“你再下水摸鱼的话,我就能下去捞你上来了。”   叶枢整理好了自己时,许流深已经在他宽大的卧榻上侧躺着蜷成一团。   睡着了。   他小心翼翼的掀开被角,与她面对面侧躺着。   烛光隐隐照着她,肤若凝脂吹弹可破,长睫浓密鼻尖精致,侧躺压着小嘴微微嘟起,这个视角他还真是期待过许多次。   许是闻到他身上的白茶香,许流深半眯着睁开眼,看到是他,弯了弯唇角,不自觉的带了点媚态。   笑的某人心都化了。   “睡吧,”他将头发替她别到耳后,“今日你累了,还是明天吧。”   许流深半睁的美眸轻轻眨了眨,小手伸进他的衣襟,手指沿着马甲线一路向下游走。   “可是,我一天都不想再浪费了。”   男人瞳孔紧缩,抓起不安分的小手固定在她头的两侧,接着倾身而下,将所有一切都化成绵绵密密的吻,落了下来。   月隐月现,长夜漫漫。   绣着百子千孙图的床帷轻颤,床边的烛台明明灭灭跳耀了半宿。   许流深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   试着动了动腰身,并没有“像被火车碾过”那么邪乎,身上的疲乏,多半还是在水里折腾那一场所致。   狗男人倒是出乎她意料的,温柔。   最后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去的,醒来之后除了累,浑身倒是清爽干净,也沾了一缕他的白茶香。   她叫声来人,宝莲马上出现,笑的红光满面:“殿下一早就去上朝了,特地吩咐不要打扰,您要睡多久就睡多久。”   “午膳殿下说要回来陪您吃,您要用的东西我都叫人从垚园抬来了。”   宝莲端了水来给她漱口,她吐掉水后,精神恢复了大半,“宝莲,你可不可以帮我做件事?”   “当然没问题啦,您尽管说。”小丫头笑呵呵蹲在她身边。   “待会儿你出宫,就说去给相府送拜帖,然后不管你用任何办法,花多少钱去打点,一定去给我弄一碗避子汤来,银子可以一次给足,反正我是长期要用的。”   宝莲手里的漱口碗差点摔了。   “为什么呀?不说地位不地位的,殿下他多疼您啊!昨夜连衣服和被褥都是他亲手给您换的,眼都没阖就去上朝了……您这图什么呀……”   小丫头急的都快跳脚了。   “傻丫头,”许流深笑着“嘘”了一声,“我和殿下情投意合,还想多黏一阵子享受呢,这要是没多久就怀上了,不就……”   她娇羞的挪开眼。   宝莲秒懂,脸颊也粉了。   “真的就因为这个?”   “当然喽,”她坦荡的说,“怀胎十月,加上月子那差不多就要一年了,万一太子殿下纳妾,那岂不是主动把他拱手让人?而且生完还要恢复好久,要是肚皮上有花纹了被太子嫌弃,那我不是很快就要失宠了?”   这样啊。   宝莲忧心的皱眉,“那倒也是,我听宫里年长的姐姐们说,有些妃子生下皇嗣之后肌肤松弛,皇上翻过三两次牌子之后就去寻那些年轻貌美的了……”   我们大小姐太难了。   “所以我得好好跟殿下享受一下二人世界,感情稳定些再怀不迟,对吧?”她朝宝莲挤挤眼睛。   宝莲无奈应下,“那好吧,我去宫外找大夫拿药吧。”   “哎不过,您说纳妾什么的可能有些委屈殿下了,我听同辛大哥说,皇后娘娘提过两三回要给他纳侧妃,殿下都给回绝了。”   “嗯?我怎么不知道这事儿?”许流深皱眉。   “肯定是殿下怕您多想,这才大婚几个月啊。”宝莲推断道。   “所以啊,我得赶紧抱好殿下大腿对吧?快去给我弄药吧。”   撵走了宝莲,她又躺回去了。   看着朦胧沙帐,昨夜和风细雨润物无声的欢喜又浮在眼前。   她后来也有舒服到。   昨天奋不顾身去救他时,她就想明白了,人生得意须尽欢,推拒着他的每一刻,也都蹉跎了自己的年月。   何况狗男人又帅又有腹肌,技术也很不错,关键是,她还喜欢。   但至于百子千孙那就……大可不必了。   她可以纵情这几年,但牵扯到孩子没必要,对三个人都不好。   倦意袭来,眼皮沉沉下坠,她贪恋的嗅嗅空气里清浅的白茶香,脑子里都是柔情蜜意的影像。   只当谈了一场不念以后的风花雪月,其他的,就先不想了吧。   宝莲效率奇高,神不知鬼不觉的弄来药材,熬好了藏在食盒里送了进来。   许流深喝完倍感安心,看看时辰不再赖床,起身去挑件衣裳等他回来。   “这边是您常穿的,这一边是殿下叫人备的,看看中意哪件,奴婢来伺候您更衣。”宝莲陪着她亲自挑衣服。   “这么多,那就……艾绿色那个吧。”她随手指了一条,“旁边那些呢?都是殿下的?”   “回太子妃,是的。”麒麟殿的宫女答道。   许流深伸手划过那些精美华贵的衣物,“他还真是喜欢深色系啊,一大半衣服都是低调奢华的式样。”   看那个性子,真不太像。   “咦?”她在最角落里看到几件衣服,扯起嘴角嫌弃的问,   “这是什么丑东西?”   丫鬟忍俊不禁,“也,也是殿下的,以前穿的多,近来不怎么穿了。”   她拎着那件锦衣,通身金丝满绣,富贵无比,奇丑无敌。   狗男人再怎么样,也是走英俊挺拔人间精英路线的,而不是地主家的傻儿子那种有钱憨憨。   哎不对,这衣服好像有点眼熟。   “殿下快到门口了,太子妃要不要先更衣?”丫鬟小心提醒。   许流深点头,把衣服放回原处。   “当啷”一声,有东西被她碰到,掉落脚边。   “哎呀,主子没砸到脚吧?”丫鬟赶忙上前捡起,“这不知什么时候从殿下的随身物品里发现的,竟被谁收在了这里。”   “没砸到,”她退开两步,眼神瞄过那个小东西,瞬间眼睛就直了,“等下,东西给我。”   丫鬟不敢怠慢,摊开手掌双手奉上。   是个铜铃铛。   “这铃铛……”她提起来细细打量,想到了什么,瞳孔骤然紧缩。   这铃铛也眼熟。   “喜欢这个?”叶枢突然走进来,看到的就是她举着个小铃铛在那里站定。   他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这铃铛哪儿来的?”她扭头问。   “捡的。”   “掉哪儿了?”   “穿云身上。”   “什么时间?”   叶枢按按眉心,“大婚前吧,路上救了个姑娘,好像是她掉的。”   许流深张了张嘴。   不会这么巧吧……   “那姑娘呢?”   “不知道,走了。”   “为什么救她?”   “有匹疯马差点撞到她。”   卧槽,好像真就是这么巧。   许流深故作姿态扬起眉峰,“最后一个问题,这铃铛又不值钱,为什么还一直留着?”   叶枢扬唇,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他伸手把人拉近怀里,挑衅道,   “因为我喜欢她啊。”   她愣了一下,反应过来,   “你特娘的……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男人笑的狡黠:“嗯?知道什么?我不知道你连自己的醋都吃……”   许流深推开他一点,横眉道,“少来,如果当时那个是别人呢?连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就说喜欢,看不出您挺博爱啊。”   叶枢被她这幅正房仪态搞得啼笑皆非,又觉得能叫她醋一醋,好像还挺有成就感。   对上她不依不饶的眼神儿,他宠溺的捏捏她的后脑勺,像在给只猫顺毛。   “喜欢她么,不止是因为救过她,还因为瞧她买下一个小姑娘所有的花灯,大概是种欣赏,换了别人未必会像你这么做。”   “至于喜欢你,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脾气差,名声更差,”他笑,“我知道的是,不论是那时候的你,还是现在的你,只要遇到了,或早或晚,我总会喜欢上。”   宝莲和其他丫鬟早就被齁得躲去一边偷笑,许流深浑身不自在,某人偏偏抱的紧紧的叫她动弹不得。   “油嘴滑舌,”她红着耳朵斥一声,“原来那天穿那么丑,白瞎一张帅脸的果然是你。”   叶枢稍一回想便了然,假嗔道,“原来那时,你也对‘那人’动过心啊……”   许流深:……   他俯身凑到她耳边轻声撩拨,“今天还有力气跟我醋性大发算旧账,看来是我昨晚太拘谨了……”   “那,今晚,咱们就新账旧账一起算?” 作者有话要说:  是不是已经觉得我要暗戳戳的搞事情了? (作者邪魅一笑) 不过只是有点小矛盾啦,保证没有破镜重圆没有虐恋情深没有追妻火葬场,请放心食用~ (作者求生欲旺盛……)   ☆、求情   这一夜床头烛火长明,燃尽后自己熄了。   昏睡过去之前,许流深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狗男人前一晚,还真是拘谨的过分了。   稍一睁眼,冒着青茬的硬朗下颌近在迟尺,她赶紧闭上眼睛,不想再被他捉回床上。   什么温柔,什么克制,都是假的!   就是头贪得无厌的狼崽子!   对此,狼崽子狗男人的最终解释是:“昨夜心疼你,我自己也还生疏,就放过你了。”   生疏?   只过了一天就从新手干到满级大佬,这是拿的什么天选之子剧本?   被箍在怀里,她勉强直了直酸涩的腰身,悲催的意识到,那些什么“被火车碾过”,什么“被大锤砸过”的感觉是如此真实贴切。   火车和大锤,虽迟但到。   “再睡会儿。”叶枢闭着眼,懒懒说道。   “不睡别乱扭,不然后果自负。”他故意搂紧了她的腰。   许流深:……我怀疑你在碰瓷。   她果真不敢再乱动,身后的声音嘶哑散漫,在缱绻过后的清晨听起来真是性感的要命。   她身体松弛下来,枕着他的手臂享受温暖安心的怀抱。   来了快半年了,这大概是睡得最安稳的一觉。   她刚进娱乐圈时,其实没有现在这么瘦,骨肉匀亭凹凸有致,扔在哪里都是妥妥的美人儿。   她也减肥,也健身,对身材管理很严格,但偶尔放纵口欲时却完全放下包袱,丝毫不惦记别的,就是照着撑,照着爽了吃。   吃的时候就好好吃,减肥时候就好好减。   别吃的时候缩手缩脚,减的时候又狠不下心,永远拧巴永远不爽。   这话她经常挂在嘴边上给新人宽心。   身后的人睡沉了,许流深轻轻捏捏他修长匀称的手指,圆润的腕骨凸在那里,她也碰了碰,做那事时,他就用这双好看的手卡在她的腰间,或是捏着她的下巴深吻。   她羞耻的闭了闭眼。   就好好陪他过完这三年。   在一起就放纵,分开了就独美,不是很好么?   “心跳得这么快,”懒洋洋的声音拖长了问,“怎么了?”   “没,想起床了,不用早朝,你就接着睡吧。”   叶枢餍足的抻抻懒腰,“我也不睡了,起来收拾一下,去坤元宫。”   许流深一愣,“去母后那里干嘛?”   “去请安啊,”他哑声答,“顺便看好戏。”   到了坤元宫,还没进门就听见哭号,哟,看来还真是场好戏。   许流深看看叶枢,他挑挑眉头,“进了这门,你就是委委屈屈的受害者,自己拿捏吧,我看你挺会演的。”   哈?   许流深一头雾水。   可进门一看,她就懂了大半。   皇后娘娘脚边跪了个姑娘,浑身颤抖的抽噎着,看来刚才嚎的就是她了。   “母后万福。”叶枢拱手,许流深跟着福身。   “阿枢阿深来了,”皇后淡然一笑,“坐吧,不必拘礼。”   这时脚边之人才颤声问安,头恨不能扎进砖缝里去。   “太子殿下千岁,太,太子妃万福。”   她幽怨的抬眼扫了许流深一眼。   岑春秋?   她讶然。   不怪她一下子没认出来,比起上次岑西平庆功宴上一见,她可是形销骨立了许多,跪在那里楞看不出半点张扬跋扈来。   也对,她爹岑明镜不是栽了么。   虽然他一力抗下了所有罪,保下不少党羽,也没祸连家人,可毕竟根基垮了,岑家彻底失了势。   甚至都无需那些有过节之人刻意踩上一脚,岑春秋就提不起半点嚣张的底气来了。   原来是她,呵。   她心里冷笑。   叶枢对岑春秋的问安视若无睹,许流深顾及到底是在皇后眼皮子底下,轻声“嗯”了一句,以示回应。   岑春秋被太子视同死物,绝望程度更甚,黯自褪去一旁垂泪了。   皇后却像看不到这尴尬氛围似的,同小两口拉起家常来,连许光尘受了冤屈这事她都提了,还抱了几句不平,无视岑春秋,直接将她爹骂了个臭。   渐渐自然的将话题旁引,“……这大婚也有日子了,阿枢,你是不是为国事操劳得太多,冷落了阿深啊?”   许流深心里一咯噔,嗐,难为皇后这一顿铺垫,原来又是想拿这个说事儿。   “哪有啊母后,疼她还来不及。”男人没皮没脸的说。   这倒是……不假。   “那本宫就叫御医去给阿深瞧瞧,补补身子,八成是太瘦了,年内能有个喜讯叫咱们热闹热闹也好,说不定你父皇得知了,一高兴就醒过来了呢。”   许流深内心逼逼,没文化真可怕,我怀孕跟你老公醒有个屁的关系。   “顺其自然吧,母后。”她温婉笑笑。   “嗯,你们自己要抓紧,跟阿枢提了几次,要充盈东宫给他纳几房妾室,本宫知道你们感情好,可感情再好,阿枢也是大乾的太子,阿深你……”   “我理解的,母后,”她心领神会,笑盈盈答道,“儿媳没有意见。”   她觉察到一束凌厉视线投在她的侧脸上。   “儿臣有意见,母后,”叶枢悠悠开口。   皇后未见不悦,“阿枢别闹,事关皇室子嗣兴隆,何况阿深如此大度,是大乾之福。”   大乾之福垚园分福:……   高帽子就这么给扣上了?   “母后就听她说说,”他捏住她的手腕,暗自用了些力道,“晚上缠我紧得很,口是心非的小东西。”   口是心非的垚园分福愣了一下,不经意扫过跪在角落里的岑春秋,突然灵光一现。   催生是假,恐怕牵涉到那岑二小姐,想要提前要拿捏些谈判资本,才是真。   许流深嫣然一笑,含蓄娇俏的低下了头,声音弱得像猫在喵,“我哪有。”   果然,皇后善解人意的没再纠缠这个问题,打趣几句,“罢了,纳妾的事就随缘吧,可阿深还是要争气,否则叫侧室捷足先登了,未免要招人背后闲议。”   “谢母后提点。”她知趣的把面上做圆。   叶枢勾唇一笑,“母后多虑了。”   皇后无奈扫他一眼,“行了,你们小两口子的事,自己努力吧,倒是——”   她瞥了角落一眼。   “倒是春秋今日一早跑来我这,哭了半天了。”   叶枢没说话,许流深一脸“您继续说我听着呢”的表情,也不接茬儿。   “事儿呢,我都知道了,哎,”皇后恨铁不成钢的剜了岑春秋一眼,“多大的人了,不懂事还小家子气,冒犯了阿深,我叫她自己滚去东宫磕头奉茶,刚巧你们来了,岑二,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哦,这套路可以,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许流深不动声色,端着副懵懂表情:“母后您说什么?是上次争东西吗?那匹锦缎我也得了,当时也把春秋姐姐气的不轻,就翻篇吧。”   她把“姐姐”咬得分外分明,硬硬把皇后酝酿好的“她年纪小不懂事”、“她还是个孩子你大人有大量”这种道德绑架屁先给堵上。   岑春秋脸色难看极了,但仍是攥着手心挪到她面前跪下:“阿深,是我小气,是我不好,差点撞你的疯马,是我叫人去安排的……”   许流深一怔,脸上得体的笑容一点一点消失,难以置信的看她,惊诧又痛心,“竟然是你?我还当是自己倒霉,惊了好几天不敢出门,”她眼尾一红,声音不稳,“岑二小姐,我与你左右不过争过一匹锦缎,又非什么深仇大恨,你竟然想要我的命……”   她直接给岑春秋的动机定了性,不是捉弄,不是出气,不是伤人。   是害命。   皇后的眉心几不可闻的动了动。   叶枢倒是气定神闲的,直到她说“你竟然想要我的命”时,脸色才冷下来补充道,“两次。”   “不不,不是不是,我只是想要出出气,而且那时还不知……”岑春秋心急一时失言,但也晚了。   许流深的眼泪适时无声淌下来,隐忍又委屈。   皇后犯了难,想好的说辞也说不出口了,若是许流深当场发难,大不了叫她撒够了气,做母后的再从中斡旋,估摸着她是不能忤逆,可现在这疯丫头竟成了个羸弱的受害人,谁能厚下脸皮去要求她大度啊?   要不是岑明镜以守口如瓶为条件将小女儿安危托付给她,她死都不会替这手脚不干净的蠢东西说句话。   “不知什么?第一次你或许不知她是许相家的大小姐,那也算欺压百姓了,第二次,你可是明明白白知道她是谁的人了,那就不是冒犯这么简单。”叶枢连个眼神也不愿分她,这话是对着皇后讲的。   “论位分,她是当朝太子妃,你只不过是尚书家一个庶女,属犯上作乱,论年纪,你还虚长阿深一两岁,是欺负小姑娘,论手段,疯马有多烈在座都知道,若不是被救下,非死即残,岑春秋,你到底是为出口恶气,还是意图谋反?”   “这话重了,重了,老九。”皇后出言打断,岑春秋早被质问的抖作一团。   “本宫不是偏袒谁,”皇后叹气,“春秋确实做了错事,证据确凿,没什么好说的,万幸阿深没事。”   “阿深若少了半根头发,”男人眼里现出狠戾,指着岑春秋,“她连在这求母后说和的机会都不会有。”   岑春秋被他这话吓得不轻,连眼神都不敢投过来。   许流深偏头,避着旁人对他眨眨眼。   怼得好哦!   君王□□就这点好,你们谁说了都不算,本宫说了才算。   “岑尚书他……当年也是为我大乾朝立过功劳的,只是晚年贪慕权势,走偏了,如今他已身在大牢,只待秋后问斩,阿枢,祸不及妻儿,”皇后顿了顿,语气更沉,“你自幼与春秋也是青梅竹马,这罚肯定是要罚,但,打入贱籍只能为奴,是不是太重了?”   贱籍?   许流深暗嘲,这罪名不就是给她岑春秋量身定做的么?   真以为只是疯马的事儿?   巷子里流氓堵她那事,可还没翻篇儿呢。   “母后所言差矣,”叶枢哂笑,“岑二少时偶尔蹭着拜会岑家嫡女——瑜妃娘娘入宫来,不过是跟在我们后边一起玩过几次,怎就成了我的青梅竹马了,要这么说,七哥跟她也算,我与平西王,更算。”   许流深:?   宁有猫饼?   “休得乱讲,这岂能随便玩笑?传出去成何体统,”皇后按按太阳穴,“本宫有些乏了,岑家大势已去,若是春秋再被打入贱籍,怕是会叫人踩在泥里欺负,若是阿深真的伤了,本宫这个做婆母的定扒了她的皮,可这……阿深,你怎么想?”   许流深抬起红通通的眼睛,像是下了极大决心,扯扯叶枢的袖子,“母后都这么说了,我也没事,就……小惩大戒吧。”   叶枢叹气,“别哭了,看在母后面上,”他看向皇后,“贱籍可免,但必须叫她长个记性。”   “还有这纳妾……”   皇后莞尔,“不急不急,阿深与阿枢情意绵绵,想阿枢是无暇雨露均沾的。”   “春秋,快谢啊!”   岑春秋眼中一亮,心说太子虽然嘴上硬,但也不是真那般绝情,涕泗横流的谢了一通。   可下一秒,听到叶枢说“杖责三十”的时候,她又差点当场晕倒。   “谢、谢殿下,谢皇后娘娘,谢太子妃……”   皮肉之苦就皮肉之苦吧。   比起入贱籍永无翻身,已经够好了不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  明儿就让岑春秋负分滚粗~ 真的没人戳我评论区一下吗…… 任意评论送红包嗷~   ☆、套路   岑春秋挨完这顿打,再到勉强能出门,已经是一个多月以后了。   从前交好的几个姐妹,本来已将她从圈中踢出去了,可其中一个过生辰的时候,又叫人给她送了帖子。   岑春秋自然要抓住这个机会,试图借着往日情分攀上些关系,于是带着还没好利索的屁股,精心打扮了一番,赴宴去了。   姐妹们倒是没有冷落她,反而请了戏班子唱戏,气氛还挺融洽。有个小生眉清目秀,作东的那家千金赏了又赏,叫小生多唱了好几段,一时间,岑春秋恍惚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那个呼风唤雨众星捧月的时候,只要砸钱,谁都得服软,不由得飘飘然起来。   打道回府时已经天黑。   岑家被抄过之后,她与母亲搬去一处偏远的宅子,母亲从前备受父亲宠爱,偷藏了不少好东西,加上皇后那边的照拂,度日是无忧的,只不过马车和车夫这些,她们是不敢再用的,只能硬着头皮走回去。   途经一条小巷,她觉得胆寒,右眼皮狂跳不止。   突然,不知什么人从背后悄无声息的落下,套了个袋子在她身上,还火速打了个死结,吓得她呜哇大叫,一急更解不开,登时就哭号起来。   身后响起马蹄声,嘶鸣着逼近,她慌不择路的躲,就在以为快要被踩上时,那马径直从她身边飞奔过去了!   岑春秋稍稍安心,还没平复呼吸,又一匹马朝她奔来,她原地瞎转,再次放声求饶起来,谁知接近她时,马又是擦着她过去了,并没伤到她。   于是左一匹右一匹,从各个方向冲过来又擦身而过,她摸清了这是故意要吓她,便连哭带骂,又要摸黑瞎躲,带着哭腔叫的一声高过一声,吼到最后嗓子都哑了。   周围终于静下来,她颤抖着去解绳子,抠断了几个指甲才从黑暗中解脱出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向外逃,衣服早就被她自己抓的勾了丝,凌乱不堪。逃到巷子外面,发现聚集了不少路人,她十分庆幸,可不晓得为什么,路人纷纷向她投来同情惋惜的目光。   几个好心的大婶围上来,关切的问,“姑娘,你怎么样?那些人五大三粗的还有凶器,我们实在不敢进去啊!不过你放心,我们已经报官了,青天大老爷一定会还你个公道的!”   岑春秋懵了,什么五大三粗的人?   大婶们看着她头发凌乱衣衫不整,哭得眼睛都肿了,想起巷子里惨烈的哭号声十分心疼,“真不是人他们,七八个人提着裤子走出来……这帮杀千刀的!”   一个大婶“呀”了一声,“姑娘你后面!”   “啧啧……太惨了……”别人纷纷捂眼睛。   岑春秋回身一看,挨板子的伤口竟然被扯裂了又渗血出来,将衣服染红了一大片!   不对,这哪里怪怪的!她脑中渐渐有了不详的预感!   就在这时,官兵到了。   大婶们纷纷围上去,七嘴八舌的说开了,“大人!你们可算来了!就是这位姑娘,叫群歹人给祸祸了!”   “我们亲眼看见他们七八个壮汉拿着刀,跟着这位姑娘进了巷子,没一会儿里面就听这姑娘哭喊得十分凄惨,过了好一会儿,那几个人提着裤子出来了,这姑娘她……”大婶们抹了抹眼角,“造孽啊!”   官兵:“那群人长什么样?”   大婶们摇头:“每个都五大三粗,面黑如炭,浓眉虬髯,从没见过这些人……”   官兵:”往哪里去了?”   大婶们面面相觑:“往西去了,但他们有刀,没人敢追……”   “不是,我没……哎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岑春秋慌了,她突然发现以现在这幅尊荣,就算她将实情说出来,也不可能有人相信的!   “姑娘你家在哪里,先送你回去吧……”官兵关切的问。   “啊我不知道,别管我,我要走……”她冲出人群要跑,期待没人认识她。   “哎,她好像是岑明镜家的二小姐岑春秋……”   “对好像是,刚才黑,没看清……确实像她……”   岑春秋血气上涌,眼一黑晕倒在地……   不出三日,这消息便在坊间传开了。   听说女子被几个壮汉轮番侮辱,人们最初是同情的,可听说是那个岑家二小姐,渐渐有些异样的说法传出来,几乎都是她以前得势时做过的下作事,百姓纷纷倒戈,啐她定然是作恶太多才引火烧身,活该。   感谢这时代,古人更笃信恶有恶报。   许流深听完同辛汇报,心中慨叹。   “以后这京城她是待不下去了,还不如入了贱籍。”叶枢冷漠的说道。   “已经很不错了,”许流深冷哼,“不过是把她对我、对我哥做的那些事还治其人之身而已。”   陷害造谣,操纵舆论,爆黑料,控评。   玩这些,岑春秋特么还是个弟弟。   “还有家散人亡的刘家,”她补充道,“现在她应该知道这滋味了。”   看她算计别人似狐狸狡黠,叶枢竟也莫名喜欢。在坤元殿那日,几乎是岑春秋一抬头,他就从她眼里捕捉到一闪而过的寒意。   “不然,就凭母后说的那些,我根本不可能改了主意。”他缠绕着她的发梢。   许流深抱着他的脖子用力的亲一口,“小夫君,合作愉快。”   刚要起身就被强捞回来,头顶想起磁性嗓音,“撩完就跑?不合作点儿别的?”   许流深伸出手指抵住他吻过来的唇,“不是,我严肃的问你个问题。”   “什么?”   “你真的是处|男?”她问的坦坦荡荡,“我没有这个情结,你不用有压力。”   “怎么?没叫你满意?”某人说着荤话转移话题。   “不是,我就好奇,那你以前和别的姑娘在一起的时候,是盖棉被纯聊天儿?不像啊……”她从头到尾打量他一遍。   “什么话这是?”叶枢皱眉,“能上我床的,就你一个。”   许流深还想说什么,被他堵了回去,吻到她乖巧可爱的待宰时,他才没头没尾的说了句,“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来不及细想,就被他咬了一口肩头,想呼痛,被撞得哼在喉咙里。   事后躺在他怀里睡着之前,她轻声嘟囔一句,“你特娘的,畜男吧。”   畜生的畜。   …   许流深这段日子以来可谓是春风得意,爹娘重修于好,兄嫂渐渐有了那么点儿苗头,而她和叶枢也都挺好,除了肚子没动静,别的真都还不错。   他倒是也不急。   在麒麟殿腻了几天,许流深还是回了垚园去住。   “住久了,我对那园子可是挺有感情的,再说你政事繁忙,晚上还是要好好休息,节制一点。”   还有一点她没说的是,住垚园才方便她事后偷偷喝一碗避子汤啊。   “还挺念旧。”他笑着揉揉她的后脑勺,随她去了。   大不了晚上他也睡垚园呗。   有时他去的晚,许流深已经睡下了,他轻手轻脚钻进被子里,亲一亲捏一捏,便搂着睡了。   似乎一切终于归于平稳,而他想叫这日子就一直这样持续下去。   不久前,叶枢才因科考舞弊一事重重惩治了一大批人,从京城到地方一查到底,该关的关,该降职的降职,得了功名的该撸就撸绝不手软。   这其中当然就包括千阳那个青梅竹马,段萧。   初六那日,县衙突然就接到了匿名检举,说江上一艘观景画舫挂羊头卖狗肉,名为游江,实则是为有心人牵线做皮肉交易。   千阳领命亲自带人去查,许光尘也跟着。   一群人作便衣装扮,随着人流上了船,许光尘不动声色的扫过人群,很快锁定了目标。   段萧四周张望,眼看视线扫过来他们这边,许光尘背身把千阳挡住。   “你干嘛?”她皱眉退后一步。   “帮你遮阳啊。”他咧嘴一笑,“好晒。”   然而只收获了一个戒备的眼神。   画舫驶出去一段,他们才动手抓人。   叫你逃都没处逃。   千阳一脚踹开门时,站在旁边的许光尘眼疾手快,抬手盖住了她的眼睛。   “脏事儿,别看。”   许光尘手掌清瘦,五指修长。   指缝里,她看见那个斯文妥帖的青梅竹马,正不着寸缕急着用手遮掩,脸上净是慌张,旁边是个同样光溜溜的女子,沛儿。   千阳用力眨眨眼,把那股酸涩忍回去。   许光尘的手心不经意被她长睫扫过,蓦地心里有些异样。   下意识的,另一只手环过她的肩头搭在手上,两手交叠在一起,挡住了指缝。   “叫他们穿好衣服,逐一查实身份。”千阳平静如水的撂下一句,头也不回的走了。   回程还有一段路,千阳找了个干净隔间,叫所有人出去,等段萧穿好了衣裳带过来。   段萧穿好了衣服,稳住神色进去,上前哄劝,“是她勾引我的,小阳,你相信我,真的只是打发个寂寞,我喜欢的是你,要娶的也是你,她那样的身份,连我家大门都进不来。”   “段萧,”千阳冷冷开口,“就没必要继续演了吧。”   “你不信我?”他拧着眉头好像很受伤。   千阳冷笑一声,“信你?从你到了京城的那天,我就没信过你。”   “莫名其妙‘捡’了个叫你‘段萧哥’的丫鬟,吃饭时两人夹菜添酒流露出的默契,表面尊卑有序偶然眉来眼去,我当差办案的日子你从来都是晚归,身上还带着廉价的脂粉气,唯独一次没有,让我想想,那日八成是沛儿来了月事?”   “我不是看不出,”她平静的看着段萧,“只是我还惦念幼年你爹娘对我家的关照,记挂着你与我写过那么多的书信诉衷情,我不愿戳穿你。”   “今日我是来查招|嫖一事的,你既然与沛儿不是这关系,我不追究,你回去收了她便是,你我以后就算两清,不必再走动了。”   段萧一听这个,心说坏了,扑上前来被千阳用刀柄抵在两步外,“小阳,我错了,我保证就这一次,我马上赶她走,咱们不用订亲,直接就拜堂,以后咱们就好好过日子,我肯定对你一心一意……”   千阳脸上终于有了点情绪,她扬起眼尾,“直接拜堂?”   段萧以为她被说动了,还是割舍不了自己,便趁势追击,“对,直接就拜堂,今晚,就今晚,明日会试中倘若我能考取个名次,咱们夫妻举案齐眉岂不是羡煞旁人?”   千阳饶有兴致,“所以呢?”   “小阳,我那日都听到了,来给你送礼那位姑娘就是太子妃,我看你与她交情匪浅,不如你叫她在太子那里吹吹耳边风?”段萧对着千阳心虚,“当然我自己应该也是可以的,这不是多一重保障么……”   千阳还没开口,隔壁传来“啪啪”的鼓掌声,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清晰响起,“阁下这脸皮要是早几年拿去南方,都够治理水患了!”   段萧大惊:“谁?”   下一秒,一个风流倜傥的小少爷推门走了进来,笑盈盈的指指千阳,“她的小跟班。” 作者有话要说:  岑春秋领便当了,短小哥也走在领盒饭的乡间小路上~ 来来来,盒饭管够!往里走!有大座儿!   ☆、跟班   小,小跟班?   这不是……   段萧傻眼,这不是那日一起吃饭的许大少爷么,他说他是千阳的……跟班?   脸上顿时挂不住了。   “许,许公子,说笑了。”他干巴巴的说了句。   “你多虑了,我从不跟垃圾说笑。”许光尘面露鄙夷,“特别是,连自知之明都没有的垃圾。”   段萧从小虽也是不愁吃穿,爹疼妈宠惯大的,但跟面前这位真大户人家少爷,还是不敢造次。只能对他的奚落充耳不闻,转向千阳。   “小阳,我是真心的,你我相逢微时,   那个沛儿不过一介青楼女子,我只是上京途中排解寂寞逢场作戏而已,你等我,等我考取了功名,一定八抬大轿娶你!”他厚着脸皮逞强,一面偷偷打量着千阳的神色。“明日就要参加会试,小阳,我十年寒窗苦读,你总不忍心叫我功亏一篑吧?后面你要怎么打我骂我都行,我只爱你一个,你……就看在我爹娘待你不薄的份上,帮帮我,好不好?”   千阳轻笑一声,看了眼许光尘,“我觉得你说的挺对的。”   许光尘哈哈一笑,“谢谢老大表扬!”   “段萧,我最后跟你说一句,”千阳起身走到段萧面前,矮了他半头,但寒洌的气势却叫他往后退了两步,“看在你爹娘的份上,今日之事,我不打不骂,毕竟我们没有正式订亲,那便什么都不算,但你二人在画舫上做这事有伤风化,罚银是少不了的,今日之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再见是路人,你作奸犯科,我绝不手软。”   “至于叫我替你去进言,那是异想天开,你若高中我恭喜你,高中不了就回去发奋苦读,带着你的丫鬟,爱怎么排遣寂寞都可以。”   “小阳!我怎么会再受那贱人的蛊惑!我不能……”段萧伸手要来拉千阳,她手腕一抖,刀半出鞘,另一边几乎是同时,许光尘手中茶杯砸了过去。   “你碰她一下试试?”   下一秒人已经起身快速过来,挡在了千阳身前,“自己刚干了什么脏事儿不知道?还想碰我老大你恶心不恶心?”许光尘一脸嫌弃,“张口闭口小阳小阳,你真以为她是小绵羊任你这王八蛋欺负?”   他下巴朝门口一抬,“问问兄弟们答应不答应。”   回应他的是几把佩刀“刷刷”的出鞘声,明晃晃带着克制。   段萧吓得心惊肉跳,没回头都知道那帮平时见了他打趣叫姐夫的衙役此时是什么凶神恶煞的表情。   这还不够,许光尘冷笑。   紧接着朝门口高声问了一句,“都听清了?”   段萧背后一凛,门外的人放开扭住的沛儿,她怒气冲天的冲进屋,扔掉嘴里的布头,对着他破口大骂。   “段萧你王八蛋!”   “是你说不嫌弃我的出身的!你说只要利用完她你就会娶我的!”   “胡说八道!”段萧冲上去甩了她一个耳光,“都是你这贱人勾引我!我才着了你的道儿!我爱的是小阳!”   沛儿被抽得心智全无,冲上去跟他扭打在一起,“你他妈爱个屁!连信都是你娘叫人代写的!她祖母留给她的金镯子都叫你那老不死的娘给偷走了!怕人家讨要断了联系,这一听人家有个一官半职又往上贴,你们一家怎么那么贱啊!”   段萧想捂住她的嘴来不及了,冲上去左右开弓又抽了她十几个嘴巴,当然自己也没落好,脸被沛儿挖烂好几处,衙役们像是反应慢半拍的,直到两人精疲力竭,脸上肿的肿,花的花,才悠悠上去将二人分开,   “打什么打,当我们死的吗?”   “……”   段萧不敢去看千阳,光是屋内的气氛就已经叫他快窒息了。   许光尘自然也听到了沛儿的话,他看着千阳眯起了眼睛,咬的腮边一鼓一鼓的发了狠,当即壮着胆子伸手握了她的手腕,“老大。”   听了这声,千阳眨眨眼,回神过来这还是在办案。   她抽出手,抬腿出门,那两个撕扯乱七八糟的垃圾,她连眼神都没给一个。   千阳走到船尾,吹着江风叫自己心态平和下来,许光尘无声无息的跟着,站在她身后几步之外,犹豫着要不要上前。   风吹得她发丝微乱,她侧目望着远山,没流眼泪也不见悲戚,但就硬透出几丝寂寥来。   二人这么一直站到画舫快靠岸。   “嗐,不就是个男人么?”许光尘终于上前,故作轻松的拍拍她肩,“你要是喜欢读书的,那我也去考一考?”   千阳扬头看他一眼,答非所问:“比起他在这与人苟且,还想利用我,我更气他一家骗我那么多年,连我祖母留下的唯一东西都要拿走。”   “你不是在吃醋伤心?”许光尘讶异地的问,遇上这事,女子八成都会为被人背叛而伤神吧。   千阳摇摇头,“我也以为自己应该是很伤心,但……可能从他来的那日,就暴露出太多问题,尽管我不说,潜意识里也笃定他们之间不清白,所以,刚才看到他们狼狈的样子,我竟然也没有很意外。”   “反而是当时并非难过而是难堪的感觉比较叫我意外。”她自嘲的笑笑,“你手太瘦,没挡住。”   “额,那下回我……”   “还想我有下回?”   许光尘不好意思的笑了,他头一回觉得其实自己嘴挺笨的,根本就不会哄人。   “这倒是解开了我这几年一直没想清楚的谜题,段家搬走以后就音讯全无,后来又突然联系上了,原来先是贪财,后又想占便宜,”她叹了口气,“原来这些年叫我心心念念的那些情话,都是代笔写的,他好歹一个举人,连这事都宁可假手于人,你说多可笑。”   “他们扭打在一起时,段萧已半点没有文人气息,想我这心心念念许久的人竟成了这幅德行,真叫人挫败。”   千阳滔滔不绝的说着,许光尘有点开心,她还是挺信得过自己这个小跟班的。   “你把他揣在心窝里捂着,他不珍惜,那就把他当坨屎拉了,叫他与蝇蛆惺惺相惜去,连回头看他一眼都不必,一身轻松岂不是很好?”   千阳皱眉,“谢谢你好心,但……”   但这比方有点恶心。   另一边,段萧早就放弃了挣扎,一脸怨毒的瞪着沛儿,对方也不甘示弱,指指他下面,又伸出小指,掐着个指节比划。   衙役看够了乐子,上去一人给了一脚,“还敢眉来眼去?老实点儿!”   下了船,段萧认栽缴了罚银,衙役便不再管他,他看着几丈开外的千阳硬着头皮走上前去,如意算盘已然落了空,可不能叫她一气之下去太子妃那里叫屈使坏。   “小阳,今日之事是我对不住你,那对镯子我回去要是能找到就还给你,但我明日会试……”他止住话头。   “哧,还是为了会试。”许光尘替她开口。   段萧左右是没脸了,也就不在乎,“你说了这事儿咱们两清了,我不求你帮我,但,你也不会难为我的,对吧?”   千阳笑了,气的。   扭头对着许光尘,“我不想跟屎说话,小跟班,你代劳吧。”   小跟班大少爷乐呵呵领命,扭头看着段萧,字正腔圆的吐了一个字。   “滚。”   说完拉着千阳快步离开,像是怕被臭着。   段萧气的咬牙切齿,暗自磨牙:“我要是有幸高中,看你到时候要怎样巴结我!”   “段萧?”身边迎过来几人,为首的穿着官服,跟了几名侍卫。   “什么事?”他狐疑道。   “南城乡试举人?”对方又问。   “是。”他抬了抬下巴。   “那就好,我们是礼部的,”那人自报家门,段萧一听喜上眉梢,礼部不就是会试的主办监考部门么。   “大人有何指教?”   “前些天接到地方检举,太子殿下下令彻查各地乡试结果是否有暗箱操作,根据昨日回报,你这举人是买通了当地官员,提前泄题得来的,往来书信均被查获,你的会试资格被取消了,终生不得再参加科举,另外由于你顶替了其他人,占用了地方名额,依律当杖责八十,即刻执行!动手!”   段萧整个人被抽走了魂一般瘫软在地,像死狗一样被拖出来打了一顿。千阳远远的看着,没什么表情,只是最后叫了个新来的衙役把他送回住处去了。   “为什么派新来那小子去?”许光尘不解。   “别的兄弟都跟了我多年,”千阳再也不回望一眼,“可能会不小心弄死他。”   许光尘汗颜,这姑娘好是好,就是傻点儿。   段萧半死不活的被丢回住处,沛儿正翻箱倒柜弄得乱七八糟,把值钱物件都收进了包袱,狠狠咒骂几句扬长而去,段萧只觉得血气上涌,眼前一黑,晕了。   是日,许光尘正跟着千阳在外面查案,临近中午刚好到了相府附近,便盛情邀请她回来一起吃,得知许相和苏老板也在,她还有些拘谨,后面看见许流深和太子也来了,感觉被小跟班坑了。   “对,最近还有听说那渣男的消息么?”饭间,许流深突然想起这个,“前阵子我哥跟我说的时候,我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千阳摇摇头,“半个多月后就不知去向了,许是回南城了。”   许流深一想不对,“他的钱财不都被那女的卷走了么?哪来的钱回南城?”   “我老大傻呗,”许光尘往千阳碗里夹了个鸡腿,“叫人去附近饭馆留了些钱,让给他送一日三餐,给了一个月的,他半月就走了,肯定是去退了些银两当盘缠喽。”   千阳瞥他一眼,叉开鸡腿,“以前他爹娘做些什么吃的都会富余些,给我和祖母送来,虽然后来做了那事挺让人寒心,但我觉得,前边那些年他们的照顾,也不是出于贪图我们什么。”   “段萧的举人撤了,板子也挨了,眼下都入秋了,我总不能看着他死在京城里。”   许知守和苏蕴互相看了一眼,露出了赞许的眼神,苏蕴温声道:“霹雳手段,菩萨心肠,千阳是个好姑娘。”   许流深疯狂点头,一边跟许光尘对了个眼神儿,正要开口助攻几句,一只手伸过来捏着她的下巴,淡淡道了句,“吃饭。”   她一回头,面前那个空碗已经被狗男人盛满了各种吃的,肉多菜少,满得冒尖儿。   “我哪儿吃的了这么多。”她低声抱怨。   “多吃点,听话。”他倒是大大方方,“土壤肥沃,来年才能丰收。”   几人咀嚼了一下这句话,同时哄笑开来,许流深脸红到了脖子根,“我自己还是个宝宝,要生你自己去生。”   叶枢也不怒,又往那冒着尖儿的碗里加了一块蹄筋,“这事儿我要是能自己办了,指定不舍得叫你受罪。”   几人哧哧憋着笑,苏蕴抓过她的手,“殿下如此体贴,娘心甚慰,往后每日给你炖些汤水补补,是该有个一儿半女的了。”   许流深应付的笑着,感觉这话题要跑偏,心念一动计上心头,转头问许知守,“诶爹,我觉得是不是该把你们的婚事先提上日程啊?我生孩子不急这三两年的。”   叶枢闻言看她一眼。   说真的?   “问你娘,我早就提了,她不依。”许知守无奈抽了抽嘴角。   “我觉得不要了,就这么低调着来吧,我和你爹都这个年纪,耽误了那么些年,在一起共度余生已经很知足了,其他的不重要了,娘也不想影响了你们的名声。”苏蕴笑的怡然,脸上是千帆过尽后的从容平和。   “那怎么行,女人一辈子就嫁一回,虽然许多人风光出嫁也未必一帆风顺白头到老,但这个形式,该有还是要有的,要不然以后想起来,连个像样的大婚之礼都没有,那该多遗憾啊!”   许光尘也附和着说这大婚十分重要,许知守当即拍板,苏蕴纠结了一会儿,只好由着一老两小胡闹了。   千阳局外人一个,只笑不说话,但在许光尘开口的时候,不自主的点点头,以示支持。   唯一一个心思不在此处的,就是叶枢了。   他偏头听着许流深一番话,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大婚那日将她晾了整夜,她虽然从未曾提过怨过,他却始终心里别扭着。   她会不会,其实也有点遗憾?   他伸手搭在她的后颈,泰然自如的发话,“阿深说的对,这大婚确实还是要有个样子的,不然叫人知道二位私下往来频繁,闲话也不会少的。许相自管全力安排,朝中事务我会请太尉帮忙分担。”   许知守和苏蕴一听,心里踏实许多。   几人吃喝十分尽兴,不分阶品,只讲亲疏,天南地北的闲聊,一顿饭和乐融融。   阿枢和哥哥喝酒,娘劝爹多吃菜,千阳讲他们查案的趣事,爹娘看着她满心满眼都是喜欢……   所有场景犹如慢镜头一样交织成诗,许流深托着腮看着,心里被填的满当当的。   这就是她久违的家呢。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小肥章~ 感谢支持~   ☆、回家   秋意浓重,许相要纳新夫人进门的消息在京城里传开来。   苏蕴本想等开年挑个低调些的日子,许知守不乐意,都等了十八年了,多半年他可等不了,再说年后还要冷一阵子,他也舍不得她冻着。   御医和城里有名的大夫、游医被他请了个遍,替苏蕴诊断后都说她是早年生产之后泡了寒江水,伤了身子根底,只能长期慢慢温补调理,否则上了年纪之后会有诸多风湿骨痛的毛病。   许知守懊恼不已,感情方面他不善言辞,神思不属低落了好几天,苏蕴给他宽心,“谁上了年纪没个大病小情的?你我到了现下,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呢?能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赚来的了。”   许知守释然点头,一辈子为人子为人臣,他已经错过了太多东西,如今重遇爱人,儿女承前,全赖老天垂怜。   “阿蕴,等新皇登基,朝堂内外稳定,我就提请告老还乡,我们去滇南或两广云游,好不好?”   苏蕴笑着点头,说那样甚好。   初冬来临之前,沉寂已久的宰相府终于迎来这场晚了十八年的大婚。   为了顾及萧氏一族声誉,许知守并没有提及苏蕴才是自己一双儿女的亲生母亲,只道是望州来京城做生意的女老板,与之情投意合,共结良缘。   彼时,苏式绸缎庄已经开了大半年,客源优质且稳定,织造工坊的小丫头们技艺越发纯熟,大大缩短了订制周期,加上式样新颖,几乎成为了引领京城潮流的标杆,说句日进斗金绝不浮夸。   苏氏领先开拓的会员制度也被其他店家争相效仿,但由于其本身占得先机,别人看见成效开始沿袭这制度时,苏氏旗下的高层次会员已经颇具规模。   许流深出谋划策,由苏蕴主导,在城中举办了大大小小的几次会员茶话会或赏戏专场,吸引了诸多贵妇人和千金参与,不少世家子弟、青年才俊也趋之若鹜,想要借机结识些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这又无形中吸引了更多富贵人家女眷,一时间,城中名门皆以能参加苏氏的活动为荣,苏蕴被坊间称作“京城女首富”,风头一时无两。   因此,在城中传出苏老板要嫁入许相府中时,坊间并没有太多不和谐的声音传出来,许相清廉有目共睹,苏氏财雄众所周知,除了有个别人质疑这“官商勾结”之后,苏氏怕是会借着许相及太子妃的影响大肆敛财,倒也没别的什么可猜疑。   许知守和苏蕴早有准备,在大婚前一月就放出风声,二人大婚之后,苏氏全部营收将会拿出七成来在京城中兴建善堂与医馆,收留无家可归的孤儿寡老,功德就记在所有恩客的名下。   此举一出,堵住悠悠众口,除了个别为黑而黑的还能说几句“沽名钓誉”之外,余下的都是盛赞。   好巧不巧的,从街头乞丐们之中又流露出些相关人的旧事来,比方说城中某个善堂其实是太子妃暗中资助的,有心人一去打听,便又发现原来当年传的沸沸扬扬的“许大小姐欺凌乞儿”一事,原来另有玄机,那两个传说中被抓去城外活埋的小乞儿兄妹,现在一个学了木匠手艺,另一个在学堂跟着先生学习,比从前在街头行乞风餐露宿强了不知多少。   再向他们二人一求证,便又扯出了当年那家酒楼被搞到关张的真实缘由,原来是在饭菜里加了罂|粟壳,才叫食客们流连忘返。   这种劲爆消息无需助力,没多久就传遍街头巷尾,与许相大婚的消息前后脚传出来,似乎又互相佐证了真实性。   “其实我无所谓啦,名声差了这么多年,你见我在哪里吃过亏?”许流深不以为然的问叶枢。   “你无所谓,我有,”他笑答,“那些传言差点害得我错失了你。”   还叫你在大婚之夜独守空房。   他默默在心里补充一句。   依照礼制,家中喜事要间隔四个月以上,不然会喜冲喜,他掰着指头算算,明年开春暖和了,也该把欠她的给补上了。   许光尘和千阳也私下谈论过这些,千阳不太关心这些豪门八卦,只说头一回见阿深,印象就十分深刻,她只信自己对人的判断。   许光尘揶揄她,是不是一见段萧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千阳想了想道,“我喜欢的,可能之是那个书信里对我关怀备至嘘寒问暖的人,可当我见到他时,就有一丝觉得不真实,只不过当时刻意将那一点怀疑按了下去,还以为是办案多了,猜忌心重。”她笑着摇摇头。   “嚯,拿得起放得下,不愧是我老大。”许光尘暗自得意。   “不然呢?”千阳好脾气的反问,“谁都希望得一心人共余生,可事实上,许多人都是在错误的试探中不断找回方向。”   “有多少人没有过去?又有多少人不是别人的过去?”   许光尘听完这几句,脑中不自主地想到自己那些荒唐情史,突然就释怀了。   “你说的对。你呢?介意别人有过去么?”   千阳垂目想了想,摇头,“在我之前,恬不为意,在我之后,眼不着砂。”   …   冬月初八,宜嫁娶。   苏式绸缎庄门前被围得水泄不通,苏蕴阔别京城十八年,早已无处为家,这铺子便当作是她的娘家。   许流深提前一晚已经过来亲自帮忙操持,她设计了一套大气奢华的紫色嫁衣,广袖长舒,拖曳及地,缀着大片的水晶在日光下折射出耀目光辉,工坊里的绣娘们赶工了半个月才制成,苏蕴穿上的那刻,叫所有人都看呆了。   她已经年近四十,皮肉确已不复当年弹滑,可站在铜镜前,美艳不减当年,还多了些沉稳方正,她素来淡定的脸上竟现出一丝娇羞来。   许流深站在身后,靠在门边看她,勾了勾唇。   老太太跟以前一样爱美。   要不是穿越来,她怕是没机会见到老两口这般恩爱场景。   许流深发挥出全部功力替亲妈搞定了妆发,苏蕴对着镜子直呼,“这真的是我么?”   她拿了盖头过来,“当然是你了娘,今天你就是全京城最美的女人,女儿祝娘与爹,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语毕,将盖头甩开,披在嘴角噙着笑意,眼角泛着微光的苏蕴头顶。   门外,身穿西服脚踏云靴的许知守,胸前挂着大红花,时辰问了一遍又一遍,激动又紧张的似个毛头小伙儿。   许光尘实在看不下去,偷偷到他旁边提醒,“爹,您还记得自己是一朝宰相这事儿么?没您这么不淡定的,怎么说也是第二回娶亲了,又不是没经验。”   哪儿疼往哪儿戳,惹来许知守一记眼刀,以及他从没有感受过的强烈人身攻击:“你小子都招惹过多少人了,见了那个捕头小姑娘不也这德行?上回送人出门走路还顺拐了,爹戳穿你了吗!”   许光尘被撅的哑口无言,突然明白自己和妹妹这张嘴不是后天养成的,而是早就被某个老头儿埋下了根儿。   “爹,我嘴没了。”他认怂的上下捏合住嘴巴扬手一丢,许知守得意的抬眉,然后又去问听叔时辰了。   吉时已到,宝莲带着三元四喜五福出来往门口一站,笑盈盈的福身道,“老爷,想要迎苏老板上轿,总得有些诚意嘛。”   许光尘豪气的拿出一把红包扬了扬,几个丫头眼一亮,他一撒手,红包掉在门外几丈处,“啊不好意思,太紧张扔偏了。”   那一脸老神在在哪里像是无意,明明就是声东击西,小丫头们顾不得那个,急忙冲过来捡,捡完再想回防可就来不及了,天糊地糊鸡糊,还有叶枢叫来帮忙的侍卫把小丫头们的后路一挡,留出一条畅通无阻的道来。许知守赞扬的看了一眼儿子,还是比生块叉烧强。   许知守三五步就跑到门口,门一开,里面还有第二道关卡。   关叔。   身后的许光尘打算故技重施,反手又是一大叠红包。   关叔绷着脸,看不出多大高兴,对着许知守拱手,“相爷,小的不图这个,我跟了大小姐十几年,知道她受了多少苦,我这儿就想要您一句话,今后好生善待大小姐,您一国之相,今儿在这说过的话,全京城可都听着呢!”   许知守顿了顿,并未因关叔这态度不悦,他端正神色,抬手抱拳微微躬身道:“关兄弟,这些年,谢谢你照顾阿蕴。”   谦卑诚恳的叫关叔一愣。   “我许知守愿请全城百姓见证,从今往后,愿倾我所有,赴我所能,爱她护她,敬她助她,不叫她再受一丝委屈,纵然落泪,也是喜极而泣。”   他说完,对着关叔一颔首,又转身对着门外百姓抱手,情意拳拳发自肺腑。   关叔深深吸了一口气,让开一条路,躬身下去,“祝相爷与大小姐,携手并肩,同心同德,百年好合。”   许知守道了谢,抬步便往里走。许光尘赶紧跟上,一没注意,手里的红包叫关叔抽走几个。   “诶?”他惊呼。   还有这种操作。   只见关叔把红包收进袖中,露出了往日那副笑脸,“沾沾喜气,大少爷里面请。”   许光尘笑着拍拍老头儿肩膀,跟上爹。   一行迎亲人马直接到了楼梯口。   谁都不敢再上前。   许流深摆着一条长凳横在那里,磕着瓜子儿泡着茶,一女当关万夫莫开,笑的狡黠。   “爹,可以呀,平时很威严古板的老小伙子,说起来肉麻的话……咿~”她打了个冷颤。   “行了,你就意思意思得了,快让爹上去吧。”许光尘过来就要拉她。   “去!我可是太子妃,你现在敢动我?信不信叫我夫君治你个以下犯上,拉你去市集打屁股?”她站起来昂着头跟哥哥叫板。   “嘿,算你狠!”许光尘甩手,“那你往这儿一杵,今儿爹是娶不走娘了呗?”   “那倒也不至于,”许流深扔掉瓜子皮拍拍手,“爹,我不是为难您,您只要有本事,叫娘主动开了上面那道门,我马上让路。”   就这?   许知守志在必得的清清嗓子,“阿蕴,我来接你了!”   上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阿蕴,吉时快到了,你瞧瞧,你闺女现在拦着我,你可不能胳膊肘朝外拐啊!”   许流深不乐意了,谁外啊?   许光尘指指她,口型比了个“泼出去的水——”   上面还是没动静。   许流深瞪他一眼,对着许知守,无声说了两个字,“煽,情。”   许知守了然,沉住气酝酿了一下,道:“阿蕴,我们错失了十八年,往后的一时一刻,我都要与你共度,余生的一分一秒,我都不想浪费,你乖乖的出来,我们回相府,从今往后,你就是宰相府的当家主母,我和整个府邸都是你的,好不好?”   这话一出,连许光尘及身后的接亲人马都不淡定了!   相爷这也太会哄人了!   只可惜,楼上还是寂静无声。   许知守狐疑的看了一眼许流深,她摊手,“没有提示,自力更生吧,爹。”   许知守稳住心态,抬头紧紧盯着楼上那道门,飞速转动脑筋回想过往。   莫名就想到十八年前最后一面。   他在郊外的住处陪了她一个下午,知道她心情不佳,可他更怕来的勤了惹人生疑,只能很久很久,久到相思成疾才去一次。   要走的时候,她没有挽留。   也没有出来送。   门关上之后,他就是这样站在门外盯了半晌。   在那之后不久,便有了后来的一系列事情,时隔多年回头忆起,站在门外的那个场景,竟差点成了诀别。   一瞬间,过往快速闪现在眼前,许知守心口奔涌出感慨万千,他差一点,差一点就错过她了。   许流深看着他眼中由恍惚到清明,再次开口时,声音有些低沉。   “阿蕴,我曾说过要娶你,我保证过的。”   “我说,不论你我时年几何,青丝白发,鲜活枯槁,我都八抬大轿抬着你,在这京城绕城一周,堂堂正正入我府门。”   “抱歉啊,叫你等了这么久。”   “我,我来接你回家了。”   他说完,所有人不约而同屏住了声音,看向楼上那道门。   “吱嘎”一声,门开了。   里面传出一道同样闷哑的声音。   “好,我们回家。”   许知守亲自将苏蕴抱上了花轿,除去迎亲的十二人队伍去环城一周,其余人统统到相府等候。   许流深将苏蕴送出门,看着八抬喜轿起,等队伍走出了视线,她才抹了抹眼角。   太不容易了。   她吸吸鼻子,一回身,撞进一双笑意十足的眼睛。   “不是说不想太高调,不过来么?”她吸吸鼻子问。   “嗯,原想直接去相府,”叶枢走过来把她搂进怀里,“但是我猜可能有人要哭鼻子,没处擦鼻涕。”   许流深破涕为笑,真在他胸前蹭了蹭鼻水,“猜对了。”   “走吧,去相府喝杯喜酒。”叶枢环着她的肩膀往外面走。   “去敬完我爹娘酒,就早点走吧,有我们在,其他宾客也放不开,我爹可说了要连贺九日呢。”   “哈哈,老当益壮啊,好事,”他笑笑,“那我们去哪儿?”   许流深看着他粲然一笑,   “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尊老爱幼的我先把这对儿写完了~ 写大纲的时候还没发现这里面这么多CP…捂脸 谢谢支持~   ☆、年尾   许是整年也没几件轰动全城的大事做谈资,许家这年头年尾的两场大喜之事,可是被拿来反复聊了个透。   全家都觉得有点烦,只有许流深高兴。   外面越是传的众说纷纭,绸缎庄的名声就越响亮,虽然爹娘早就广告乡里,绸缎庄收入的七成都用来帮扶有需要的人,但仗着不降反升的热度,铺子里仅有的三成收入,也足以维持日常的其他开销以及伙计丫鬟们的生活质量。   热度高高在那里挂了半年,全家自带热搜体质也不过如此了吧?   这桩桩件件的,自然也没能逃出坤元宫里那位的耳目。   “我倒还真是小看她了。”皇后抿了一口茶,“还以为只是个花瓶儿。”   叶锦执杯抬手,“嗯,我也以为。”   皇后侧目:“哦?真的么?那丫头模样儿出挑,品性不错还有点城府,关键是,她爹的新夫人财力雄厚,对上有底气帮扶,对下可笼络民心,这些本该是你的,你可有一点责怪母后?”   他温吞摇头:“儿臣不敢,母后深谋远虑。”   皇后颇为满意,“嗯,知道就好,话说你二姐与岑将军,可有什么进展?”   “回母后,平西王对二姐避而不见,十分抵触,即便偶尔有遇到,他都全程冷脸,二姐她倒是契而不舍,”叶锦罕见的皱眉,“其实最近风言风语,不少。”   岂止是不少,近来京中但凡有提起这二公主倒追平西王一事,无不是一幅荒唐无奈的叹惋。   而叹惋,已经是众人看在叶眉的公主身份上所能表达出的最克制的评价了。   私下里说她的要难听千百倍。   可皇后听罢也只是轻轻叹气,“这可不是哀家逼她,是她自己看上的。”她凤眼一挑,“岑西平与老九交好,眉儿与阿深走的也近,就没想过找她从中说和说和?”   “二姐不想,要是说和就能成事,那岑西平也不至于对她这么无情了。”   “那就叫她自己去捂那石头吧,能成是最好的,现今岑西平手握兵权,若是能将他拉过来,我们就不必与滇南的老四扯上瓜葛,到时等他羽翼丰满挥兵北上时,你已经坐拥天下了,他若不识时务,随便找什么由头去剿了他,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母后圣明。”叶锦颔首。   皇后又思谋道,“眼看着除夕夜也没多久了,叫眉儿好好准备准备,除夕的宫宴上,岑西平可是跑不了,最起码,二公主看上的男人,别家女子有几个脑袋敢惦记?”   “……是,母后。”叶锦有一瞬的走神。   …   “什么?宫宴?”许流深指着自己鼻尖,“我办?”   叶枢坚定的点点头,“你不是把东宫这帮子丫鬟太监训练得顶好么?那些个花样儿我看都挺新鲜,你干脆挑拣着叫他们准备几个节目助助兴,乐坊那些人随你调用,年年都是跳舞弹琴,看多了有些寡臊。”   “那怎么才算不寡臊?徒手劈砖块,胸口碎大石?”她斜睨着自家男人,这是交给她办台春晚呢。   你也是敢提!   “你说了算,我相信你的审美。”他指指自己。   许流深翻了个白眼,“砸了可不许怪我啊。”   狗男人飞速凑过来亲了一口,“傻瓜,你搞砸什么,我都不怪你,最多……”他偷偷在她耳边说了句荤话。   许流深脸一红,还有点心虚。   某人最受不了她这幅上一秒霸王花下一秒小白兔的反差感,这种时候总是特别想要欺负欺负。   于是轻轻松松将人拦腰抱起,挑了挑眉头,目的不言自明。   “哥哥,刚吃饱,不适合剧烈运动。”她淡定道。   某人呼吸一滞,今天……好乖。   平时都要连哄带胁迫,她才会乖顺的叫句哥哥的。   他便柔和的宽慰道,“那先温和些,一会儿再剧烈。”   “……大哥你是去隆脸皮了么?”   “什么?”   “说你脸皮厚!”   叶枢坏笑,才不与她逞这口舌之快,反正过会儿她还是要软嘤嘤的求饶。   许流深今日出奇的顺从,一点儿不似平时张牙舞爪,惹得他心里软塌塌的,又把动作放轻缓了些。   他横抱着她细细密密的吻了一会儿,耐心的在那樱桃粉唇上辗转厮磨了半天,分开时四瓣唇都更红润了。许流深眼波潋滟,主动勾上他的脖子,舌尖若有似无的去舔他,他刚要更进一步,她又倏然缩回去。   可要了亲命了。   亲吻的间隙,他哑声道,“温和了半天,可以剧烈运动了。”   许流深媚眼如丝,但笑不语。   某人再度倾身吻下去,这次要用力得多。   他俨然已经忍到了极点,熟稔的伸手去解她的衣裙,触到她细嫩的肌肤,轻车熟路一路下行。   一探手,他突然一顿,迷朦的眼中渐现清明。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许流深笑喷了,“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刺不刺激?”   “中午才来的月事,对不起,叫你空欢喜了。”她抹了抹眼角,哪里有丝毫内疚。   叶枢眯起眼睛,“行啊,长本事了?能沉得住气了?”   她一脸得意,“谁叫你色令智昏。”   “真来了?日子不太对,早了几天。”他不信邪,这丫头为了整他花样多的是。   撩开被子一看,还真不假。   “没骗你啦。”许流深扯扯他的衣角,“月事没那么准,差几天很正常的。”   “哎不对……”他按住她的膝盖,眉头拧起,“你这个月事用的东西……怎么跟护膝很像?”   许流深呆了极短的一瞬,仍然被他捕捉到了。   “许流深!”叶枢马上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一双大手在她浑身上下搔痒,她笑的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哈哈哈不是、不是……哈哈给,给你的是、没、哈哈哈哈没用过的……新、新的哈哈哈……”   “我长这么大,还没谁能这么糊弄我呢……”某人不解气,上下一通咯吱,笑的她眼泪都出来了。   直到两人气喘吁吁的笑倒在床上平复了半天,叶枢才将手放在她小腹上,喃喃一句,“我的宝贝闺女,你什么时候才肯来啊?”   许流深咬了下唇,“喜欢女儿?你家里不是有皇位要继承?”   他的头抵在她的肩窝,“单说喜欢,我肯定是喜欢女儿的,娇软可爱,像你一样,多好。”   她刚有点感动,身边男人马上又来一句。   “再说我这么年轻,皇位急什么,后面你再生上四五六七个的,哪个不乖就叫他继承皇位,不就得了。”   四五六七?   我可去他妈的皇位吧。   …   这边许流深被赶鸭子上架支去策划宫宴节目,那边哥哥许光尘却是赖在县衙赶都赶不走。   “你已经十分熟悉律法和办案的套路了,几次替人诉讼效果也都不错,褚大人早就想上书太子举荐你了,干嘛赖在这儿不走?”千阳把他叫到衙门后院质问他。   “我觉得大理寺和刑部没意思,就想在县衙跟着你查案不行?”许光尘吊儿郎当。   “不是不行,”千阳耐心劝道,“你留在县衙太大材小用了。”   “哦?我不觉得。”许光尘正色道,“百姓有冤屈,不会写诉状,不会在公堂上辩驳,我替他们出头怎么是大材小用了?难道大理寺和刑部的大案是大事,百姓的疑案冤案就是小事?”   “行行行我说不过你,你愿意呆着就呆着。”千阳转身要走,突然被拉住了手腕,她不由得心里一坠。   她断案多年,不时涉险,历来比旁人要警觉。   可猝不及防的被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二世祖给捉住了手。   千阳猛的抽出手来,“你该庆幸我没带刀。”   许光尘花眼一挑,“否则呢?”   “否则你手已经没了。”千阳冷声道,“有事说事,别动手动脚。”   他不怒反笑,“喂,我还没说完呢,百姓的事是大事,我也有我的大事呢!”   千阳不接话。   许光尘上前一步,“你不是应该问,你能有什么大事?”   千阳倒退两步,身后就是墙,她面色不改,“与我无关。”   许光尘抿唇,笃定她不会动手,又往前一步,双手撑在她头的两边,笑吟吟的低声问,“那我要说,就与你有关呢?”   千阳绷起唇角。   “我要是还说,婚姻大事,也是大事呢?”   他一垂眼就看到她泛红的脸颊与压抑的神情。   “在纠结什么?你对我的接受度比你以为的更高,你看,你对我并不防备,怎么就不能顺从自己内心呢?”他鼓足了勇气把双手从墙上——挪到了她的肩头。   ——滑下来就能握住她的手。   千阳美目圆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他的手腕,身型灵活的从他臂下绕出来,反手一扭,抬膝上顶,直接将人按在了墙上!   “哎呦呦呦我这帅脸啊都撞扁了!”许光尘痛得都要叫妈了。   “我这高挺的鼻梁啊呦!还有我手,手,手快断了!”   千阳在后面憋着笑意,“这点就受不了了?就不怕以后花心,被我吊起来打?”   “你不会的……”他下意识道。   “嗯?”千阳手上又加了力道。   “呸呸呸,我不会的!我不会再花心的!”许光尘赶紧求饶,“我也想了很久!只图一时欢愉,我怎么敢招惹你!千千千阳,我是认真的!我哪儿都不去,就跟着你查案,真的!”   千阳轻笑一声,松开了手。   许光尘呲牙咧嘴回过来时,那清瘦高挑、英姿飒爽的身影已经走远了,幽幽留下一句“看你表现”在风里回响。   这是有戏……吧?   他在心里给自己壮壮胆,把“吧”字去掉。   深深吸了口气,初冬的清寒猛烈的灌入肺里,凉得人沉静清醒。   他觉得胸膛里被些光芒耀眼的东西占据着,满满当当,充满希望。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反手一个时间转移大法,就要过年了~   ☆、除夕   年关将至,城中因气温骤降而萧条许久的冬日,终于有了要热络起来的苗头。   集市上像是约定好的,一夜之间什么年货都摆出来了,人一多生意就多,吆喝的,砍价的,寒暄的,攀谈的,呵气一团一团的冒出来,融汇在集市上空,与食肆的炊烟、香烛的青烟、街边包子摊上笼屉一揭氲出的蒸汽什么的一并结成片,人声鼎沸,热闹得像是一场欢快且长久的盛宴。   整个皇宫里,最热闹的除了承办宫宴的内务府各处,就是垚园了。   不过别处是忙,垚园可天天都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欢乐景象。   许流深先是集合了东宫的宫人们,从中摘了摘有些基础才艺的,然后再根据历年春晚的套路编排了节目。   “开场得来个暖场效果好的,人多势众的,能叫人嗨起来的歌舞节目,你们以前那太温吞,反正我每次看都觉得有助眠的奇效……”她托着下巴,按着随手记下的只言片语给叶枢解释。   “然后趁着菜刚上,还没开始互相敬酒,场面比较整齐,可以来个相声,我专程托人去津城请了两位腕儿呢。”   “哦?相声讲得特别好?”   “还行吧,其实我觉得还不如我哥,嘿嘿嘿……哎说到我哥,宫宴那天我能请千阳来吗?”   “嗯?捕头的话……阶品有点太低了吧?你不怕她惹人非议就好。”   “这样啊……”许流深眼珠转了几圈,“阶品低好办啊,要不你给她升官?”   “哪能这么随便?”叶枢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要升也要有个合理缘由,其实我倒是有心叫她年后去大理寺磨练磨练。”   “实在想她来,就请她随着许相他们来,说是府中贵客好了,怎么说也是你哥的顶头上司。”   “好啊,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许流深喜笑颜开。   “那我接着给你讲哈,相声完了呢有一个时装秀,我看上次大家挺喜欢,再下来是唱戏,毕竟国粹么,得拿来镇场子……”   “然后有个一边演杂技一边变戏法儿的,这个互动性强,我安插了领头鼓掌的,到时候你也配合点儿,省得那些老帮菜都端着弄得场面冷清……再然后是口技,布袋戏,再来一段大鼓,都是民俗活动,给他们开开眼,这吉时也就差不多要到了,咱们就可以去看烟花了。”   “你觉得怎么样?”她快速眨几下眼,等着他评判几句。   “嗯,听着不错,很不错,我也有个新年礼物要送给你。”狗男人学着她也快速眨了几下眼。   “嗯?是什么快告诉我!”   “除夕那日你就知道了。”   真到了除夕那日,许流深早把这事儿忘的影儿都没了。   她给每个节目都安排了一个“栗嘚儿”,这些个“栗嘚儿”就负责各自的节目,包括但不限于监督排练、安排服化道、饮食茶歇、殿外候场等等,几个宫人对这职位甚是新奇,干劲儿空前高涨,除夕的前一夜,许流深与栗嘚儿们一直交代到半夜,将宫宴表演的细节一一盯对过,才放心的回去了。   叶枢已经睡下了,年关底下,各省各部的大小官员上京述职,他也忙的不着边儿,有好几个晚上都是在书房与人议事到了半夜,她偷偷披衣去看,见他精神抖擞,专注的听人汇报或是评点,心疼之余,觉得自家男人还挺是当皇上那意思的。   许流深收拾完自己,轻手轻脚的掀开被子躺了进去,腰上一紧,劲瘦紧实的手臂牢牢搂住了她,嵌在自己怀里。   他们两个都很喜欢这个姿势睡觉,高度契合,亲密无间,一个觉得充实,一个觉得安心。   “不来了吧,明天要早起呢。”她小声嘟囔。   后面没半点反应,没一会儿,男人的呼吸又均匀绵长起来。   ?   自作多情什么的,可太智熄了。   她羞羞的笑了下,往他怀里又靠了靠,阖上眼,又是一夜好梦到天光。   翌日除夕。   天刚擦亮,许流深就醒了,身边男人还在睡,他轮廓硬朗,浓眉高鼻,闭眼躺在那里,眼裂狭长睫毛浓密,薄唇紧闭嘴角微勾,唇边是泛青的胡茬。   真好看真好看真好看!   她轻轻在他腮边亲了亲,下一秒,他突然睁眼,抬起下巴在她脸上扎了一下!   好像被砂纸打磨过似的,脸上火辣辣的。   连谋害亲夫的冲动都有了。   初醒的男人懒洋洋的撑着头看她气急败坏,似笑非笑。   好看个屁!   简直面目可憎!   “我去忙了,再见,谢谢,有空也不用联系。”她翻身下床气哼哼的出去了。   除夕不用早朝,叶枢难得又补了会儿觉,起来以后气定神闲的翻翻折子,到午膳时间才去了麒麟殿找自家小娘子。   他到的时候,宫人们三五一群凑在一处排练,许流深穿梭在他们中间,认真的看效果,挑挑毛病。   “其实已经很完美了,就是再放松一点,别太绷着,效果更好。”她说完拍拍手,招呼大家,“行了,大家今晚就保持这个状态,下午呢就放松放松,分头搞定自己的妆容和发型,栗嘚儿们把控一下好吧,现在可以去用午膳了,我可特意关照御茶膳坊加菜呢,晚上要加油啊,大家辛苦!”   她说着还习惯性双手合十鞠了一躬,宫人们紧张的差点跪了。   “有模有样的。”肩头突然搭上一只手臂,“就是太不像个太子妃了,对着宫人合手鞠躬的。”   许流深汗颜,在娱乐圈习惯了……   叶枢也没说这样不行,难得从小没有母亲言传身教,父亲又过度威严,她仍然能保有一份难能可贵的真实与亲和。   就叫她随心所欲的野蛮生长吧,反正长出的枝杈也都是他喜欢的模样。   “走吧,我们也去吃饭。”许流深挽着他的手臂,感觉就很穿越,像是自己身在片场,喜欢的男人赶来探班。   “等等。”他从背后拿出东西来,“这么冷的天儿,连耳套手套也不戴。”   说着,他把先前送她的兔毛保暖套装戴在她头上手上。   “嗯,还是像小兔子比较可爱。”   “这什么话,不然还能像什么?”她傲娇的看他。   “算计人时像只小狐狸,厉害起来像小老虎,晚上么,先像炸毛的母猫,后面像乖巧的小猫……”某人回味道。   许流深:“……”   “是不是感觉自己拥有了一整个动物园?”   二人悠闲吃过午膳,散步回去垚园更衣准备参加晚上的宫宴。   麒麟殿到垚园,一条路走的恍如隔世。   “都一年了啊。”许流深没头没尾的感慨一句。   “还没,差一个月一年。”叶枢含笑回她。   许流深眼神一滞,   他们说的不是同一件事。   这一年过得兵荒马乱状况频出,还好身边一直有个人,后来的绝大多数时候,她都不是太孤独。   “嗯,对啊,还差一个月就一年了。”她温声说道。   …   下午,宫中提早上了灯,点亮了大红灯笼,天色稍沉时,宫灯和灯笼便接力将宫中映照的亮亮堂堂,温馨和暖。   叶枢和许流深也来的早,没有拿捏着等压轴出场,他们到了正殿同人寒暄了几句,许知守携全家也到了。   许光尘以前从不来参加宫宴,也没多少人与他有什么交情,见面点头笑笑,叫个人,大抵就过了。千阳今日罕见的穿了淡青色,头发依旧利落束起,瞧着有几分仙气,她站在许光尘身边,适时的与人道句吉祥。   苏蕴一身低调奢华的海棠色袄裙,披着泛银光的狐皮大氅,脸颊微红,显得气色极好,在一群锦帽貂裘雍容华贵的夫人之中也能镬取众人的目光。   她伸手搭在许知守的臂弯,迎面碰上太尉大人,二人寒暄,苏蕴不动声色的想要把手抽出来,可许知守一边跟太尉讨论着来年重修江南河堤的事宜,一边捏住她的指尖又拉回自己的手肘处,自然得就像下意识的反应。   太尉哈哈笑了一下,暂别去跟别人打招呼,许知守才扭头小声说,“手还这么凉,往哪儿收。”   苏蕴微嗔,“人这么多。”   “人多怎么了?我又没拉别人夫人。”许知守板脸不屑。   这一幕恰恰落在许流深眼里,她正要去打趣几句老头老太太,身后一个清脆声音叫住了她。   “阿深。”   “二皇姐?”她看到叶眉又惊又喜,走进了却卡顿一步,“怎么最近清减不少?”   “哦,是啊,最近减肥,”她笑的娇俏明丽,“有没有比以前更好看一点?”   “有是有,但你这瘦的太快了,会不会身体吃不消啊。”许流深担忧的问。   叶眉本就不胖,是圆润饱满的鹅蛋脸,身架小巧骨肉均匀,典型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你瞧瞧,这脸小了一大圈,下巴都尖了。”叶眉瘦下来的速度连她这个对自己严格要求的女明星看了都心惊。   “没关系啊,”她漫不经心四下打量,“听说男人不都喜欢那种弱柳扶风的姑娘么。”   许流深瞳孔一缩,明白了。   “是为了岑西平?”   叶眉不置可否,“他来了吗?”   她伸手拉起叶眉的手腕,原本莹润白嫩的像个藕娃娃,现在是薄薄扁扁的一截,快成纸片人了。   “你是不是魔怔了!”她压下声音,却止不住怒意。   “是啊,”叶眉坦然说,“我就是看上他了。”   “二皇姐,”许流深耐着性子哄劝,“你别这么委屈自己,好男人多的是,岑西平一介武夫,除了那张面皮好了些,有什么非他不可的?”   叶眉垂目,表情有些失落,“我也觉得,他那么混蛋一个人。”   再次抬眼时,眼前突然一亮,是岑西平和叶枢兴致不错的边聊边走进来,她脸上的落寞瞬间消散,勾着嘴角就要过去。   可岑西平一见到她,脸马上就冷下来,待她走近了,许流深惊异的发现,他眼中竟然有着隐隐怒火。   “你有病吧。”他张嘴就不客气,还用的是陈述句。 作者有话要说:  栗嘚儿=Leader(emmm还是天津话味儿的有木有~) 三十万字了集美们,可以开宰了叭(ball ball)   ☆、敬酒   “你是不是有病?”岑西平怕她没听清,又问了一遍。   叶眉张张嘴,有一瞬间的无措。   “你他妈才有病吧!”许流深挡在叶眉前面,重重推了岑西平一把,他岿然不动,死盯着叶眉。   “西平,”叶枢皱起眉头,“过了,道歉。”   他声音很低,但刚刚岑西平那一嗓子已经吸引了不少视线。   “道什么歉?这叫以下犯上!”许流深怒不可遏。   对不喜欢的人,也没这么狠的。   叶枢眉心一抽,“平西王,马上道歉,本宫恕你唐突。”   岑西平挪眼,看到他在使眼色,周边都是皇室和朝臣,闹得太难看了他就不能只是叫他道歉这么简单了。   他强压下怒火,潦草的拱手,“失言了,抱歉!”说完甩手出了大殿。   “不是,就这?”她气呼呼的问叶枢,“这也太便宜他了!”   叶枢欲言又止,话到嘴边拐了个弯,“难道除夕宫宴之前,先把个平西王拖出去打一顿?”他又转向叶眉,“那家伙驴脾气倔得很,二皇姐稍安勿躁,过两日我叫他亲自登门道歉。”   许流深补充,“不来就打一百大板!”   叶眉垂下眼角,声音没有起伏,“阿深,老九,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   “但你们信不信,他宁可挨一百大板,也不会来的。”   “我不怪他,这事儿了了。”   “起码,照他的反应,我还是瘦的挺明显的。”她扯扯嘴角,看着更加落寞了。   这么个小插曲很快就被一波一波来到太子殿下面前刷脸的朝臣给揭过去了。   许流深无心寒暄,与叶眉一道走到座位上坐了下来,不论她说什么,叶眉好像都挺同意,可又好像什么都没听进去。   皇后娘娘和七王爷叶锦是压轴登场的,衬着皇后的华服,叶锦穿了身贵气逼人的香槟金色衣衫,不明白的还当是皇上陪着老佛爷登场了。   对上视线,叶锦对着许流深点点头,她微微颔首,疏离的回应。   宫宴就在这么个玄妙氛围里开始了。   节目很好,满堂喝彩,可许流深心里装着事儿,笑不由衷,叶枢偏头,“别气了,岑西平就是个二傻子。”   不提还好,一提,又把她勉力扯回到节目上的注意力搅散了。   扫视过去,岑西平正与邻座一女子攀谈得热络。   说得兴起,岑西平还主动举杯邀佳人喝酒,人家抿了一小口,他也不逼,一扬脖将整杯烧刀子倒入口中。   二人一错身,许流深眯着的眼睁圆了。   还是熟人。   “她怎么还能来?”她低声质疑。   “谁?”叶枢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不认识。”   “上回宫宴蹭着礼部桂尚书来的,当我是空气,眼珠子粘你身上的那个。”   “……”   叶枢叫来人一问才搞清楚,这人是御史大夫家的侄女,不知是跟着谁一起来的,刚刚岑西平出去之后遇到,回来就与她一道进来坐下了。   “西平从外面带进来的,我刚才与旁人讲话,没看到。”   许流深扭头看向左边的叶眉,她面前的菜几乎没动过,酒倒是已经换了第二壶。   “二姐,多吃菜少喝酒,不要空腹喝。”她小声示意。   叶眉浅笑着点点头,“今天酒不错,喝少了太亏。”   “你发小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她有气撒不出,只能回身跟自己男人碎碎念,“二皇姐不比那个强百倍?”   “这种事怎么说,我也不是没问过,西平就是说不喜欢,一开始是躲,后面是被缠的烦了,一见面就臭脸。”他捏捏酒杯,“不如你劝劝二姐去,好男儿多的是,怎的看上这个又臭又硬的货。”   “又臭又硬,还眼瞎。”许流深愤愤的瞪了一眼,那二人聊得忘乎所以,岑西平手边很快就搁了三四个酒壶。   “好了,你别气了,我会给二皇姐留意的,有几位大人家的嫡子也都是文武双全样貌出众,过后找个机会替二姐引荐一下,说不定过了这轴劲就好了。”   “我看未必。”许流深努努嘴,叶眉今日过分低调,除去敬了皇后娘娘一杯,就坐在那里没动过,没吃几口菜,酒倒是喝了不少。   她一眼也没看岑西平那边。   “殿下,妹妹,来,新年吉祥。”许光尘言笑晏晏的走过来,身边跟着千阳。   “我老大老大不乐意过来,我花了老大力气才把我老大请来的。”他暗自对着许流深挑挑眉。   “会说绕口令了不起啊你。”哥哥嫂子这一来才叫她心情好了点。   “确实,这嘴皮子更遛了,去菜市口吵架估计从街头到巷尾都没对手。”叶枢点头附和。   “谢殿下夸奖。”他厚颜举举杯,“我先干为敬,祝你们早生贵子。”   叶枢点点头,随着他一饮而尽。   许流深暗自咬牙,我生你大爷。   这厢则笑着举杯,“哥,祝你早日给我找个好嫂子回来,然后挑水砍柴做饭洗衣,赚钱暖床做小伏低的伺候她!”   说完朝着千阳眨眼,千阳无语的移开了眼神儿,不是很想理她。   他们来敬完酒,其他人也拿了酒陆续过来躬身说几句吉祥话。   “太子妃貌美心善,定有上苍庇佑,多子多福的。”   “谢秦大人,祝您万事顺意,阖家平安啊。”   “太子妃和殿下一双璧人,今后所出想必也是男俊女娇,羡煞旁人啊。”   “钱大人说笑了,祝您步步高升财源广进。”   “阿深,”许知守笑呵呵的来了,“今年一头一尾咱们许家两件大喜事,明年就看你的了。”   “爹,娘,还有我哥那老光棍呢,”她带了点撒娇的口吻,“你们多操心操心他,啊。”   许知守和苏蕴回去后,叶枢偏头看她。   “怎么了?脸上有饭粒?”她好奇。   他勾勾唇,伸手在她嘴角擦了一下,“没有,很美。”   有一瞬间,她觉得狗男人好像有什么话想说。   只是不等她问,那边又来人了。   是岑西平,后面跟着木棉。   拾级而上时,木棉撩了下裙摆,他还下意识等了等。   “殿下,太子妃,”岑西平脖子有些泛红,看样子没少喝,他似乎已经忘了刚才许流深同她叫嚣那茬儿,“祝二位新年吉祥,万事顺意。”说完仰脖先干为敬。   木棉这次学乖了,岑西平说完,她也对着二人福身,然后我见犹怜的看着叶枢,柔声道,“木棉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太子妃,祝二位身体健康,新年吉祥。”   许流深没看她,反正人家柔弱小白花也不是真的想搭理她,她回过头去看叶眉,叶眉手托着下巴,眼神迷离的摇了摇空酒壶,朝下人招手,仿佛与这边隔绝开来。   那边叶枢微蹙着眉,意味深长的看着岑西平,对木棉的一样的视若无睹,只是若有似无的“嗯”了声,连个眼神也没赏她。   木棉就很尴尬。   默默抬起杯要喝。   “你已经喝很多了,这杯我来代劳。”岑西平偏头,伸手拿过木棉的酒杯,倒进自己杯中一饮而尽。   许流深余光看到叶眉垂下了头。   她直接起身到了叶眉旁边坐下,“二姐,来,咱俩今晚还没喝过酒呢,这杯我敬你,阿枢说了,好几个大人家的嫡公子都倾心于你,年后找个时间,咱们挨个儿挑。”   “阿深,过来。”叶枢温声叫她,暗示她点到为止。   她原本也不想出声的,要不是看到叶眉在余光里垂下了头。   多明媚的一个人,多骄傲的二公主。   凭什么?   所以她才不打算点到为止。   “男人的最高品味就在于选了什么样的妻子,二皇姐,我祝你擦亮眼,放宽心,得一佳婿,永结同心!”   叶眉也是上了头,听了这话端起满满一樽酒,“好,阿深,借、借你吉言。”她舌头有点拌蒜,但毫不犹豫的就把酒喝光了。   “我先撤,你们慢慢喝,破五以后,叫上那几位世子,咱们去喝大酒。”她娇笑着把空酒杯重重一放,起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许流深回来再也没看那二人一眼,径自坐下吃了几口菜,逐客的意思写了满脸。   岑西平怔愣了片刻转身,“走吧。”   木棉依依不舍的看了叶枢一眼,他正伸手搭在女人的后颈上,像在给猫撸毛似的给她顺气。   女人乍然抬眼对上她的视线,冷的她周身一凛,几乎是落荒而逃。   “得陇望蜀,给她脸了。”她没头没尾的一句。   “我刚才也当她是空气,给你报仇了,还不高兴?”脖子上的力道又重了点。   “不高兴,我想抽那个岑西平,你帮你发小还是帮我?”   她眼见自家男人的嘴角抽了抽。   送命题。   叶眉出了大殿一直漫无目的的走,往没挂着灯笼的地方走,哪儿黑往哪儿走。   但凡有点光亮,就能将她的失意落魄照的无所遁形。   她头昏昏沉沉的,不知是酒太好还是心情太糟。   可能也怪不得酒。   她期待宫宴已小半个月了,就从那句“你有病吧”开始,好像脑子里就嗡的一声,炸了。   好不容易劝自己半天,哪怕见见呢,总比被他躲着强。   又见他堂而皇之的领着个姑娘进来,畅谈欢饮了整晚。   他不是不懂风情,他不是不会好好说话,他也不是不会怜惜人。   他只是讨厌她。   ——“你已经喝很多了,这杯我来代劳。”他是这么说的吧。   那个孱弱的小白花,整晚只喝了三杯酒,偷看了太子七次。   他都心疼成这样。   岑西平,你和我,是不是都挺贱的?   一想到他那个温情的口吻,叶眉就觉得五脏六腑都搅着疼。   她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见到有水便冲过去,扶着水边的石头,捂着胃蹲下,“哇”的一声吐出来。   这酒是好酒,喝下去香,可吐出来辣,灼得嗓子、食道里火烧火燎的疼。   她伸手撩水漱口,借着微弱的月光,看见自己鬼一样狼狈的倒影。   你看吧,我都疼哭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又双叒叕名【我脑公发小的追妻火葬场】…… 啊下本写个追夫火葬场好不好啊?   ☆、礼物   叶眉醒来时,已经是回到了她的烟柳绿苑。   下人说她是在大殿外不远处的路中被人发现的,当时蜷成一只大虾米,表情痛苦的晕倒在那里。   可她怎么都记得自己失去意识之前,是在一处有水的地方,似乎还吐过。   丫鬟十分笃定,说当时不少人看到,连七王爷都惊动了,连夜召了御医过来,诊断是她近来吃得太少,脾胃虚,加上空腹饮酒伤了胃,且得好好调养一阵子。   她也就没再去纠结到底晕倒前自己胡乱走到了哪里,只当是喝断片儿了臆想出来的。   皇后特地免了她这阵子的走动,只需养好身体,叶眉庆幸如此,她现在根本提不起精神去各处强颜欢笑。   喝了一点清淡的粥水,还没觉出胃里舒服,腹中一阵抽搐,扭头又狂吐不止,直吐到胃里没东西了,连酸水都吐不出了,她才一头倒在床上睡过去。   许流深到初一傍晚才得以抽身过来看看。   叶眉勉强喝了点米汤,没吐,见她来了,抱歉的笑笑,“今天应该很忙吧,还专门跑一趟。”   她板着个脸,看叶眉面色惨白眼窝凹陷,动了动嘴,“傻子。”   “我现在吐得牙都酸了,你欺负我没劲儿跟你吵架。”叶眉哀怨道,“听丫鬟说,昨晚宫宴上的节目十分有趣,可惜我没能看完。”   “我也是今天一早才得知你喝多了。”她无奈又心酸,“昨晚如果知道,我就临时加个压轴节目——手撕平西王!绝对更好看!”   “定是七哥怕大家扫兴,才没告诉你们,”叶眉强自笑笑,“我自己不胜酒力还贪杯,怪不得别人。”   许流深一屁股坐下来,“咱们能不能有点儿骨气,三条腿的男人遍地跑,怎么就非他不可?”   “外面那些传言有多难听你不会不知道吧,我都已经罚过三个太监八个宫女了,是,若是真喜欢,倒追没什么,有人风言风语也不重要,可你看看,来敬酒的哪个不是一双一对的,他明明知道你就坐在我们旁边,还要带着那女人过来,不是蠢就是坏!”   许流深越说越气。   叶眉倒追岑西平她一早就知道,只是她自己那边一箩筐家事搞得头大,又觉得以叶眉的外貌性格、身份地位,倒追简直就是送人头,傻子才不要。   可后来慢慢听说,这岑西平比傻子还缺几根筋。   叶眉大大咧咧去各种他会出没的地方“偶遇”,厚着脸皮与他同行同吃,岑西平最初还算客气,疏离的拒绝几次后,便开始隐匿踪迹,叫她寻而不得。   叶眉也不气馁,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她去将军府守株待兔就好。   她不知从哪里打听到岑西平喜欢温婉娴淑的女子,绞尽脑汁想了大半天,觉得怎么也得会绣花,会煮饭,说话温吞善解人意,才称得一句“温婉贤淑”。   于是她去跟绣娘学着绣荷包,细嫩的手指不知挨了多少针,才勉强绣了个能看的鸳鸯荷包,她在将军府外等了一个中午才等到他差人出来请,小心翼翼地送到他面前,岑西平接过来看了一眼,冷哼,“绣的什么野鸡,丑死。”   她压着声音讪讪的说,“不是野鸡,是……算了,我再绣个好点的。”   岑西平不耐烦的摆手,“不需要,我一个粗人,看不上这些娘们儿唧唧的东西。”说完随手丢到一旁。   她只得作罢。   又听说他最喜欢吃酥皮肉饼,叶眉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正宫嫡公主,挖空心思去御茶膳坊学了亲手做给他吃,他一句“近来吃得油腻没胃口”,当面就赏给了下人。   她背过还涂着烫伤膏的手,笑盈盈的说,“没关系,什么时候想吃,我再给你做”。   大半年里,这样的事情不知发生过多少,知情人添油加醋传的沸沸扬扬,堂堂嫡公主厚颜无耻的倒追平西王,俨然成了皇室最大的笑柄。   但叶眉就像靠太阳能过活一样,不论岑西平叫她多失望,只要睡一觉起来,又是志气满满,觉着只要功夫深,他早晚变郎君。   昨夜宫宴之前,她其实已有一个月没见过岑西平了。   听他对别人说起过喜欢纤腰细瘦玉骨风姿的,她恍然大悟,原来他是介怀自己不够娇柔,只怪宫里伙食太好。   她就想给他个惊喜。   “没想到成了这样儿。”她神色不明的道了句,岑西平当时眼中的厉色是她从没见过的。   许流深叹气,“两个人的事只靠一个人努力是维持不来的,感情这么虚无的东西,有就珍惜,没有就及时斩断。”   叶眉抬头,“你和老九,以前不也互相看不顺眼么?”   “我们那时虽然互相看不顺眼,可至少还能维持面上不崩,接触的多了便有了改观,后来想想,其实刚嫁给他那时,除了觉得被莫名安排了一辈子的婚姻大事有些不爽,对老九这个人,也没有很反感。”她话头一转,“可岑西平现在是非常抗拒,他连面上的尊重都不愿,甚至……甚至有时会让我觉得他在很刻意、用力过猛的疏远你。”   叶眉淡然,“大概真的是,非常讨厌我吧。”   她苦笑,“我真羡慕你和老九,好像一眼能望到白首。”   许流深一愣,旋即笑了,“这个,我都不敢想。”   “他会三宫六院,不论是情愿还是不情愿,我也会人老珠黄,嫉妒年轻貌美的新人,与帝王谈白首,就像在跟太监逛青楼。”   “没到盖棺,什么都不能定论,所以,好日子过一天是一天,我不愿浪费时间去忧心以后,就像是你也别再消耗自己去追逐一个不愿回头看你一眼的人。”   叶眉细细品味了一下这番话,缓缓点点头,“是啊,我挺累的。”   做了那么多讨好他的事不累,没脸没皮的粘着他不累,为了他一句话就把自己饿成一把骨头也不累。   可看着他对自己怒目相向,冷言嘲讽,转脸又对别的女子笑得爽朗,护得小心,她突然就累了。   “情情爱爱的东西其实就是自己的心魔执念,一旦过了那个劲头,再回想起来只觉得自己蠢钝。”许流深摸摸她瘦成尖尖的下巴,“你可以爱任何人,但都不能胜过爱自己。”   “我现在已经觉得自己蠢了,”叶眉舒了口气,抬眼,“是不是说明,我对他的劲头,也快过了?”   许流深抿唇,“二皇姐心思剔透,好生将养些日子,想明白了,咱们去吃些好的补一补。”   “嗯,我这阵子不会离开这里,其实我也知道,外面说我,挺难听的,”她摇摇头,“若是将军府传了什么婚讯出来,不必告诉我,我闭关一段,就好了。”   “我会好的。”她又说了一遍。   许流深留下带来的补品,还照着以前营养师给她开的温补养胃的药膳方子命人配了最好的汤料,安顿过下人才走。   胃病可以慢慢调理,而有些痛,只能是连根拔疮,挤掉脓血,再撒上最猛烈的创药,等待愈合。   这个骨生肉长的过程,必定痛极,却无人可代替。   回东宫后叶枢问起,许流深没好气的说,叶眉吐了整整一天,喝水都吐,还不是拜他的好发小所赐。   “他自己倒是潇洒快活,别人敬他酒他就尿遁,出去半天才回来大杀四方,喝到宫宴散场还不尽兴!”   叶枢默了默,觉得这时候替兄弟说话,实在不是明智的选择。   “别气了,乖,”他把人抱过来顺气,“说点叫你高兴的,今日谁见了我,都盛赞一句昨晚节目精彩,我也觉得,特别棒。”   “真的吗,哪个最棒?”许流深环着他的脖子问。   “哪个都棒,我小娘子最棒。”他仰头亲了一下,“所以送你个礼物。”   对哦,他有说要送她个新年礼物,只不过昨晚宫宴回来喝得七荤八素,他又“好心”抱她去沐浴,洗着洗着就洗床上去了。   “是什么?”她伸手。   “低头看看。”他挑眉。   许流深低头一看,他不知什么时候把那块刻着“九”的羊脂玉牌挂在了她的腰间。   “这太重了吧,”她摩挲着玉牌,“这是你们皇子的象征,给我,不合适吧。”   “九个皇子公主每人一块,这个是我,”他指着上面那个“九”字。   “你看,我把我送给你了。”   他伸手扣住她的后脑吻上去。   好像除此之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表达爱意。   想把我整个身心,全部附着,一切相关,都交到你手中。   所谓挚爱,也不过如此了。   吻毕,怀中人面色绯红,粉唇莹润,一双桃花眼似水如澜,轻喘着问他,“那你戴什么?”   “叮当”一声脆响,叶枢修长的手指上挂了个铜铃铛,“我戴这个。”   许流深把脸埋在他肩窝笑了,笑着笑着,鼻子又有点发酸。   不由得又想起白天与叶眉说的话来。   开导别人时一套一套的,轮到自己就不行了。   她很难想象,若是许多年以后,这狗男人对别的姑娘这样好,她可能会更疯。   她抬起头来认真的问,“那这个令牌给了我,我是不是想干什么都可以。”   “嗯,理论上是。”叶枢宠溺的点点头,难得把她哄开心了,“只要你不气了,想做什么都行。”   “嗯,那可太好了,”许流深眼中精光一闪,“我想抽岑西平那个渣男,这个,没问题吧?”   叶枢:…… 作者有话要说:  叶狗:对不住了大兄dei! 岑狗:……狗还是他妈你狗!   ☆、冰雕   严格意义上说来,这算是许流深穿越以后第一回好好过了个年。   酬神祭祖,回门省亲,今年做起来要得心应手得多,除了因为这一年来早就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亦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身边有了个男人。   不狗,特别好的男人。   这晚梦里吃到馋了好久的冰淇淋,以前总是梦到吃不到,昨夜却是大快朵颐相当饱足,因而是弯着嘴角醒来的。   其实她已经很少梦到以前的生活场景,也没再期盼着睁眼是从几万块的乳胶床垫上醒来,反倒是醒来的瞬间,从迷朦的眼缝之中看到那个硬朗凌厉的下颌,更能叫她知足的闭上眼,再缱绻着赖会儿床。   偶尔她会偷偷的希望,这三年慢一点过完才好。   哦,只剩两年。   叶眉一整个正月都闭门不出,许流深隔十天半月就叫宝莲去送些补品,顺便私下打听一下她的情况,得到的回复是二公主肠胃不适,大年初三发烧烧到了破五,绿苑的下人低调的宣了御医,谁也没惊动。   烧退之后,叶眉的性子淡了不少,她苑中的丫鬟说,睡的时候少,醒的时候多,后来慢慢的也偶尔能与下人耍贫逗趣,只是更多时候在发呆。   她再也没提过那个人。   大家都说,二公主这是生了好大一场病。   心病。   直到出了正月,也没听说将军府有什么喜讯传出来,可许流深还是恨得直磨牙。   好好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公主,快他妈叫他给搞自闭了。   于是她挑了个太子议事的日子,逮着岑西平,横竖上下挑了一堆毛病,什么见了她行礼不严谨,与太子之间没有君臣之别过于随意,甚至胡茬漏了一小撮忘了刮,精神面貌不佳这种尬黑的借口都拿出来胡搅蛮缠,硬是仗着手中羊脂玉腰牌先斩后奏,叫人打了他三十大板。   叶枢哄完媳妇儿才拿着上好的金创药溜去瞧他。   “……嘶,真是个刺儿头,这回轮着扎我了……”岑西平趴着由人上药,这点小伤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他知道这是太子妃故意找茬修理他,也懒得替自己辩两句。   打就打吧,这口气她出不来,这事儿就揭不过去。   还不是叫那见色忘友的狗东西左右为难。   “她就是这个脾气,护短的很,”叶枢无奈的在他床边扶椅坐下,“但你也别委屈,除夕那日的事,但凡有人要做文章,治你个以下犯上不为过,你可知道,我二姐从那日到现在,都没出过绿苑一步。”   他侧目觑着岑西平的表情。   “嘶——你特娘轻点儿!”他抽着冷气训斥下人,“下去下去!不用你了!”   “不用他,难道指望我?”叶枢一脸嫌弃。   “老子不用!屁大点儿的伤!”   “哦——”叶枢拉长语调,“屁大点儿的伤你叫什么疼?”   “……”   叶枢扬扬手,人都下去了。   “怎么?莫不是听我说二皇姐到现在都把自己关在绿苑,心里愧得慌?”   “她爱哪儿待着关我屁事,只要不来烦我就行。”   “嗯,也是,其实也不是不愿出来,只是听说大病一场,烧了整整三天,先前为了瘦,饿坏了脾胃,除夕那日空腹饮酒更是直接把胃喝伤了,一天一夜水米不进,吃什么吐什么……”他一字一句说的很慢,给岑西平足够的时间去脑补那场景,“御医说了,这幅身子骨,怕是没个一年半载的养不好……”   岑西平面色不改,“自己作,怪得了谁。”   “也是,近来宫里宫外都传开了,说除夕夜二公主可是碰了一鼻子灰,连个御史大夫家的侄女都赶不上。不出门也好,躲躲这些流言蜚语,免得更抬不起头。”   “什么御史大夫家的侄女?”岑西平问。   叶枢勾起唇角,“替人挡酒,都还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姐?我还以为以你雷厉风行的作风,不出正月就要上门提亲了呢。”   岑西平哑然。叶枢却了然于胸的样子,缓声继续开口,   “一直忘了问你,除夕那晚你去出恭,走了有一炷香的时间,是去了哪里?”   岑西平没想到过了这么久他还会问起这个,一时没想出对策,脑子一热脱口而出,“我便秘也要汇报?”   叶枢连戳穿都懒得,起身准备告辞。   “西平,我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告诉你,现在每当我想起若不是莫名其妙当了这太子,阿深现在可就是叫着别人夫君、对着别人撒娇、帮着别人出气,我每次想到这个都意难平,后悔没早一点好好认识她。”   “我永远不会将你置于两难的境地,你的担忧大可不必。”   “最后,”他笑了下,“这么多年了,你口是心非的样子一直没变过。”   …   几天后的傍晚,天色稍沉时落了雪花,不多时,地上便覆了白白一层。烟柳绿苑里,叶眉已经吃过饭,在院子里站着,搭了件银狐披风,长发披散在身后,一张小脸素雅清秀,仰望了一会夜空,不自觉伸出手去接飘落的雪花。   雪花落在掌心,才刚看出形状,便化作无形。   她执着了许久,也没能握住一片。   丫鬟追出来,“公主公主,这么冷的天气,咱们还是早些回去屋内吧,您刚好了些,可别再叫脾胃受了寒。”   “嗯,好。”叶眉无声叹了口气,垂下手,抬步走回房里。   宫墙和屋檐夹角隐秘处,有人影晃了晃,门关上后,人影便无声的消失了。   雪花越飘越大,到宫中上灯时,积雪已经有了厚度。   晚膳前,叶枢回到垚园的时候,许流深正把一条胡萝卜插在个雪人脸上当鼻子。   听到丫鬟行礼,她一回头,闪开露出雪人,笑眯了眼,“哒啷!欢迎回家~”   叶枢被那笑容晃得一愣,以及雪人和那句“欢迎回家”温在心上,随即快步走来,解开身上斗篷把人兜过来亲了亲,“想你了。”   “就用嘴想?看我多实际,堆个雪人迎接你。”她假嗔一句。   谁知他听完得意的扬扬眉,“当然不,我也有东西送给你。”   他话音刚落,两个小太监合力托着一个托盘走过来,上面还盖着红布。   “什么啊?”她看形状高高低低的,猜不出来。   “你心心念念的是什么啊?”他笑问。   “你啊。”许流深随口一答。   男人愣了下,她眼神太坦荡,仿佛想他跟吃饭一样稀松平常。   他忍不住又在樱桃小口上嘬了一下,“嗯,小嘴真甜。”   叶枢抓着她的手去揭那红布,里面是一个……   冰雕?   “这是什么?冰雕的龙?”   她不明所以,不能吃不能用,天儿一暖和就化了。   她忍着不去吐槽这直男审美。   叶枢的嘴角抽了抽,哪哪儿都好,就   是书读的少。   “来,哥哥给你讲,这里是狮头,这里是鹿角,麋鹿身,牛尾,还有龙鳞。”   许流深一脸“然后呢?”的表情,叫他不忍再卖关子。   “宝贝儿,这是麒麟,是神兽。”他抚着她锦缎似的长发。   头发长,咳咳,那什么有点短。   “麒麟我当然知道,你那是什么表情,为什么要送我这个呢?”   “是你自己说的啊,在梦里念过几次了,冰麒麟冰麒麟,我以为你很想要,怎么,不喜欢?”   “我什么时候说想要冰……”   不对,冰……淇淋?   冰淇淋……冰麒麟!!!   许流深登时仰天狂笑,又猛的抱住他,“你怎么……怎么这么可爱!”   叶枢被她笑得心里发毛,难道是会错意了?   “你……不是想要这个?”   “想,特别特别想,”许流深忍住笑意,“梦里惦念了好久,居然真被你给弄到了,你真棒!”   怎么都觉得她这夸奖……很浮夸。   叶枢心虚道,“我也不清楚你为什么喜欢这个,便叫工匠试着雕了出来,可能不是太精细……”   她垫脚吻了上去,截住了他的话头。   下人羞臊得捂着脸自动自觉的退下去了,近来主子太甜蜜,看一眼胖五斤。   鹅毛大雪扑簌落下,遍地洁白像铺了厚厚一层棉花糖,又仿佛是站在天边云上,宫灯将清冷的场景映照得暖意融融。   男子长身玉立,将窈窕佳人用披风兜在怀中细吻,犹如冬夜月下天地间,唯留一男一女一雪人。   许流深命人把那冰麒麟摆在了门外,道是安宅避邪,入夜睡前,叶枢将她搂在怀中,有一搭没一搭的拍着她的背,“……不用在意别人闲话的,麒麟神兽送子,可子嗣也要讲缘分,不要心急……”   她觉得心上挨了一记老拳。   这傻狗是觉得,她惦记冰麒麟,是因为一直没怀上,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吗?   见她不说话,叶枢以为还真叫他说中了,“当务之急,是你赶紧吃胖一点,不然怀胎十月怎么熬得住,听到了,嗯?”   怀里传出闷闷一声,“嗯。”   …   雪夜里,县衙也不安生。   千阳当夜值守,许光尘也赖着不走,非要陪着,衙役们心照不宣,打着哈哈离开了。   “我自己可以,你回去吧,今夜降温,衙门里可不暖和。”千阳开始赶人。   许光尘岿然不动,“你就当我自己不敢走夜路,成么?”   这厮的脸皮早就百炼成钢,千阳无奈丢了条毯子给他,由他去了。   临近子夜,衙门外突然有人哭嚎着砸门,千阳和衣打盹儿,刚睡着不久,闻声睁开眼,睡意全无。   “在这待着,我去。”许光尘撂下句话,就开门出去了。   千阳掀开被子的瞬间,发现丢给他的毯子,盖在自己身上。   她追到门口时,门外一男一女正扭打在一起,准确来说是男的按着女的在打,许光尘拿着棍子叫住手,那二人缠斗在一起,他怕误伤了女子,无从下手。   千阳三两步上前,瞅准了一把薅住男人的衣领,脚下同时踢他膝盖,男人一吃痛,便放开女子大声求饶。   千阳毫不留情的拎着他回了衙门,叫那女子进来说清楚是什么情况。   进到屋内,借着亮光看清,男女二人衣着不俗,男的肥腻了些,女的倒是瘦弱,但始终捂着脸哭,怕是面上挂了彩。   “怎么回事,你说。”千阳走到女子面前。   “他,他打我……我要和离……”女子断断续续的说。   听到这声音,许光尘骤然眯起了眼,他丢下那男人走了过来,上下打量女子。   “你干嘛?”千阳皱眉。   他不回应,死盯着那女子看了又看,“手放下来!”   女子捂着脸呜呜哭得更响。   许光尘的表情像结了霜,千阳推他,“别闹。”   看女人的反应,她顿了顿又问,“认识?”   许光尘表情不甚明朗,那女子倒是先豁出去了,放下手,露出一张明丽但遍布淤青的脸,“是,是我!我回来了!”   “这么多年,你跑去哪里了,”许光尘眼中冒着怒火,   “说啊!楚,妲,娣!” 作者有话要说:  楚妲娣就是来打酱油的工具人,不用理她哈哈哈~ 小将军也是有苦衷的,后面会HE~ 就不剧透太多啦~谢谢支持~ 那什么,只要留评论就送红包,谢谢小可爱们~   ☆、机会   “你们慢慢聊,我先押他下去关,当街行凶,关几日总是没跑的。”千阳押着行凶的肥腻男径直出了衙门,没回头。   许光尘收回伸出一半的手,抿了抿唇。   “阿尘,阿尘你帮帮我!”楚妲娣哭得惨绝人寰,“我要与他合离!不然早晚被他打死!”   “你先坐下,”他指了指椅子,转身去将房门打开,这么冷的天,敞着门的目的不言而喻。   避嫌。   “说吧,怎么回事。”他在靠近门口的地方坐下。   “那个是我现在的夫君,他叫赵尤。”   三年前楚妲娣走后没多久,就嫁给了这个赵尤,赵家在江南颇有些财富地位,与楚家叔公过从甚密,叔公从中一牵线,楚妲娣也觉得既然京城回不去了,那起码后半生衣食无忧也是好的。   “阿尘,当初要不是出了那事,我怎会背井离乡嫁了那么远,连被欺负了都没个人撑腰。”她低声啜泣,委屈得无以复加。   谁知嫁进赵家,竟成了她噩梦的开始。   新婚洞房之夜,楚妲娣才知道赵尤在床笫之事上有些特殊癖好,折腾了一夜,她命都去了半条。   她意识游离间喃喃几句要回京城,赵尤掐着她的脖子说,“你别想动心思走,要走可以,我今天就休妻,名头就是新娘早非完璧骗了我,我看你楚家丢不丢得起这脸!”   “你在他之前……”许光尘跟千阳混久了,一下子就能发现话里的关键。   “不不,我没有,他是为了不让我走才那样说的!”楚妲娣赶紧圆话,“后来他就一直拿此事威胁我,我在京城闹出那样的丢人事,要是在江南再坏了名声,就只有去死了……”她掩面哭得十分伤心。   “赵家在江南财雄势大,我告状无门,好不容易假装顺从着他,求他今年同我回来京城省亲,原计划明日动身回程,我求父亲帮我和离,父亲不允,偏巧又叫他知道了,晚上变本加厉的折磨我,熬到他睡着了我想一走了之,可他居然后脚就追了出来……”   说到这里,楚妲娣已经伏在桌上哭的停不下来。   许光尘听的一脸严肃,她突然毁了婚约离开京城,他也气了很久,气妹妹嚣张荒唐,为一点儿破事儿当街欺侮她,也气她二话不说就背弃二人海誓山盟,丝毫不信他可以处理好这件事。   后来楚妲娣走了,他渐渐就把全部的怒火怨气转移到许流深那里。   可在经历了那么多事之后,他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心底已经悄然开始与妹妹和解了。阿深做的委实过分,可也不过是个□□,楚妲娣二话不说就走是不信任他,他没有再去寻她,现在想来,确实也不是多喜欢。   大抵是他那时心性未定,有这么个温柔姑娘不时嘘寒问暖,又不像外面的女子贪慕虚荣,相府从没有过当家主母,他便觉得家中娶个这样的女子回来,也是不错。   可她乍然出现,如今又过得如此不堪,许光尘不免有些怒气,想当初他没忍心在过门前碰的姑娘,现在被个脑满肠肥的男人这样作践,哪怕是陌生人,他也难以袖手旁观。   “阿尘……”楚妲娣小心翼翼的叫他,“你会帮我的,对不对?”   “其实当年我很后悔离开,只是舍不下颜面,毕竟当街被、被脱去衣衫,实在是……”   许光尘脑子里嗡嗡作响,过了许久,他睁开眼,吐出几个字,“我帮你同他断离。”   楚妲娣心头一喜,“真的吗阿尘?我就知道,这么多年了,还是你对我最好!”   千阳走到门外,刚巧听到这句。   她神色平静的走进来,带着药箱。   许光尘一见她,起身迎了过来,“那胖子没再跟你犯浑吧?”   千阳摇摇头,递过去药箱,“你来还是我来?”   “干嘛?”   “验伤,上药。”她又往前递了递,“记录在案,打判离案子用得上。”   许光尘伸手,拉住的却是她的手腕。   “男女授受不亲,还是你来吧。”   千阳抬了下眼,点点头。   她带着人到了屏风后面,从上到下替楚妲娣细心检查了一番,华丽的衣衫之下,新伤旧伤层层叠叠。   楚妲娣睁着红肿的眼睛打量他们二人,许光尘还是一如既往的风流恣意,可为什么会三更半夜的在这衙门里?   难道是为了这个女捕头?   这女捕头一回来,许光尘担忧的样子叫她心里特不是滋味,哪怕他们从前私定终身,也没见他露出过那样的神情,明明以前被他捧在手里的人,是她楚妲娣啊。   要不是他那个妹妹……   “这烫伤也是赵尤弄的?”千阳皱眉问。   楚妲娣难为情的看了许光尘一眼,“嗯。”   “行凶工具?”   “……蜡烛。”她说完咬住了下唇。   千阳抬眼看了看屏风外的许光尘,他眸光深沉,手不自觉的拳着,她收回视线,替楚妲娣将能处理的伤口都处理好,再逐一记下。   “我要提前跟你说好,闹上公堂势必要提供足够的呈堂证供,县令大人才会判离,你可愿意当场说清这些伤的来由?”待她整理好衣衫,千阳才问。   “嗯,只要大人能判离,我什么都会指认,我真的不想再受那罪了,况且,”她咬唇看着许光尘,“阿尘,你一定会尽力帮我的,对不对?”   许光尘垂目,“嗯。”   千阳收好了药箱,“你送她回去吧。”   “你跟我一起去。”他走过来从她手里拿过药箱,“三更半夜的,不合适。”   “衙门不能没人值守,”千阳十分平静,“去吧。”   许光尘语塞,楚妲娣可怜兮兮的看着他,他伸手在千阳脖子上捏了捏,“一炷香时间,我就回来,把门关好。”   二人一路无话,到了楚家门口,楚妲娣忍不住柔声开口,“阿尘,谢谢你肯帮我。”   “不必,赵尤那样的男人,天理难容。”许光尘沉声道,“当年我妹妹欺负你的事,我一直欠你个道歉。”   楚妲娣心里盘算了一路。   她乍一见许光尘也懵了,可看他的反应,并不像是在看她笑话,反而很气愤,她怀疑当年他根本不知道许流深当街整治她是为了什么。   此刻他说欠她个道歉,她心思又活络起来,事隔多年,他妹妹再说什么也是无凭无据,她不图别的,离开赵家,能凭着往昔情分和他这份歉疚,哪怕给许光尘做个小,也值了。   她骤然停下脚步,眼底泛着泪光。   “当初我是面皮薄心眼小,被你妹妹那样一欺负,负气离开了你,阿尘,这么多年我一直惦记着你,要不是那场误会,我们的孩子都会走路了,你若不嫌弃我这残花败柳,哪怕做个通房或者外室我也……”她怯生生的打量着他,眼中带着卑微的乞求。   “你误会我的意思了,”许光尘往前走了两步回身,“答应帮你是看不过去男人虐待自己妻子,至于当初那件事,阿深是有错,可我爹当时得知此事重罚了她,他几乎已经被我说服同意你我婚约作为补偿,我去了你府上你始终避而不见,一门心思要退婚。”   “我那时处理的也不够好,你说时日还短不想声张我们的关系,我便没提前告诉家里,才导致阿深与你见面不识闹出了那事。”   “当年我有错处,你亦是心意已决,我帮你脱离赵家,也算是替阿深给你个交代,今后望你养好身体,好好生活,其他的,就不必提了。”许光尘面沉如水。   “为什么?你以前很宠我的,阿尘,是因为那个捕头吗?”楚妲娣转眼又泪流满面,“我不会同她争宠,做个小的都不行吗?你对我当真这么绝情?”   “别忘了,要不是你妹妹,我何至于远走他乡,嫁给那个变态!”她有点歇斯底里,不停逼问他。   “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赵家这事你需要我帮,我便倾力相助,不需要便算了。”许光尘敲响了楚家大门,听到里面响起脚步声,他转头往衙门方向走,再也没看一眼那个泪人儿。   千阳披着自己的被子窝在椅子里睡意全无,总忍不住在心里盘算时间,她已经好几年不曾这么心绪不宁过。   她和许光尘,其实只差一层窗户纸没捅破了。   小半年的朝夕相处,许光尘已经叫她大为改观,他头脑灵活心思敏捷口才出众,心眼儿也不坏,有许多身世凄惨的苦主,许光尘都在结案后背着她悄悄给他们留了钱财。   对她更是不必提。   嘘寒问暖体贴入微,明明狗屁功夫不会,办案时还总特意走在她前面。   三五天一封情诗小信,准能莫名其妙夹在她要看的公文卷宗里,压在她的砚台下,或是藏在她的刀鞘里。搞得有一回与窃匪大打出手,千阳一拔刀掉出一个折好的纸条,她猜到大概是什么,那贼人以为是重要机密冲过去要抢,被她一脚踢中心窝,断了两根肋骨。   许光尘知道了狂笑,千阳问他为何这么无聊,他漫不经心道,“渣男写个情信还要靠人代笔,我可都是亲手写的。”   她虽然嗤之以鼻,却将每一封都好好的收起。   要不是晚上这女子的出现,她几乎已经快要忘了,许光尘曾经可是京城里数的上号的纨绔子弟。   自他们二人离开衙门,千阳这心里重如擂鼓,比那日在城门看着段萧带着女人来时更加……心焦。   也不知惹上这号人,到底是福是祸。   门外响了一声,她合计了下时间不可能是他,暗道不好,果断翻身起来抄起佩刀冲出去,她出去时,来人已经到了门口,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怎么是你?”千阳手腕一抖,佩刀回到刀鞘中,“不是去送人?”   “送到门口就回来了。”他喘的还是厉害。   “又没催你,急什么。”千阳扭身往屋里走,冬夜的冷风彻底冻得她睡意全无,没看清对面男人眼中晦暗不明的情绪。   就在转身的一瞬间,她手腕一紧,紧接着被扯入一个冰凉却厚实的怀抱里。   沉闷的声音在她耳边低低响起。   “我怕你多想,跑回来的。”   “我为什么要多想。”千阳挣了挣,意外他突然力大无比,握着手腕把她死死锁在怀里。   许光尘无奈笑了下,“本想和你细水长流,等一切水到渠成,但我现在觉得太慢了,”他舔了下嘴唇,   “千阳,我喜欢你。”   “所以我不愿意叫你多想,就赶紧跑回来第一时间告诉你,不论以前多荒唐,但在我能够预见到的以后每一日,我都喜欢你,只喜欢你。”   千阳挑挑眉,“这话,从前也没少跟别的姑娘讲吧?我怎么知道,是浪子回头金不换,还是狗改不了吃屎?”   “那你愿不愿意,赌一赌?”他犹豫着问。   千阳垂头没说话,他心里一坠,手上的力道卸了,被她轻易钻了出去。   有点受挫,这个告白也真的不合时宜。   千阳慢慢走到房里,扶着门回头,漂亮的眼睛直直望向他。   “许光尘,我只给你一次机会,你要,还是不要?” 作者有话要说:  兄妹bug也该解决了,兄嫂cp也该有进展了…… 好奇当初为啥起了这个锄大地的名字,写起来贼特娘的出戏(狗头)   ☆、排雷   没几天光景,许光尘要替旧爱打判离官司的消息就传得沸沸扬扬,毕竟当初许大小姐当街那一顿扒衣羞辱可是被百姓实打实围观过的。   许流深先前被爆出那些陈年旧事内有隐情,让许多人对她刮目相看,不提的话,许多人都没太忆起这件事儿,个别有想起的,也心大的认为八成是误会,毕竟一个能善待孤儿寡老的姑娘,不太可能会对别的女子做出这么缺德的事。   而这次的官司,又从大家的记忆深处把这件事挖了出来。   彼时许流深还是相府大小姐,旁人最多评她一句“京中恶花”,可今时不同往日,她已经是太子正妃,眼下太子渐入佳境,治国□□颇得民心,大家明面儿上不敢说,实际上谁也都知道,太子殿下现在就是万人之上,只等皇上咽气,便可顺理成章的继承大统。   若是眼下,未来的皇后娘娘闹出如此大的丑闻,恐怕会连累着太子的风评受害,叫百姓心中顾忌。   “怎么办啊?”许流深双手托腮,扑棱扑棱眨眨眼,眼里全是笑意,“多少年前的破事儿了,又被人拿来炒冷饭。”   叶枢拿起勺子,“张嘴。”   一勺瓜子仁喂过去。   许流深吃得心满意足,“原来有人给剥瓜子儿这么爽啊。”   男人笑笑,“以前没人给你剥?”   她摇头,“买得到”几个字生生从嘴边咽下去。   “你看是能指望我爹还是我哥?”   那……也是。   “你呢?该不会也就我这么好心吧?”她随口反问。   “除了你,还有我母妃,张嘴——”他无缝连接着又喂了她一勺。   许流深含着瓜子顿了顿才开始咀嚼。   难怪第一次为了出宫去讨好他,给他剥瓜子时,他出手就把羊脂玉腰牌给了她。   感受到她的停顿,男人露出了好看的笑容,眉眼柔和人畜无害,“不过我只给你一个人剥过,”他认命的摇摇头,“也就你了。”   许流深憋着笑看他笨手笨脚剥得慢吞吞的样子,是真恨现在没个手机能拍下来这个名场面。   “傻笑什么?也不想想对策,这么有把握?”他不以为然的问。   她把当时情况原原本本跟他讲了一遍,他听完消化了半天,就知道她不会无缘无故做这种招人骂的事,可也真没想到能为了哥哥做到这个份上。   “我好像大体听人说过许相家儿女不和,原来就是因为这个,”他觉得匪夷所思,“你宁可你哥恨你,都不想叫他知道戴了绿帽子?”   “嗯,是这样,”她大方点头,“我哥那人心气儿高,我怕他知道真相后一蹶不振,当年楚妲娣走都走了,我也没必要跟他说实话。”   “我哥这个傻子,现在居然还要帮她打官司,也好,我就这一次彻底把她解决掉,替我哥和我嫂子排个雷。”   “你哥和你嫂子?”   “就是许光尘和千阳啊。”   “俩人八字儿还没一撇呢,你倒先改口了。”   “迟早的事儿嘛。”   叶枢不语,喂了她一口瓜子仁,心头那点异样感觉又被勾了起来。   “有什么打算?要不要我来?”他指楚妲娣这事。   “不用,等我哥打完了官司再说,刚好瞧瞧他现在有没有长进,”她信心十足,“楚妲娣要是没什么别的心思,我可能还纠结要不要痛打落水狗,可……”   可近来风言风语传的可都是许大少爷旧情未断有情有义,解救楚家小姐二人不计前嫌重续前缘。   这就恶心的有点微妙了。   一通断离案子前前后后也是要花不少时间的,许光尘这旧情未断的帽子一戴,效果不亚于一座贞节牌坊。案子了结了不好好安置楚妲娣,好像又不符合旁人的心理预期,大有沽名钓誉之嫌,再加上许多人以为她是被许流深欺负走的,这许家到时难免会成为众矢之的。   楚妲娣爱广撒网找下家这习惯,还真是改不过来了。   而先前的治水贪腐案子中,楚家亦有被牵涉其中,罚没了不少家产,这也是楚父始终不同意女儿和离的原因之一。   这桩桩件件串联下来,楚家那点儿小心思,也就掩不住了。   “他们应该是料定了我哥对当初的事情一无所知,我现在又拿不出证据来,毕竟那时她劈腿的那位郑公子也已经娶妻,娶的还是个悍妻,断然不会供她出来。”   “可我看你怎么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叶枢一脸好奇,她转着黑亮的眼睛算计人的样子,精明狡黠的像个小狐狸,他都有点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了。   “同辛借我用几天。”她神神秘秘的说。   …   “逍遥云外”是京城中数一数二的销金窟,与合欢楼不同的是,合欢楼是酒楼,风月事那是客人与侍应之间的私下行为,逍遥云外则不同,在那里,消遣才是主要目的,也最是适合一些富贾应酬伙伴。   楚妲娣当初那脚踩的另一条船——郑通,便是这里的常客。   郑通宴请外城来的大主顾,席设逍遥云外的最大厢房,房内衣香鬓影环绕,莺莺燕燕娇笑连连,酒意正浓,郑通红着脖子去恭房。   正走着,突然被个擦肩而过的女子一撞,他正要发作,只见女子受了惊似的匆匆跑开,窈窕纤细的身影叫他十分眼熟,身上那股甜香也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来哪里见过。   一抬步,踩到个绵软东西,他低头一看,是条手帕,弯腰捡起,上面绣着鸳鸯,还有个“楚”字。   楚?   郑通的脸上浮现一抹邪笑,她还真是回来了。   几天后,他在另一处戏楼听戏,散场时被人踩了下脚,他骂了一句抬眼去瞧,又是那个眼熟的背影逆着人群跑了,郑通挑挑眉头,这么……巧?   又过了几日,郑通带着妻子去集市买衣裳,妻子去试衣时,他百无聊赖的在外面等,店里丫头拉开一个隔断的帘子,里面一个身姿婀娜俏丽的女子背影映入眼帘,正要更衣,丫头赶紧把帘子拉上,不停道歉。   郑通却在外眯起了眼睛望着那帘子。   接连在他眼皮子底下出现几次,这就不可能是巧合了吧。   看来外面传她铁了心的要和离,所言不虚啊。   他嗤笑一声,如今已是残花败柳,身姿妖娆倒是不减当年,他嫌恶的往自己妻子那边扫了一眼,生养了孩子之后气吹似的发福,他简直碰都不想碰,奈何妻子彪悍,她娘家财势也大,叫他连纳妾也不敢提,只能小心翼翼的在外面找女人。   但外面粗生野长的杂花,哪里比得了娇生惯养出来的富家小姐,光是想想从前那肤如凝脂的触感,他已经觉得口干了。   郑夫人试了衣裳出来,满脸不耐,“什么破衣裳,一点都不合身。”   郑通笑笑,“不合身就不买,量身订就是了。”他不着痕迹的瞄了旁边隔断一眼,扭头走了。   “怎么样?这次他有没有点反应?”宝莲听到鸟哨声出来,急不可耐的问。   “有,眼珠子都快从帘子上穿过去了。”同辛一脸不爽,“他夫人出来之前,笑得还很淫、荡。”   太子妃派他和宝莲去办事,他还高兴了一晚上睡不着,没想到竟然是叫宝莲去那个什么公子哥儿面前刷背影,他刚刚很不得把郑通那双贼眼抠出来,踩爆了听响儿。   “别不高兴了,这不是我和楚妲娣身形比较像么,大少爷误会大小姐那么久,都是被那对狗男女害的,现在大少爷有了心上人,她又跑来恶心,还企图逼着大少爷给她……大小姐说的什么来着,哦,接盘!”   “还指着我家大少爷给她接盘,呸,不要脸!”宝莲绷着小脸气呼呼的说。   同辛乐了,“叫我别不高兴,你怎么自己越说越气,走,衣服换了,带你吃东西去。”   宝莲吐吐舌头,小兔子似的跑了。   …   许光尘和千阳自然也听说了外面那些风言风语。   查案间隙在外吃个午饭,都听屏风隔壁在谈论这些事。   “那兄妹俩虽然现在是脾性好了些,可当初那事儿做的是龌龊了,当街脱光一个千金小姐的衣裳,这要不是家大业大能送去江南,寻常人不得找根绳儿挂了?”   “谁说不是呢,那家小姐也是可怜,嫁个门当户对的,结果又遇人不淑。”   “那要怪就怪那位呗,但是惹不起啊,以前惹了要被扒光,现在惹了可是要掉脑袋的。”   “你他妈小声点儿,小心隔墙有耳。”   “我又没指名道姓,谁能奈我何?”   “得得得,世风日下,喝一个,来!”   “……”   许光尘筷子重重一放,被千阳按住了手,“闲出屁了,理他们呢,吃饭。”   冰凉素手叫他燥火消退不少,他反手握住捏了捏,“我觉得对你不公平。”   “我不觉得,”千阳夹了牛舌给他,压低声音道,“明知清官难断家务事,还愿意帮她是仁义,为了替阿深与她做个了断,是宽厚,我与这样的人在一起,有何委屈?”   她垂眼说完,又夹了块牛舌给他。   许光尘心情缓和不少,重新拿起筷子,“干嘛一直给我夹牛舌?”   千阳一本正经道,“后天就要上公堂了,打官司费嘴,补补。” 作者有话要说:  预计锄大地明天下线~   ☆、断离   两天后,褚大人在县衙审了楚妲娣求与赵尤断离的案子,因涉及苦主的私密,不宜开放而是选择了闭门审理。   这也是许光尘争取来的结果。   不然官司容易赢,可楚妲娣此后就没法做人了。   饶是闭门审理,衙门外也围满了人,许多人都想第一时间知道这案子的结果。   赵尤家中早从江南送来了讼师,且准备了不菲的钱财以私下打点,这叫他以为在京城也能像在江南一样只手遮天。   于是他死不松口,在堂上一口咬定楚妲娣只是因为琐事与自己闹脾气,根本不承认有对她动粗,就连那日在衙门门口被抓了现行,他的讼师也硬说成是楚妲娣动手抓挠他在先,赵尤是忧心妻子半夜离家不安全,情急之下才想用暴力手段将人带回去。   许光尘轻而易举的拆解了,他请出那晚当值的女捕头千阳作证。   “在座各位都听得清楚,千捕头她出手时,赵尤正掐着楚妲娣的脖子,耳光拳头往她的脸上头上招呼,还扯着她的头发用膝盖踢她的肚子,对比赵尤身上只有些抓痕,这战斗力是不是也悬殊了点儿?”许光尘嘲讽道。   “要带人走,采取的应当是控制性的动作,以退为进以守为攻,就凭他们二人的身材,赵尤想要将人带回去想必不难,可是刚才千捕头所说的,他一举一动都是攻击性十足,根本就不是你们狡辩的那样,而是发泄怒气,甚至冲动之下想要杀人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对方讼师精瘦精瘦的,还留着两撇小胡子,自从千阳进来作证,他眉头就没舒展过。   这小娘们儿真是个难啃的硬骨头,托了中间人去探口风,一再给她加码,她就是不为所动,最后干脆撂下一句,“贿赂朝廷官员可是重罪,念在相识一场今日我当你没来过,再来游说的,有一个我抓一个,正巧天儿冷,大牢里人多暖和。”   中间人哪儿还敢再出头。   小胡子讼师心知这回合难有胜算,只能先把杀人这莫须有的罪名给褶过去,“这也无法说明赵公子平日里都虐待赵夫人,据我所知,赵公子对待楚家一向大方,对夫人几乎是有求必应,当时一见她要走肯定是怒火攻心,但要说真想故意伤害夫人那可实在言重了,言重了。”   许光尘笑笑,让他先说完。   “依我大乾朝律例,除非夫逼妻为娼、将妻子典顾他人或是与其近亲属通|奸,方可断离,大人,”讼师对褚大人抱手,“拆庙不拆婚,赵公子与夫人只是偶尔闹闹小矛盾,万不至于断离啊。”   跪在地上的赵尤不住点头,“是我那日冲动,没有好好哄她,今后绝对不会再动手了。”   褚大人抬抬下巴,“许讼师可有异议?”   “当然有。”许光尘呈上卷宗,“大人,这是楚小姐在衙门门口被千捕头救下后记录的情况,赵公子和讼师坚称那天只是偶然,可是根据当时验身的情况来看,楚小姐身上旧伤多过新伤,她本人亲口证实,赵尤在床笫之事上有诸多癖好,鞭打火烧是家常便饭,楚小姐三年来被折磨得苦不堪言,早想与之和离,但受他胁迫,不得已才从家中出逃。”   赵尤面上一僵,她竟然敢把这事捅出来?   “赵尤,楚妲娣所控,你可承认?”褚大人看完卷宗皱眉,确实是惨了些。   “没、没有的事儿!”赵尤强词夺理,“烫伤那是年前回京,途径河北时我带她去看那打树花,离得太近不小心被铁水溅到灼伤的!”   许光尘都忍不住为他这应变能力折腰了。   “那她身上被绳子磨出的血痕呢?那日验身记载,当晚她亦有被粗暴对待,身下有伤,你又要作何解释呢?”   “这……”赵尤脑筋飞速转动。   “这是赵公子与夫人之间的闺房情趣吧。”小胡子讼师及时开口,赵尤点头如啄米,腰杆子一下硬了,夫妻房里的事,哪来什么证据,还不是全凭一张嘴。   “就是我们夫妻的乐趣,至于她身下的伤,那也是我骨骼清奇能力过人所致,这怎么算是虐待?”赵尤梗着脖子,“倒是听闻许讼师与我夫人早年有过一段情,难道不知她这癖好?你一力要拆散我们夫妻,究竟是为了什么?”   此话一出,堂上几人面色都不太好看。   许光尘咬了咬后槽牙,看了一眼千阳,“我许家家风纯良,大婚之前决不越雷池一步,至于你那龌龊的心思就免了,我许光尘只是看不过一个男人虐待自己妻子,至于我自己,你大可放心,我早已心有所属,非卿不娶。”   千阳抬眼,正对上他的视线。   他继续道,“你若是肯好好和离,给楚妲娣一些补偿,好来好散也算是君子所为。”   “想的美!什么家风纯良!她嫁给我时早已非完璧,现在主动要和离还要我补偿?我没追究她骗婚已经够大度了!”   许光尘哂笑,“还有没有新鲜的了?用这理由威胁了楚妲娣三年还不够?”   他想想也知道不可能,算算时间,楚妲娣这边离开他,去了江南没多久就嫁入赵家了。   “哼,你们这对奸夫□□,定是重又勾搭在了一起,她才死活要和离!”赵尤目露凶光。   褚大人重重拍了惊堂木,“肃静!”   “许讼师,单凭口述确实不足以认定是赵尤虐待楚妲娣,可还有其他证人证供?”   “不知悔改,”许光尘看着赵尤冷哼,又拿出一沓卷宗来,“褚大人,当然还有其他证据,而且是他们再怎么巧舌如簧也赖不掉的证据!”   赵尤和讼师面面相觑,怎么还有证据?   褚大人一边看,脸色以肉眼可辨的速度暗沉下来。   “混账!”他怒喝一声。   “赵尤,你赵家虽然在江南称霸乡里有钱有势,但是只要你做过,就必定会留下痕迹,这就是这些年来被你欺侮过、凌虐过的女子,其中有不少还是少女,被你花钱买下肆意折磨,不堪侮辱自|杀的有两个,精神失常的的有六个,心灵上受到摧残的不计其数!”   “怎么会……”赵尤瘫坐在地。   “怎么会?”许光尘嫌恶的看着他,“你觉得花钱打点过,那些无辜的女子就凭空消失了?她们受过的罪就一笔勾销了?”   他朝褚大人抱拳,“大人,根据证供,这些女子所受的伤与楚妲娣的旧伤多有雷同,她们从前惧怕被赵家报复不敢声张,此次是千捕头带人去查案,她们一听是京城里来人查,有不少都愿意出来指认这个禽兽,还请大人定夺。”   褚大人面色凛然,“赵尤,你所作所为令人发指,本官准许楚妲娣与你断离,罚银千两作为补偿,至于你欺凌乡里一事,我将禀明刑部,择日另审!”   惊堂木一拍,水火棍的敲打声像是索命的脚步,吓得赵尤瘫成一团,小胡子讼师也一并跪下求饶,说自己不知情。   另一边,楚妲娣听到终于可以远离这个变态,从屏风后面出来伏地给褚大人磕头,谢他明察秋毫。   她扬眉吐气的看了瘫在地上的赵尤一眼,“你也有今天!”   赵尤像死狗一样被衙役拉起来带走,突然失心疯似的要扑上去咬楚妲娣,“你个臭|婊|子!我就该玩死你!你嫁给老子之前就被玩烂了!装他妈什么贞洁烈女你……”   衙役的棍子毫不留情招呼着,把人架了出去。   “阿尘,这混蛋到现在了还死咬着我不放,你可一定要让褚大人重判他,千万别放他出来为祸人间!”她羞恼道。   她不说还好,一说这话,倒叫许光尘心中生出疑虑来。   对啊,为什么赵尤连虐待她都认下了,到这个地步,还要咬死她早与别人有染呢?   “阿尘?”楚妲娣见他不说话。   许光尘抬头看她一眼,无波无澜道,“后面怎么判他就不是我的事了,答应你的我已经做到了,以后擦亮眼。”   他说完没有一丝犹豫,抬腿朝千阳走去,楚妲娣不满的咬咬嘴唇,想要跟上去。   出了衙门,围观百姓第一时间得知了二人断离的结果,从衙役咒骂赵尤的只言片语中大概知道了些皮毛,见到许光尘和女捕头一起出来,而楚妲娣跟在后面,果然就有人开始高声挑事。   “那赵尤真是人渣!许大少爷,人家楚小姐脱离魔掌了,你什么时候娶人家过门啊!”   “是啊,要不是因为你们家原因,人家不至于跳那个火坑啊,你可得负责任!”   “这还用你们说?人家许大少爷亲自做讼师,还看不出来人家的意思?需要你们多嘴?”   周遭七嘴八舌,许光尘拳了拳,千阳低声道,“别理,走。”   他脚下一停,“不行。”   千阳惊讶的回头时,手已经被他握住了。   吊儿郎当的男人一反常态,严肃认真的走到人前,朗声开口。   “各位乡里,各位街坊,谢大家操心我的事,那我便同诸位交个实底,这位,才是我的心上人,至于与楚小姐,已经都过去了,我出于道义帮她脱离苦海,既是我作为正常人都有的正义感使然,也是为我妹妹当初对她冒犯的赔礼,希望楚小姐今后安好。”   “但各位所说的再续前缘是不可能的,婚姻大事不是施舍报恩,是发自内心的欣赏,我已决意与千阳捕头共渡余生,只要她点头,我随时迎娶,还望诸位点到即止,勿再乱点鸳鸯谱了。”   他拉着千阳的手,对着人群躬身。   千阳怔然听他不卑不亢说完,又放下身段去向百姓鞠了一躬,心上像有春风拂来,也握紧了他的手。   人群中发出些了然的声音。   头先叫嚣的几人不依不饶,还在翻旧账拿许流深欺负她说事儿。   楚妲娣站在原地看着许光尘和千阳,眼里羞愤难当。   “阿尘……”楚妲娣在他身后泫然欲泣,楚楚可怜。   人群中不乏为她扼腕叹息的声音,可持续了没多久,突然被分成两边,一群人气势汹汹的冲过来,为首的是个身高体壮的老嬷嬷,见到楚妲娣,冷哼一声,“给我上!”   所有人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弱不禁风的楚妲娣已经被老嬷嬷拎过来,急风骤雨似的大耳光甩了三四个!   娇楚可人的小脸一下子肿成个猪头!   一个衣着华贵、体态浑圆的夫人在旁冷眼旁观,身后跟着个男人,脸色奇差又不敢多嘴。   “干什么你们!这里是县衙!”千阳和许光尘赶过来阻止。   “我知道是县衙,我来的就是县衙!”那夫人丝毫不惧,指着楚妲娣恶狠狠道,“我就是要来县衙检举这个不要脸的婊 | 子,勾引我的夫君!”   人群集体静默了一下,炸了!   “你在说什么,找错人了吧,她才打完断离的案子!”千阳示意衙役出来控制场面。   “没错儿,就是她楚妲娣,三四年前她就跟郑通有染,这次回来闹的满城风雨,想找好下家接手她这烂货,又跑来找郑通发骚,这小半个月已经被我的人发现苟合了三回,我一直隐而不发,就是等今天撕了她的脸!”那夫人说着,狠狠瞪了身后男人一眼,不是郑通还有谁。   “你说什么?”许光尘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们几人。   “这位是许大少爷吧,久仰大名,恐怕你还不知道,当初这楚妲娣可是同时吊着你们俩,只不过她那时满脑子要嫁进你们相府,跟郑通也就是个□□关系!”   楚妲娣刚想要辩解,老嬷嬷反手又是两个大耳光!   挨完打,她只剩下哭声。   “我知道你不信,这都是郑通自己跟我说的,他喝多了得意洋洋的说自己可是绿过未来国舅爷的!起初我还不信,可他们二人都偷情到我眼皮子底下了!”郑夫人悍妇归悍妇,说起话来条理清晰,众人一听便知道了怎么回事。   许光尘眸子猩红看着郑通,一字一顿问,“我妹妹,当初可知道你们的事?”   郑通闭了闭眼,绝望的点头。   许光尘一记老拳捣在他脸上,千阳拦都没拦。   郑夫人冷眼旁观,千阳等许光尘打完才对她开口,“郑夫人,若是你想检举郑通与楚妲娣私通,可以直接去衙门,你的人,就先叫他们散了吧。”   郑夫人点头,“可以,不过我还有一事要说,那个穿黑衣的,那个抱孩子的,还有旁边那个,”她在人群前排指了几个,“都是楚家的人。”   可不就是刚才蹦得最欢的几个。   千阳抬抬下巴,衙役将那几人一并捉了。   许光尘呆立原地半晌,直到千阳利落处理完那些人,过来拉他的手,才稍稍回神。   “我他妈这些年,到底对自己妹妹做了什么啊!”他声嘶无力。   千阳鬼使神差摸了他的脸,“都过去了。”   她拉着许光尘走出人群,经过站在原地哭的没了声的楚妲娣,他的目光掠过,视之如死物,再也没分她一个眼神。   “去哪儿?”千阳问。   “东宫。”许光尘果断道。   “不用了,你看看那是谁。”千阳弯了弯唇角。   人群自动闪开一条道,道的尽头站着个肤白貌美的姑娘抱臂胸前,如小时候一样,笑盈盈的开口软声叫,   “哥哥,我在这儿呢。” 作者有话要说:  又发了个预收文案,娱乐圈文,戳专栏就有啦宝宝们~ 谢谢支持~   ☆、巧遇   许光尘一直觉得,他才是照顾妹妹的那个。   幼时的妹妹娴静可爱,两人在外面惹了事,他总是回来一力承担,妹妹稳操着瓷娃娃气质卖惨说情,父亲最后大都负气的心软了。   父亲南下治水前叮嘱过,“爹走了,你就是家中唯一的男子汉,要照顾好妹妹。”   他漫不经心的应了,“爹这架势像在托孤似的,什么时候不是我护着小丫头?”   现在想来,可真打脸。   同妹妹翻脸时,他痛心疾首的问过,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是非不分善恶不辨,任性妄为荒唐至极?   可后来这许多事,寻回母亲,替他申冤翻案,再到鼓励他做了讼师,哪件都少不了小丫头的推波助澜。   他不知不觉的与她冰释前嫌,还暗戳戳的以为是自己当哥哥的大度能容。   俏生生一句“哥哥”叫他恍然大悟,她还是那个小丫头,从来就没变过。   不为了自己在意的人,谁愿意将柔软藏在内里,生出一身利刺去对抗世界?   许光尘吸了吸鼻子,快步向妹妹走去,走到最后几乎小跑起来,直直撞上妹妹将她一把抱起凌空转了个圈。   许流深没想到狗子哥这情绪过分澎湃,被他抱得骨头都要散了。   放她落地,许光尘绷着唇酝酿了半天,吐出一句:“这点事儿瞒我好几年,你傻吗?近亲通婚产物?”   她张嘴要回怼,转念一想,“你个二傻子,咱俩龙凤胎!”   周遭人哄笑起来,兄妹俩一行就在哄笑声啧啧赞叹声中上了马车一起回到相府。   许流深问千阳她哥的表现如何,千阳含笑瞧了他一眼道,“十分精彩。”   “还是辛苦阳阳快马加鞭南下,亲自去寻了那些受赵尤迫害过的女子,不然我也是空口无凭。”许光尘自动拉住千阳的手,与她十指交握。   阳阳?   许流深牙倒了。   “还要多谢太子殿下,我临行前得了殿下手谕,那些姑娘才放下心来,现在去查赵家在江南的关系和保护网的钦差已经在路上了。”千阳难得轻松的笑笑,本是为了打断离,谁想拔出萝卜带出泥,顺便了却一件大案,将一方恶霸铲了。   “所以那二人是真的又勾搭到了一起?我真没想到这二人毫无羞耻之心。”许光尘连名字都不屑提及,现下除了对妹妹有愧和心疼,对那二人连气都懒得了。   “是啊。”许流深嫌恶道,“跟几年前一样,毫无下限,郑通惧内,也不敢去什么正大光明的地方,我只不过给他夫人指指道儿,人家夫人手段多着呢。”   “可万一他们没有中计呢?”千阳好奇,“还是要靠点运气。”   许流深不以为然,“不是运气,是人性。”   “他们二人就是这样的人,一个好色无耻,一个放荡贪厌,所以但凡有个契机,天雷勾地火一触即燃,我只不过叫人扮作楚妲娣的样子在郑通面前刷了刷存在感,他还真就找上门来,楚妲娣想必也觉察到我哥有了心上人,担心不肯接手她,遇到送上门来的郑通,还不是瞌睡就有人递枕头?人性而已,他们若是知道羞耻,当年就不会做出那些脏事儿叫我抓了把柄。”   “还有就是,你们俩这现在是什么情况,就没人给我解释解释?”她朝许光尘和千阳交握的双手抬了抬下巴,眼里笑意满满。   …   经此一战,许光尘在京城声名远扬,讼师的名头甚至超越了相府大少爷,特别是楚妲娣与人私相授受这事一经曝光,京中无人不夸许光尘大气,许家兄妹的深情厚谊为人津津乐道,连带着东宫也添了些光彩。   当然,除了太子妃嫁入东宫一年多还无所出这事,别的还真没人能挑出来什么不好了。   皇后娘娘借着许流深去请安时旁敲侧击了几句,既然叶枢那里总是有借口回绝,她只好挑了媳妇来拿捏。   “……左右以后是要有的,那还不如趁早,阿深,母后知道你识大体懂礼节,从前那些传言也都破了,你是个好孩子,日后阿枢登基,你就是哀家这位子,女人花期短暂,总有后来人居上,只要你后位在手,别的就看淡些吧……”   皇后一副“过来人”的口吻苦口婆心劝了半天。   “母后说的极是,只要殿下应允,儿媳绝对没意见的。”她自管像从前一样,将话头引到自家男人那里去。   要叫他娶就跟他说去,跟我可说不着。   皇后似乎早料到她这反应,无非是现在东宫就她一个,恃宠而骄,表面说的不介意,实际上是笃定了太子现在不会有别的心思。   小姑娘虽然鬼机灵多,可到底是太年轻。   “真好。”皇后看着她摇摇头。   “母后说什么真好?”许流深没明白。   “哀家说,你们这小姑娘,还相信世间那些情情爱爱、共一人白首,真好。”她弯着嘴角,眼里却没什么笑意。   “回母后,儿媳不信那些,”她笑盈盈接道,“儿媳只信,人生得意须尽欢,母后的担忧我都知道,殿下终归不是、也不可能是我一人的,只是现在儿媳与殿下二人尚在新婚后的甜蜜时期,殿下必不愿分心他顾,等日后趋于平淡了,不需母后提,儿媳自会纳新人给殿下找找新鲜。”   皇后娘娘微怔,见她表情坦荡,丝毫没有惺惺作态,便道:“阿深懂事,哀家就放心了。”   “还有一事,”皇后再度开口,声音不似刚才那般稳,“得空了,看看眉儿去,我知她与你交好,宫宴过去两三个月了,她来我这里不超过三次,坐了没一盏茶就走,我说什么也来不及,你要是方便,就带她出去走走,别憋坏了。”   许流深有些自责,确实许久没去瞧二皇姐了,当即应下,道明儿一早就去绿苑。   只是她前脚刚走,后脚就有坤元殿的太监匆匆出了宫,直奔锦王府。   晚上许流深说起明日要去探望叶眉,带她去转转,晚膳可能在外吃,叶枢捏捏眉心道,“打算在哪里吃,叫人来传话,晚上接你去。”   “不用这么夸张吧,叫车夫送我就好了。”她失笑,“我还能丢了不成。”   “你若是和千阳,我才不管你,可你跟二皇姐两个凑到一起去,她又情伤未愈,一来二去喝大了怎么得了?”他捏了她腰间一把,“喝醉这事儿,你也算惯犯了。”   许流深理亏,也不反对了,凑到他近前捋捋他的眉心,“这几天很累?总是皱着眉。”   “没有,就是父皇久卧不醒,有人按捺不住了,有点小动作,”他想了想,“有阵子没去西郊狩猎了,想去吗?”   “你还有心情打猎?哥哥。”她睁圆了眼睛,“谁搞事情你搞他啊!必要的时候我帮你按住他手脚!”   叶枢被她这样子逗乐了,小东西特别护内。   何其有幸,他也是她的“内”。   “去了你就知道了,天儿快暖和了。”他前言不搭后语的来了句。   许流深没再问,潜意识里,他说什么她都是信的。   第二日一大早,她扮上男装,顶门儿去了烟柳绿苑。   早叫人传了话,一进门,叶眉已经等在那里,清清淡淡的含着浅笑,人又瘦了几许,气色倒是红润。   “二姐。”许流深心里先抽抽一下。   “干嘛叫得凄凄惨惨的,我不是好好的?”叶眉还调侃了一句。   明明也会开玩笑了,可看着就愣像是换了个人。   “昨日忘了跟你说,今儿咱们出去转转吧,你都憋了几个月,也怪我最近家里有些事,耽搁了来看你,今天咱们出去潇洒一天,可好?”许流深拉起她的手,“别用别人的眼瞎折磨自个儿,对吧?”   “嗯,”叶眉笑的展了些,“你等等我,咱们姐妹,哦不,咱们兄弟俩去逛街。”   她拾捯过后再出来时,饶是看惯了她扮男装的许流深都眼前一亮。   “要不是心疼你消瘦,我还真想说,现在看着比以往更精致了几分。”许流深感叹,叶眉脸削瘦下去,从萌妹骤然变成透着高冷的御姐,扮上男装更有几分英气,合着淡然的气质,有股说不出的风情来。   绿苑的下人看着公主与太子妃上了马车,总算松了口气,要知道这些日子,除了太子妃,就连二公主的亲弟弟七王爷来请,她都不肯出去。   许流深也算不负众望,一路上使尽浑身解数,想要把从前那个跳脱欢愉的叶眉找回来。   二人去吃茶听戏,量新衣买胭脂,从街边淘换些手作的小玩意儿,去小摊上尝各种稀奇古怪的吃食,许流深没哄过谁,但她从前压力山大的时候,跟经纪人饶两日假,随便飞去哪里血拼一趟,放纵吃喝一天,回来时又是那个无坚不摧的顶级流量大明星。   叶眉心情见好,二人手上东西挂了满满当当的战利品,回到茶楼门□□给下人送回宫中,不想遇到了熟人。   “二姐,阿深。”   “老七?你怎么在这儿?”叶眉先问,许流深对他点点头,“七哥。”   “我约了人来喝茶,正要走,你们还没吃吧?”他看着二人身后刚走的马车,“方便的话,一起?”   二人都有些心虚。   叶眉心虚在于她闭关期间,叶锦多次登门,有时是开解,有时仅仅是沏一泡茶陪她坐着,她缓过来些之后,叶锦提了几次要带她出来散心,她都拒绝了,今日跟阿深出来,却正巧撞见他,便是亲弟弟也有点尴尬。   而许流深不用提醒也还记得,叶锦替他实打实的挨了一剑,昏迷了几日才醒,她还去要回了自己的青玉簪,说要设宴答谢,一拖就是几个月,不照面还能装傻,这刚巧碰在了饭点儿,再装就说不过去了。   于是二人异口同声说好。   “七哥,还欠你顿大酒谢你救命之恩,想吃什么,随便你选吧,我做东。”   叶锦温笑,叫人如沐春风,“那,合欢楼吧。”   许流深也没多想,回身叫随行太监去报个信儿,“去知会太子殿下一声,我晚上在合欢楼与二姐、七哥吃酒,他若是得空,正好一起。”   小太监领命,骑马回宫,不想正正错过,太子早就出宫去了。   “阿枢,到底什么事这么紧急?”马车里,岑西平问。   “下午突然收到密报,道是老四在滇南私下集结兵马,城里前几日还逮了几个来路不明的探子,我传信给西郊,晚上见面再议。”叶枢冷声道,“想来是听信了父皇醒转希望渺茫的传言,按不住了。”   二人到了合欢楼,下车那一刻稳住神,信步走进合欢楼,有说有笑,真像是来寻欢作乐的。   包厢里,红绣与一黑衣男子早已恭候多时,在红绣的掩护下,几人一番密谋,不多时就结束了,黑衣人领命上梁遁走,叶枢倒扣了茶杯,起身也要走。   岑西平压声问,“这么快就出去,别人不会闲话?”   叶枢顿了顿,“那我先走,你继续喝一盏茶。”   岑西平赶紧摇头,“不行,叫我爹知道我流连风月,得打断我三条腿。”   “那就一起走,”叶枢看看天色,“不早了,我得去接阿深,万一她在外面喝多了有危险。”   他拍了拍身上,“红绣,你这香粉少用点,太呛。”   岑西平也受不了与那么个娇滴滴的姑娘共处一室,管他旁人说什么,跟着叶枢就出来了。   “呀,今日二位公子怎么这么早就走啦,是不是红绣伺候得不满意?”老板娘上来小心的问,“听那丫头叫得声儿都发颤呢。”   旁边人捂嘴偷笑,这些大户人家玩儿的是越来越野了。   红绣慢吞吞的从房里挪着步子出来,“说什么呢,公子们吃茶看我跳了支舞而已,谁乱说我拔了谁的舌头。”   大家哄笑着让开一条道,叶枢与岑西平笑着作别众人,走下楼来。   才到拐角处,二人的笑容僵在脸上。   对上许流深那双不带情绪的眼睛,叶枢心里猛得一坠。   老七……   他心里暗自咒骂了一句。   楼下的客人还有在闲谈头牌红绣的,想必他们刚刚那番说辞,一字不漏的落在了他们三人耳朵里。   岑西平最先认出了七王爷,再是太子妃,最后才将视线投在第三人身上。   看清了,心里好像被重重拧了一把!   他们三人为什么会在这里,她为何又瘦了一圈?   叶锦讶异一瞬,低声开口,“看来老九今天,不得空。”   说话间,许流深一个眼神都没留,抬腿大步走出门,直直上了锦王府的马车!      ☆、出城   几人在上面调侃的那几句,确实是一字一句清清楚楚被许流深三人听了去。   难为他们最初听得楼上叫得喘不上气时,还调侃了几句这风月女子果然奔放,许流深暗戳戳说了句叫得好假好浮夸,弄得叶眉和叶锦同时看过来,把她臊的够呛。   谁想楼上刚消停下来没一会儿,就听到了自己男人的声音。   这剧情跌宕起伏反转打脸啪啪作响,敢情是吃瓜吃到了自己头上。   对上眼神,他眼中看不出什么情绪,除了有点诧异。   至于抱歉,是一点都没有的。   出去上了马车,是许流深下意识的反应,她不晓得要怎么面对一个刚行完风月事还理直气壮的男人。   坐在叶锦的马车里,感觉度日如年。脑子里飞速旋转着两人在一起的场景,但最后不知怎么的,脑子里浮现出昨日皇后娘娘那番话。   一下子清醒不少。   怎么忘了呢,他不仅仅是她男人,还是未来的君王。   开枝散叶,君王有责。   不是楼上那位,以后也有别人。   不过是比预想的早了一点。   她气个锤子啊。   妈的。   深呼吸了几下,她甩开门帘又下了马车,回到合欢楼里。   叶枢和岑西平已然下到了门口,与叶锦和叶眉寒暄了两句。   叶眉除了对着他轻点了头示意,就没出过声,眼神也半分不旁落。   叶锦却是意味深长的同他们二人眼神交锋。   许流深去而复返,将这诡异的氛围打破,她神色如常的走进来,招招手叫来了老板娘。   “红绣姑娘是吧?”她望向身后的楼梯转折处,“你开个价吧。”   老板娘惶恐的看了叶枢一眼,“这个恐怕……”   叶枢脸上还带着散漫,“这位公子叫你开价,你就开吧。”   老板娘不知来者何人,权衡了一下,伸手比了个数字。   “好,好,”许流深点头,一边摸出钱袋来爽快的付了银票,还多给了一锭银子,“人洗干净了换身体面衣裳,我明儿差人来接。”   “走吧,二哥。”她拉了叶眉袖子,叶眉顿了顿,抬步跟上。   二人不紧不慢的前后脚上了马车坐下,只剩叶锦对着那二人,他一身清风霁月,开口仍是温润,“老九,你上次说过的,可还作数?”   上次?   他们大婚后不久,也是在这合欢楼撞上那次?   ——只要七哥敢要,我就敢连人带嫁妆打包给你送过去。   叶枢的脸色沉了沉,刚要开口,就被叶锦浅笑着打断,“与你说笑了,京城谁人不知你宠妻?这地方,还是少来吧。”他说完瞥了楼上红绣一眼,脚步轻捷的转身而出。   锦王府的马车奔着宫里去,许流深倒是没再提出要回相府。   “阿深,你……”叶眉欲言又止,这感觉她再知道不过了。   “我没事儿,昨儿个母后还说起这事呢,我一时也没个人选,那姑娘我早叫人来问过,清官儿,没服侍过别人,跟通房丫鬟没区别。”她神色如常,比八卦时还没有波澜。   “阿深。”叶眉蹙着眉叫她。   叶锦眯起眼,什么也没说。   “……总来他喜欢,也不好一直晾在这里,万一回去还能生个一儿半女的,东宫也热闹不是?”她自顾自说着,看也不看他们俩。   “以后也省着许多人盯着我的月事了,想到一来月事那些人如丧考妣的那样子,还真是挺窝心,现在这样也好,你们有没有什么合适人选倒是可以引荐一下,广撒网命中率才高……”   “阿深你别说了!”叶眉听不下去了,“不要说这些话了。”   许流深默了默,“不然我现在该说什么呢?”   穿越来她百般不愿,避子汤是她自己要喝,一心撮合家人是为了尽早离开。   人生得意须尽欢,不是都遂了她的意么?   怎么还堵心呢?   难不成还真指望跟他过一辈子?   她长出一口气,“我真的没事,求之不得。”   三人同时沉默,一直没开口的叶锦突然轻声问,“阿深,如果我……”   话说一半,马车突然剧烈的晃了晃,马的呦呦长啸划破了夜空,左右摇摆了几下之后,马车停了下来。   叶锦带着寒气下车去。   许流深和叶眉紧随其后下来,看到了横在前面的马车,和拦在路中的二人。   “老九,这是干嘛?”叶锦面露不悦。   “接我的人回宫。”他看着许流深伸出手,“阿深,过来。”   叶锦并不担心,依许流深的性子,决计不会理他。   谁知她连犹豫都没有,径自走过去,“我就先回了,还要麻烦七哥送二皇姐回去,咱们改日再约。”   叶锦的瞳孔瑟缩了一下,很快恢复正常,“好。”   “慢着,”叶枢伸手拉住许流深的手臂,“我和阿深有话要说,劳烦七哥顺路送一趟平西王。”   说完不等谁拒绝,拉着人上了马车绝尘而去。   “咱们也走吧,老七。”叶眉上了马车,她不需问也知道,阿枢定是哄媳妇去了,而岑西平,宁可走回去,也不可能与她同乘一辆马车的。   她刚刚坐定,马车沉了一下,“老七不必动气,这是人家……”   上来的却是岑西平。   最后才是叶锦。   “叨扰了。”岑西平低声说了句,倒不知是冲谁。   叶眉不动声色的往马车最里面挪了挪,瘦削的身子在隐在阴影里。   叶锦挨着她坐下来。   三人一路无话,互相也没有任何视线交汇,到最后,在这沉闷的氛围里,叶眉酒意上行,昏昏欲睡,不时点头。   马车突然颠了一下,叶眉冷不防的向前一闪,一直神游在外的叶锦反应不及,眼看着她整个人向前扑去。   一只劲瘦有力的大手突然扶住了她的肩头。   “坐稳了,别睡。”他沉声说,语气里有几分不耐。   叶眉觉得呼吸困难,暗暗换了两口气才道,“谢平西王。”   又转向叶锦压声道,“有干净的帕子吗?送他擦擦手。”   透着疏离和小心的口吻叫岑西平一股酸涩涌上来。   叶锦果然递过了素青色帕子,他接过来大剌剌的放在身边,擦也没擦。   车里静的只能听见马蹄哒哒飞奔。   到了将军府,岑西平道了谢下车,头也不回的走进大门,门关上的一瞬,他平稳的脚步顿了顿,不自觉的攥拳。   他脚尖一转,去了操兵场。   舞刀弄棒与自己较量了一个时辰,在初春乍寒中已是大汗淋漓,呼哧喘了半天的粗气,才把心中躁郁压了下去。   他躺在地上,举手望望掌心。   握住她肩头一瞬,他意识到,她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用点力就能捏碎似的。   转念又想起她卑微的叫叶锦给他帕子擦手,心里一抽一抽的疼。   头回见她时,她在宫宴上口无遮拦的将岑春秋说了个没脸,是何等明快恣意。   也不过就是几个月前的事。   “为什么,你偏要是皇后的嫡公主呢?”   趁着旷无人烟,他才能喃喃几句。   …   “二皇姐,你还好吧?”   “我没事,就送到这里吧。”   叶眉在绿苑门口下了马车,“老七。”   叶锦撩开门帘。   “晚上我们遇到阿枢,这事,跟你没关系吧。”她问的是肯定句。   “当然没有,”他坦然一笑,“合欢楼是我选的地方,可老九去不去,我怎能知道?”   “那样就好,”叶眉展颜,“我只是个女儿家,只想与自己认可的人结交,你们争逐什么,与我盖不相干,别沾我。”   “明后年藩王来京觐见,父皇醒了,或是老九,我会提请和亲,现在就叫我过些安生日子,好吗?”   叶锦与她车上车下对望,久久吐出一个字来,“好。”   …   许流深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马车走了许久,早该转了几次弯,可他们似乎一直在往一个方向去。   她猛地掀开帘子,外面漆黑一片,连盏灯都没有。   她回头望向对面的男人,“去哪儿?”   “出城。”   “出城干嘛?”   他避而不答,探身过来握住她的手,静默了一路,她脸上都没什么表情,闹也不闹,问也不问,他有点慌。   “生气了?”他捏捏她的手。   “不敢。”她言简意赅。   不是“没有”,是“不敢”。   一下子分得泾渭分明。   “不会真信了那些屁话吧?”叶枢头皮一阵发紧。   “哪些啊?”她抬眼问,“两男一女把人家弄的声儿发颤?还是什么也没干,就看人跳了支舞?”   她笑笑,“我当然不信。”   “我那只是个障眼法,”叶枢叹气,“等会儿,等会儿到了你就知道了。”   他急了。   合欢楼里,当着叶锦的面,他什么也说不得做不了,原本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叫这小野猫怎么发泄都行。   可他没想到,她是这个反应。   这个样子,他只在母妃深宫里最后那几年见过。   皇上宠幸了谁,谁又得了皇上赏赐,皇上带谁去游园狩猎,晏贵妃听过之后的反应,便和她现在如出一辙。   所以他等不了过几日了,从拦下马车的那刻,就决定向她和盘托出了。   更深寒凉,荒郊野外更甚,许流深嫌麻烦,出门时只一身男人打扮,披风大氅没男式的,就省了。   她垂头欲睡,不自觉抱了抱手臂。   马车晃了下,她被拢进温热的怀里,盖上了披风。   “睡吧,阿深,到了我叫你。”他下巴抵在她的发顶,身上若有似无的白茶香叫她觉出安宁,索性闭眼睡了。   怀里传来匀长的呼吸,叶枢才低头看她,扮了男装也掩不住精致的眉眼。   明明与他有最亲密无间的关系,可总觉得她没有安心在这里,好像随时说走就会没了踪影。   难道……就是缺个孩子?   御医检查过,她瘦,却不弱,身体好好的,到最后只能归结于心情上的原因。   可除夕宫宴的时候,他记得分明,但凡祝他们早生贵子的,都被她打太极似的绕开话去,连句“借您吉言”都不曾说过。   是因为心里顾忌着那些,怕落得深宫女人的下场吗?   他垂头在她发际落下一吻,对着熟睡中的小人儿说道,“不管你怕的、顾忌的是什么,我都会将那些一个个拔除了,母妃没有的,皇后没有的,后宫中的女人没有的,我能给你。” 作者有话要说:  已经往后三分之一的部分走了,ball ball就别养肥啦~   ☆、大营   许流深不知睡了多久,天气寒凉周身温暖,舒服得像是泡进深秋的温泉,拱了拱,抻抻腰继续睡。   耳边传来熟悉的呼吸节奏和微哑的声音,“醒了么?”   “没有。”她耍赖似的嗯哼一句。   可说完意识陡然清明起来,撑着睁开眼,果不其然,还是在马车里。   这才又想起了,昨夜合欢楼偶遇之后,被他带到了城外。   顿时下意识把人推开一点,凉气一下子钻进二人间的缝隙,冷得她打了个寒颤。   “别闹,热乎气儿都散了。”叶枢试着重新把人搂回来,被她躲得更远。   他也不恼,只是拿她没辙。   刚睡醒时最是没有防备,她带着气躲闪的小模样,叫他窃喜。   不承认也好,没意识到也罢,   她其实很是在意他的。   叶枢将怀里披风罩在她身上,“再忍忍,马上就到了,不要我抱就披好。”   他一如往常毫不亏心的样子实在碍眼,许流深忍不住问他,“大半夜的带我去郊外,别说是为了打猎啊。”   “那你觉得我为了做什么?”他不答反问,抱了手臂含笑看她。   “该不会要设局叫我凭空消失吧?”她脑子里都是那些高智商犯罪片子的画面,“叫野兽吃的毛都不剩,人间蒸发,你再装出一副悲痛不能自已的样子,过些日子又可以广开后宫了……”   他皱皱眉,“你有气就朝着我来,怎么总晦气的说自己?”   “我只是说说,又没当真。”她不屑道。   “我听不得这个。”他低低说了句,“我会忍不住想。”   “想什么?”   “想你万一真凭空消失了。”   “那又怎样?”   叶枢沉吟了一下,认真说道,“我大概会追着你去了。”   许流深身子一僵。   只听他又补充,“你脾气大,胆子小,遇上恶鬼怕是要吃亏,睡觉也不老实,我夜夜要给你掖好几回被角,惹了事得有人照应着,哭了得有人哄着,整治人的时候应该也需要个人配合着。”   “你说,你不带着我,能走到哪里去?”   她垂着头,不希望被他看见表情。   缓了半天,才压抑着说了句,“这些又不是只你一人能做。”   他突然就凑过来,长长的睫毛扇扇,逗趣道,“这个,确实。”   “愿意为你赴汤蹈火的有很多,问题是,你愿意他为你赴汤蹈火的,又有几个?”   她答不上来。   马车外响起了鸟哨声,回声与接应声交杂着,一声声渐次传远去。   又走了一盏茶的工夫,马车稳稳的停下。叶枢先下来,把她接入怀中揽着,不至于受了冻。   待到许流深抬眼打量,近前是十几个黑衣人,个顶个精神抖擞气势凌厉,打眼一看就是习武之人。   “这是哪儿?”她疑惑道,这群人哪里看着都没个打猎的样子。   叶枢单手捧着她的脸转回来,在她腮边蜻蜓点水似的烙下个吻。   他骨节分明的手凌空一挥,从黑衣人的两旁燃起火把,一把接一把的腾起旺火,在郊野墨色般的暗夜里,染出两道光带,通向更黑更远、看不到尽头的天边。   “他,他们是……”她瞠目结舌看着这一切。   此时,为首的黑衣人率先单膝跪地,“属下参见九王爷、九王妃!”   后面齐声雄浑的重复了这句。   起码几千人在齐声高呼,声音齐整直冲云霄,她甚至担心这声音会否传到皇宫里去。   他在耳边沉声开口,口吻赤诚坦率。   “阿深,这是我的领地,准备好认识完完整整的我了吗?”   许流深呆望着叶枢,一句也说不出,由着他一把揽进怀里,跟着他检阅部队似的向前走去。   到了营帐里,已经有几人等在那里,除了同辛,还有一个熟面孔。   “红绣见过太子妃,哦不,九王妃,叫您误会了,还望恕罪。”   她已换上一副精干打扮,洗净脂粉卸去钗环,腰间还别着一把短刃。   红绣?   许流深皱起了眉头。   “她是我安在京城的暗线,合欢楼那处,是日常接头的地点,这几位都是我手下的得力干将。”叶枢指了指。   “我们清白的很,但总是去找红绣,为了不被怀疑,只能……孟浪一些。”   “那我替她赎身岂不是……帮了倒忙?”她回过神来。   在场几人都笑了。   “启禀王妃,算是吧,”红绣笑道,“见王爷拦下您一路奔着城外去了,属下只好快马加鞭,赶在你们先头回来安排,不然叫您跟殿下生了嫌隙,那可就是大罪过了。”   “我……”她舌头打结,不知道该说什么,一路上自己别扭了半天,可真矫情。   “这是殿下最机密的地方,除了我们这些跟随他几年的亲信之外,没人来得了这秘密大营,王爷带您来了,便是将您当作最信任、最重要的人了,可千万别再同王爷置气了。”红绣讨饶道。   许流深面露尴尬,叶枢牵起她的手笑道,“无妨,合欢楼这处已经引人注意了,撤了便撤了吧,你没有当场大闹,已经做的很好了。”   他摆摆手,众人退出营外。   “原打算过些日子来,带着你一起,今日正巧赶上这乌龙,也是意料之外。”他笑着捏捏她的下巴,“不气了就好,我这一道,堵心着呢。”   三更半夜的,没法带她去看全貌,叶枢便大概说了说这里的情况,“来都来了,索性住三两日,白天再带你去看看。”   “……你意思是,这里是你的秘密练兵营地?”许流深捧着热气翻滚的姜汤问。   “是。”   “以前说去西郊打猎,也都是来练兵?”   “是,不过有时也会余个半日猎点什么回去。”   “所以你一直在扮猪吃老虎?”   “……可以这么说。”   “为了……夺权?”她犹疑道。   “并不。”叶枢终于给出来个否定答案。   难怪,许流深这才发觉,自打来了这里,大家都没唤他太子殿下,而是九王爷。   他始终只想做他的九王爷。   “恰恰相反,我根本就不想做这太子,也不稀罕做皇帝,所以当时这太子之位和你被硬塞过来时,我才百般抗拒,不能忤逆父皇母后,便只能把气都撒在你那里了。”他越说声音越低。   “我那时不知会有这么一天,和你纠缠在一起,又庆幸,又后怕。”他自嘲的笑笑。   “庆幸什么?怕什么?”   “你真的是因为不愿理朝政才不想做太子?那又为何要在这里秘密设了个大营?”   “问题有点多,我一个个说。我庆幸的是稀里糊涂做了这太子,才有了你,而只要一想到,你娇声叫着别人夫君,为了别人吃醋,就会后怕。”   “我什么时候吃醋了。”许流深心虚别开脸。   “那你为何去而复返,替那红绣赎身,还同我别扭了一路?”他转到她面前,“是谁说过,她看上的,就容不得旁人惦记?”   许流深被他问得眼一热,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来。   “容不得又能怎样?”   就算红绣这是场误会,以后呢?别人呢?   她极少露出无奈的表情,旁的事,她总能气定神闲胸有成竹一脸算计,可轮到这事,她低垂着眼竭力克制,不愿承认自己想要……独占。   这幅样子叫某人心疼的张手将人拥进怀里。   她能听到那胸腔里有力的跳动,她也知道自己在那里有很重要的一席之地,但她不敢肖想能在那里开疆扩土,封锁全境。   她也不能这么做。   所以容不得,又能怎样?   他的声音通过空气和胸腔的震动一并传来。   “容不得,就不容别人了。”   许流深一怔,什么意思?   叶枢抱起她走到火盆旁边坐下,将她放在腿上,又把自己的姜汤塞进她的手里,“你不是还想知道,我为何不愿做这个太子么。”   他的视线越过她落在虚空,“因为我母亲临终前,叮嘱我的最后一件事,就是不要做太子,不要争皇位。”   什么?   “是真的,”他把头靠向她,“我母亲,我不愿意叫她母妃,因为我知道,她宁愿只做那落难书生的妻子,也不愿做这天子宠妃。”   “我母亲为了我,和那点遥不可及的幻想,在深宫里熬了十年,所有心力消耗殆尽,油尽灯枯。”   “她只想我以后能一心一意与心爱之人一生一世,活成她奢望的模样,至于荣华富贵、死后追封什么的,于她而言什么都不是。”   许流深轻轻擦了擦他的眼角。   “最后那段日子,父皇整日整日在她病榻前守着,替她宽心,说要立我为太子,叫她好好活着,看我荣登大宝,母亲似是有所感应,找了个机会叮嘱我千万不要做太子,不要再被困在这深宫之中,万千环绕却仍是孤身一人。最后回光返照之时,她硬撑着起来给父皇磕了三个头,替我求了一枚免死金牌。”   许流深终于是没忍住落了泪。   “我母亲要的从来简单,可也没能如愿,上回带了你去母亲安眠之处,我告诉她,”他抬手覆上她的后脑,同她额头相抵,   “我告诉母亲,父皇没能给她的,我想要给你。”   “以前没有别人,以后也不会有,完完整整的我,都是你一人的。”   “记住了吗?”   许流深心里轰的一声,像是被击中了最柔软的地方。   她感动的无法自持,却又觉得……沉重。   “可是我……”她吸了下鼻子,眼眶泛红,几乎想要脱口说出些什么。   “不重要,不重要,”他摇着头说,“别的什么都不重要,没有子嗣也没关系。”   “江山万里,不如你。”   心知他会错了意。   她闭上眼,埋首在他肩膀,不多时就将他衣衫打湿了一小片。   她动摇了。   她惹出的口业,不该扰乱至亲的轨迹。   若是……只送爸妈、哥哥嫂子他们回去呢?   心里又有个小声音隐隐在说,   ——那你可就永远都见不到他们了。   好像生吞了一团头发,又乱又扎,取不出咽不下。   “别怕,别怕。”他抚着她的背,“这里很安全,没有宫里那些乌糟事儿。”   许流深闭了闭眼,又有了疑惑。   “既然不想争权,为什么还要设下这秘密大营呢?”   叶枢并不意外她问,也没打算瞒。   “因为我偶然发现,母亲当年的死,是人为。” 作者有话要说:  嗯我确实是想到了春风十里不如你……   ☆、流萤      晏贵妃薨逝那年,叶枢才十岁。   他已经大概知道死是什么概念了。   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晏卿这病拖了太久。   原本被御医归结为她心里郁结难解,后来却得知当年一直有人在她的补汤中加入慢性毒物,不会马上致命,只会丝丝缕缕渗入肌理,待到身体出现不适时,已经回天乏术,纵然停了那慢性毒物,她的身子也早就垮了。   最残忍的是,这药还有副作用,会放大人的感知情绪,高兴时更兴奋,低落时愈加愤懑,加重她的抑郁程度。   这样一来,任谁看晏贵妃,都是因皇上后宫众多而患得患失,郁郁而终。   “这什么狗东西?掏空她身体害命就算了,还要诛心,恨不得母亲身心俱损!”许流深听完坐不住了,张口骂了起来。   “可不,”叶枢冷笑一声,“要不是我那时悲恸不已爬上了房顶,还听不到那么精彩的设计。”   房顶?   许流深想问为什么。   他像是心有灵犀似的看她一眼,“他们都说我母妃去了天上,我便想离她近一点。”   许流深心尖像被豁了个口子。   “为什么不去找父皇?”   叶枢摇头,“她们早就做了万全准备,撤了药换了人,一切都是死无对证。”   “我去父皇那里告发,小孩子的话谁会相信呢?只能叫他们趁势说我是过度思念母妃,得了失心疯了。”   “好狠的心,这样一来不仅除掉了母妃,连你也一并扣了脏水,一举两得,”许流深愤愤道,“蛇蝎心肠,太恶臭了!”   她看了他一眼,“所以从那时起你就按下心思来筹谋这一切,扮作不思进取的纨绔王爷,为的是……给母妃报仇?”   他点头,“心思最为晦暗那段日子,恨不能勾结个番邦将这天下拱手让人。”   “后来见到父皇醉后失态,母亲走后他长住在她的寝殿,再没叫任何人侍寝,我动摇了。”   母亲走了,父皇的痛苦一点不比他少。   若不是亲眼所见,他也难以想象。   许流深看着他眼中坦荡,知道这话一点不虚,一个人压着性子运筹帷幄十余年,难怪她会偶然在他惊醒时觉察到一丝警觉与戾气。   “所以那人是……”她心中隐约有了个形象。   看到他的表情,二人已经心照不宣了。   许流深探身抱住他,想要说些什么安慰他又觉得词穷。   纵贯十年的恨,哪里是几句安慰能消解的。   “我没事,”他拍拍她的头,“只是想把这来龙去脉都告诉你,不必为我担心,自从同你一起,心里豁达不少,母亲的事我自然是要讨个说法,可现在这已经不是我唯一在意的事。”   “还有什么?”她搂着他闷声问。   “还有你呀,傻瓜。”他笑着,抱着她起身向歇息的营帐走去。   “天都要亮了,去睡一会儿。”   叶枢将她抱去床上,安抚她睡一会儿,刚要起身就被拉住了衣角,他心下一软,俯身勾着她的脖子吻了一会儿,离开温润的双唇时,小丫头居然睡着了,他掖好她的被角,不舍的看了几眼才走出帐外。   床上的姑娘缓缓睁开眼,抿了抿嘴唇,还有他的气息。   她眉心拧了拧,百感交集。   醒来时已临近中午,郊外条件虽然不比城中,但吃的都是山珍野货,许流深倒是比平时还多吃了小半碗饭。   红绣已经连夜回城了,她更有些惭愧,这赎身的话说了出去,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赎身就赎身吧,近来不太平,叫红绣到东宫来做个丫鬟保护你也好。”叶枢话一说完,同辛率先拼命点头,这样宝莲的安全也有保证了。   许流深斜他一眼,自然知道这二哈在想啥。   个小色胚。   大营设在西郊猎场三十里之外的一处深山之中,三面环山,私密度高,易守难攻,若不是循着踪迹而来,很难想象这里会有几千人蛰伏着。   白日里混同于山野村夫,种菜砍柴自给自足,可实际上个个都是训练有素,既能单打独斗又可默契协作的精兵强将。   许流深一路上数次被惊得睁大了双眼。   “你真的好厉害……”   叶枢骑马从身后拢着她,闻言勾着唇角在她耳边呼出热气,“什么好厉害?”   暧昧语调叫许流深老脸一红,心说什么样的主子养什么样的下属。   个老色胚。   果然,狗男人深谙夫妻矛盾的解决之道——床头打架床尾和,当晚早早的拉上营帐,把小醋包丢到床上。   倒也不得不说,这狗男人,什么都很厉害。   许流深心知这是大营,外面有值夜的守卫不间断巡视,她咬着嘴唇尽量不发出声音,只在嗓子眼儿低低呜咽。   叶枢意识到她今日刻意压抑,中场休息时看着她伏在胸前,突然扯起被子把人包紧,自己穿了外衫,扛起人肉大卷就出了大营。   许流深不知他要做什么,只好把头埋在被子里,由他扛着施展轻功,不多时便到了一处人迹罕至之处。   “这是……树上?!”她借着月光依稀看出来,竟被他带来一处树屋。   “嗯,是一处暗哨,冬天叶子落了,便没用。”叶枢把她放在榻上,燃起火盆。   树屋很小,架在参天老树的粗壮枝干中,若再有茂叶掩饰,还真是很难发现。   不一会儿就暖了起来,许流深脸上还泛着红晕,男人烤了烤手驱散寒气,拆礼物似的打开锦被,捏上细软的腰肢,贴着她的樱唇声音缱绻道,“现在不必咬着嘴唇了。”   初春的山风呼啸在山间,干燥的木柴燃得噼啪作响。   夜风叫嚣,树屋吱呀,不知是树先动,还是屋先摇。   在他释放的瞬间,许流深因浓情而涣散的眼神突然清明——   这深山老林里可没有避子汤!   算算是安全期,她只能寄望于此了,虽然安全期也不是绝对安全,但也……聊胜于无吧。   心里另有一个模糊的声音小声发问,   若是……中了呢?   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喘着粗气的男人又把她揽进怀里亲昵的拱着她,“想什么呢。”   想……万一弄出人命的事儿呢。   她心道。   嘴上什么也没说,伸手搂紧他健瘦的腰。   歇好了,叶枢便又拿锦被将她包好,这次是抱在怀里飞身下树,稳稳落在地上。   “那是什么?”许流深眼尖,发现了夜空中一闪一闪的小光点。   他定睛一看,笑了,“这时节还真是少见。”   他把人肉卷放在地上,盈盈飞身过去拢住了几个。   “是流萤。”他走过来蹲在她身边打开手,“上次我走了半月,捉了几只想要带回去给你玩儿,没想到一回去便碰上你差点被人刺伤,忙乱之中弄丢了。”   他半笼着手,点点荧光照得他掌心微亮,照出长情的掌纹。   “这是……萤火虫吧,”许流深惊喜,萤火虫对环境十分挑剔,只有污染极少的地方才有可能出现,她从前也只在纪录片里见过。   “你的家乡那边这么叫吗?萤火虫,很好听。”他柔声说道。   “这时节本是少见的,到了盛夏要更多,会在草木之间连成片飞舞,很美。”他眨眨眼,“你若是喜欢,以后每年盛夏我们都可以来。”   许流深微滞,抬头对上他笑意十足的眼睛,像个献宝邀功的小孩。   心中那个孤零零的小声音好像多了点底气。   “好。”她笑弯了眉眼。   在城外足足待了三天,叶枢与人安排部署时也没避着许流深,她听不太懂那些,只隐约听出滇南那边的四王爷私下招兵买马,派人联络朝中大员,与外邦也有往来等等。   “你们这一路分批潜入他的兵马之中,不要太过显露,在适当时机出些风头,渐渐占得他军中关键职务,是长线任务,务必多加留心自身安全……”   许流深听了一耳朵,   呦,无间道啊。   “你们这一支继续在京城中笼络情报,他有谋反之心,必定要里应外合,特别是……”他顿了顿,伸手比了一个“七”。   许流深抬头,正迎上他的眼神。   笑了笑移开眼。   她自然是站在自家男人这边的。   可哪怕知道叫叶枢早年丧母、十年卧薪尝胆的始作俑者就是皇后,哪怕知道温润如玉之下也有狠辣残暴,她也对叶锦恨不起来。   她没忘记,在她刚穿越来、身边空无一人的时候,最先对她表露善意的,就是叶锦。   她怀疑过也提防过,甚至也能感受到他若有似无的……喜欢,如果在正月十五特意绕路来送她汤圆、在发现她秘密接济学堂后私下照拂、以及替她挨了一剑这些都算上的话,他确实是对她有那么点意思的。   她不愿叫自家醋包介怀,便刻意与他拉远了距离,连请他一顿饭作为感谢都要等到避无可避。   已经对他有愧意了。   眼瞧着他被叶枢摆在了对立面上,心里五味杂陈。   他从没害过她,可有朝一日可能会威胁到她在意的人。   这叫她如何自处。   叶枢在余光里注意到她走神,咳咳两声,许流深猛的回神,去倒了杯水过来给他。   他接过来喝了,摸摸她的头。   “……至于老四与外邦勾结,稍微有了些苗头,必要的时候用和亲来巩固关系,倒是也有回旋余地,过些天会有外邦使臣来,这是他们狮子大开口的时机,到时候会会。”   …   回到京城,是三天后。   马车停稳,许流深才从温热的怀里坐正,二人前后脚下来,显不出多热络。   毕竟合欢楼偶遇那一出过了没几天,红绣也差不多已经到了东宫,面上不能叫人瞧出什么。   一到了垚园,叶枢才伸手把人勾进怀里,“我们什么时候能演到和好啊?”   许流深笑着戳他,“起码得新人入宫几天,你三过房门而不入才显得有诚意吧?”   “成,”他撩着眼尾,“等着,晚上诚意更足。”   二人连笑带闹着走进后院,红绣果然前一日就来了,见了二人作势屈膝行礼,温婉恭敬,丝毫看不出是个身手好善骑射,能一脚踢断恶霸肋骨的狠角色。   许流深也拿捏着摆了太子妃架子出来,安排她做个二等丫鬟。   摒退了其他人,门一关,二人轻松下来,红绣却是面色一肃,“王爷王妃,你们在路上可能还不知,除了我,又有一人住到了东宫来。”   “谁?”   谁能不经他们同意入住东宫?   “是皇后娘娘送来的,说是个合眼缘的姑娘,太子殿下为国事繁忙,便送她来陪陪太子妃,”红绣轻嗤这白痴借口,“是个御史大夫家侄女。”   “叫秦木棉。” 作者有话要说:  我掐指一算,还得搞点事情~   ☆、面膜   秦木棉。   许流深面色瞬间冷了下来,叶枢还在脑中思索一番,一无所获。   “谁?”他拧着眉问。   “一朵小白花,见天儿苦哈哈,”许流深随口一说,还挺押韵,“苦兮兮的白莲花,四舍五入就是双黄连吧?”   她把自个儿逗笑了。   叶枢和红绣一脸“有被尬到”的表情。   笑了一通,许流深突然开口,“红绣,来练练手,先伺候我更衣吧。”   “不去歇息一下,更衣做什么?”叶枢疑惑。   她耸耸肩无奈道,“我也想去睡,可我猜那双黄连,怕是一收到风就会来刷脸了。”   叶枢沉下脸来,“你自管歇着,叫宝莲打发她走,我去跟母后说。”说着抬脚就要出门。   被一把挽住,“你急了?哈哈,这可不像你啊。”她笑笑的看他。   倒是叫他神思归位了。   本就是皇后特地塞来的,还找了那么个摆明了搞事情的说辞,能在那么多肖想他的女子中挑中这个刚巧能碍她眼的,绝不是没做功课凭空蒙出来的。   他去与不去,又能改变什么。   许流深好整以暇的看着他,“想明白了?她愿意住着就住着,在我的地盘上,你还担心谁欺负谁?”   秦木棉肯答应皇后,是真不知道她当初那恶贯满盈的名声怎么来的?虽说早就被揭露了事出有因,但整治那些人的手段,可都是她亲力亲为干出来的。   这行为说以卵击石都抬举她秦木棉。   完全是耗子站在猫窝里叉着腰逼逼:你咬我啊!   她都有点同情了。   叶枢头先一听塞了女人来,头大得思绪乱了,这会自然也是想明白了,她说的一点没错,这东宫是她的地盘,还用担心谁欺负谁?   他自嘲的笑笑:“瞧我,关心则乱,在谁的地盘上你都不会是挨欺负的那个。”   果不其然,许流深刚换了身简单待客的衣裳,下人便来通报说,木棉姑娘到了。   “你还是回避吧,女人之间的事儿,你亲自下场,不好看。”她撵着叶枢出了偏门。   木棉被人引进来时,许流深差点没认出来。   穿的衣裳款式像足了苏氏绸缎里她设计的卖的最好的那件,妆发都与她八成神似,人又瘦了一层,下巴尖尖惹人怜爱,除去颜值落差、没有她那股子见惯大场面的气势,活脱脱就是另一个她嘛!   她用咳嗽掩饰了下自己的讶异,忍住口吐芬芳的强烈欲望。   你们古代文雅多了,东施效颦啊,邯郸学步啊,画虎不成反类犬啊,什么的。   搁我们现代,这就叫学人精。   “木棉见过太子妃。”她盈盈欠身,这回倒是没刻意忽略这正宫娘娘了,也褪去那股子怯意。   “秦小姐,免礼。”许流深气定神闲的端坐原地,也不递话头,等着她自己开口。   “前些天随叔父进宫,碰巧遇到皇后娘娘,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娘娘夸民女性子与姐姐相近,定能聊得来,就留我在宫中小住,陪姐姐解解闷儿。这才听说殿下和太子妃回来,便等不及先来拜见了。”   神他妈性子相近。   许流深端庄的笑笑,“难为你了。”   木棉面色一滞。   许流深是真觉得皇后这馊主意挺难为她的,就比如现在,她只要只答不问,敷衍应对,不出三个回合,这姑娘的天儿也就聊死了。   心中又要感叹秦木棉这是多中意她男人啊。   罢了。   “殿下还有事要忙,便先回去了,我也要去歇歇,昨晚没睡多一会儿,就叫三元带木棉小姐先在宫里转转,认认路。”   许流深这话已经说得尽量和善了,她根本就没拿这姑娘当作个威胁,晾她十天半月的,小姑娘面皮薄,估计自己就打退堂鼓了。   可这话在木棉听来就不是味儿了。   她跟着太子去打猎,又说昨晚没什么睡,不就是炫耀两人春宵一度来着吗。   她低三下四的来拜会她,无非是得了皇后赏识,觉着东宫早晚有她一席之地,许流深左右是正妃,她只想与她和平共处伺候好太子殿下,哪怕殿下现在宠极了她,可只要在他身边,总能被他看到的……   她不惜学足了太子妃的样子来讨人欢心,太子不当她是回事连面都不露不说,太子妃一见面没说三两句就开始炫耀自己昨晚侍寝,就……这么容不下她秦木棉吗?   她暗自掐了掐手心,稳住表情,“那木棉就不叨扰了,太子妃好好歇息,明日再来拜会。”   秦木棉走后,许流深无奈笑笑,世间痴男怨女何其多啊。   接下来这段日子,秦木棉每日来例行请安,俨然已经把自己当作是东宫未来的妾侍了。   “皇后娘娘到底是许了她什么啊,把人姑娘洗脑成这样。”许流深跟宝莲抱怨,“哎对,这么多天我都忘了问,她住哪儿?”   “暖春阁,离麒麟殿最近的一处,”宝莲撇嘴答道,“说是皇后娘娘派人来指定的。”   “也真是有心了,可惜殿下都是来垚园睡。”   谁给谁侍寝还真不好说。   宝莲有点气呼呼,“皇后娘娘就这么着急殿下的子嗣吗?还没到选秀就先塞过来一个。”   许流深笑笑,她哪里是替阿枢着急子嗣,不过是想叫这东宫不得安宁罢了。   她有意冷着秦木棉,每日她一来,下人要么说还没醒,要么就说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再不就是回相府了,最后实在找不到借口躲了,只能硬着头皮出来尬聊一会儿。   “……太子妃名讳属实悦耳,静水流深,深藏不露。”   “……过奖过奖,木棉也是个好名字,好像还有个别名叫攀枝花……”   “……”   啪唧,天儿就聊死了。   真的没有在内涵她。   秦木棉来了十天半个月,愣是连太子的面儿都没见着。   她的贴身丫鬟琥珀随着入宫伺候,琥珀倒是个机灵会来事儿的,这阵子与底下宫人混了个脸熟,自然也知道了太子殿下为了迁就许流深的习惯,都是晚上去垚园住。   自她们主仆二人来了之后,他更是索性连麒麟殿都不回了,忙完政事直奔垚园。   “太子妃也不知使的什么媚法,竟叫殿下日日去她院子里,缺了什么就叫同辛大人回来取,连同大人都美滋滋的。”琥珀不知道抱怨了第几回。   秦木棉听了这话,又露出一脸茫然凄苦,幽幽问道,“你说,真有男人心里就只装得一个女人吗?”   琥珀酸着脸道,“或许有吧,但殿下是谁啊,那可是未来的皇上,哪里可能只有一个女人?等着吧小姐,风水轮流转,等殿下新鲜劲儿过了,自然注意得到您的,您就安心待着,皇后娘娘请您来的,谁也说不出什么,我听别的下人说,垚园那位可会保养自己了,回头我打听打听,咱们也效仿一下,不比谁差的。”   秦木棉苦笑了一下,算是不反对。   可是,若他真是个喜新厌旧的,那还是她爱慕了多年的他吗?   许流深除了这点小插曲,日子倒是安逸得很,自打见识过叶枢的秘密基地,越发觉得与他之间无话不谈。红绣来了之后,也在闲聊中知晓了他许多事,除了心疼,又添了些许欣赏与信任。   故而在看到亵裤上的血迹时,心里竟也没有多庆幸。   月事比平时晚了几天,她还以为……   晚上叶枢回来见她在喝桂圆茶,心下了然,睡觉时从后面搂住她,手捂在她小腹上。   许流深偷偷睁开一条眼缝,眼角红了红。   …   “什么?这法子能有效?”秦木棉瞪大了眼睛问琥珀。   “真的,我听垚园以前的下人说的,太子妃把殿下给的南珠碾碎了,同鸡蛋清搅匀了糊脸,洗去之后皮肤白嫩弹滑,细腻紧致。”琥珀笃定的说。   “南珠如此贵重,殿下岂会由着她这般浪费?”秦木棉还是很难相信,这可不是一颗两颗的事,一年到头这得折损多少珠子。   “千真万确啊小姐,而且听说有时候手头没有珍珠粉了,太子妃直接拿珠子给殿下,殿下随手一拍就将那珠子给拍成粉,一点都不心疼的。”   秦木棉心塞到说不出话。   她得了皇后娘娘青睐进宫小住,她娘亲才塞了一串南珠手串给她添光,谁想这东西在许流深那儿只是个糊脸的玩意儿。   可她是见过许流深几次的,那皮肤吹弹可破赛雪欺霜是确实不虚,难怪配上一双潋滟的凤眼和小巧高挺的鼻子,让殿下宠上了天去。   想到这里,她也不觉可惜了。   一把拉下手串,交给琥珀,“去,帮我碾成珍珠粉拿来。”   琥珀福至心灵,火速照听来的法子替木棉调好了一碗。   “听说太子妃管这东西叫面膜,糊上半柱香的时间,洗掉就可以了,宫人们私底下都用贝壳磨了粉来弄,效果也很好呢。”   秦木棉看着她弄剩下的材料,好奇道,“咦?那这剩下的蛋黄怎么办?倒掉太可惜了吧。”   “说是有时候拿去给后厨,太子妃也不操心这事儿,小姐快试试吧,咱们学一学,也不比她差的。”   秦木棉一听她说叫她“学一学”许流深,心下不悦,尽管她确实是处处照着她来,那也是为了取悦殿下,最忌讳被说成学她。   “学她作甚?我自己就没点保养法子?”她斜了琥珀一眼,“把那蛋黄拿来,我涂抹在头发上,可保秀发乌亮顺滑,你也可将这法子透露出去,会驻颜的可不是只有太子妃。”   琥珀自知失言,连忙应下。   …   “哈哈哈哈哈哈……太、太、太子妃!我要告诉您个事儿!您听了能笑到过年!”   “哈哈哈太好笑了我肚子好疼!”   “我脸酸了!”   叶枢与许流深刚用完晚膳,宫女们便进来了,笑的前仰后合。   “怎么了笑成这样?同辛要娶你啊?”她笑眯眯的点了点宝莲。   宝莲小脸一红,“才不是……”   “是那木棉小姐!”五福抢白道,嘴角一直就没放下来,“您不知道,她不知道打哪儿听说您用珍珠磨粉加蛋清敷脸,也学您的法子。”   “学呗,也不是第一回学了。”许流深无所谓,叶枢连听都懒得听。   五福忍笑:“……可她,可她偏不愿叫人那样说,就自作聪明把蛋黄抹在头发上……”   三元插了一句:“结果冲水的时候水太热……”   您猜怎么着?   宝莲憋笑憋红了脸。   “冲出来一脑袋蛋花儿!” 作者有话要说:  我自己笑到拍大腿……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个梗是我遇到过的真事儿!   ☆、汤药   长夜漫漫,东宫之中,有人寂寥怨叹,也有人无心睡眠。   对卧着抱在一起,许流深还是止不住笑意。   “一脑袋蛋花儿……绝美……”她抬手揉了揉眼。   秦木棉傍晚拿腔拿调的叫人放话说自己一头秀发养护得当就在于用蛋黄滋养,引得不谙世事的小宫娥们纷纷跑去围观。   琥珀心疼主子这乍暖还寒时节还要搞这一出,贴心的搞了盆热水来。   咳,这不就巧了么。   晚膳时分,这事儿便成了宫里最下饭的料。   许流深听了宝莲通报,暗叹一句得亏这古代没个微博,要不就凭这个,秦木棉就能喜提一回热搜了。   因此都被人拉到床上抱住了,还止不住脑补那画面。   “小坏蛋,笑这么开心?”叶枢捏她的耳朵,不自觉也带了笑意。   好笑是好笑,想到那小姐特意学他的小丫头,更多的是觉得她不自量力。   “皇后要是知道送来这么个人能叫你开心成这样,怕不是得气疯了。”他面露嘲讽,这手段可真不高级。   后宫那些事儿确实恶心人,他以前也不是不知道,只不过一想到现在有人伸手想要惹他的枕边人,气就不打一处来。   “说真的啊,”许流深捻着眼角,“要不我去皇后那里哭一哭闹一闹,叫她回去得了。”   “这么大方?”她刚提了个头,叶枢就秒懂了。   她是真没拿秦木棉当做威胁,只是这么继续下去万一叫那人钻了牛角尖,不是好事。   也没必要继续蹉跎她了。   “也不是大方,”她努嘴,“就是好像没什么意思,人家也不过是喜欢你,不是什么罪过。”   这也有大半月了,可以了。   叶枢晓得她意图,手上一捞凑过来亲吻了一会儿,“想去就去吧。”   小丫头的演技,从没叫人失望过。   他把人往怀里紧了紧,一手拦在腰间,另一手绕过她的头顶,修长好看的手虚搭在她肩头,将整个人实实围在怀里。   呼吸间都是对方的气息,他轻吻了下她的额头,“睡吧,乖。”   这阵子他政事庞杂,最心安的时刻也不过就是当下了。   闭上眼呼吸着她的味道,似乎格外助眠。   可许流深好像还精神抖擞,他刚闭上眼,就觉得唇上一麻。   “咬我?”他掀开眼,有点讶异。   她没言语,又凑过来舔了他唇角一下。   啊这,谁都知道他向来疼媳妇儿的。   果然眼里睡意消散,手在她腰后一扶顺势追吻回去,“怎么今天很会粘人?”他沉声问。   潋滟的眸子近在咫尺,轻轻眨了两下,勾魂摄魄,紧接着一只温软的小手掀开他的衣襟探了进来。   他按住那只手,“月事……”   “走了。”许流深手被按在他身上,便去亲吻他的喉结,乌亮的眼睛像是会说话。   叶枢一下子就被撩起火来,她从前倒也不是个含蓄的,但像今日这么主动,还真不常见。   “我还以为……既然这样,那我就,”他撩起她如云似锦的乌发,眉头耸动,“却之不恭了。”   然后真就一点没客气。   许流深今日格外顺从,眼底温柔面若桃花,只在他沉声低哑一呼后,骤然伸手抱紧了他,微微声嘶,“别动,抱抱。”   谁受得住嗷。   叶枢停下动作将人抱的与自己紧密贴合,粗喘的呼吸声落在她的耳旁颈间。   她埋首紧紧箍着他那样子,可真是叫人爱惨了。   第二日一醒来腰膝酸软,想起来昨晚自己主动撩拨那样,她还埋首到被子里臊了会儿。   叶枢已经整理好自己准备出去了,见她醒来又过来俯身抱了抱,“再睡会儿吧,高丽使臣不几日就要到了,我这几日可能不会回来太早,好好吃饭,不许瘦了,听到没?”他捏捏不盈一握的细腰,“都不敢使劲儿折腾你。”   她秀美一挑,“您还挺客气啊。”   腰都快断了。   男人含笑亲了亲才舍得出去。   逗了两句,她觉也没了,索性起来收拾。   宝莲进来伺候,同往常一样,遮遮掩掩的端来了避子汤。   许流深从铜镜中看到,目光微滞,“先放那儿吧。”   宝莲还纳闷了一下,主子平时不都迫不及待的喝了么,只不过这念头稍纵即逝,将药放在她手边转身出去。   许流深看了看铜镜里白里透红的脸,伸手捂了捂。   她瞥了眼那碗黑乎乎的汤药,往远推了推,低头兀自笑了。   一起身,脚下当啷一声,踢到个什么。   她俯身捡起,是那个铜铃铛。   “我铃铛呢……”叶枢说着就进了门,看到她指尖悬着的铃铛,松了口气,“出了门才觉得差点什么,还以为丢了,还好。”   许流深笑着伸手将铃铛系在他腰间,“傻瓜,还特地回来找。”   “那是当然,日日挂着听惯了,没个动静还有点别扭。”他俊朗的脸上写满了理所当然。   她窃笑了下,又不是狗铃铛,跑着听响儿。   “好了,真的要迟了,”他垂头在她嘴角快速亲了下,“晚上回来抱抱。”   转身的瞬间眼神掠过,脚下一顿,“这是什么?”   许流深猛然抬头,笑容僵在脸上。   叶枢原本是无心一问,乍看一碗黑黑的,还以为是桂圆茶或什么滋补汤。   可许流深的反应叫他怔了怔,迈出去的步子又收了回来。   他又看了看那碗,浓重的药味,再看她略微发白的脸色,心下一沉,一字一顿问,   “阿深,这,是什么。”   许流深脑中瞬间涌出一堆说辞,补气的养血的固本的培元的,随便说点什么都行。   可对上他的眼睛,动了动唇,唇角还有他的余温。   她不想骗他。   “不是你想的那样,”她蹙了蹙眉,“我已经……”   “我问你的是,这是什么。”男人伸手端起碗,举到她的面前。   许流深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向他投去诚恳的目光。   “避子汤。”   避子汤……   叶枢瞳孔骤然紧缩,浓长的睫毛颤了下,眼中浮上一抹厉色。   “……为什么。”他手上的药碗纹丝不动,背后的手却握出了青筋。   “我没,”她艰涩的开口,“我没想喝。”   叶枢难以置信的笑了,“没想喝,是有人逼你不成?”   “我前脚才出去,”他难掩失望,“这药,还温着。”   许流深胸口发闷,钝疼钝疼的。   “阿枢,你能不能听我解释……”   “所以,一直没有子嗣,就是因为这个?”他眼尾发红,喉头哽了哽。   “许流深,你……好样的。”   手一松,青瓷药碗应声落地,汤药溅了满屋,青瓷碎落一地。   许流深眼前一模糊,颀长英挺的身影已经转身出门,大步流星的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宝莲听到响动进来时吓了一跳,醒来时脸色红润的主子,此时一脸青白,望着门口眼泪止不住的流。   “怎么了主子?”宝莲惊心的抓起她的手,一道口子往外殷殷渗血,“这是怎么了啊!”   她顿住,“难道是殿下他……知道了?”   看碎了一地的药碗和从未在许流深脸上出现过的表情,便没别的可能了。   宝莲赶紧去找止血的绷布和创药,一边处理伤口一边哄劝,“别伤心了大小姐,咱们跟殿下好好说清楚,只是暂时不想要,又不是……”   许流深摇摇头。   她不是伤心。   是纠结,是有愧,是……心疼。   宝莲打扫好了东西,便听吩咐关上门容她静静。   小丫头心思简单,午膳前遛去找了同辛。   同辛面色凝重的出来,见到是她才缓和了些。   “怎么跑来这里了?出什么事了吗?”   宝莲三言两语说了经过,“其实没什么大事儿,主子是想多跟殿下腻腻,不想那么快生子,殿下气得不轻,你帮着劝劝。”   同辛瞪大眼睛,“你说什么?”   难怪一上午太子殿下面沉如寒潭,大臣们稍有差池便被严辞批判,气氛沉重得吓人。   “这还叫没什么大事儿?”他长叹一口气,“你知不知道,太子妃这么做,会叫殿下多伤心。”   宝莲不明就里,“大小姐对殿下绝对是真心实意,才刚大婚就有孕,借机叫别人钻了空子怎么办?”   同辛丝毫没有平日里嬉皮笑脸那副嘴脸,他四下看看确认无人才低声说道,“我们爷要是那种人,那还用等太子妃有孕?你知不知道,他从未催问过一句,但每月得知太子妃月事又来了都会暗自沮丧一下,甚至……”   “甚至什么?”宝莲扬头。   同辛下了半天决心,不说实在是心有不甘,“殿下甚至找了御医检查,担心是自己的问题。”   宝莲惊得长大了嘴巴。   “刘御医说他年轻体健,各方面应该都没问题,还暗示若是担忧,不妨找通房一试。”   “就因这话,刘御医被罚俸仨月。”   “宝莲,你我都是主子们近前贴身伺候的,你自己说,我们爷做到这份上,你主子做的,是不是太过分了!”   宝莲和同辛不欢而散。   虽然理亏,可小丫头也容不得他这么说自家主子。   除去避子汤这档子事儿,她家大小姐对殿下,不也是好到了骨子里?   当晚,叶枢直接回了麒麟殿。   很快,秦木棉那边就收到了风。   “你说什么?他今日没去垚园?会不会是有事,过会儿才去?”她面露喜色,又有些怀疑。   “应该不会,”琥珀得意道,“说是晚膳也用了,沐浴后就进了书房再没出来,而且全程黑脸不发一言。”   “八成,是吵架了。”   秦木棉咬着下唇犹豫不决。   “还犹豫什么啊小姐,这可是来之不易的好机会。”琥珀迫不及待的去替她找衣裳,“要等殿下对那女人厌弃了可没那么快,可这吵架时啊,男人的心思可是很好把握的,殿下是人中龙凤,岂会叫女人拿捏着?”   “我们小姐温婉体贴善解人意,殿下心下自然有对比,再者他不会不知你自打来了就被冷落,对那边儿气,对您这儿亏欠,您再显露些大度宽容来,说不定就……”琥珀止住了话头,秦木棉的脸已经红了。   琥珀句句说到了点子上。   她不敢奢求取而代之,只要在他需要的时候能侍奉在旁,就很知足了。   想到梦寐以求的俊朗容颜,她抿了下唇,“琥珀,替我梳妆。” 作者有话要说:  好嘞,这就送您上刑场。   ☆、道歉   垚园灯火通明,像怕人找不到似的。   宫人们相互推搡一番,最后还是宝莲来了,沉着脸将他们都打发走,硬着头皮进了许流深的房里。   “殿下他……回麒麟殿了。”宝莲轻声道。   原本坐的端正的身子,突然晃了晃。   “宝莲,你也觉得,我过分了,是不是?”许流深哑声问。   宝莲摇头,“奴婢定然是站在您这边的,只是殿下他真的,有点可怜。”   许流深听得她声音有细微异样,抬头,“你哭了?”   宝莲眼框红了,摇头什么也不说。   “跟同辛吵架了。”许流深稍一想,便笃定道。   宝莲绷不住瘪了嘴,要哭没哭的,“主子,殿下宁可猜疑他自己的问题影响了子嗣,都从来没给过您一丁点儿的压力啊……”   许流深讶异的抬头,她便将同辛的话复述一遍。   眼窝一涩,倒比宝莲更先掉了泪。   心里跟刀割似的疼。   有那么一瞬,她甚至觉得若是给要走找个恰如其分的理由,那也是她实在配不上他的喜欢。   她忐忑的坐等着他回来,觉得好好把话说开再撒撒娇,他应该会心软。   毕竟今日,她是真的不打算再喝那汤了,于是暗戳戳的有了点底气。   可同辛说的这事叫她仿佛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浑身不自觉地发颤。   连去找他的勇气都没了。   …   麒麟殿里,灯火只留了一盏。   男人挺拔的背影今日罕见的微缩,散发斜倚在软塌上,指间的兵法整晚没翻动一页,手边的酒壶倒是换了六七回。   那星点烛火根本照不清书上的字,却将他的挫败和落寞拉了一地长影,照得无所遁形。   满脑子都是那碗黑乎乎的汤药,像是古井深潭,叫人一股恶寒。   一整天神思不属,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有心里一直酸麻,连话都不想多说。   同辛拐弯抹角的告诉他太子妃手被瓷片割了个口子血流如注,他眼神晃了下,再没别的反应。   早上掂手任那汤药洒落前,他真的想问——阿深,你到底有何不满?   可话到嘴边,就连“阿深”二字,都涩得说不出口。   他觉得母妃宴卿一生悲情,可至少父皇爱她,且伴她到了最后,乃至于长眠地下多年,父皇都用自己的方式从不停歇的爱她。   摇摇酒壶,又空了。   叶枢懒洋洋的朝门外唤了句,“酒。”   然后闭目扶首喃喃自嘲,“母亲,我竟还不及你。”   门外轻敲三下,他神游物外,应也没应。   片刻之后,门被轻轻推开,一道身影闪身而入。   酒壶轻轻放下,却没听到离开的脚步。   叶枢不耐,眼都没睁,“出去。”   身边人似乎心内斗争了一番,开口声若蚊蝇,“殿下,不要再喝了。”   听得是个陌生声音,他警觉的睁眼,借着微弱的光抬眼打量,恍然间以为是许流深。   下意识扫过她的双手。   完好无损。   “你是谁?”他眉目冷淡。   秦木棉浑身发冷,她确信刚刚有那么一瞬,他的眼里是有柔情。   她咬了咬下唇,比刚才声音还虚,“殿下,奴家是秦御史的……”   “谁叫你进来的?”叶枢打断了她,一脸拒意。   他几乎忘了还有这么个人,听到“秦御史”恍然想起,这是皇后塞来的那个。   秦木棉眼睛红了,强忍着不叫眼泪掉下坏了氛围。   “我、我只是忧心殿下。”   “才求了周嬷嬷叫我进来送些酒食,还有剥好的瓜子仁。”   听到瓜子仁,叶枢的手指蜷了下。   “东西放下,出去吧。”他声音放轻,比先前和缓了些。   秦木棉燃起些希冀,他到底不是那么不懂怜香惜玉的。   她掐掐手心,又上前靠了两步。   这辈子头一遭这么大胆了。   “殿下……”她伸手想要去替他捏捏肩。   “你聋?”叶枢感受到陌生气息靠近,倏然睁开眼,目光锐利。   一眼就叫秦木棉背上渗了冷汗。   “我、我只是想……”   “我不想再说第三遍,出去。”他口气冷透了。   秦木棉委屈的暗自掉了泪,仓皇屈膝行了礼,失落的向外走,走到门口,身后又传来那人的声音。   “不管你用什么理由去跟皇后交代,今晚过后,不要让我在东宫再看到你。”   她难以置信,觉得自己满腔爱意和委曲求全都被踩到了泥土里,一时间羞恼和伤感齐齐上涌,不管不顾的往回走了两步,“咚”声跪下,带着哭腔问,“殿下,木棉斗胆问一句,您就……就那么喜欢太子妃么?木棉什么都不求,无名无份都可以,我是真心爱慕殿下,求殿下收了木棉吧……”   她只能豁出去搏一搏了。   叶枢睁开迷蒙的醉眼,看着跪在地上哭得肩膀耸动的女子,清清冷冷开口,“秦木棉,我念你这段时间尚且安分,不计你硬闯我寝殿之罪,我说过的话便不会改,你今晚就离开东宫。”   门口的身影似乎跪立不稳快要倒下。   “至于你的问题,你既然有本事打听到我今晚在这里,还有必要再问么?”他冷笑,“我与她如何是一码事,但我不会为了与她置气转头就叫别人钻了空子。”   “本不想驳了母后好意,但现在,我以为还是该叫你死心。”   他喉咙滚了滚,开口艰涩却难掩深情。   “是,我只喜欢,也只会喜欢那一个女人。”   “哪怕,她不似我喜欢她这般喜欢我。”   秦木棉止住了啜泣,定定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像被抽去了浑身气力,无声无息的起来打开门,脚步虚浮的走出去。   甫一出门,便愣在原地。   “周、周嬷嬷,太子妃……”   门内听到这声,叶枢抬头望出去。   许流深与周嬷嬷一道站在门外。   周嬷嬷看着秦木棉那副狼狈表情,松了口气。   “秦小姐,早跟你说了不要进去,不是老身看不出你们这小手段,”周嬷嬷斜了跪在地上的琥珀一眼,“早点死心,也好。”   秦木棉神色复杂的看了许流深一眼,她平静的站在月光下,光华镀了满身,眼神越过她望向麒麟殿内,不气不急,只有关切。   她霎时间心灰意冷。   殿下说的一点不错。   那两人之间,容得下爱恨,容不下第三人。   秦木棉躬身行了礼,颓然带着琥珀走了,周嬷嬷审时度势也招呼院中人都退下了。   二人一个屋内一个屋外,一个在明一个在暗,遥相对望片刻,许流深背手,提步走进殿内。   视线相接,谁都没说话。   许流深在他对面侧身坐下,刚好挡住一只手。   叶枢垂眼,旋即弹开视线。   对秦木棉说的那番话,他不知被她听去了多少。   就很懊恼。   好像自己很廉价一样。   “我只是不想耽误她。”他无波无澜的说了句。   许流深脸上没半分介怀,“我懂。”   “对不起。”   听得这干脆利落的道歉,叶枢抬眼看她,“为什么?”   她没答,不知道怎么说。   一路上想着都是他偷偷去找御医的事,根本没想应对的说辞。   她很少打这种毫无准备的仗。   “虽然但是”这种话,她自己都说不出口。   “我不在乎有没有子嗣,我只想知道,为什么。”他好脾气的又问了一遍。   “是我哪里叫你放心不了?还是,”他眸色一暗,“还是你心里有什么割舍不下。”   许流深眼神一晃,他知道至少说中了一件。   “听着,”看着男人消沉的神色,她终于开了口,“阿枢,自从同房以来,我确实在喝避子汤。”   “可树屋那晚之后,我已经没再喝了,早上也没准备喝,才叫你看到。”   他回想,在大营时,她确实弄不到避子汤,回来没多久就来了月事,而昨夜不过是月事刚结束。   心下稍安。   “你有顾忌,可以同我讲,你不能……”他哽了下,“你不能一个人就决定了。”   “我……是有些自己的原因,但是我现在不知该怎么跟你说,”她伸手去拉他的袖子摇了摇,“也不想再骗你。”   “你可不可以,不要问?”   叶枢皱皱眉,他不明白二人已经是这样的无间了,还有什么是她连开口都难的。   “好,不说就随你,”他垂头,挣扎了一会儿仍是不甘,   “我只问一句,你做这决定,与七哥有关么?”   许流深如遭雷击,“你在说什么?”   “那日在大营,我叫人重点暗中监视他时,你为何出神?”他柔声问,似乎已经相当克制。   她闭了闭眼,绷紧腰背,“我跟他什么都没有。”   别的不愿多说。   两人同时陷入沉默。   叶枢暗自恼了恼,合欢楼那日,叶锦挑衅的话确实刺了他的耳,本没太放心上,然而许流深那半晌出神又叫他疑窦丛生。   他按不住去想,他们认识的要比他早,在他还对这门亲事抵触之时,叶锦已经帮她解围,邀她喝酒。   以她的玉骨风姿,有多少男人见了不会心猿意马呢?   更何况,她原本更有可能嫁的人,就是叶锦。   这些藏在心里像根针,一旦冒出头来,伤己伤人。   “回吧,今晚我不过去了。”他最终先开了口。   明知道只要留她,她绝无二话。   但他那样问了,也没错过她惊愕又受伤的表情。   “我和七哥,什么都没有,只是不忍你们手足相残。”她松开攥着他衣袖的手,“也好,我们都各自冷静一下。”   叶枢抬手抓过她身后的手看了看,绷布包着薄薄一层,看起来不是太严重。   他松开手道,“好。”   二人像是有默契似的,一个侧身一个提步,像是都怕多看对方一眼,就走不了了。   门缓缓打开,夜风的呼啸声大了。   许流深的声音被涌入的寒风吹送到他耳边。   “我来的时候,知道秦木棉在里面,但就很笃信的在外面等她败兴而出。”   “阿枢,我喜欢你,就像你喜欢我一样。”   “我希望,你信我,也能像我信你那般。” 作者有话要说:  秦木棉小工具基本也就下线啦~ 这段不是为虐而虐,只是要经过深深这通转变,才能下决心不走嘛~ 问题很快都会解决的~ 诶?我是不是剧透了我寄几?感谢在2020-11-07 13:37:51~2020-11-08 18:10: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画画的北北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使臣   秦木棉当晚离开了东宫,干脆利落没惊动任何人,一个犹豫不决事事裹足不前的人,走的时候倒是罕见的痛快。   叶枢和许流深自那日开始就过上了分居的生活。   倒不是刻意,更不是冷战,两边日常都有往来,只是因着高丽那边快要来人,他与心腹们常常一商谈就到了很晚,心知去了垚园看到那熟悉的睡颜,免不了要百感交集一番。   岂会不信她呢?   从没对外人显露过的娇柔憨态,在他那里毫不遮掩,吵架前一晚,不也是她主动招惹他的吗,最后关头箍紧了他叫他别动,他差点被那媚态撩疯了,怎么转头就忘了呢。   那样爱恨明晰的人,怎么可能一边心里装着别人,一边在他身下承欢。   他承认,是叫那避子汤激得心智全无了。   索性还是等过了这段,二人冷静下来再好好恳谈。   许流深也差不多是这意思。   除了避子汤这事,其他她一概问心无愧,可穿越时空这种远超古人理解范围的事,她实在是不知该从何说起。   他冷不防问到叶锦,真真叫她难过了几天。   于是二人就这样不温不火的过了几日。   秦木棉被皇后叫去问了话,她回了什么不得而知,但自那之后,皇后也没再往东宫塞别的人。   很快就没人再提起这事,皇宫上下内外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高丽使臣来访这件事上。   大乾与外邦、藩属的关系素来不错,但那是有赖于皇上英明神武、对外恩威并用,才换来的太平安稳。   现如今太子监国,据传先前还是个不着调的闲散王爷,高丽的态度就不那么好揣测了。   高丽三年一贡,此番派的是高丽二皇子沈吉,礼部尚书桂尚书亲迎,算是给足了面子。   二皇子随朝臣一同觐见,除了珠宝玉器等珍宝之外,还特意送上极品红参、雪蛤,以及白山上的许多名贵药材以供皇上治疗顽疾,诚意不可谓不足。   叶枢喜上眉梢,说了几句“世代同好”的场面话,先叫他回去休整,明晚设宴为他接风,其他的一概不提,沈吉也不着急,走完了过场,下朝之后就回了驿馆休息。   “殿下,人已经回了驿馆,没发现有与其他人往来的迹象。”同辛在书房禀报。   “没有才正常,都不是傻的,那二皇子沈吉带了厚礼,今日却没提任何需求,怕是胃口不会小。”叶枢沉吟,“只是头一回见我还摸不清我的脾气,依我看,明晚替他接风的宫宴,才是重头戏。”   “他们送了不少的珍稀药材,最近外面传言皇上龙体……怕不是借此机会打探消息,顺便决定是求减免赋税还是要城要地?”幕僚忧心道。   另一位点头应和,“想来也是觉得局势不稳,巴不得几方势力相较,他们能够从中谋得些好处。”   “有几分道理,”叶枢冷声道,“他是想叫我先出价。”   毕竟皇上一旦有个三长两短,最接近皇位、上位最不费吹灰之力的就是他。   若是他能给出足够的诚意去□□,没有哪个藩属国会冒着失败反受其害的风险去联合其他皇子作乱。   “减免赋税倒是可以理解,毕竟前几年江南遭灾,父皇免除三年杂税,而高丽去岁逢凛冬雪灾收成锐减,我效仿父皇倒也有理有据,可若是要城要地,那就没这么简单。”   “或许,”一位老臣思谋道,“可会想要和亲?”   “毕竟要别的是一时,可以给,就可以收回,而和亲要长久许多,况且……”他不敢往下说了。   况且,眼下年纪符合和亲条件的公主,就只有一位。   而碰巧,还是帝后的嫡长公主。   若是有这位去往和亲,那高丽可高枕无忧几十年不少。   往日里他们哪里敢肖想,可眼下……   叶枢眉心拧起,直到幕僚走了都没松开。   他自走奏折之下抽出一页宣纸来,看了许久又收好。   翌日傍晚,为高丽二皇子举行的宫宴早已准备停当。   许流深与叶枢一道来,一个长身玉立眉目俊秀,一个纤腰长腿面若桃花,二人一露面便吸引了众人目光。   沈吉上前见礼,他身边的随从在他耳边说了几句,没刻意压低声音,许流深一愣,那人竟在用朝鲜语向沈吉介绍她。   “这是太子妃,宰相的女儿,长得漂亮但就是个花瓶,脾气很差,嫁进东宫一年多都生不出孩子,太子色令智昏居然还没腻烦……”巴拉巴拉的。   那随从大概以为没人听得懂,便连声音也懒得放低,殊不知许流深大学辅修的小语种就是朝鲜语,除了口音稍有差池,大体是听得懂的。   沈吉不动声色的听完,儒雅的对着二人颔首道,“听闻殿下去岁大婚,太子妃正是相府嫡大小姐,出身高贵品貌双全,今日得见,沈吉才知这说法是太过含蓄了。”   哎呦,小兔崽子人前人后还两幅面孔呐!   这心机主仆简直叫人叹为观止,许流深演技在线,莞尔笑笑,“二皇子过誉了,高丽美人才是美得风格各异。”   多年以后的高丽换头术那也是闻名遐迩。   她抬眼看看叶枢,他似乎对这话颇为受用,两人寒暄了几句就落座了。   出人意料的是,皇后也叫叶眉陪着来了,还特意谢了二皇子进献的名贵药材,似乎有意将皇上病得严重这事坐实。   许流深不屑的收回了目光,却发现叶枢还在盯着叶眉。   “二皇姐怎么了?”她抬手替他捋平衣襟,顺势小声问。   他转眼打量一下,才将声音压得极低,“昨天高丽使臣觐见之后,二皇姐送了封请愿信给我。”   “她想去和亲。”   许流深捋着衣襟的手顿在他胸前,急切快要从潋滟凤眼里溢出来。   “别急,别急。”叶枢按住她的手轻抚,“先看看,不是没有转圜余地。”   周围人多,她不好说什么,只好反手抓紧他的手,想他应该会懂。   叶眉还是那副身子骨,细细瘦瘦一把腰,气色虽有红润,但脸只剩巴掌大,比以往安静,话少,这种场面尤其是。   许流深怪心疼的,于是下意识抬眼去找另一个身影。   岑西平。   他早早落了座,身姿挺拔眉目锐利,正握了酒杯放在唇边饮尽,放下杯时,视线有意无意的落在了右前方。   那是叶眉所处的位置。   岑西平早就自斟自饮了半天,宫宴开始不久,就从大殿出去了。   恭房里出来走了没多远,看到前面的人影,他皱眉停下。   “见过太子妃。”知道许流深不待见他,于是拱手退到一边,做足了礼节。   “心虚什么?”许流深冷哼,“现在觉得自己当初不是人了?”   “属下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听不懂就听不懂吧,她再也不会缠着你碍你眼了,你要是良心能过的去,就接着装。”她口气里透着狠戾,转而又难过起来,“高丽一年中有半年苦寒,她那么怕冷的一个人。”   岑西平听出不对,也不顾别的,上前拦住转身要走的许流深,“请太子妃把话说清楚,什么高丽,她要去高丽?去做什么?”   许流深拨开他,“呵”了一声开口嘲讽,“想知道?你自己去问啊。”   岑西平一阵天旋地转,稳下心神拔腿往大殿走,心里没来由的觉得慌,一股不详的念头闪了出来。   只不过回到大殿,他发现也不需问了。   沈吉正站在大殿中,身旁站了两个妙龄女子,明眸皓齿妩媚妖娆,身段凹凸有致风情万种,还是一对双胞胎。   是个男人都不难幻想一番,被这二人同时侍奉是个什么极致的体验。   “太子殿下,其实我高丽的珍宝远不止昨日进献那些,这是我一双庶妹,虽是妾生,但从小极得父母宠爱,知书达理温婉娴淑,此次上京,便是代我父王将一双妹妹献给天家。”   这话一出,满堂措不及防。   他只说献给天家,没说献给皇帝陛下,还是太子殿下。   叶枢若是收了她们两个,那便是暗示皇上命不久矣,若是推给皇上,众所周知皇上昏迷不醒,叫人家高丽王一对掌上明珠过门即守活寡,更是亏欠了人家。   亏欠了,就得还。   叶枢面上温和,眼神早已冷下来。   所有人都在等他的回应。   许流深还站在大殿门口,没来得及进去落座。   岑西平也紧随其后回来了。   将那二人自己留下,对不起阿深,推给父皇,便是将二姐抵了出去。   与叶枢目光相接,她轻轻点头。   不愿是一码事,不愿叫他为难又是另一码事。   不要叶眉去什么鬼的和亲,这是再一码事。   怕他下不了决心,她又稍重的点了下头。   叶枢薄唇张了张,桌下的手早已攥得青筋暴起,似是从没下过如此艰难的决断。   “那本宫就……”   “哀家替皇上,谢高丽王美意了。”另一道威严声音盖过了他。   满堂惊愕,视线通通落在皇后娘娘身上。   “陛下现在卧床休养,两位小公主嫁入宫中,不止是冲喜,还是双倍的冲喜,只是现下,两位公主刚过门,许是就要劳烦你们一起照顾陛下。”   沈吉对这结果不算太意外,朝两个美人示意,两人马上柔柔开口,“愿为娘娘分忧。”   “高丽王有如此诚意和胸怀,阿枢,母后就擅自做主了,”皇后得体的对着叶枢一笑,像是闲话家常一般轻松,又转向沈吉,“听闻二皇子尚未有婚约在身,我与陛下最为宠爱的长公主叶眉,宅心仁厚,早有心代表我大乾,去往高丽和亲。”   岑西平瞳孔猛然一缩,毫不避忌的看向叶眉。   她侧着脸看不大清楚表情,抬眼定定看了一会儿皇后,长长的睫毛颤了颤,接着缓缓起身对着皇后和太子福身,“是,叶眉愿为大乾与高丽之情谊万古长青尽绵薄之力。”   “还望太子殿下成全。” 作者有话要说:  整个和亲的这个设定都是为了走剧情服务的,如有逻辑严重不通的地方请宝宝们轻轻戳我一下…… 历史学的很差的作者瑟瑟发抖道。 专栏里有几本预收,欢迎大家来康康孩子~   ☆、和亲   “还望太子殿下成全。”   叶眉话一说完,大殿之中静默了几秒,落针可闻。   叶枢余光里看到皇后,她气定神闲的坐在那里,等他两相较量之下妥协。   “皇姐一腔赤诚实在叫弟弟感动万分,只不过兹事体大,本宫以为,父皇福泽深厚,二位高丽公主入宫,这双倍的冲喜定然能叫父皇转醒,到时由父皇来定夺,皇姐的婚姻大事草率不得,弟弟虽然监国,也不好代为决断。”他不疾不徐的采取拖延政策,一股脑儿的把事儿都往躺着的那位身上推。   “太子不必拘礼,”皇后开口,“哀家与眉儿都有此意,若是你们父皇醒来,得知眉儿为大乾做的一切,必定会夸赞她的深明大义。”   叶眉立在原地,一言不发。   岑西平遛回自己的位子上,直直看着她的方向,她就侧身站在那里,薄得纸片一样,眼神始终没离开皇后。   叶枢浅笑着偏头,“锦王也是赞成皇姐的决定?”   叶锦从始至终安坐一旁,没想突然被他点到,抬起头来思忖了半刻,旋即笑得清风霁月,“皇姐大义,弟弟自然是尊重。”   堂下零星有了对叶眉赞许的声音。   “好,”叶枢收回目光开了口,“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既然二皇姐有意,母后也应允,本宫不敢阻碍。”   “二皇子,”他抬头看向沈吉,“叶眉乃我大乾长公主,出嫁自然要比寻常和亲的规格更高。”   沈吉人精似的稳稳接过了话,“那是自然,父王早有下令,此番进京若能为高丽与大乾之稳固关系有实质功劳,便会立本王为太子,迎娶长公主自然依照太子妃规格,不,我会拔高规格,按迎娶未来高丽王后的礼制来办。”   叶枢不着痕迹的扫过大殿之内的某处,笑着点头,“那样,本宫也就放心了。”   “二皇子放心,本宫与皇姐自小一起长大,皇姐出嫁,且是代表我大乾福祉前去和亲,本宫和母后也决计不会亏待她。”   “只是,二皇姐这一去高丽,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一趟,”他笑得坦然了些,“总要多留些时间来准备嫁娶所需,也方便在母后身边再陪伴一阵子。”   “而既然锦王身为长公主的亲弟弟,又对公主之大义如此敬重,那便劳烦七王爷代表我大乾皇室,亲自护送长公主去往高丽吧。”   此话一出,皇后的笑意淡了,叶眉也讶然将视线从皇后脸上移开。   叶锦面色不改,笑着道句“遵命”。   臣子里有机敏的带头恭贺起来,所有人迅速回正神色,泰然自若的当做成了件大喜事。   沈吉友好的对着叶眉颔首,并没得到半点回应。   觥筹交错,歌舞照常,许流深在殿门外站了一会儿,扭身出去了。   她不忍去看叶眉的表情,但猜得出现在她一点儿都不好受。   提出要去和亲,是她自己的决定,原因无外乎一个岑西平。   明眼人都看得出,太子当时并不想将两个高丽美人推给皇上,以免落个叫高丽公主受屈的话柄,可任谁都想不到,最后会是皇后开金口替皇上收了人。   还趁势将叶眉提请和亲的事宣之于众。   叶眉不可能忤逆母后,只能在众人面前当场应下,这便是再无转圜余地了。   至于皇后用意,别人不知道以为她是深明大义,可许流深、叶枢,包括叶眉,又岂会看不出?   许流深在殿外转来转去,料想叶眉此时心中郁结,应该会出来透气。   谁料她回去坐下之后就再没起来,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出都出来了,她也不想回去对着那帮各怀鬼胎的人。   漫无目的的瞎转,满心惦记着该如何才能叫这和亲不作数,还不能闹的同高丽关系破裂,叫他们有机会与其他皇子勾结。   脑子一团乱时,隐隐约约倒是有说话声入耳。   最初离得远,囫囵听不清,走近了才反应过来,是有二人用朝鲜语在交谈。   “……和亲的事定了!那个什么长公主不识好歹,二皇子朝她示好,她清高的很,真气啊……”   “啊真的吗?太过分了!都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吗?我们高丽虽然不大,但大乾的皇帝快死了,谁都想争取我们的支持,居然还装清高?”   许流深咂摸了一下,这两个应该也是高丽过来的,是那二皇子的人。   两人正站在大殿外不远处闲谈,没注意到她就在近处。   其实注意到了恐怕也没什么,毕竟朝鲜语,他们大乾的人又听不懂。   “他们汉人不是说,头发长见识短吗!那长公主虽然漂亮,但又是个没脑的,跟他们的太子妃一样!还是我们高丽的女人好!只可惜,如花似玉的一对公主,便宜那老皇帝了!”   哎卧槽?这是一句话把她和叶眉、连带着皇上都给骂了?   这个熟悉的嘲讽,加上夜色中朦朦胧胧看不清的背影,许流深八成可以确定,其中一个就是向沈吉介绍她的侍从。   于是不动声色的找了个隐蔽地方站定,堂而皇之的听那二人胡逼逼。   “……没事,和亲既然定下了,说明现在这太子还是有求于我们高丽,不然怎么舍得把长公主送来和亲,到了高丽与人质有何差别?”   “说得太对了!二皇子就是看中了这个才主动要求来的,昨天刚来稳着不开口,打算趁这宫宴的机会献上美人顺便请求和亲,真是天助,竟叫他们大乾的皇后自己给提出来了!前有滇南淮王派人来向二皇子示好,后有大乾皇后送女和亲,皇子们鹬蚌相争,甚好,甚好……”   “二皇子这次真是不虚此行啊!可是那太子说,要派个王爷护送长公主去往高丽,这一路山长水远,还是不要生出什么变故才好。”   “变故?怕什么,若是真有如何,叫那什么王爷有来无回,报个途中病逝,他大乾太子现在自己都根基不稳,哪有心力对付我们。”那人阴笑一声,“二皇子那身边儿那几位,虽没名分,但他也都宠得紧,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我倒是觉着如果和亲队伍真的葬身途中,反而叫那公主少受些罪,瘦得叫人心疼啊哈哈哈哈……”   “宫宴时间差不多了,走吧,去恭喜二皇子。”两人口嗨完,笑着朝大殿方向走去。   许流深背后发凉,脚步都挪不动。   她还以为,和亲已经是最不幸的了。   另一边,宫宴几近尾声,同辛找到她时舒了口气,“吓死属下了,殿下见您突然离开,后面一直沉着脸。”   “没事,先回去再说。”许流深心事重重的,“你过来时见到高丽皇子的随从了吗?”   同辛一愣,“见到了,还对我行了礼,这高丽民风淳朴,真是很有礼貌。”   她眉心直抽抽,不予置评。   勉强维持着笑容与叶枢一起离席,回到东宫。   “我有话跟你说。”许流深留他。   “我知道。”他二话不说从马车上下来,跟她去了垚园。   “……原话就是这些,阿枢,千万千万不能让叶眉去和亲,这一去,她就算路上撑过去了,到了高丽也是任人摆布的命运,此去甚远,到时候就算高丽是藩属国又如何,报个病逝,我们也出兵无理啊!”   “我也确实没想到母后会主动提出来,”他皱眉,“原想她对二皇姐,还是要疼宠些的。”   许流深气急败坏,“为了七王爷,就推女儿去和亲,她疯了吧!”   “你别急,别急,阿深。”他握住她的手,沉思半刻抬头,“此事重大,先容我想想,我出去一下,你先睡。”   许流深咬着下唇送他到了门口,他突然停下匆匆脚步回头,晦暗不明的问了句,“对了,阿深,你……怎么听得懂朝鲜话?”   她正忧心叶眉,一时绷不住,露了心虚。   “好,我知道了,不能讲,对不对?”他垂眼的时候像只乖顺无害的大狗,抚上她的脸定神看了看,   “夜里风大,回去吧。”   …   “眉儿,母亲是为了你好。”   叶眉站在她的烟柳绿苑门口,回想起母后在她临别时说的这句话,止不住的恶寒窜上心头,她冷得拢了拢披风。   那封请愿书她早在听说要有使臣来访时就写好了,前两天递到了叶枢那里,被他驳了回来,叫她不要拿自己的终身大事开玩笑。   今日竟是叫自己的母后摆了一道。   母后用意无非是老七,她不用问也想得明白。   原本举棋不定的心思,被一锤定音,就这么定了下来。   老七和老九都是同她一起长大的弟弟,事实上,叶枢的性子与她更合的来,小的时候对哥哥弟弟们争皇位的概念还太模糊,也倒没因亲生不亲生而分出个远近。   母后对她一直要比对老七好,好很多。她得太傅一句夸赞,母后重重的赏,能乐上好几天,而老七哪怕考了第一,她也只是轻飘飘的说一句“还可以,下回不许落后”,她替老七抱不平时,母后总是说,“老七是男儿,自然要比对你的要求高,慈母多败儿,懂么?”   如今这整整调了个个儿。   老九舍不得叫她去高丽受苦,冷着脸叫她别有那念头,而自己的亲娘和亲弟弟,倒是一手促成了这和亲。   多荒诞可笑。   去就去吧,能远离这些乌糟事也是不错的。   毕竟现在除了阿深,这偌大繁华的京城,好像也没什么值得她留恋的了。   叶眉又将披风拢紧了些,回身进了绿苑大门。   丫鬟迎她回房,伺候更衣便出去准备洗漱工具,门一关,墙边一道黑影无声落下,叶眉只觉得腰间一紧,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将她抵在门后。   对上一双冒着寒光的鹰眼,她倏然睁圆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双十一大丰收……吧?哈哈哈感谢在2020-11-09 20:18:04~2020-11-10 19:40: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顾念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下旨      “咦?怎的锁门了?”   “公主您没事吧?”   丫鬟脆亮的声音响在门后。   叶眉心跳如擂鼓,奈何全身被箍住,她摇摇头,示意那人松手。   “我没事,要睡了,你下去吧。”   丫鬟疑惑不解,但听到了主子声音,料想不会有什么大事,登登走远了。   屏气凝神听得外面没了响动,叶眉眼尾一掀,“私闯公主闺房,你有几个脑袋。”   说着抬手去推,谁料腰被牢牢掐住,动弹不得。   “岑西平!”她瞪着眼前的男人,恨得咬牙。   面前的男人突然笑了下,“这样才对。”   这样才有了几分从前的影子。   “你瘦了。”他手上捏了捏,拧了下眉心,干巴巴的说了两句。   知道她前段时间消瘦许多,直到当下把人拦在了身前近距离打量,他才觉得憋闷的喘不上气来。   从前圆润的脸颊瘦得近乎脱相,下巴尖尖一点,领口可见白皙的肌肤与突兀的锁骨,手上的细腰好像用点力就能折断似的脆弱。   他喉头一涩,重复了一遍,“你瘦了。”   “干你何事?”叶眉别开头推他,连着锁骨上一层白而薄的皮肤扯了扯,冷哼一声,“你说我有病的时候不就知道了么?”   “滚开。”她低声斥责。   岑西平干咽了一下,手上一点没放松,垂目凝视着她,眼里有浓重的情绪快要喷薄而出,“为什么要去和亲?”   叶眉一边去掰他的手指,一边无波无澜道,“我是唯一一个适龄的公主。”   “狗屁!要和亲随便封几个公主不行?偏得是你这嫡长公主?给他高丽脸了!”岑西平手上不自觉的用力,一双修长的手几乎要合握住那纤腰。   “跟你有关系吗?”她轻嗤一声,“怎么?平西王是自作多情,觉得我为了你才选择远走高飞?”   “你未免太盲目自信了。”她用指甲狠狠抠住他的手,岑西平一吃痛,手上松了松,叶眉就势推开他闪身出来。   岑西平再要上前,叶眉下意识往后躲了两步,这闪避的样子叫他心里一抽,不忍再往前半步。   她何时开始,将他视作洪水猛兽避之不及了?   叶眉整了整衣服,侧过身去,“我是瞧上了那高丽二皇子,不行么?”   “不可能。”岑西平浓眉一拧。   她竟娇俏的笑了,像是从前时常对他展露的那样,又好像掺了些别的。   “怎么不可能?二皇子沈吉温文尔雅知书达理,脾气性格都好,生得人高马大模样也不错,与这样的人一辈子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安安分分做个高丽王后,不好么?”   岑西平轻笑了下,“怎么可能?不过是今日一见,你别对我说这气话。”   叶眉像是听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哈”了一声,“不过是今日一见,确实。”   “我看上你时,也不过就是那日一见。”   岑西平怔在原地。   是啊,自那日太子给他设宴接风,她不是就瞧上他了吗。   也是自那日,他就再没给过她一个好脸,甚至也像她避之不及那样时时躲闪着她吗。   “所以,我大概就是这样的人吧,劲头来得快去得也快,”叶眉自嘲的笑笑,“现在对那二皇子一见钟情,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岑西平一阵后脑发麻,他深呼吸一下,努力温和的开口,“现在几方势力都在争取邻国和藩邦的支持,你不会不知道这时候去和亲代表着什么,一旦失去了你母后的势力,你对高丽来说成了弃子,你……”   “这都与你无关,”她不耐烦的打断,“我要做什么,我为什么做,我以后会怎样,我的一切一切,都与你无关。”   “如果平西王无礼夜闯我的闺房就是要问这个,那你得到答案了,可以滚了。”叶眉走到门边,“我看在老九面子上,不与你计较今晚的事,今后山长水远,不必再见。”   不必再见……   岑西平记得今晚酒喝了不少,但似乎后知后觉的到现在才觉得嗓子眼辣的火烧一般。   他缓缓挪步到门边,在她面前站定,闭了闭眼,微弯下腰凑近她,用从未有过的深情眼光直视着她,声音嘶哑,   “别去,我娶你。”   被皇后利用也好,与她的母亲和弟弟为敌也好,   无论如何,都不会比她去和亲更糟了。   他以为她会像之前那样,偶尔得到他哪怕一丁点的敷衍,都会笑开花来。   可那明亮的眸子里全是冷漠。   他咳了咳,耐下性子哄道,“我知道以前对你不够好,但你不能为了与我置气就去以身涉险,明日一早,我们就去找皇后娘娘收回成命,阿枢那边也没问题。”   他长到现在,也没对哪个姑娘说过这么柔软的话。   “叶眉,不许去,我娶你。”   他看着那双小鹿似的眼睛渐渐濡湿,心疼得胸中酸涩无比,情不自禁捧住她的脸,想要凑上去亲吻她的眼睛。   “啪!”   他的脸被扇得歪向一边。   半天回不过神。   叶眉双眼潮潮的,眼神始终冷漠,伸手勾住岑西平的下巴,一字一顿问道,“你,算什么东西?”   “岑西平,不管你是为了帮老九消除隐患,还是单纯的觉得我不再缠着你你不习惯,你记住了,在你一次又一次把我的心意踩在脚下时,我最初对你那点喜欢早就消耗完了。”   “马上给我出去,不然我就叫侍卫。”   她说完干脆利落的甩开他的下巴,拍了拍手。   像是沾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   岑西平坐在墙头上神色凝重的回望一眼,叶眉房里的灯,没多久就熄了。   他抬手,手上被她抠破的伤口见了血,脸上还在火辣辣的疼。   下手够狠的。   可再疼,也都比不上他心里刀割似的痛了。   这边无声无息的落在地上,耳清目明的马上捕捉到一丝轻微的动静,是衣衫擦过宫墙的声音。   他假意不察,贴墙而行,到了拐弯处一转身,回身向着后面就是一拳!   堪堪被对方握住了!   “是我。”   岑西平看清来人,收了拳,“殿下来这里作甚?”   叶枢撇嘴,“找你。”   在叶眉的墙头下被抓了现行,岑西平本该有些心虚,可今晚气不顺,他绷着脸,看着理不直气也壮的。   “怎么,出现在这里,就没什么想解释两句的?”叶枢不疾不徐的问他。   “你都找了来,还要我多说什么?”岑西平抬头,叶枢这才看到他脸上的五指印,嘴角抽了下。   岑西平意识到他的目光,抬手摸摸脸,又暴露了手上的伤口。   “我二姐小时候,跟皇子们打架可也没输过,”叶枢同情的看他一眼,“说你句活该,你应该没意见吧。”   岑西平白他一眼,收回手道,“换一处说话。”   …   许流深整晚睡得不踏实,翻来覆去的做了好多梦,一会儿是叶眉的和亲队伍出发了,一会儿又是她和叶枢吵架了,最后大半时间的梦里,她都是在暴打岑西平。   天麻麻亮就醒了。   在垚园坐立难安的等了一上午,终于等来了消息。   “殿下早朝上正式宣布了,免了高丽未来九年岁贡,赏交境处五城,良驹百匹,金银若干,作为长公主嫁妆,由锦王亲自领队,随和亲队伍一道送往高丽……”   许流深手中盖碗一抖,热茶溅了一身。   下人们忙不迭的帮着擦,她毫不在意,抓着传话太监追问,“是太子殿下亲自下的旨?”   太监看她这疯魔样子不敢耽搁,一股脑吐出来,“是殿下亲自下的旨,而且殿下原打算等冬至过了再出发,不知怎的,二公主自己求的要尽早启程,今日高丽二皇子就派人快马加鞭回去报信,备妥迎亲事宜即刻动身前来迎娶公主……”   许流深死死抠住桌角,颤声问,“一来一回,要多久……”   “回太子妃,一来一回,至多两个月,算算差不多就是中秋前后了……”   叶枢一整天心思不宁,早想回来当面同她说清,结果被几个负责操持和亲事宜的大臣以及高丽二皇子沈吉给绊住了,一耽搁就是半日。   脱身出来之后马不停蹄的回了东宫,同辛在去垚园的半路截下他,说太子妃这会儿已经到了麒麟殿。   他一听,心里有些燥,想她可能是真急了。   “阿深。”一进门就将人抱了个满怀,伸手抚着她的后脑,顺毛。   许流深从怀里抬头,眼角泛红,“没办法吗?”   叶枢心里软成一片,她是真的难过了。   “是没办法的办法,你昨天说那高丽人的话给了我启发,我想,我们不如就来个将计就计。”   “你是想……”许流深瞳孔一收,“让她假死?”   “聪明,”他赞许的点头,“不过得等队伍到了高丽再动手,我许了高丽九年岁贡,送边境五城,还有诸多价值可观的嫁妆,若是和亲公主在高丽境内出了事,那高丽无论如何都要理亏。”   “理亏那也是对锦王理亏啊!这明明是皇后娘娘向高丽的示好,还不是为了扶持七哥。”   “是,二皇姐固然是皇后的诚意,其他这些嫁妆,尤其是免除岁贡和五座城池,这可都是我给的,届时皇姐一诈死,高丽同皇后、七哥之间也就只剩下理亏了,我这儿却是实实在在的利益,孰轻孰重,那高丽王定能掂量清楚。”   许流深思路捋清晰了起来,“这样既不用叶眉去和亲,也叫七哥失去了高丽这个盟友……”   “没错。”   “可是,叶眉这一行会不会很危险?万一在进入高丽之前就遇到什么危险呢?还有,七哥会不会发现?万一他以为皇姐真没了,与高丽翻脸了呢?”许流深自顾自的说,没注意男人越来越凝重的表情,最后眼前一亮,“这样吧,我同二姐一起去,这一路还可以听他们用朝鲜话商量,他们以为没人懂,肯定会流露出些重要信息……”   修长的手往下揽上了她的后腰,不自觉的收紧,她耳边传来沉闷的声音,“阿深,不行,危险。”   “安排好了准没事,我相信你。”她勾唇笑笑。   “不行,除了这事,别的我都可以依你,懂朝鲜话的不止你一个,我找别人去一样可以。”   “别人没有我的身份便利呀,能接触到沈吉的,还能叫他毫无防备的,除了我这个长得漂亮但没脑子的花瓶,还有谁呢?”她得意洋洋。   叶枢冷笑一声,松开她,“说什么也不行,阿深,我不会让你去,不会让你冒着风险,更不会让你跟老七,朝夕相处几个月。”   许流深的得意僵在脸上。 作者有话要说:  妈耶一百章了,没V也没法抽奖啥的,还是留评发红包吧~   ☆、迎亲   上一次太子发了这么大脾气、在屋里摔了好多东西,还是得知要娶宰相许知守家那个张狂跋扈的大小姐时。   同辛忐忑不安的劝了几次,太子妃不为所动,定定跪在太子的书房前,跪了整夜。   许流深磨了几回,好话说尽,保证全程只与叶眉同吃同住,叶枢就是不许她去。   可不去,又真放心不下。   叶眉的安危,叶锦模棱两可的态度以及事情会否败露。   更重要的是,这关系到高丽到底会站在谁的身后。   叶枢为她做了太多太多,想来她能帮他的却是寥寥。   他再不稀罕这皇位,也已然坐上了太子之位,开弓没有回头箭,哪里还有可能全身而退。   她想替他拼一拼。   里面的人也是一夜未眠,赤着眼摔出了一屋子破烂儿。   听说她在外面站了许久之后突然跪下了,叶枢肺都差点气炸。   他何时叫她受过这屈?   慢说叫她跪,印象里她连日常行礼也不必。   叶枢对着她,连句“本王”、“本宫”都不曾自称过。   而现在,她要为了旁人来跪他?   还是那个对她一直念念不忘的叶锦?   两人从未为什么事这样僵持过。   然而翌日早上,叶枢终究是妥协了。   许流深双腿发颤的走进书房时,他背着身站在那里,看不到表情。   “阿枢。”   “不必再说了,你要去便去,”他话一顿,“不是不信你,只是,”   “我舍不得。”   她登时就红了眼睛。   “阿枢,你好生坐阵京城,我会带着二皇姐一起,完完整整的回来,我能力有限,却也只是,”   “想保护我在意的人,替你守好这江山。”   她说完扭身出门,身后的人转过来,深不见底的眸子也是红的。   …   这件和亲大事的顺利达成叫高丽举国上下打了鸡血似的激动,大乾给出的丰厚嫁妆也叫其他藩属眼热,高丽王和二皇子沈吉唯恐夜长梦多,爽快的差人按最高规格办好迎亲所需,不日便从高丽启程,争取在入冬前将这大乾帝后的掌上明珠迎娶回去。   沈吉二度进京比预计的还早了几天。   觐见过太子之后他特意去拜会了皇后,善解人意的提出既然已临近中秋,不如就等中秋后启程,也叫公主陪着皇后娘娘再过个团圆日子。   皇后娘娘甚慰,连连夸着沈吉懂事明理。   沈吉一走,叶锦温和的眉眼覆上寒霜,“母后,探子来报,这沈吉虽然没有婚约在身,可府里早有几个暖床的,个顶个难缠,二姐这一去,怕是要不痛快。”   皇后并不意外,“你二姐痛快不痛快,不正是取决于你么?”她气定神闲的啜了口茶,“你能知道的事,哀家自然也能知道,若是有得选,母后也不愿你二姐远嫁,可岑西平顽石一块,那退而求其次选择高丽二皇子也不错,哦不,据说高丽王大喜,已经将沈吉封为太子了。”   “高丽王老谋深算,太子沈吉城府匪浅,自然明白这人情该要记在何处,不然你以为他为何还专程来我坤元殿走一趟?”   “至于后宫的事,全看眉儿了,要做一国王后,就得有容得下后宫的准备,哀家不也是这样过来的?她自小性子不输男儿,只要你能顺利上位,别说那几个无名无份的女子,就是高丽王那老东西和沈吉,也不敢给你二姐气受。”   她轻嗤一声,“想你父皇一辈子没爱过本宫,现在呢?他爱的女人早就死了,他自己死不死也没差别,现在他的天下还不是攥在本宫手里?”   “老七啊,现在你们姐弟可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呐,我万万没想到老九当下竟反应过来叫你陪着前往高丽,想要支开你防着你起势,看来这小子也不是那么草包。”   叶锦讳莫如深,“儿臣早说过,老九自小就是一众皇子里顶聪明的那个,从前他心思或许不在这里,可您当时把他架上去那位子,他如今一旦想要争,就势必会全力以赴。”   皇后神色终于现出一丝懊恼,“哀家那时不晓得你父皇这样,还不是为了老九那……算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用,好在也为你筹谋了这许多年,老九再聪明,他也是个光杆将军。”   “总之这次派你去也不是全无益处,哀家会修书一封,你带去给高丽王,他若不是个老糊涂,应该就不会选错边,只是路途遥远,你万万多带人手保护好你二姐,以免节外生枝。”   叶锦点点头,“儿臣已经亲自选好了护卫,还有暗卫一路跟随,母后放心。”   皇后温婉笑了,“噢对,你应该已经听说了,阿深以与眉儿情同姐妹之名,也坚持要一起去的事吧?”   叶锦面上淡如浮云,“好像有这事。”   “老七,哀家知你对那丫头有几分情义,你从小到大都叫母后省心,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对吧?”皇后看着他目露厉色,“哀家绝不允许你再为了她伤到自己,不论任何时候,明白了吗?”   “儿臣明白。”   …   因着中秋之后,叶眉就要启程前往高丽的缘故,这年的中秋好像更热闹了,于热闹之中又显着几分淡淡的寂寥。   叶枢日理万机,不知何事那样繁杂,总是忙到深夜,常常是许流深一早醒来身边还是空的,只有凌乱的被褥和隐约的白茶香让她确定晚上他有回来睡过。   他中间去了趟西郊,没带着她,她也不挑什么,百依百顺。   想到再快也要一别两个多月,她心里也燥,几个晚上喝了浓茶硬撑着等,等到他上了床就猫似的钻进他怀里,纤纤玉指在他胸前轻轻打转。   男人无奈又宠溺的翻身按住她,望着水盈盈的一双媚眼无故叹气,然后隐隐带着气的狠狠摆弄她一会儿,又在最后关头及时把持住,没有弄进去。   “要长途跋涉,万一怀了,你太受罪。”他轻声细语的解释着,一边替她擦过身子,擦完发现人已经睡着了。   许流深三不五时的去绿苑,帮着叶眉打理,叶枢的计划她还不能透露,和亲的意义叶眉比谁都懂,许流深不确定提前告诉了她,她是否愿意配合。   虽然她再清楚不过,叶眉哪里甘愿嫁给那个人前人后两张皮的伪君子。   叶眉听闻她要一起去时,也苦口婆心的劝了几次,奈何小弟妹情意拳拳一再坚持,想着有老七随行也就不再说什么。   自己弟弟那点小心思,她还是看得出的,再怎么样,老七都会护她周全,只是阿枢那里,多少就有些愧得慌。   但她也无所谓了。   在这夹缝中,她日日夜夜都像要窒息一般,已然顾不得旁人。   那高丽王室哪怕是虎穴狼巢,她也不惧,孤身一人便没什么束手束脚,她自管放手一搏,哪管命里有无。   想到这里,叶眉坐在梳妆台前,摸出一把精致的银色短刃,端详了一阵,深深藏入袖中。   中秋如期而至。   八月桂花扑鼻,秋风和顺,一连忙了多日的宫里衣香鬓影、人声鼎沸,绿苑和坤元殿的门槛都快被借机来送礼的人给踏破了。   叶眉强打着精神应对了一波,下午便称身体不适不再见客,下人将人统统请去了坤元殿。   她难得偷闲,在自己的园子里四下溜达了一遍,这烟柳绿苑还是15岁及笄之时父皇赏的,说是往后即便她嫁了人,还是可以与驸马爷回来小住,这园子就一直给她留着。   可惜,父皇现在看不到我嫁人,明日一别,我也不知以后还能不能回这里住了。   叶眉坐在后院的秋千上,抱着腿小声说。   午后日光照得她眯起眼,不多时竟然在秋千上睡着了。   树影微动,明明暗暗的打在她身上。   到丫鬟寻遍园子找到她时,她已经睡了一会儿,多日来浅眠,竟在这熟悉闲适的氛围中睡了个好觉。   一动手臂,身上滑下一件宝蓝色披风,叶眉怔愣片刻,抬头四下打望,除了随风轻摆的葱茏树叶,什么都没有。   “公主,这哪里来的披风啊?”丫鬟好奇道,“时辰差不多了,中秋宫宴要开始了,奴婢伺候您更衣吧?”   叶眉点点头,面无表情的将披风丢在了秋千上。   熬过了宫宴上被众星捧月着的一通嘘寒问暖和盛赞,到了放烟火时她才勉强喘口气。   许流深挤到她身边来,两人逗了几句,叶眉的脸上挂了几分真心的笑模样儿。   “去陪你家老九吧,我去瞧瞧父皇,磕个头拜别就回去了。”叶眉朝叶枢抬抬下巴,“瞧他最近那脸色,跟心肝肉叫人割了似的,好好哄哄。”   许流深回头,瞧见自家男人一瞬不瞬看着她,夜空中是不断腾起的烟花,将他眼中那点小情绪照了个清楚,突然就不想做人了,跟叶眉道了句明儿见,跑了。   跑过去就被捞进怀里,低沉嗓音贴耳传来,“一转眼你就跑,等回去收拾你。”   她耳朵一红,笑了,   “好的,哥哥。”   叶眉看着两人亲密无间的样子不由弯了弯唇角。   想来以后很久可能难得一见,但知道阿深叫人这样捧在手心里,也是放心的。   她向皇后道了先告退,去了养心殿。   这宫里最最叫她挂心的,也就是父皇了。   叶钧霆躺在龙床上,气息虚弱但平稳,龙颜神武,看着像睡着了一样,人人都说皇后淑惠,只要她在养心殿,很多时候都亲力亲为的照顾,皇上卧病在床两年了,连褥疮也没生过。   “父皇,女儿明天就要启程去高丽了。”叶眉在他床榻边跪下。   “父皇说过要看着叶眉嫁人的,可,你我都食言了。”她鼻子一酸,擦了擦眼角。   有的没的絮叨了一盏茶的时间,起来时已经泪流满面。   “父皇,女儿愿为大乾朝福祉贡献全部,哪怕是性命也在所不惜,不论女儿今后身在何处,都希望父皇龙体安康,一世顺意。”   “就此拜别父皇。”   重重磕了三个头之后,叶眉反手擦着脸退出房间。   没人看到床上的人,眼角沁出水光。   ☆、换人   八月十六。   初升的曦光照耀在宫墙上时,和亲队伍已经整装列队候在宫墙之外。   许流深伴着叶眉一道出来,叩谢皇恩浩荡,然后登上马车。   她忍不住频频回望,问宝莲,“殿下呢?”   昨夜欢愉了半宿,是她缠着的,叶枢也乐此不疲的一再满足她,替她擦洗干净之后搂着腻了一会儿,她很快睡着,也不知他睡没睡就走了,到这会儿了都没见到人。   “你们老九该不会是怕了这分别场面,不敢露面吧。”叶眉也好奇。   “不能……吧。”她始终向着城楼上张望。   “老七也还没到,怎么回事?”叶眉扫了一圈,倒是沈吉与随从一行早早到了,精神抖擞整装待发,视线扫过她们的马车,见窗帘掀起还下意识探头笑笑。   叶眉甩手放下帘子。   钦天监算好的吉时逼近了,周遭也听到了些许议论声,许流深坐不住了,从马车上下来想要问个清楚。   甫一下来,就看到许知守登上了城楼,站在皇后身侧,皇后不知是舍不得还是怎么,脸色看上去不太好。   “阿深。”叶锦唤着她大步走来。   “七哥,怎么了?阿枢呢?”见叶锦脸色发青,似乎没休息好,情绪也不佳,许流深急忙问起自家男人。   叶锦没答她的问题,耷着眼角道,“抱歉,我不能护送你们去高丽了。”   听到这句,叶眉也从马车上下来,“到底发生什么了?”   叶锦还没说明白,城楼上的许知守已经发了话。   “今有我大乾朝长公主叶眉,为保大乾与高丽睦邻友好,与高丽太子沈吉缔结良缘,文武百官特此为长公主送行,愿长公主一路平安,夫妻和睦,喜乐安稳。”   文武百官跪拜,齐呼一番口号。   叶眉站在最前面对着众人欠了欠身。   许知守似乎看了她们这边一眼,继续开口,   “帝后圣明教子有方,皇子公主之间感情深厚、兄友弟恭,为表我大乾对长公主大义之感激与珍视,原定陪同公主去往高丽的皇室的锦王爷,现改由太子殿下亲自护送,方显我大乾对这段良缘珍之重之……”   “太子殿下有旨,前往高丽这段时间,朝中一切事务交由锦王爷主持,老夫与高太尉辅佐,不得有违……”   文武百官、和亲队伍一片哗然。   许知守后面的话都淹没在质疑声中。   许流深呆立原地,他在搞什么!   这么关键的时候,暂代皇上监国的太子怎么可能堂而皇之离开京城?这不是后防空虚将权力拱手让人?谁都能走,他叶枢怎么可以走!闹脾气也太没尺度了!   叶锦的表情也很晦涩,“半夜阿枢突然兴起,叫了我和许相几人火速进宫,告诉我们他的决定,态度很坚决,抱歉,我们没能说服他。”   “阿深,二姐,此去经远,恕我不能相送,你们万万注意安全,二姐若是受了屈,莫忘给弟弟传信,”他最后把视线落在许流深身上,“阿深,我等你平安归来。”   长号吹起,该启程了。   许流深木然点点头,   宫门打开,礼乐应声奏起,身披金甲腰带佩剑的男人骑着油光水滑的黑色宝驹缓缓走来,朝日偏心的都照在他的身上,周遭一切顿时沦为了背景。   可许流深依然是皱着眉头一脸怨怼,叶眉拉拉她,“先上车,出了城再说,总不好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吵一架吧。”   许流深对着叶锦福身,“阿枢太冲动了,我会尽量劝他回来,朝堂上的事,就暂时请七哥代劳了。”   暂时,代劳。   叶锦定定看了她一瞬,她坦然的同他对视。   直到叶枢快要打马而至,他才动动薄唇,吐了个“好”字。   叶眉最后遥遥给城楼上的皇后磕了头,许流深也同许知守挥挥手,一个眼神儿也没给骑马过来的男人,与叶眉再不耽搁,上了马车直奔城外。   出城一路往北,叶眉有些神思不属,挑起帘子望向外面。   “岑西平没来?”许流深记起一整个早上似乎都没见这人,“应该是站在百官队伍里吧。”   “大概吧。”叶眉轻声道,脑子里想起那件宝蓝色披风,走了神。   刚出城不久,许流深叫停了队伍驻足休整。   叶枢下马走过来,被她拉着走到远离队伍的一边。   “不是有意瞒你。”他笑着揉揉她的头发。   “我不跟你废话,你现在马上回去。”她绷着脸拂开他的手。   “不行,懿旨都下了,身为储君,哪能朝令夕改。”   “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阿枢,赶紧回去换七哥来,你乖乖回去等我,我保证安然无恙的回来。”   叶枢沉声,“这么想和七哥一起去?昨晚是谁缠着我?缠得我心软才临时起意换了人?”   许流深又羞又恼,“这不是开玩笑的事情,这一路发生什么都不好说,你就不怕……”   “怕,”他弯下身子来凝视着她,“就像你怕二姐和七哥出事一样,我也怕你出事。”   “那万一……”   “没有万一,大不了回来以后生了变故,我不做这太子了,不是正合我意?”   “那万一有人在路上埋伏你呢?万一趁你不在京城威胁到父皇呢?万一……”她说着已经有了颤声。   叶枢伸手将她抱在怀里,拍着她的背,“不是跟你说了,没有万一,我安排了不是一天两天了……”   许流深抬头,不是临时起意么?   “哦,说漏了,抱歉,”他轻笑,“你以为这阵子我在忙什么。”   许流深恍然,难不成……从他答应她来时,就已经决定要陪她一起了?   “嘘……傻瓜,这么危险的事,我怎么可能放你一人?”   “京城里遍布我的耳目,还有你父亲和高太尉他们,况且,我是故意叫七哥代我监国的。”   许流深大惊,“为什么?”   “起初我不确定,滇南老四跟七哥到底是不是一路,便顺势而为借着送二姐的由头一试。”   “结果我的眼线来报,三天前,老四就已经兵分几路,偷偷奔着京城来了。”   就是说,原打算趁着叶锦离京,老四叶雄要搞事情了?   “七哥怎会将这位子拱手让人,我猜,无非是哄得叶雄做先锋,自己再来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吧。”   许流深想起临行前叶锦郑重其事的说着等她回来,一时好像辨不清真伪了。   “因此我叫七哥代为监国,若是老四撤回滇南,便更坐实了二人关系,若是老四兵临城下,他让,四哥得天下,他不让,便只能以作乱犯上之罪,替我解决了四哥。”   他捏着她的后颈,磨着牙问,“所以,你还要赶我走吗?”   许流深怒从心头起,用力捶他,“那你为何不早告诉我?”   男人勾着嘴角坏笑,“一开始我气啊,也没头绪没把握,后来么,觉得你乖的时候很可爱,撩我的时候,又很勾人……”   再度回到队伍里,许流深还是摆着一副气呼呼的臭脸,毕竟还有那高丽太子在,样子是要做足的。   沈吉见他二人回来,友好的笑了笑,许流深按下性子回礼,还闲扯了两句,沈吉的随从果然毫不避忌她,对着沈吉说了几句什么,都是用朝鲜话,不过没什么有用信息,也没再说她坏话。   她不动声色的退身上了马车,心说,给老娘等着,我盯死你。   为了在日落前赶到落脚处,一行人路上不再耽搁,傍晚时分终于到了客栈安歇下来。   坐了一天马车的许流深叫苦不迭,马车没有避震,一路颠簸下来,自己仿佛一个被打散的鸡蛋,太酸爽。   叶眉没什么胃口,喝了一点汤汤水水就回去歇息了,沈吉好脾气的派人将饭菜送到她的房间,最后又原样不动的被人端出来。   许流深在廊上遇到两个高丽婢女,乖巧的向许流深问好,错身而过,两个高丽婢女便用朝鲜话在背后嚼舌根,说叶眉事多,不识好歹。   这两个婢女据说还是高丽王后亲自挑选的,被沈吉带了来贴身照顾叶眉,初见时,二人确实手脚利落温柔大方,没想到能在背后面不改色的议论自己主子,许流深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心下一横,到时不管叶眉同不同意,哪怕是敲晕了带走,都不能将她送入那狼窝。   回了房,叶枢坐在窗前泡好了茶,招呼她过去。   她一走近,还来不及在他身边坐下,就被拦腰一捞,坐进他怀里。   “别动,让我靠一下。”   叶枢眼下两团青,俨然是一天一夜没睡的后遗症。   她心头一酸,不再推他,反倒握上他的手腕,把玩着圆润的腕骨。   他抱着她的腰,靠在她的肩头望着窗外,懒懒道,“月亮好圆。”   许流深抬头看去,果然,又亮又圆的一轮月亮挂在天上,对了,八月十六了呢。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嘛,傻子。”   “嗯。”他在嗓子眼哼了一声,然后就维持着一个姿势靠着她的肩头赏月。   就在许流深以为他已经睡着时,他沉哑着嗓子说了句,“阿深,你和我,我们会一直团圆的吧?”   她蓦地一滞,垂眼看他,他闭着眼睛呼吸匀停,望着这张五官全部长在自己心坎儿上的俊颜,终于喉咙滚了滚,挤出一个,嗯。 作者有话要说:  争取四十万字左右完结~   ☆、北上   气温日日走低,和亲队伍一路迎寒北上,不出半月便换上了冬衣。   出发就赶上变动,走得忧心忡忡,许流深满脑子担心京城那边失控,担心她爹刚正不阿成为别人眼中钉,更担心四王爷叶雄破釜沉舟,动起别的脑筋。   在设想过二百来个惊险瞬间之后,她发觉其实打内心深处也没那么恐惧。   狗男人在她身边,没什么比这更叫她安心了。   虽然觉得他这空城计唱的太过冒进,她依旧得承认,还是希望他在的。   谁不希望爱的人在眼前在身边,摸得着看得见呢。   难为叶枢亲力亲为忙了许多日,这一程劳逸结合安排得当,几乎都依照提前规划好的路线抵达了预计的落脚点,所经之处都有当地官员将衣食住行和护卫打点妥当,长途跋涉的劳乏已经在条件允许范围内降到了最低,加上叶枢从东宫抽调的亲兵、西郊大营派来的暗卫以及沈吉那些看起来略菜但也聊胜于无的守卫,安防工作可谓是做足了全套。   许流深夜夜缩在他怀里睡得甚是安稳,叶枢再没过问过一句当初避子汤的事,也没深究过她许家祖上居于淮南,而她又是如何学会了朝鲜话的。   “公主昨夜歇息的可好?”沈吉一早便候在院子里,叶眉洗漱好了出来,便见他立在石桌旁,桌上摆着食盒,外面还套了层夹棉套子保温。   “天儿越来越凉了,以后我将早膳送过来,公主就在房里用吧。”他笑得十分得体。   叶眉尴尬了一瞬,沈吉这大半月以来一直不吝关怀,她再怎么冷脸,他都像是毫不在意一般,下一次不定什么时候,又挂着那副好脾气的样子来送温暖。   时间一久次数一多,她也不好全无回应,毕竟从小接受的符合皇室形象的行为指导不容许她失了礼节。   况且总归是她将要嫁的人,一切为了两国利益,喜欢不喜欢的,根本没有意义。   “有劳殿下,叶眉没那么娇气,明天还是去和大家一起吃,也热闹些。”   她道了谢,接过食盒回了房里。   到底勉强算是朝夕相处了半月有余,沈吉摸清了她的喜好,备下的早膳都是合她口味的。   自然不比御茶膳坊的东西,但也并不难吃,看得出尽心了。   心里隐隐有个声音说,就这样吧。   举世之姻缘,得一心人共白首自是上上好,大难临头各自飞是前生债,遥望而触不可及是苦中苦,而能相敬如宾面上和,哪怕是夹杂了利益与不纯粹的联结,算不上好,但也绝不是最坏。   若是老七谋事可成,她在高丽也不会太糟,只要老七还顾念着兄弟情义放阿枢夫妻离京,那她好像也就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不过若是他败了,也没什么,逍遥一世比母后在意的至上皇权舒坦得多。   叶眉轻叹,已经离了那四九城千里之外了,还操个什么心。   刚准备开吃,许流深打着哈欠进来了,囫囵说了句沈吉又在酝酿什么“风里雨里沈吉等你”的酸臭场面,就见到她面前还冒着热气的豪华早餐,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酸臭场面已经被摆在桌上供奉这位女菩萨了。   “不是吧你,以前不都拒人千里之外么,今儿想还俗了是怎么的?”她拍拍腮边给自己提神儿,“这么点糖衣炮、弹,你就受不住了?”   “少胡扯了,到底以后还是正儿八经的夫君,相看两生厌,吃亏的还不是我?”叶眉推了几个汤包到她面前。   许流深也没客气,夹了一个放在汤匙上,咬开小口啜了口汤汁,“嗯不错,还有点烫,这高丽太子还真是周到。”   倒上红醋吃掉皮馅,她话锋一转,“但你真的相信一个有手腕坐上这太子之位的皇子,能有这么完美的人格,受得住你甩了那么久的冷脸?”   叶眉手上筷子一顿,许流深正说中了她的隐忧。   跳出和亲的框架来看,沈吉从各个方面看,绝对算是完美的夫婿。   可也太完美了,完美的像是话本子里的人。   她夹了块萝卜糕,“事已至此,听天由命吧。”   许流深眼尾一撩,“二姐,你可不像是认命的人。”   她故作轻松道,“这和亲真的是不拿女子当人看,什么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真到了两国博弈时,哪里是一个女子能够左右的?而且像这种藩属国,虽然现时附庸着大乾,可也决不甘心于此,想想有多少和亲的公主连生孩子都不被允许,以免生下宗主国血统的子嗣与其他王子夺权,后世称颂有个什么用,既不再是母国的人,也很难融入夫家,二姐真的甘愿为了旁人豁出自己一生?”   许流深看了眼门外,压低声音说,“换作是我,就算不做这个公主,也决不赔上自己,二姐你说,是不是这道理。”   叶眉怔怔看着她话里有话的样子,不置可否垂下了眼睑。   …   立冬之前,车队已经行至临近两国交界处。   滇南的叶雄并没有撤回兵马,依旧是兵分几路向着京城方向挺进,眼下已经差不多快到幽州。京城里一切有条不紊,也没有任何要防御的动向,叶锦甚至还提了几项改革,施行下去效果不错。   “其实七哥有治国之才。”叶枢看完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奏折,由衷的点点头,对同辛吩咐道,“这边再有两日就进入高丽界了,秘密传令下去好生休整,两日后务必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殿下可是担心高丽人有什么动作?我瞧那太子沈吉没少对着公主献殷勤。”   “沈吉倒是暂时不必担心,他一个骑墙观望的,有二姐在手里根本不急,只是高丽王室也是一言难尽,大皇子一脉不甘心被取而代之,沈吉自己后宫妒妇也有好几个,这一路上那边传信频率并不低,难保不会有人要从中作梗。”   同辛笑笑,“多亏了咱们太子妃这一路上变着法儿的刺探,高丽人对她又没防备,漏了不少关键信息,现在万事俱备,就等着他们有动作了。”   “他们能有动作最好,我们正好将计就计,事后再如何去查也查不到我们头上,策应那边也没问题吧?”   “殿下请放心,策应一直与我们保持着十里的距离,一见信号马上可动作。”   “即便如此,刀剑无眼,到时务必先保公主与太子妃无恙,明白吗。”   “是。”   队伍原地休整了一日便上了路。过了高丽界,众人心里多少有些沉,特别是叶眉。   界碑处,她叫停了马车,下来在大乾这边装了一小盒土,沈吉上来问这是为何,叶眉轻声道担心日后水土不服,备些家乡土。   沈吉眼里划过一瞬不屑,很快便藏好,“放心,宫中有医术高超的御医,定能叫公主尽快适应,外面天寒地冻,快些上马车吧。”   进入高丽已经三日,与京城风格迥异的风土人情叫人颇有些兴致,晌午暖阳高照,许流深好说歹说说动了叶眉,披了厚厚的雪貂绒大氅,打马穿行在街市中。   沈吉自然担当起了导览的任务,向他们介绍着高丽民俗与习惯,遇到有特色的吃食还差人买来给他们尝鲜。   午膳间,许流深去方便,宝莲要陪她一起,被她按坐下。照着别人指的方向七拐八拐走了半天才找到恭房,在后巷偏僻不说,简陋程度也叫人瞠目,奈何人有三急,她只好顶上门将就着解决。   门外窸窸窣窣传来脚步声,几步一顿听起来像是十分小心,她皱皱眉,继续发力。   “消息可确切?”许流深倏地汗毛一竖,是沈吉?   另一人声音不熟,也用朝鲜话回道,“确切,大皇子的人在我们附近出现了,属下绝对没认错,猜测我们刚到边界,就已经被盯上了。”   沈吉嗤笑,言语中是从未有过的轻蔑,“草包,他以为破坏了和亲就能撼动我的太子之位?别忘了还有那些城池,马匹和无数奇珍异宝的嫁妆呢,单是这些功劳,父王将我立为太子也不亏。”   “那殿下的意思是……借刀杀人?”   “为何要借刀杀人?这公主若是在我高丽出了事,怎么跟大乾交代?我只需要在他的人威胁到公主时适当挺身而出一回,既有足够的理由将王兄治罪,也顺便叫那大乾的皇后吃个定心丸,卖个人情给她。”   “哦?属下还以为您并不想娶那大乾公主,叫她遇袭身亡再丢出去大皇子给大乾交代,一石二鸟……”   沈吉又笑,“那么个娇艳的冷美人儿,我为何不想娶?况且我发现,不论是那大乾太子,还是她的亲弟弟锦王,都与她感情不错,这样的宝贝儿拿去换王兄一命,不值,不值。”   许流深无声骂了句脏话。   那手下不知做了什么反应,很快叫沈吉觉察,缓声问他,“不对,你怎么好像很希望她死?”   手下支支吾吾,最后放弃了,“不敢欺瞒殿下,您房里的月儿姑娘听说您要娶大乾的公主做太子妃,还是以未来高丽王后的礼制,气红了眼了,威胁着要落了腹中胎儿,还私下买通了杀手,您放心,杀手被属下打发了……”   “属下见您平时最疼宠那月儿姑娘,还以为您……”   气氛骤然比气温还冷,许流深竖起耳朵听了半天,良久才听沈吉开口,“本宫生平最讨厌的,一是被威胁,二是蠢人。叶眉绝对是我一张王牌,既然月儿忘了分寸想要做本宫的主了——”   “回宫里传话,本宫的嫡长子只能是正室所出,赐她柳月落胎药一碗,赶出王宫去,如有违抗,杀无赦。”   许流深饶是早知道他城府极深,也架不住惊得捂住了嘴。   外面陡然静了,她的心悬到了嗓子眼儿。   “殿下您、您确定?那可是您的骨肉……”外面那人也被吓得不轻。   “那又如何?”沈吉口气云淡风轻,却叫这冬月的寒凉都黯然。   听着脚步渐远,彻底没了动静,许流深才揉着发麻的双腿从恭房出来,气息紊乱的往回走。她迫不及待要回去告诉叶枢,实施他的计划刻不容缓,这沈吉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狼人。   一时分神,没注意脚下台阶。   “当心!”   身侧一人突然出声,许流深脚下一顿,堪堪避开差点踢上的石板。   一抬头,还来不及庆幸,脚下就像生根般动弹不得。   沈吉笑着站在面前,儒雅随和,“还好吧,太子妃?”   ——说的是朝鲜话。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这几章架空架到外太空了…… 头秃作者抠着键盘小声逼逼。感谢在2020-11-13 15:28:13~2020-11-14 17:03: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顾念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走水   “还好吧?有没有扭到脚?”沈吉又用朝鲜话问了一遍。   明明语气笑颜都端的是叫人如沐春风,许流深却觉得身上汗毛根根树立,一股寒意从脊柱嗖的一下窜上来。   她惊魂未定似的拍拍胸口,微睁大眼疑惑的问,“啊?”   沈吉作恍然状,“啊,瞧我,怎的跟您说了高丽话,我是想问,太子妃有没有扭到,怎么去后院了。”   许流深无辜摊手,难为情道,“没扭到,我是去方便一下,不过……太简陋了。”   “那太子妃走错了,后面那个是给后厨下人用的,宾客的在这边。”沈吉笑着指了指身后。   “啊?”她回头看了下,那个小房子好像有点高级,于是讪笑,“小厮给我指了个大概方向,我都没看出那是个……难怪,听到有人在说话还吓我一跳,唐突,唐突了。”   “无妨,倒是委屈了太子妃,是沈吉招待不周。”   “客气了,那我就先回去了。”许流深坦然道。   “好。”   许流深走得步履轻盈,丝毫看不出慌张,她一上楼,沈吉身边的随从便迫不及待的现身,“殿下,这大乾太子妃应该是汉人吧。”   沈吉卸下清风明月似的表情,“是汉人没错,且出身名门,应该也不会对高丽话有什么特殊爱好。”   属下的表情轻松了些。   沈吉眯起眼,“虽然表情没破绽,不过她在这里遇到我的反应大了些,也忘了问我为什么在这儿,不合常理。”   “那殿下的意思是?”   沈吉眼神一冽,勾起嘴角笑里藏刀,“我在想,若是大乾的太子妃在高丽遇害,将大皇子交到他们的太子手里,他会不会死得比长的还要难看。”   …   许流深自打跟叶枢讲了那天的事后,心里一直隐隐觉得不安,沈吉倒是看不出什么异样,只是一想到他淡如清风的叫人将怀着他孩子的女子那样处置的口吻,头皮都是麻的。   自那天起,他们晚上索性和衣而睡,以防突然生变。叶枢像哄小孩似的在她背上拍了一会儿,人才轻拧着眉心睡着。   这晚二更天,所有人都睡沉了。   ——“走水了!走水了!快叫人都起来!”   二人同时从床上坐起来,透着窗纸可见外面的熊熊火光,冷夜骤然喧嚣起来。   突如其来的惊险并没叫他们多意外,两人对了个眼神——总算来了。   叶枢拿了套侍卫衣服给她,语调沉稳,“我先去吸引外面的注意,你去二姐房里,不论用什么法子,务必叫她换上这套衣服,我安排了两个面生的侍卫带她逃出去,她逃了你便到院中开阔地,我会叫人将那边火势搞大,沈吉的人很快会过来,你千万小心,不要拖太久。”   许流深点点头接过衣服,叶枢正准备抱起她从后窗送出去,门被敲响,叶枢把许流深挡在身后,谨慎的打开一条缝,同辛焦灼的站在门外。   “外围都烧起来了!公主她不在房里!”   许流深脸一下子白了。   “快去找二姐!”   “不行,你不能自己留在这里!”他朝同辛挥手,“发信号!通知策应!”   “火势一起就发了!”同辛答完脸色突然一变,“殿下小心!”   “嗖嗖”几声,利箭从后窗破风而来,同辛出手将飞箭劈落。   “还埋了弓箭手!”许流深惊呼,“先找到二姐再说,他们的主要目标是二姐!”   “不对,”叶枢沉思一瞬,“若说天干物燥走水了是正常,最多趁乱对二姐下手,可堂而皇之用弓箭手阻止逃生,目标恐怕不仅仅是二姐!”   “也或许……对付我们的,不止一批人!”   “这火眼看要过来了,殿下先到院中找个隐蔽地等策应,属下马上去找公主!”同辛说完飞身跃上房梁,叶枢将许流深挡在自己和墙之间,挥剑防备着向院中假山附近挪步。   刚出了房门,另一边廊下,沈吉横抱着叶眉急急奔过来。   “是我那王兄!”他怒上眉梢,“想要困死我们!”   借着火光,许流深看清他面色苍白,叶眉闭目躺在他怀里,“二姐!”   “她没事,惊吓过度晕过去了。”   “殿下!您的肩膀!”沈吉的侍从惊呼,许流深下意识去看,只见他肩上插着一截箭头,血已经染红了半边身子。   “没事,没有大碍!先保护公主与太子妃到假山下避一避!”   叶枢上前接过叶眉,几人快速躲到了假山下的遮蔽处。   沈吉又有手下来报,“殿下!外面火势太大,除了弓箭手还有不少武功高强之人,我们杀不出去啊!”   沈吉挽了个剑花,决绝的说,“好,本宫这就亲自去会会王兄!殿下,我们一起……”   叶枢十分冷静的摇头,“她们俩这儿不能缺了人,我的府兵在外面杀敌,还有援兵马上就到,你这伤势就不要出去了。”   沈吉眼中晦暗了一瞬,“那有劳殿下在这里照看着,我去帮忙。”他朝来报信的手下抬抬下巴,“阿邦,你也留下保护殿下。”   假山这边只剩下叶枢三人和那个叫阿邦的高丽侍卫,许流深检查了叶眉身上没有受伤,稍稍放心。   外面突然跌跌撞撞跑过来个姑娘,定睛一看,正是沈吉从高丽带来伺候叶眉的丫鬟,阿邦替她打落一支箭,将人也拉了来一起躲着。   丫鬟吓得不轻,喘着粗气蹲在许流深身边小心的问叶眉的情况,那阿邦不知何时就站到了叶枢的身后。   许流深侧脸对丫鬟交代了几句,余光里瞥见那侍卫似乎盯着叶枢的背影转了转腕,转而身后响起挥剑带起的风声,她意识到不对,猛然起身往那侍卫阿邦身上扑去,撞得他剑一歪,被闻声转身的叶枢堪堪避过!   “阿深!”   阿邦见刺杀败露,目露凶光咬牙切齿道,“有人万两黄金买你们的命,对不住了,去阴间做你的纨绔太子吧!”   叶枢嘲讽一笑果断出手,手中剑若游龙,轻轻松松破掉他的招式,剑锋稳稳悬在他喉前半寸,“就这三脚猫功夫也敢造次?是谁告诉你本宫是个纨绔太子的?”   “呵,原来还挺深藏不露,可惜……”阿邦朝他身后努努嘴。   那丫鬟哪里还有半点先前柔弱胆小的样子,她手持匕首对着许流深的脖子瞪着眼威胁,“放了他,把剑丢过来!”   许流深梗着脖子摇头。   被那丫鬟在后腰捣了一拳。   叶枢眯起眼,顿了顿,把剑丢在地上。   阿邦得意的捡起剑扬起,鄙视道,“为女人,真是废物,你以为这样我们就会放过她?幼稚!”   丫鬟也得意的笑起来。   “下去做对鬼鸳鸯吧!”   丫鬟侍卫狞笑着,同时对二人扬起剑和匕首!   “啊——”只听一声惨叫,丫鬟如烂泥一样瘫在地上,头上血流如注!叶眉不知何时醒了,悄无声息的站在后面,手中是一块沾血的石头!   侍卫阿邦分神间反应不及,剑还没刺出一半,手腕上就被一条极细的银线绕住直直甩了出去,正正迎上外面的乱箭,中了三支倒在地上!   叶枢冷哼,下去做个鬼废物吧。   “二姐!”   “阿深!”   确定除了叶眉乍醒有些虚弱之外,三人都安然无恙,许流深把侍卫的衣服拿给叶眉,三言两语说了计划,其实她这些日子没少明示暗示,叶眉也多少听得出,原本还有些拿不定主意,但见识到了这还没到高丽王宫就赶上的血雨腥风命悬一线,她咬咬牙,接过衣服去了假山后面换上。   许流深长出一口气,被周遭的浓烟呛的喉头有些酸涩,“吓死我了。”   叶枢过来俯身抱了抱她,“没事了,不怕,前来策应的援兵就在我们身后十里,这会儿应该到了。”   许流深在他肩头点点头,眼里的潮意渐渐退去,模糊的视线变清晰,她瞳孔骤然缩紧!   那侍卫阿邦,身上插着三支箭、嘴角淌着血,竟然无声无息的挪到了近前——   叶枢从来都不知道,许流深有那么大的力气。   被她猛然推开的瞬间,听到了兵刃刺入血肉的钝响。   叶眉听到异样声音从假山后面走出来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许流深浑身是血被叶枢抱在怀里,边上是刚才偷袭的高丽侍卫,躺在地上不住的抽搐,手腕脚腕汩汩冒着血,嘴里大口大口的吐血,出气儿比进气儿多。   “阿深!”叶眉双膝发软,怎么突然就这样了!她扑上去撕下先前衣服帮忙按在许流深的伤口上,眼泪扑簌扑簌的掉,不敢看叶枢青白的脸,只盼着外面赶紧解决那些刺客。   外面的刀剑声震耳欲聋,射进来的箭倒是比先前少了许多,很快胜负已分,有人率先突破包围,杀出了一条血路!   “老九!”   叶眉抬眼,手持长剑高挽着发髻的男子杀气腾腾的冲进来,她揉揉眼睛眉间一皱,他怎么来了。   岑西平也被这场面惊住了,“什么情况?快!快走!先离开这里,驿馆快要烧塌了!”   “把这人带走,我挑了他手筋脚筋,撬开他嘴之前别让他死,是他刺杀了我大乾的长公主,长公主已经殒命火海中,”他凝神朝叶眉看了一眼,“带二姐走,照计划的那样。”   叶眉抬起哭得凌乱的脸,“我不走,阿深这样,我怎么走。”   “西平。”叶枢只叫了一声。   岑西平神色复杂的看着叶眉,走到她身边沉声道,“得罪了。”   一记手刀将人打晕,横抱着飞身跃起,很快隐匿在夜色中。   天光微亮时,岑西平带来的人已经迅速清空了一家客栈,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起来。   沈吉肩头缠着绷布,在门外神色焦灼,听着手下用朝鲜话汇报,驿馆内确有一烧焦的女尸,身量与叶眉类似,他们私下兵分几路八路去找,都没有叶眉的踪迹,应该确实如大乾太子所说,是那侍卫阿邦偷袭他们,杀死长公主、重伤太子妃。   沈吉面色阴鸷,终是维持不来那股从容,他心知肚明,阿邦决不可能动叶眉,况且还有他派去帮阿邦的丫鬟,叶枢提都没提。   可遍寻不到叶眉,城门和边关都没有任何消息,他只能咽下这哑巴亏。   所幸阿邦到死都是忠心的,坚持到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完好的肉,才供出幕后主使是大皇子。   至少可以给大乾交代,也为他沈吉清了路。   事情传到高丽王宫,高丽王马上加派人手星夜兼程赶来护卫,大皇子还在美梦中就被突如其来的亲兵捉了投入大牢,虽然他只承认自己想要防火吓一吓大乾公主,破坏和亲,但事已至此,大乾折损了一位长公主,还有太子妃生死未卜,有谁会信,又有谁愿意信呢?   许流深昏迷了整整一天一夜,第二天夜里,御医惶恐的偷偷告诉同辛,太子妃情况不乐观,身子开始发凉,要太子殿下千万有个心理准备。   没人敢去传这话,同辛红着眼,硬着头皮敲开门时,只看到意气不再的太子爷一脸灰败,他又不忍开口了。   叶枢看着他,声音嘶哑的像是砂纸在刮。   “去端热水来,地龙烧热些,再加一床被子,她很怕冷。”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支持   ☆、养伤   许流深见到了许久未曾谋面的金鳞小姨妈。   “我这是死了还是穿回去了?”她诧异,第一反应竟然不是高兴。   “都还没,”金鳞游得欢脱,“你男人一直把你护的好好的,我也就没跟你讲,这个穿越机制遇到生死关头会有个选择机会,是直接死掉,或者依照先前的规则,等到三年期满再回去,都可以,看你。”   “啊?”许流深快速消化了一下,“那我的家人呢?”   “哦你还不知道吧,你哥等不及你,先向千阳提亲了,”金鳞有些兴奋,“千阳答应了,你的家人也算是破镜重圆了,你愿意的话,一蹬腿,他们就跟你同步穿越回去了,你睡醒以后还是吵架那晚之后的正月初一,回去做你炙手可热的大明星,什么都不耽误。”   许流深犹豫了。   “那个,我想问一下,就随便问一下,如果我不回去,他们还能回去吗?我纯好奇。”   金鳞还以为她会激动的蹦起来,没想到是这个反应。   “倒也不是不行,毕竟你们都是独立个体,先例么,也有,”它努力回想,“只不过最后多数都后悔了,只可惜机会就一次,后悔也回不去了。”   “自己选的,为什么会后悔?”   “嗨,都是恋爱脑呗,脑子一热不回去了,可时间一长,生活里那点儿琐事将感情消磨殆尽,古人三妻四妾又不犯法,久了就后悔了呗。”   “这就好比远嫁,而且嫁得横跨了时空,最后什么都得自己担着,你可想好,一旦留下,跟你的家人就再无见面可能,这个我得提前跟你说好。”   许流深眉心一抽,什么也没说。   “快点做决定吧,”金鳞催促道,“直接走,还是待满三年?”   “三年!”她脱口而出。   金鳞吐个泡泡,“你不会是真爱上那小太子了吧?”   “关你屁事,”许流深没好气的说,“还有你那一忘皆空大补丸,拿来。”   金鳞甩甩尾巴,哼了一声,显然不是很满意她求鱼的态度。   她摊开手掌,掌心出现一颗黑丸药,刚要谢,金鳞已经没影儿了。   许流深将这平平无奇的药丸端详了半天,   就这?   不会是拿麦丽素糊弄我……吧?   …   “阿深,吃药了。”叶枢拿着颗黑黑的丸药在她耳边轻哄。   高丽王一听说大乾的太子妃、未来的皇后在他的地界上遇险,且随时可能殒命,担心触怒了监国的太子叶枢引发两国交战,便赶紧拿出了这压箱底的宝贝——高丽千年参元,一路快马加急的送来了边境。   哪怕多吊两天命呢。   叶枢掰下一点塞进她的嘴巴里,再嘴对嘴的喂水,一颗药丸掰了几十回才勉强喂完了。   他放下碗抹了一把脸,湿湿的不知是汗是水还是泪。   同辛看着他枯槁的样子鼓起勇气劝了几次,倒是难得的,他没有生气,连说话声音都很低。   “你们守好外围,我守着她,不用管我,没叫不用进来。”   “阿深睡的不踏实,她怕吵。”   关上门,他替她搓了半天手脚。   “平时总怕穿的厚了显肿,穿那么少,你看看,身上凉成这样。”   “周嬷嬷私下跟我说了好多次,你总穿这样单薄,老了以后可是要老寒腿的。”   “那我该怎么带你去看大好河山呢。”   许流深身上还是冰冰凉凉,脸上也没有一点血色。   他解开身上衣衫,掀开被子躺了进去紧紧贴着她搂在怀里,恨不得把全部热量都渡给她。   “我吓唬你的,”他在身后抿唇浅笑,“只要你想去,我背的动。”   “再胖二十斤我都背得动。”   “阿深……快点醒吧。”   叶枢将脸埋在她肩窝,没忍住吸了下鼻子,声音也变了调。   “替我死都可以,当初为什么却不愿意生我们的孩子呢?”   “你到底有什么瞒着我,快点醒了,起来告诉我,好不好。”   “你要是敢……”他猛地顿住,重重抽泣了一下。   许流深似乎断断续续听到了他几句话,可身上到底受了伤,消耗极大,怎么都抬不起来眼皮,刚被他艰难喂进去的药也在胃里灼烧起来。   混沌间,只觉得脖子里一凉。   心上狠狠的揪起来。   第二天醒来时,眼前围了许多人,个个一脸悲戚,直到御医诊脉后惊喜的说脉象稍弱但平稳,应该是无大碍了,又集体转变成一脸欢天喜地的表情。   敢情以为她转醒是回光返照了。   叶枢坚持拧着御医又诊了一次脉,御医不敢敷衍,仔仔细细发挥了毕生所学替她又检查了一边,终于如释重负道,“太子妃福大命大,是真的没有大碍了,就是冬天里伤口不容易愈合,要好生养着,不要撕裂了伤口才是。”   叶枢克制又隐忍的把人都撵出去,关上门回来,什么也不说,直接把人拉进怀里死死抱住。   “嘶——”许流深倒吸一口凉气,“我伤口。”   他猛然反应过来,松了力道,低垂着头,“对不起。”   “没事,就有一点点疼。”她扯扯嘴角。   “对不起,”他抬起泛红的眼,“没护好你。”   许流深摸摸他的脸,那张俊逸到挪不开眼的脸上挂着十分明显的黑眼圈和胡渣。   他从来就没这么邋遢过。   她不敢大动作,轻轻勾了他的下巴过来,在他脸上烙下个轻吻,   “可我很庆幸,保护了你。”   长公主殒命火海、太子妃受重伤的消息自然也传回了京城,据说皇后听到消息,当场晕了过去,卧床小半个月不曾见客,而暂代太子监理国事的锦王,徒手捏碎了一只上好的和田玉茶盏,脸色晦暗了许久,那些日子举凡犯到他手里的案子一经查实,都是按大乾律例顶格处罚。   高丽王指派太子沈吉来向叶枢请罪,愿交出大皇子任由大乾处置,退还长公主嫁妆,叶枢沉着脸表示只要大皇子和当日擒获的全部刺客,其他的既已赠与高丽国,便不追回了。   当着沈吉与高丽王派来使臣的面,押着高丽大皇子,叶枢派人将所有被捕刺客身上淋上火水,圈在铁笼里活生生烧了,贯彻天际的惨叫哀鸣和毛骨悚然的火刑场面将大皇子当场吓得失禁,顾不得被铁链锁住的琵琶骨,一边怒骂沈吉陷害他,一边扑在地上猛磕头求个好死。   叶枢只看着那旺盛冲天的火光说了句,“你该羡慕他们。”   饶是心黑手辣如沈吉,心里也是发毛的。   他从京城迎亲一路随行,自然知道那男人的逆鳞在哪里,只是玩儿脱了,把和亲公主搭了进去。   无需再审时度势,沈吉这次便坚定的选好了队。   他还奉上了四王爷叶雄派人与之私下往来的书信、信物,即便叶雄不知何故将兵马囤在幽州就没再往京城去,信中所涉及的内容也足以将他定一个意图谋逆之罪。   长公主一死,沈吉没了长线牌,只得将那四王爷推出来纳个投名状。   所幸大皇子一脉被铲了个干净,他这也算是不亏。   休养了月余,许流深催着叶枢赶紧回京,眼下都快要过年了,不能再耗在高丽,免得京城生变,叶枢与御医沟通过,叫同辛以最快速度备下沿途所需,定在三日后出发回城。   许流深养伤这段日子,一日三餐均有专人料理,又没法剧烈运动,倒还比出来时稍微胖了些,晚上叶枢将她抱在怀里,总不自觉捏捏她的肚子。   “捏什么捏,我知道我胖了。”她不悦的拍开他的手。   “胖了才好,你看多可爱。”恬不知耻的手又捏上软腰。   “别乱动,我伤口……”   “伤口快好了,不会撕裂,”脖子后面呵气一热,“我问过御医了。”   “不行,你太那什么。”   “哪什么?”   许流深脸一红,小声嗫嚅道,“你太久了。”   男人温声一笑,“那我注意。”   “你不用动,我来伺候你。”   说了注意注意,还是“伺候”了一个时辰。   许流深力竭的蜷在床上,“你个言而无信的狗东西……”   男人声音沉哑,细听气息还没有完全平复,“言而无信,是没伺候好?”   背上那只手又往下遛,许流深赶紧讨饶,“好了好了,特别好……”   在他将“言而无信”继续发扬下去之前,赶紧找话题分散注意力,“对了,二姐他们怎么样了?”   “上次传信是半个月前,已经走水路过了边界,怕那沈吉贼心不死派人追踪,就没再联络。”   “回到大乾的地界,我就放心了。岑西平那狗东西再狗,也不至于疏忽二姐的安全。”   叶枢嘴角抽了抽,怎么谁都是狗东西。   “不会的,岑西平边关打仗多年,虽是挑了条最难走的路,有他在,二姐绝对不会受屈受罪。”   “那最好不过了,但现在二姐的讣告已经发出去了,回去以后该怎么安置?别乱动!”她用力按住他不老实的狗爪子。   “岑西平会先带她回将军府安置下来,等我们回去,风头也差不多过了,二姐若是还想做这公主,就对外称是父皇遗珠,封个名头,虽然不比嫡长公主身份尊贵,到底也还是公主。”   “然后有需要的时候,再被推出去和亲?”许流深蹙眉,转了一圈又回来了。   叶枢看她恼怒也有点可爱,忍不住凑上来亲了一口,“那不然,二姐索性做个将军夫人,是不是也挺好?”   许流深一怔,将军夫人?   就这怔楞的工夫,又叫人捏住下巴吻上来,好一顿巧取豪夺吻得浑身发软,大脑什么也考虑不及了。   浓情蜜意搅得迷乱之时,听到粗沉的声音贴着她的唇喃喃细语,   “阿深,别再吓我。”   “也别离开我。”   “我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支持。   ☆、回宫   沈吉派了众多高手护卫着,将一行人送到了两国交境,说了几句体面话,恰当的表达了一下立场,最后赏了个悲悯的眼神儿给囚车里那半死不活的大皇子,便告辞了。   托这大乾未来国君的福,一路上,御医都用上好的药材吊着他的命,有专人看守,嘴里塞着布头,绝不给他咬舌自尽的机会。没到京城、没将他折腾个够本之前,是不会叫他死的。   许流深克制着想要讨几箱高丽王宫里御厨做的辣白菜的冲动,端稳了演技在边境缅怀了一下“客死异乡”的叶眉,还恰如其分的落了泪,嘴上如泣如诉的对着虚构出来的叶眉柔声道安息,心里挥着小手绢对那古早味高丽皇家辣白菜大声说拜拜。   一路上遇到几场大雪,紧赶慢赶也还是耽搁了行程,大年二十八了,他们一行人也才走了半程。   这年注定是没法回去过了,叶枢果断决定在落脚点过完除夕再走,刚好也叫队伍休整三几日。   许流深没有丝毫不悦,甚至有点开心,这时节若是在皇宫,想必她又是一早开始操办宫廷春晚了,相较之下,在这丹城不必那样大张旗鼓的追求场面,也更有她概念里的年味儿。   京城里已经收到他们报平安的消息,许知守放下心来才将实情告诉了苏蕴,惹得夫人心疼得掉了几天泪,叫他睡了半个月的书房,想叫许光尘去劝劝,只换来儿子沉着脸一句——“爹,活该。”   宝莲和同辛承担了安排年夜饭和各种采买的任务,宝莲心细又机灵,事无巨细的将活儿安排下去,效率极高,同辛虽然对这些不开窍,但胜在听话,指哪打哪,短短时间,两人也操持着将这除夕夜安排的有模有样。   许流深瞧着宝莲这几个月好像一下子长大了不少,沉稳,也更有主意了。她也是后来才得知,就在她昏迷的那一天一夜里,小丫头哭的眼睛都肿了,说什么都不睡,做了她最爱吃的几道菜,热了一遍又一遍,就想着她一醒来第一时间能吃上。   “最后那饭菜已经热得没法儿看了,都糊了,你这忠心耿耿的小丫鬟非要重新做,最后是叫同辛捏了穴道,才勉强送去睡了会儿。”叶枢浅笑着告诉她。   她看着宝莲的背影,眼眶有些热。小丫头是她来到这世界后,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那双水灵通透满含关切的杏眼,给了她初来乍到满心忐忑时的最大善意。   许流深拉拉自家男人的袖子,指着同辛颇为嫌弃,“你那小跟班,虽然功夫是还不错,但是有点脑子不灵光的样子。”   “所以呢?”男人好整以暇的问。   “那他确实对你很忠心的嘛,所以我觉得他还可以抢救一下。”许流深笑着眨眨眼,朝着宝莲抬抬下巴。   进入大乾界后,大家都觉着绷着的那根弦终于能松松,于是这顿年夜饭吃得轻松愉悦,酒意正浓时,不知是个谁带头唱开了,很快把气氛搞起来。   同辛作为侍卫统领,手下难得逮到机会拉他痛饮一番,宝莲不时隔着桌子给他递眼神儿,那二傻子喝得满面红光,最后只剩看着小丫头咧嘴直笑。   大伙儿自动自发的贡献了自己的看家才艺,唱戏的舞剑的变戏法儿的都有,有蛮力的给大家表演怎样徒手举起八个人,嘴巴大的展示如何把自己的拳头吞进嘴。   果然高手在民间。   许流深一时技痒,耐不住旁人撺掇,笑笑的说,就给大家唱个歌吧。   周遭声音瞬时低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太子妃身上。   她一开口,清凉如月的声音如涓涓细流涌出山涧。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大家同时静默了一会儿,都是离家几个月的人,这种团圆时刻难免惦念起京城里的家人,转而又不约而同的拍起了巴掌。   叶枢大约是想要问问这是哪里的曲调,又收住了话头。   她想说就说,不想说,便算了。   是差点替他死过一回的人,还有什么好刨根究底的。   一曲唱毕,大家听得入神,壮着胆子起哄要太子妃再唱一首,许流深也意犹未尽,叶枢却说什么都不让了,道是她身子还没好彻底,不许太晚睡,宝莲还想争取几句,被神不知鬼不觉跑来坐在身边的同辛拉了拉袖子,“傻不傻你,我主子想与你主子单独相处,别添乱了。”   叶枢漫不经心的向他投去一记“你不傻你不笨你全大乾第一机智”的赞许目光,堪称同辛情商崛起的高光时刻了。   同辛声音不大不小,反正想起哄的都听到了,心领神会齐齐改口劝太子妃好好休息早生贵子。   神他妈一边好好休息一边早生贵子。   好好休息是不可能的,只要狗男人在,就不可能。   夜空被烟火点亮的时候,她双手扣紧了他的肩头,猫似的哼哼几声。   到底是在春风一度中跨了年。   就,还挺难忘今宵的。   …   回到京城那日,正巧是惊蛰。   和亲公主叶眉的死讯已经昭告天下,叶枢不想在城中搞出太大的迎接阵势,便先解散了大部分手下,只留同辛宝莲几人贴身伺候,扮作客商低调的进了城。   晌午日头正盛,阳光晴好,阔别京城几个月,许流深心里已经雀跃起来,心情丝毫不亚于从前转辗外地拍戏、难得回家一趟的时候。   几人打马走过街市,苏氏绸缎庄宾客盈门,生意好像比以前还要好,关叔在门口一个个招呼,忙得根本没注意到他们。   “先回东宫吧,早上已经叫人去相府将许相和夫人请过去了,过两日再来店里。”叶枢看穿她的心思,“放心,生意红火着呢,你现在过去,关叔更忙不过来了。”   许流深惊喜,“你怎么什么都安排好了,我觉得我这脑子可以捐了。”   叶枢哂然,虽然但是,这捐脑子是什么破比喻。   途径一个摊子,许流深眼睛一亮,翻身下马,转身工夫,捧回几个梨子。   “怎么个说法?”叶枢看她一人分了一个。   “今天惊蛰啊,吃梨,叫虫子、疾病什么的统统远离。”她叫宝莲用水壶的水冲了冲。   几人都笑了,这解释好像有点牵强。   “吃吧,至少降燥润肺。”叶枢眼睛都笑弯了,俯身伸手将人一拉拉到自己马背上,“这么好用的小脑袋,不用捐了。”   许流深心里不服气的吐槽了句你们这帮古人,转念又笑了。   她自己不也做了两年多的古人了。   叶枢交代了不用相迎,可不包括宫里,百官听闻太子和太子妃回来了,自是万分激动的跑来宫里迎候。许流深惦记爹娘心切,叶枢便称她身体刚恢复,不宜劳累,叫步辇先送她回去,自己留下来应付百官。   爹娘,哥哥和千阳早就在门口翘首盼着,她甫一露面,苏蕴就用帕子蘸着眼角,步辇走到眼前,亲娘已经哭得肩膀都在颤。   许流深赶紧下来,原地转了好几圈,“你们看我好了,什么事儿都没有,这谁传的话啊是不是说的特邪乎?我真没事儿别哭了娘,你要不信我能现在给你来个一字马!”   她赶紧给许知守递眼神儿,自个媳妇儿自个儿哄去。   许光尘皱着眉过来细细打量了半天,咬着牙撂下一句,“听说那罪魁祸首高丽大皇子,被太子殿下带回来了,替我跟妹婿说一声,大理寺那些酷刑我用死猪练好久了,把那王八蛋留给我练手!”   许流深笑着推他肩膀,“真人版满清十大酷刑?哎不对,你怎么去大理寺了?”   许光尘还在气愤,千阳一边拉起她的手确认没问题,一边解释道,“是锦王的意思,你不在的这段日子,阿尘帮着办了几件大案,揪出来的几个大员重金请了九人讼师团,力图脱罪,你哥一人单挑那讼师团,辩得人哑口无言,钉死了罪,锦王便将我和他调到大理寺,专查重案。”   “真的吗哥!一个字!牛逼!”许流深乐开了花,这才是她哥的真正实力。   许光尘也不谦虚,下巴一抬,“阳阳没说完呢,后来九个人里有四个彻底金盆洗手,再不干讼师这行了,哈哈哈哈哈!”   许流深眼泪都出来了,这特么,人难得接个大活儿,被你搞自闭了!   “走吧走吧,进去说,阿深才好,别在这门口吹风。”许知守一手搂着夫人安慰,招呼赶紧进去,苏蕴红着眼点头。   “等等,你看谁来了。”   许流深一回头,身后一袭月白色长袍,玉冠束发的矫健身影快步走来。   “锦王?”许知守纳闷,不是都去迎太子了么。   许流深心里有些异样,叫爹娘他们先回去。   叶锦温润的与几人颔首,许知守等人便退下了。   他的眼神才落在许流深身上。   两人谁也没先开口,就那么面对面站了会儿。   “你……”   “二姐她……”   叶锦无声闭了闭眼,“我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许流深犹疑了半天,决定还是照着与阿枢商量好的,将叶眉没死的事情瞒下来。   “你呢?身体痊愈了吗?”叶锦温声问,毫不避讳的从上到下看了她一遍,“叫人送去的参茸燕窝,灵芝虫草,可都有吃了?”   参茸燕窝?灵芝虫草?   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吗?   “呃……没,御医说我大病初愈,虚不受补,不好一下子吃太多补品,”她笑笑,“留着慢慢吃,谢谢七哥。”   “这几个月,你也辛苦了,看着轻减不少。”   这倒确实,叶锦原本就是个仙风道骨的模样,如今削瘦的下颌棱角愈见分明。   至于削瘦的原因,挂念多过操劳。   “我没事,你回来了就好。”他扯出个笑容。   “那个,我去换身得体衣服,等下去拜会母后吧,不忍二姐再受长途劳顿之苦,将她就地安葬了,母后若是不舍,等回暖之后,再去请回吧。”   “嗯,看母后意愿吧,”他心酸的笑笑,“于我而言,人死如灯灭,葬在哪里其实,没太所谓。”   “阿深,谢谢你。”   “七哥,我担不起,没照顾好二姐。”许流深垂目,那毕竟是他的亲姐姐,就算皇后出于偏私他,推出去叶眉和亲,他们也是绝不希望她枉死他乡。   叶锦摇摇头,“皇姐的事,我知你在场就一定会拼尽全力,怪不得你。”   “谢你的是,谢谢你回来。”   “以后,七哥会护着你,伤害过你的,我都会帮你找回来。”   许流深心里有些异样,七哥从前待她一直不薄,但都克制。   可当下这眼神与言辞,似乎是什么都不愿避忌了,那股远超于叔嫂、兄妹之间的情愫,明确又清晰。   她眨眨眼,笑着绕开话题,“谢谢七哥,那晚的刺客都被阿枢生烤了,还有个大皇子,也被我哥预定了,七哥有心,叫御厨给我做些好吃的吧,我都饿坏了。”   叶锦抿唇,丝毫不介怀,目光灼灼的瞧着她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那几章搞剧情搞得太不轻松了(捂脸)   ☆、叶雄   去坤元殿拜见皇后娘娘时,许流深的心情真的有点复杂。   见识过她的炸裂演技,许流深几乎骤一见面就能确定,她那难过不是装出来的,眼窝凹陷一脸颓败,就连上妆都没法拯救的气色,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精神头儿,从里到外透着无望。   毕竟是娇惯着养大的女儿,比别的皇子还要金贵,叶枢说起过小时候撞见叶锦被罚,可他从没听说过皇后哪怕碰叶眉一手指头,就看叶眉原先那张扬性子,也不像是从小被打骂着长大的姑娘。   可为了儿子,皇后就硬是舍得送心头肉去和亲。   难道不是因为遭人暗算命丧火海,她就想不到叶眉在高丽的每一日都会如在刀尖上行走吗?   怕是要么权迷,要么精分。   这么一想,这颓败到底是因女儿丢了命还是因儿子丢了大好盟友,她看不透。   许流深对皇后所说的大致与对叶锦说的相同,本着少说少错的原则,她在说到当时火起时哽了下,引得皇后唏嘘落泪,她顺势陪着哭了一会儿,似乎是不忍心回想当时情形,皇后最后掩面对她摆手,她识趣的退了出来,留下皇后一人静静。   叶枢比她可是忙得多,走了小半年,朝中发生了不少大事,叶锦也推行了几项改革措施,特别是在廉政勤政方面,他建立了详尽的考察机制和近亲属回避制度,为自己博了不少美名。   他亦识趣的主动去找叶枢,交出小半年来的朝政要事,两人光是交接这些就花了一番工夫。   “七哥,谢了,这阵子让你受累了,你把大乾治理的很好。”叶枢真心的称赞。叶锦从小并不是天赋异禀学什么都快的人,但他够拼,非常拼,拼到后来人们已经渐渐淡忘了,他也曾是个考过第二的人。   叶锦抬眼,目光坚定的摇头,“不必客气,应该的。”   应该的?   叶枢眉峰轻耸,假意听不出内里含义,将话题引到别处。   “七哥,我和阿深是想,当初只是昭告天下,现下回来了,还是要正式替二皇姐办了这丧事,在奉国寺里替她立个牌位供奉着,你意下如何?”   叶锦没有反对,他继续开口,“甚好,二姐到底是在和亲途中出的事,是为了大乾盛世安稳而殒命的,我建议是,只要是我皇家人,最好都能来送二姐一程,也能叫其他人知道,我大乾皇室绝不会慢待了为国尽忠之人。”   叶锦直勾勾看着他,脸上轻松自如,可眼中幽若寒潭泛着凉意,偏话又说的十分圆满,叫人难以拒绝。   良久他才点头,“太子殿下做主吧。”   清明时,京城有两件大事。   一是和亲公主叶眉的丧葬仪式,虽然只是在奉国寺造衣冠冢,立牌位,但百姓自动自发的前往吊唁,将山路挤得水泄不通。   皇室成员,包括身在封地的王侯,除非有生死攸关的大事的,基本都来了。   自然也包括四王爷叶雄。   叶雄的生母是曹淑妃,她娘家势弱,在宫里存在感很低,但胜在本分,不图圣宠,被其他妃子的宫人仗势欺侮时,恰巧叫皇上知道了,许是因着一点点怜悯,又或许只是想平衡一下后宫,得皇上翻了回牌子。   宫人最擅揣测圣意见风使舵,即便就翻了这一次牌子,曹淑妃也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再没被什么宫人怠慢,其他妃子见她那次之后再没被宠幸,大概也能参出些玄机。   皇上冷心冷面,其实对谁都没有特别偏爱,他只不过要个后宫安宁。   若是再去难为曹淑妃,只会又把皇上推去她那里。   曹淑妃也是争气,一击即中怀上了龙嗣,皇上将她抬了妃位,偶尔想起来会过来瞧一眼,不会叫人寒心,但也实在看不出有多期待。   毕竟只要他想,天天当爹也不是不行。   曹淑妃生叶雄的时候难产,虽然救过来了,但也伤了身子根底,叶雄才三岁,曹淑妃就殁了。   那时皇后生完叶眉,一直再没有孕,有些焦躁,皇上便将叶雄交给她抚养,那段日子,皇后确实是将他当做亲生儿子在照顾的,连带着叶眉喜欢当姐姐,也待他极好。   后来皇后突然有了身孕,生下了叶锦,有那么几年,坤元殿是这皇宫里最多欢声笑语的地方,姐弟三个相亲相爱,皇后母仪天下德昭后宫,皇上心无杂念的将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国家强盛百姓富足。   直到皇上下江南,带回了那个叫晏卿的女人。   那时候,后宫的女人才知道,原来还真有女人连贵妃都不稀罕做。   也是那时候,她们才知道,皇上也是会格外偏爱某一个女人的。   哪怕那女人入宫时已有身孕不能侍寝,皇上每日一下朝就归心似箭的去她的寝宫,看着她好好吃饭,再陪着她散步消食,走路时时刻握紧她的手,根本无所谓什么位份。   原来他也可以是个普普通通的丈夫。   后来晏贵妃生下个儿子,行九,九皇子的满月宴上,皇上有半数时间都是亲手将他抱着哄,眉眼笑成了初为人父的青葱模样,这是哪个皇子公主都不曾有过的待遇。   叶雄甚至已经想不起来上次父皇抱他是什么情形,也就是那时开始,皇后的脾气渐渐有些不对了。   先是对自己的宫人会莫名发火,过后又再打赏补偿,搞得宫人们如履薄冰,生怕触怒了皇后莫名其妙就遭了酷刑。   再后来,皇后的父亲,时任太傅在朝堂上向皇上谏言,称晏贵妃魅惑圣上独霸圣宠,是大乾之祸水。   皇上雷霆震怒,骂他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扣了太傅半年俸禄。   可几日后,皇上确实去了其他妃子宫里过夜。   他还是最疼晏贵妃和九皇子,可好歹不是独宠了。   到了皇子们去上书房学学问时,皇后的脾气越发不好。   老九是最小的,却是学得最好的。   每次叶锦比不过老九时,回来就会被皇后狠狠地罚一顿,然后再抱着年幼的叶锦哭诉一通。   她对叶雄不算严厉,叶雄文不行,武却可圈可点,叶锦那时候总是受罚,功夫常不及他,皇后虽然总夸着他而痛批老七,但叶雄清楚的觉察到了曾被他像生母一样看待的皇后,对他渐冷的态度。   叶雄沮丧又惊心,不过好在后来,老九越来越贪玩,学问也比不过老七,朝中坊间都对老七寄予厚望,父皇对他赞赏有加,皇后的那股燥意才掩下去不少。   在叶雄十六岁时,借着军中战功向父皇求了封地去滇南。他想,若是七哥得了这天下,也是不错的。   可一夜之间,竟是老九成了太子。   叶雄得知消息,狠狠将一坛好酒掼到地上。   长大后他知道母亲至死也只被皇上宠幸过一次,看着皇后从贤淑国母变得阴晴不定,后宫嫔妃纵然有幸侍寝也会在第二日被大太监盯着喝下避子汤,而那无名无分的女人却霸着父皇,她死了,那纨绔儿子还可以做太子执掌江山,这叫他意难平气难顺。   若是那败家子能做这皇帝,他叶雄又有何不可?他战功显赫手握精兵,老七虽有治国之才,可就连太子之位都没能争得,实在胆识有限。   他运筹帷幄了这么久,只等一个机会,机会来了,却不曾想那贼老九临时反悔,他被摆在了叶锦的眼前。   行至幽州,叶锦派贴身高手传信给他,信上只有八个字,“擅入京城,后果自负。”   ——便是没得商量了。   叶雄压着叶眉出殡前一日进了城,甫一进城便神不知鬼不觉的去了锦王府,叶锦早泡好了茶,桌上备了两只青瓷杯,等着他。   他问,“四哥为何不撤回滇南?”   叶雄笑道,“开弓没有回头箭,那贼老九摆了你我一道,你知道我的兵悄然北上,他那里能瞒得住?”   叶锦又问,“那明知老九是借由二姐出丧宣你进京,怎的就不知道推脱?”   叶雄轻蔑道,“我的兵在幽州操练,又没入京,要治我何罪?”   “再说,二皇姐没了,我得送送。”他眼里有一息间灰暗。   几天后,这京城中的第二件大事,比叶眉的丧事本身更叫人惊诧。   丧事结束后,太子殿下在奉国寺山脚下,命人拿下了那早已迁居滇南的四王爷叶雄。   据说四王爷当场不服,梗着脖子叫嚣问自己带兵到幽州山里冬练有何不可。   而太子现场治不服,拿出了他私下同高丽的往来信件,高丽那些刺客中混入一部分滇南人士,也被撬开嘴,供出了他这个幕后主使。   叶雄在原地闭眼站了一会儿,睁开眼时,里面那燃着的斗志,散了。   他对着皇陵方向磕了三个头,叶眉的衣冠冢在那里,曹淑妃也在那里。   然后他由着侍卫给他戴上镣铐,背对着身后,没头没尾的说了句,   “后果自负,不后悔。”   叶枢给足了王爷面子,亲自将他投入了大牢,吩咐好生照顾着,待父皇醒来再做定夺。叶锦不声不响的跟着一起,神色复杂的看了闭目坐在墙角的叶雄一会儿,无声叹了口气。   叶枢顺便去瞧了那高丽大皇子一眼。   人没死,但早疯了。   事实上可能从眼睁睁看着这男人将那些手下活活烧死时,就疯了。   半数疯言疯语都是在骂沈吉夺了他的位置还构陷他。   “是疯话吗?”叶锦问。   “你猜呢?”叶枢冷笑着给了手下个手势,手下手起刀落,那些疯话在潮冷的大牢里,只剩回响。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交代一些前情,然后就要往结局走啦~ 进来的宝宝们麻烦点点关注……啊不是,点点收藏(捂脸) 谢谢支持,90°鞠躬~   ☆、荷包   东郊一处常年空置的幽静院子里,不知何时有了炊烟。   池塘边一早传来当当的敲击声,吵醒了屋内的人,卧房的门被猛力打开,一个清瘦的紫衣姑娘气哼哼的冲出来,见到池边的男人时脚下一顿。   男人闻声起身,笑笑的看着她,“吵醒你了?我轻一点,快进去,外面凉。”   可姑娘脸上的起床气依旧浓重,看清了他手里拿的和地上摆的东西,冷哼一声,扭头回了房。   撂下一句“岑西平,别白费力了,我不需要。”   男人似乎已经习惯了,看着她关上房门,又单膝蹲下来抄起工具将木头锯出个楔子,只是刻意放缓了动作,尽量不吵到她。   姑娘回去也没睡着,前几日城里给她办了场声势浩大的丧事,她扮了男装偷偷去看,场面十分好家伙。   她见到自己的金丝楠木棺,见到纸钱飞了满天,见到绿苑的宫人们哭着一路上山。   也见到安然无恙的许流深努力悲伤,见到明显消瘦的七弟鲜见的红了眼尾,有点落寞。   还见到了久违谋面的老四叶雄和其他的皇子公主。   她不争气的揉了下眼,还得是她的丧礼上,才见得到这些人。   有点庆幸,还是活着好。   也有点难过,自那天起,世上再无叶眉这个人了。   岑西平从高丽一路护送她回来,为了掩人耳目,他都叫她,柳弯弯。   柳叶弯眉,像她一般。   叶眉没了,还有弯弯。   这大概已经消耗掉他仅有的一勺才情了。   就是听着不像从事什么正经谋生行当的姑娘。   “弯弯,吃饭。”岑西平倒是叫得愈发顺口,他把碗筷摆在桌上,碗里盛着四红粥——就是红枣、桂圆、红豆和花生熬的粥。   就这简简单单一碗温养身子补气血的粥,也是他用足了心意做的。   红枣得是北疆若羌枣,桂圆是广东去年当季采摘晒成的果干,红豆是滇西贡品,花生需得是喜都的红皮小粒花生。   叶眉素着脸,动都没动。   岑西平在她身边坐下来,拿起汤匙舀了吹凉递到她嘴边,耐心十足的哄着,“起床气还挺大?路上没条件给你做,现在回来了,得好好补补。”   她夺过碗闷头吃,不想搭理他。   “难得今天休沐,我特意早来,争取今天能把秋千给你做好,你就能玩儿了。”他看了眼池塘边,不敢贸然叫工匠来做,只能自己动手,犹记得她挺喜欢荡秋千,从前他在墙头看她,经常荡着荡着就睡着了,想来舒服惬意的很。   岑西平没话找话絮叨了半天,柳弯弯一碗粥很快吃完了,放下碗擦嘴,“老九后面怎么安排?”   “你先安心在这里住着,等个合适机会替你安排个新的身份,你想回宫做公主也行,想要别的身份也行。”   “知道了,既然已经回了京城,平西王以后不用过来了,叫阿深寻个面生的、办事利索的丫头给我就行。”   她一起身要走,被拉住了手肘。   岑西平只是下意识的拉住了她,但拉住了又说不出口什么。   这一路两人几乎都是这样过来的,叶眉只当他是完成叶枢交代的任务,如无必要,半句话都不愿同他多讲。   追着他那么久,岑西平同她讲过的话都加起来也没有后来这路上一天说的多。   “我要去休息了,”她扭扭胳膊脱离他的掌控,“谢平西王一路照拂,他日叶眉回宫定将重谢,不过你我到底男女有别,接触频繁对小将军名声有影响。”   岑西平收回手,哂笑道,“难道从前二公主追着我的时候,就没顾虑过这个?”   叶眉冷哼着摇头,“公主倒追而不得,怎么听都还是将军不亏。”   那倒是,那会子京中说起此事,无不是将那没脸没皮的二公主嘲到飞起。   “我回房了,平西王自便吧。”   岑西平看着跃出门的轻盈身影没有半点拖沓,无奈得食不知味,随便吃了点粥又去继续做秋千。   这么憋着,她心情不好是肯定的。   如果发几句牢骚能叫她开心些,他乐意至极。   欠她的。   叶眉在房里一待就到了中午,外面的声音没断过,她就不想出去,反正冷着脸赶他多少次,他都不会走。   回来后这些日子,岑西平不来,她的饭都是自己做的,眼瞅着快中午了,也没法在房里继续窝着,干脆就这么出去自己弄吃的,至于岑西平,碰面是缘分。   这次她轻手轻脚的出了门,快步朝厨房移动。   远处,岑西平做的入了神,全没看到。   他刚将一根木架支在地上,低着头用榫卯和石块固定好,中午日头烈,他聚精会神半天一口水都没喝,猛一起身眼前一片黑,脚下趔趄着身子一歪,一个没注意,手按在了锯子的利齿上,一股钻心的疼窜上后脑,他皱着眉“嘶”了一声。   叶眉前脚进了厨房,后脚他也过来了。   她听到脚步声就心烦,岑西平人还没进来,她已经不耐的说道,“你能不能别缠着我了!”   外边脚步声一顿,再度响起时是渐渐走远。   还算要点儿脸。   叶眉在心里嗤他。   从前岑西平看她,就跟她现在的心情是一样的吧?   怎的当初就能中了邪似的喜欢他,喜欢到没皮没脸的程度?   后来要不是为了远离这些是非,她何至于主动要求和亲?又怎么会叫阿深跟着一起受了那么多磨难。   她将洗菜水端去门外倒掉,一出门愣住,地上斑斑点点的,好像是……血?   那些斑点间距离很近,溅在青砖上煞是显眼,这是岑西平的?   她倒水冲掉了血迹,心说那么大个男人,流点血,死不了。   谁叫他逞能呢。   回到厨房举着刀继续与砧板上那块肉对峙,当她第四次把自己的指甲切掉一块险些切到肉时,放弃了。   回房里拿了金创药和绷布,去了池塘边。   那池子是个活泉,岑西平在泉眼处冲了冲伤口,撕下衣角利落的扎紧伤口止血。金戈铁马多年,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回到还不成样的秋千旁拿起木锯,便见到没个好脸色的姑娘快步走来。   叶眉走到他面前,将东西往他怀里一扔,“我不需要秋千,你回去吧。”   “我这是突然站起来晕了一下误伤的,不是做秋千伤的,”他笑着举起手摇摇,“保准给你做个与绿苑一模一样的。”   叶眉刚想奚落他便回过味来,拧着眉心问,“你怎么知道绿苑有秋千?”   岑西平笑着垂下眼帘,将手上那简陋的包扎解开,一手拿起金创药瓶子咬开瓶盖,“我不单知道绿苑有秋千,我还知道你喜欢吃完午膳去坐着摇一摇,我还知道你经常在那上面睡着……”   他将药倒在伤口上,药刺激得他咬紧了后槽牙,额头上渗出细密的薄汗。   “对不起,叶眉。”他声音艰涩,不知是伤口痛,还是终于将这句道歉说出口。   “一直伤害你,叫你被人嘲讽,是我的错。”   叶眉神色凝重的看着他,“现在说这个,会不会太晚了。”   “其实,也不怪你。”   她看着他单手包扎伤口并不顺手,叹口气蹲下来,接过了绷布替他包扎。   “不喜欢我,不是你的错。”   “不是……”岑西平脱口而出,面前那张莹润的小脸上未见波澜,长而微卷的睫毛低垂,情绪没有一点波动。   要说其实我喜欢你,是不是……太假了。   他抿抿唇,听天由命的笑了下,   “我的错是,不敢喜欢你。”   叶眉手上顿住,呼吸停了一瞬。   然后继续若无其事的替他扎好最后的结。   收回手时,突然被他握住,用的是刚包成粽子的那只手。   “松手!”她厉声道,“伤口崩开我不管了。”   “担心我?我很开心。”男人懒声道。   “滚!”   “别,帮我拿一下东西,我手不方便。”   “你左手又没废。”   “不顺手,在我前襟里,帮我拿一下,拜托……”   叶眉被这声拜托搞得汗毛倒立,伸手到他怀中一摸,拿出个软绵绵的东西来。   “给!松手……”她看清那东西时睁圆了眼睛。   那是……她有生以来绣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荷包,上面的鸳鸯戏水,看着像鸭子打架。   岑西平露在绷布外面的指尖轻轻划过她细嫩的手背,宛如凝脂。   “你不是……”扔掉了吗?   叶眉喉咙一涩,想起当时情景还是委屈,还有什么比践踏少女的爱意更叫人心碎的呢。   可现在那荷包就揣在他怀里,边角处都有些磨毛了。   “我没扔,傻丫头,”岑西平拍拍她的头,“你做的馅饼,我也都吃了。”   “宫宴那日说你疯了,是看你瘦脱相了,我难受。”   “后来那个什么小姐,我是有意的……”   “为什么……”叶眉眼角潮湿,完全不能理解。   岑西平受不了她这样子,伸手抱住她,“对不起,阿枢和你七弟,注定要为这皇位一拼,我永远不会背叛阿枢,也不想叫你失望难过。”   叶眉从他怀抱里直起身子,流着泪笑问,“所以,岑西平,你就将我尊严踩到泥土里叫我打退堂鼓,所以你就拿别的女人来刺激我叫我险些酒后跌入水中,你就……”   她笑着擦干眼泪,“你就这么笃定,我是那种为了帮亲弟弟谋皇位,不惜逼你背叛老九,害你被千夫所指的人?”   她起身甩开他冰凉的手,回过身去声音微颤。   “岑西平,我从来没有任何时候,像现在这样看不起你。”   “我真看不起你怂,更看不起这样看不起我的你。”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对过渡一下,然后就奔着结尾大乱斗去啦~ 一本凉文,满心热血,谢谢支持~   ☆、抉择   春雨连绵下了半个多月,终于在某个晴空万里的日子显著转暖了。   苏氏绸缎庄趁势办了一场春夏新装茶话会,城中有头有脸人家的女眷为了一个参加名额使尽了浑身解数。发布的新装色彩明丽又不失简约大气,正适合穿起来迎着即将到来的夏日。   苏氏只一天就接订货接到手软,不得不暂停接受订金,这自然都出自于许流深的手笔。   叶眉那场声势浩大的丧礼办完,叶枢便专注于将先前累积的政事处理掉,她终于放松下来,可以好好歇一歇,全心全意调养身体,平日里研究新衣的式样。   许光尘和千阳的婚事也敲定下来,千阳是孤儿,褚大人便以县衙作为她的娘家,并自掏腰包替这最得力的前属下置了一份不薄的嫁妆。迎亲当日,许流深带了丫头们亲自坐阵,素来以大方声名在外的许光尘,大喜之日给红包给到手软,被亲妹妹巧立名目变着法儿的压榨,他却一点儿脾气都没有,只能好话哄着。   他以前觉得,妹妹只能被他欺负。   现在纠正,他欺负也不行。   后来是打下了白条“取用随意”并签字画押之后才叫妹妹笑逐颜开的让了道。   只要她缺钱了,随意找许光尘要,便是全部身家都给她也绝无二话。   千阳上轿前,衙役们还敲了一顿水火棍,意在提醒这新郎官——我们千捕头可是有大把娘家人的。   拜堂时许知守和苏蕴笑的合不拢嘴,直叮嘱儿子万不能欺负了千阳,苏蕴还将她戴了多年的老坑玻璃种玉镯戴在了千阳手上。   许光尘掀开盖头,宠溺的低头吻了下妻子,她今日柔和娇美不可方物,着实叫人惊艳。   许流深笑盈盈的站在旁边,礼成之后,她送了千阳一个红包,薄得几乎感受不到里面有银票。   许光尘打趣道,“我朝最大面值的银票才五百两,许流深你也太小气了吧!”   她笑而不语,千阳将红包打开时,当场愣在原地,许光尘看清之后更是要扶墙!   红包里只有一张纸条,上面四个大字——“取用随意”,以及许光尘的签字手印。   “嫂子,”许流深痛快的改口,“这个你收好了,许光尘要是敢再去沾花惹草,你就取他全部身家,叫他麻溜滚蛋净身出户!爹娘肯定不会管他,别人谁帮他就是跟我为敌,我反正把话撂这儿了!”   周围人乐得前仰后合,这妹妹哪里是胳膊肘朝外拐,这是直接把胳膊都送人了!   许光尘撇撇嘴,假意嗔怪,“我是不是来错了地方?”   全都偏袒新娘子,显得他跑错了倒插门的片场。   他低头看着千阳,无辜的说,“夫人,他们都疼你,我跟他们是一伙儿的!”   “油嘴滑舌。”千阳笑着在他脸上啄了下,“不过我喜欢。”   宾客们又是一轮鹅鹅鹅的哄笑。   酒宴上,许流深喝了不少,叶枢晓得她高兴,便也没拦着,偶尔趁她不注意,把她杯中酒倒些过来自己这里。   喝多的后果就是,她上了马车就全程像个八爪鱼似的挂在他身上,嘴里含糊不清的絮叨,他细听了半天没听懂,什么“本顶流如何如何”,“人老珠黄还是糊穿地心”,“单亲宝宝多可怜呐”什么的。   叶枢细听了半天也没参透,但看她轻拧着眉似乎有些纠结,扳过她的脸来亲了亲,当作安抚。   还有点奏效,许流深安静下来,反应了一会儿他在吻她,也停止胡思乱想,专心致志的回应他。   说也是造化弄人,从前一心怕怀上,喝了那么久的避子汤,如今她不想喝了,真心实意的想要生个像她又像他的孩子,反倒是大姨妈月月准时莅临指导。   御医开了温养的药膳替她慢慢调理,叶枢劝她不要急,彻底调理好了再说,时间有的是。   许流深却心虚不已。   叶眉在东郊安心住了下来,许流深去看过她两次,都得是从南边出了城,再迂回向东,生怕叫人盯上。   两人自高丽一别,再见已是几月之后,有种劫后余生的的感慨。知晓了她们被人偷袭也有叶雄的手笔,叶眉很难过,老四当然不会针对她,他想要的是老九的命。   而老七和老四有段时间往来过密,她也是知道的。   所以叶雄潜兵北上,又派出刺客追他们到了高丽,这里面不晓得有没有老七的推波助澜。   许流深第二次去看她,要离开时,叶眉便嘱托她如无必要就别再来了,若是叫有心人知道了叶眉被他们藏起来,恐怕可做的文章就多了。   许流深理解她的苦心,送红绣去贴身照顾她,红绣心细如发武艺高强,变装易容也不在话下,没人比她更合适去照顾叶眉了。   据红绣回报,岑西平后来再没去过东郊那宅子。   或者说,他再没进去过那宅子。   叶眉却因着在那处深居简出,生活简单怡然,加上膳食调理得当,气色好了许多,脸上添了些肉。   而不知从何时起,她竟喜欢上那四红粥了,清甜馥郁,四季皆宜,三五日不喝还会惦记。   知道了岑西平当初拒她于千里之外的缘由,叶眉倒是释然了,当初被踩进泥土里的卑微,原来是因为一个人选择了对另一个人的绝对忠诚。   她可以理解,却没法原谅。   就这样吧。   眼皮越来越沉,最后又是在岑西平亲手为她做的秋千上睡着了。   …   叶枢与许流深去探望了皇上几回,没什么要醒的迹象,皇后恢复了几许淡定从容,仍是将皇上照顾得很好,按摩手臂和腿,从不假手于人。   日子难得平静下来,入秋之前,许流深交了最后一批设计图,便不再钻研那些女人衣裙,潜心研究起男人的衣裳来。   许久以前曾说要给狗男人做件衣服,先是没灵感,后来没精力,现在总算可以静下心,做件合衬又舒服的衣服给他。   想给他个惊喜,却发现他近来实在是忙,夜夜晚归,倒也不需刻意藏着设计图。   只是他这忙得有些邪乎,许流深问,他总是说着没什么,还不就是朝堂上那些事。   这叫她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叶锦在皇后那处偶遇过她一回,许流深进去的时候两人脸色并不是太好,她象征性的寒暄了几句就准备告辞,不想他也跟了出来。   站在那里看了她一会儿,最后也只是逼出一句,“阿深,好好保重身体。”   她不知怎的,就把这两件事想到了一起。   莫不是,皇后和七哥失去了叶眉和亲的助力,皇上越来越无望醒来,他们急了,准备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深宫里一潭静水之下,似有无尽的暗流深涡,每一处弦都紧绷着,不知何时不堪重负,突然就要断了。   这一年中秋,因距离叶眉的丧仪未满四月,不宜大肆操办,皇后也无心参与,这团圆日子于她无异于插刀撒盐,于是最后也仅仅是宫里众人共用晚宴,取消了戏班杂耍和烟火表演,赏月各自随意,就这么低调着过了。   可到了半夜,养心殿差点就翻了天。   看护皇上的宫人慌张来报,皇上毫无征兆的突然浑身抽搐口吐白沫,御医惶恐的跪地磕头,倒是皇上卧病三年有余,怕是身子早已不堪重负,小心又委婉的暗示皇后与太子,皇上恐怕是……   谁也不敢说那几个字。   皇子公主里,有当场哭了出来的,也有叶枢这样,深锁眉头追问太医院到底有没有其他办法,御医们自责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反倒是皇后,坐在皇上床榻边,抚着他的手,默然不语,看不出悲喜。   回到东宫,叶枢连夜招来了幕僚和心腹议事,许流深心疼他,亲自炖了个补汤送去,那班幕僚谁也没避讳她,她从他们言语之中听出了担忧,早先四王爷叶雄囤在幽州的兵马,早在他得知需得进宫送二皇姐最后一程时,就解散了大部分,在他被投入大牢之后,余下的被收编到京城四郊的护卫之中。   而最近有探子查到,那解散的大部分兵马,风声一过,就投入了锦王麾下。   许流深几不可察的叹了口气,到底,他们还是不甘心。   叶枢半夜回房时,她还没睡。   “都听到了?”   “嗯。”   “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没有。”她起身替他更衣,脱下外衫后,从背后环抱住他,“你自管做你认为对的事,结局是什么,我都同你一起承担。”   男人握住她抱在身前的手摩挲着道,“好。”   “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她问。   叶枢想想,还真有。   “阿深,今年除夕的宫宴,还是由你来操办吧。”   她点点头,今年绝对要办一场青史留名的宫廷春晚,算是个……临别仪式吧。   许流深默默的想。   那日与金鳞聊完,她想了很久才做了这个艰难无比的决定。   阿枢很好很好,她从不担心他会始乱终弃,或是在她年老色衰之后就失了新鲜,从他这里,她没有一丝一毫离开的理由。   可父母对她有养育之恩,与兄嫂亦是感情深厚,若是她独自留下,此生便再也见不到他们,也没法对父母尽孝了。   她在许多个他晚归的深夜里辗转难眠,最后只能出此下策——临走前将那忘情药给叶枢服下。   如无意外,她那时很可能已有身孕,就当做是他给自己留了个念想。   叶枢忘了她,而她带着那个流着他的血的孩子回去,也足够慰藉一世了。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只剩三个多月,肚子还没半点动静。   叶枢被她拉扯着滚到床上时都傻了。   这硬上弓的豪放架势让他措手不及,心说难道是最近无暇分神来给小丫头侍寝,叫她心里乱想了?   为表忠诚不二,他果断翻身做主,将小主伺候的心满意足,躺在他怀里不自觉的哼哼。   “还满意吗?”他慵懒的问,天都擦亮了,“再来也可以。”   许流深背后一僵,哑声弱弱道,“倒也不必那么客气……”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回来晚了,没写完,打乱了更新队形我好方……   ☆、前夜   今年初冬的第一场雪来得特别早。   许流深排演完除夕宫宴的节目,走出麒麟殿时已是深夜,厚白绵密的雪映着宫灯,夜晚比寻常亮了许多。   宫人们照她的吩咐,收腹挺胸收下巴夹紧双腿,走着猫步回去歇了。她看了会儿银装素裹的树木枯枝,正犹豫着还要不要回垚园,那边叶枢也回来了。   一身黑金蟒袍、肩宽腿长的男人“咯吱咯吱”踩着雪大步朝她走来,脸上自然溢出浅笑,一把抱住了她,“好在赶上了,还担心你回去了正巧跟你走岔了。”   许流深把手伸到他腰间取暖,“那如果,真走岔了怎么办呢?”   “那我就追去垚园啊。”   “那我要是没回垚园呢?如果、如果我出宫去了呢?”   “大半夜的你想往哪儿跑?”叶枢捏捏她冻得发红的鼻尖,“我管你往哪儿跑,都会挖地三尺把你逮回来,用玄铁链子锁床上!”   许流深噗嗤笑了,“您还挺好心,锁着还给我找个舒服的地方,人家不都是锁进什么后院柴房吗?”   叶枢挑眉,压低声音说道,“柴房又冷,地又硬,在那儿不舒服。”   许流深:……妈的雪地您都能开车。   两人一边贫,一边偎着在雪里站了会儿。   “走吧,回去睡了。”叶枢搂着她往里走。   “再看一会儿呗。”她轻声说,细听有些撒娇的意味。   “走吧,我瞧瞧锁在床上可不可行……”他邪笑道,“当然不用铁链,用点别的。”   许流深脸一下就红了,她扭捏了一下,“你先去找东西,我绑一下鞋带。”   叶枢看她脸红就心思飞扬,没细听,抬步往前走,刚走出去回过神来,“你这是新做的棉靴,哪里有带子……”   话没说完,脖子里骤然一冰,一个大雪球被塞进领口。   “我把你锁在雪地里当雪人,也有点可行……哈哈哈哈!”   下一个雪球直冲他面门,被他抬手挡下,转了手腕坏笑,“想玩?输了可是要打屁股呦。”   话虽然放得凶,可许流深真落在他手里时,他哪舍得冰她?追跑笑闹了一会儿,直接将人原地扛起回了麒麟殿,一路笑吟吟的。   普天之下,有她在身边,总是心安。   今年冬天格外冷,雪也比往年下得频,话说天变有异象,有老人便念叨说,这怕是要变天了。   京城里不知何时传出了皇上病情危重的消息,又有术士在街头扯起了什么推背演卦,隐晦的暗示在这年关前后,天下易主是大势所趋。   再之后,这模棱两可的说法悄然传开来,有些认为皇上怕是熬不过年关,太子登基在即,也有些私下的议论,道是太子抛下国事陪着太子妃去往高丽,而那小半年间锦王执政,雷雳手段成效卓著,可是被世人看在眼里,太子到底从前多有不端,不及锦王风评一贯上佳。   两人渐渐被推到了对立的位置上,各有各的拥趸。   再然后,中秋当夜皇上发病的消息竟不胫而走,时机非常巧合,像是有意在佐证着天象,叫人不得不往那处去想。   阴谋论的说法也甚嚣尘上,有人暗戳戳的指,抽搐呕吐怕是中毒征兆,在重重守卫的皇宫里,还有谁能叫皇上中毒?   监国与登基,到底还是不同的——别是担心夜长梦多,太子等不及了。   妄议天家可是重罪,偏巧皇室密辛又是百姓顶关心的不宣之秘,越禁止,越是有人好奇,这些来处不可考的闲言碎语就这么被添油加醋的传扬开来。   这一切,许流深在年关将至时,去相府看望亲人途中才偶然得知。   回到相府中问起,大家都不稀奇,看来早知道了。瞧着许知守一脸严肃,她觉着应该是与父亲想到了一起——这时候传出这些流言,绝不是巧合。   “难怪,养心殿前些日子所有的宫人都被换掉了,大理寺也着人去太医院查了几日。”许流深恍然,“阿枢应该是觉得有人故意在助长这些谣言。”   “是,你最近忙,殿下怕你动气,特意交代不要告诉你,”许知守点头,“养心殿当值的都是宫里的老人儿了,那几位御医也一样,敢传出天子病重的消息,百八十个脑袋也不够切的。”   “这一手可真脏,”许流深掐着指节道,“现在给阿枢泼上为登基不惜谋逆弑君的脏水,到时有人揭竿而起,倒像是出师有名替□□道了。”   七哥已经这般没有底线了吗。   她脑子里闪过那个俊逸出尘的轮廓,只是许久不见,有些模糊了。   “听到这些谣言时,京城已经传了有阵子了,最初捉了几个妄议之徒严惩,效果适得其反,更让人觉得这谣言不是空穴来风,否则不至于大动干戈,只能低调处理。”许知守拧着眉,“好在太子殿下沉稳,广贴皇榜昭告天下,重金寻访天下名医进宫为皇上诊治,虽然还是有作秀嫌疑,但总不至于太被动。”   “爹,我有点不好的预感。”   “照那些凭空捏造的什么天象卦象,这场大戏,怕是就在年关前后了。”   许流深心里七上八下的。   “你且好好操办宫宴,放心,爹拼了这条老命,也会全力帮殿下守住江山。”   …   腊月二十九。   许流深整夜几乎没睡,被角被她攥出了褶子。   月初,她最后与金鳞见了一面。   金鳞十分笃定的告诉她,腊月二十九这日,她的爸妈、兄嫂会恢复先前的记忆,知晓穿越而来的实情,她只需在除夕交子之时,与他们几人一起到御花园的池塘那里,池面闪现金光便是玄门开启之时,他们跃入池中,就可以回到本来世界了。   “那玄门只开启一盏茶的时间,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金鳞补充道。   许流深淡然点头,“我记下了。”   于是除夕前夜,许知守、苏蕴、许光尘和千阳,做了个视角不同但大抵相似的梦。   “老婆!老婆!”千阳被许光尘摇醒,发现自己已经渗出一身汗。   她朦胧睁眼,脑里杂乱无章的信息在对上他的眼睛时,渐渐清晰通顺了。   “老公?我做了个梦……”她喃喃道。   许光尘醒的早些,俨然已经搞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嗯,我也梦到了。”   “所以我们是……”千阳瞪大眼睛,两人现在完全是一幅古人扮相!   许光尘抚着她的后脑安慰,“是的,我们穿越了,我都想起来了。”   他凑过来吻了她一下,“对不起,老婆,我以前有点儿混,没顾着你的感受。”   千阳眼角泛了水光,“我也不好,太小心眼了,你是为工作,我却总计较你替前女友打官司……”   她往前一扑,紧紧抱住许光尘,他也用力的箍住她的肩膀把人狠狠按在怀里,像是初次表白心迹,又像是历经久别重逢。   两人稍作整理便迫不及待的去了正厅,许知守和苏蕴起得早,往日这时两人已在正厅喝茶了。   可这日一进去,许知守正忐忑不安的踱步,苏蕴垂头坐在那里,屋里气氛沉闷,许光尘夫妻一进门,四人眼神交汇瞬间,无需多言,都明白了。   “我们家这……嗨,什么事儿啊!”许知守叹气道,“好好过个年,把全家过来这里了!”   苏蕴拍拍他的背,“其实那天怪我,大过年的非要提那些琐事,那几天好像公司丢了个重要合作,我气不太顺才借题发挥的。”   至于是丢了什么重要合作,早记不清了。   苏蕴扶着太阳穴重重叹气,要不是她提起话头最后搞得大家不欢而散,他们一家还过着优渥遂心的生活,哪用受这么些苦难,尤其阿深几个月前还险些丢了性命。   “妈,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谁家还不拌几回嘴啊。”千阳过去安慰苏蕴。   “阳阳说的不错,现在最关键的是咱们怎么回去,阿深那边应该也已经知道了。”许光尘一语中的,来都来了,再去计较三年前还有什么用,就那点儿事儿,连隔夜仇都算不上,经过这三年大家都懂得了身边人来之不易,过程虽然波折不断,结果总归是好的。   “阿尘说得对,”许知守释然的舒了口气,“明晚除夕宫宴,我们早些去同阿深见一面。”   除夕这日,许流深整夜睡不踏实,早早的就醒了,刚起身就被一条劲瘦的手臂拦腰捞了回去。   “还早呢……”耳边想起粗沉的嗓音。   她拍着他的手臂安抚道,“地龙太燥,我去喝水。”   腰间手臂卸了力,他嘟囔一句,“我也要。”   许流深回头贪恋的看他一眼,轻轻起身去倒水。   “水来了,喝了再睡会儿。”她哄着床上那位,今日除夕不用早朝,他总算能好好睡个觉了。   床上的男人呈现前所未有的疲乏,眯着眼缝儿吐了俩字,“喂我。”   她嗔了句“狗男就是矫情”,但还是喝下一口水俯身下来,他那点儿花花肠子,她还能不知道?   好好喂个水,最后自然是顺理成章的又跑题了。他闭着眼睛,长而浓密的睫毛甚是可爱,高挺的鼻子总是碰到她的鼻尖,从前亲吻时她总是闭着眼睛感受,今日突然就很想仔仔细细的、一瞬不漏的看看他的表情。   真……勾人啊。   许流深眷恋的离开他的薄唇时,叶枢都睡着了。   他这大半年来,委实是太累了。   她替他掖好被角,起身收拾停当,干脆利落的出了门。   今天要做的事,可多着呢。 作者有话要说:  争取三四天内完结正文,后面两个番外~ 谢谢看到这里的大家,抱拳~   ☆、新衣   这是许流深第二次操持除夕宫宴。   去年除夕,因为叶眉好好的和亲遭歹人谋刺,死了和亲公主,伤了当朝太子妃,宫里哪儿还有人敢提宫宴的事。   叶锦只是在早朝时淡淡提了一句,流年不利,宫中缺了人,这宫宴就不办了。   因而大家对今年的宫宴期待已久,再加上又是太子妃亲自操办,大家的期望值相当高。   许流深早早把人都召集起来彩排了一遍,其实已经很好了,作为素人,而且是古代素人,真也挑不出什么错处了。   垚园的宫人们在等待她回来的日子里,几乎保持着同她在时一模一样的作息规律,仿佛这样就能给自己点儿盼头和念想。   她刚接手这活计时,意外发现几个月不见,大伙儿的身材气质和她教过的那些奇奇怪怪的技能,竟都比从前更像样些,后来知晓了缘由,她还颇为豪气的赏了一圈,是真的有被感动到。   只有宝莲气哼哼的努着小嘴,“哎,奴婢原本就走的不好,这下荒废了这么久,好像更比不上大家了。”   许流深笑着摸摸她的头,“比得上,比得上,不过我还有更重要的活儿需要你来做。”   宝莲不解,“什么活儿啊大小姐?”   许流深将她带去四下无人的偏殿,说完自己的计划后,宝莲惊得张大了嘴巴。   “不行不行,这不行啊太子妃!肯定不行!”她连连摆手,“奴婢吃了熊心狼心狮子老虎心了也不敢呐!您就饶了奴婢吧!”   许流深捏住宝莲的手腕,口气不容置喙,“不敢也得敢,你和同辛一起去,这事事关重大,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其他的你放一万个心,绝对不会有问题。”   许是她从未用过如此严肃的口吻对宝莲说过话,小丫头一时有点吓呆了,太子妃叫她做的事尽管匪夷所思又违背纲常,但她从不做无意义的事,交代她做这事一定是有十足充分的理由的。   看着小丫头松动了,许流深口气也放软了些,“我对得起天地良心,放心,事成之后,我将你许给同辛,当嫁妹妹一样送你出阁。”   宝莲百般犹豫之下,终于点了头。   “都、都听大小姐的,不过我可不是为了同辛大哥……”   许流深嗯了声,“那行吧,那就不嫁了……”   “太子妃——”宝莲小脸红的要滴血了。   “好了,逗你的,记住了啊,照我说的做,别掉链子。”   …   叶枢起来时天光已经大亮,身边人已经不在了,他看到床头放着一个木匣子,匣子上是一套宝蓝色新衣,愣了几秒,想起约摸是去年吧,阿深有一回在他怀里仰着头说,等解决了这些事儿,我给你做件衣服好不好。   那时候她一脸认真,眼里像是有星河。   叶枢期待了挺长一阵子,但她始终没拿出来成品,他也没催,一辈子那么长,急什么。   此刻这新衣悄无声息的放在了他的枕边,还真叫人惊喜。   他起来洗漱过,叫下人退下,展开那件衣服,眉头挑了挑,这式样还真是新奇,他从来没见过。   上下分体的两件,还有一件薄薄的白色短衣套在上衣里面,衣领硬挺,有两个尖角,中间一排白玉纽扣,袖口各有一粒扣子,看材质像是碧玺。   外衣前襟低低的交叠,前面两排总共四颗墨玉扣子,靠里侧的是假的,只是钉在衣服上,右侧两颗可以系。左右各一个口袋,背后开了两条衩,穿上身十分贴合,他的宽肩窄腰一览无余。   裤子修身挺括,整身穿起来虽然看着不伦不类奇奇怪怪,但好像有点……帅。   口袋里有一片锦缎,他摸出来,上面的字迹虽然还是难登大雅之堂,但看得出是真的很认真的在写了,行笔小心收着力,收笔时又用力过猛,同他幼时初初学写字那样。   上面写的是,“阿枢的新年礼物。”   他笑了笑,对着铜镜上下一打量,又皱了眉头,这一身配云靴,不太行。   他注意到床头那个木匣子,走过去一打开,居然是双……短靴?   事实上比短靴还要短,比草鞋和粗布鞋要高一点,前面那段有点窄长,用料光亮柔韧,他细细一看,好像是动物的皮?   他觉得这短靴不是短靴,草鞋不是草鞋的玩意儿有点丑,不过既然是阿深给他的,他便没什么抗拒,穿上试了试。   舒适度超出预期,效果也意外的还不错,可能奇怪的衣衫需得配奇怪的鞋履吧。   就有种……与他先前不大相同的贵气。   “傻丫头。”他笑着叨了句,又把这一套换下仔细收好,穿上一套新做的紫色长衫,将袖中银线和腰间软剑藏好,还在腿侧别了把泛着寒光的精致短刃,用长衫遮住。   出门前看了那套新装一眼,眼中冒着期待又决绝的光亮。   今晚若是平稳度过,明日就穿它迎接新年。   …   刚过了午膳时间,许知守一家就入宫了,许流深听得下人通报,忙不迭的叫人将他们请到一处偏厅小坐休息,摒退宫人后,大门一关,全家人的视线都落在她的身上。   “闺女……”许知守颤声唤她。   许流深捂着脸笑了,她放下心来,这么称呼她,便是全记起来了。   “爸妈,哥哥嫂子,你们都想起来了?”她挨个看他们一遍,几人殷切的点头。   “臭丫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许光尘有些激动的问,“你还问过我知不知道什么叫口罩!”   许流深笑了,“哥你还记着呐,其实问你口罩那日,三年前的正月初一,就是我们穿越来这里的第一天。”   几人同时怔住,回想那大概是什么时候,“都整三年了啊。”苏蕴感慨万千,她那年春节前才到京城准备开绸缎庄。   “难怪,你这丫头,好像就是从那日开始一改顽劣本性,懂事了不少。”许知守恍然大悟。   “还真是……”许光尘拍拍大腿,“也是那时候起就没再对着我造次了,还各种示好,早这样我也不至于跟你闹太僵。”   千阳瞪他一眼,“你还有脸说,拿那么个绿茶当宝,欺负妹妹那么久。”   许光尘气势瞬间被拍灭,一时间拿不准叫自家媳妇这么生气的,究竟是“欺负妹妹”还是“拿绿茶当宝”。   “行啦,不过是原主们的因缘际会,咱们都是戏中人,就不必深究了,”许流深替哥哥解了围,“爸妈能破镜重圆,哥哥嫂子能收获真爱,我真的已经特别高兴了。”   “这以后啊,爸你别那么直男了,老太太该哄得哄,妈也是,我爸对您的真心天地可鉴,他做官端方正直这是好事儿对吧,哥哥嫂子你们俩,你说又没什么原则性的问题,互相理解信任最重要啦,以后一家人和和气气过日子,多好。”   “宝贝儿闺女,就是辛苦你了。”苏蕴过来揽着她的肩膀,“我们穿越来这里三年,要是早点做了这个梦,你也能少吃许多苦头不是?”   “是啊,”许知守也慨叹,宝贝闺女独自承受了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压力,“可我们又是怎么一夜之间都想起来的呢?”   许流深眨眨眼,“因为今晚交子之时,我们就可以穿越回去了。”   她一说完,几人面露喜色,包括喜怒不常形于色的许知守,“真的吗?这可太好了!”   许流深扯了扯嘴唇道,“真的,三年前是我造了口业,害得你们都一起穿来了,只有将咱们全家重新撮合在一起,我们才能回去,好在这任务完成了。”   “今晚我提早安排了烟花,趁着大家赏烟花,你们就到御花园旁边的池塘,水面上泛起金光时跳进去就可以了。”   “那你呢?”许光尘问。   “我不能走太早,咱们分头行动过去集合,阿枢那家伙,一会儿没见就要找我,我时间快到了再去。”   “你确定吗阿深?”苏蕴凝神看着她,“你不会……不会不走的吧?”   千阳:“是啊,你那老公怪疼你的……舍得下?”   许流深掐着手心,面上云淡风轻,“舍不得也没辙啊,不能为了他连爹妈都不管了吧,没事,我有一颗忘情药,给他吃了再走,不算太辜负,放心吧。”   几人面面相觑,虽然现在都知道了这只是一场穿越时空,他们的身份地位、前尘往事都是原主的,都是假的,可许流深与叶枢之间却是真的,喜欢是真的,亲密是真的,为他生为他死、每一件大事小情,全部都是真切发生的。   “真舍得?”许光尘又问了一遍。   “嗐,你们还不知道我啊,资深颜控老花痴了,只不过花痴的对象不一样,我们娱乐圈什么帅哥啊钻石王老五没有啊?对吧?”许流深讪讪道,“他现在对我好也不代表将来对我好,以后他还得纳妾,我还得宫斗,你们也知道我特么最讨厌宫斗戏了……”   她优雅的捋了把头发,重新用簪子固定好,用的还是苏蕴那支上好水头的青玉簪。苏蕴抬手帮她调整了一下簪子,“阿深,委屈你了。”   外面有宫人问太子妃在不在,许流深趁机回头将泪意憋回去,她稳稳心态压低声音道,“你们在这歇会儿,我先去忙,就这么定了,子时前,我们御花园池塘边碰面!”   傍晚时分,皇亲国戚、臣工家眷陆陆续续进了宫,宫中张灯结彩好不热闹,这沉寂许久的深宫里似乎又有了生机。   许流深给表演节目的宫人打气宽心,御茶膳坊、烟花燃放等等都已准备就绪,她便交由每个节目中选好的“栗嘚儿”负责,自己换了身端庄大方的藕荷色袄裙,脚步沉稳的去大殿与太子汇合。   紫衣金冠、玉树临风的男人被人围绕在中间,神色自若游刃有余的应付着,见到她的瞬间眼睛一亮,走出人群朝她走来,她几乎是本能的伸手过去,被他顺势握住扣紧。   “今天真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  与他先前不大相同的贵气,也许可能大概就是千百年之后流传在网络文学中的霸道总裁气质吧~ 所以能看出来我写的是西装吗哈哈哈哈……   ☆、烟花   许流深不识谱,但愣是靠哼着调子,叫乐师扒出来一首大差不差的《春节序曲》。   往日里一到年关,大街小巷随处循环播放那几首歌,耳朵都磨出来了,可在琢磨开场热场的节目时,脑子里最先想到的就是这首。   感官感知到的许多东西都带有记忆属性。   看乐师们排练有点纵贯古今的暗爽,而真到正式在宫宴上演奏,配合着宫中张灯结彩、人声鼎沸的景象,身边都是实打实的真古人,整个气氛下古典韵味十足,这曲子听起来尤其带感。   熟的不能再熟的韵律一响起时,许流深朝许知守他们落座那边看了一眼,几个人差点同时原地石化,心有灵犀的向她这边看过来。   目光轻触之后大家马上同时移开,不然会忍不住笑场。   其他人可是听得津津有味,时而热烈时而悠扬的曲子正合大家心意,过去的一年里,宫中气氛凝重,城里总有些流言蜚语搅得人心惶惶,现下能够欢聚一堂,还有耳目一新的节目助兴,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演奏完,许流深对上许光尘的眼神,他屈起食指和中指放在另一只手心上,给她跪了跪。   气氛热络起来后,叶枢说了几句,感谢祝愿之类的,他彬彬有礼的请皇后也说两句。   出乎许流深意料,久未露面的皇后这次并没推拒,她这才注意到皇后今日一身华服,妆容首饰齐全,往日威仪恢复了十之七八,皇后腰身笔直、掷地有声的历数一番今年的大事,着重讲到的几乎都是叶锦代监国时期的大好举措,目的不言而喻。   刚被春节序曲调动起来的氛围又拘谨了,有人想到外面那些有的没的传言,相互递眼神儿,不太明白这种时候皇后故意将事情往这上面引,到底是有意挑唆还是无心煞风景。   叶枢置若罔闻,还在皇后说完之后率先举杯祝母后新年吉祥凤体安康,许流深跟着端了端杯,什么也没说。   众臣随同一起恭祝皇后时,他在桌下摸了摸她的手背,又拍了拍。   许流深心里安定下来,他就是有这本事。   后面歌舞相声、小品戏曲应有尽有,发挥稳定效果相当不错,没多久,大家的注意力再次被吸引,觥筹交错笑语连篇,不再去深究皇后那番话有何深意。   大臣们来向皇后和太子敬酒恭贺时,许流深抽空去偏殿看了看她的“演职人员”们,毕竟是她手把手带出来的,为同一件事奔波劳碌了几个月,感情匪浅。大家发挥的很好,她吩咐添菜加酒,明日起月俸集体涨一级。   宫人们久了都知道太子妃人好,脾气虽然不温顺,但平时也没那么些拿腔作势的主子架子,就哄闹着多敬了她两杯。   许流深出来迎面遇上叶锦时,正正打了个豪迈的酒嗝。   “七、七哥。”她心虚的叫人,先前已经有意无意的避开了,现下城里闹出那么多事,对上有些尴尬。   “喝了不少?”叶锦离着一丈外就闻到了酒气,不由得皱皱眉。   “不多不多。”她敷衍笑笑,“七哥怎么也出来了?”   “我来找你。”他坦荡荡的答道。   许流深瞧着他这样,嘴边的假笑都淡了,“找我做什么?”   叶锦上前一步,“想问你一句话。”   她不着痕迹的拉开点距离,“问吧。”   直视她的眼睛一字一顿的问,“如果三年前被册立为太子的是我,你是否也会对我掏心掏肺,连命都不顾?”   “我不想听到敷衍的答案。”抢在她开口前又补了一句。   许流深蹙了下眉,她要是没理解错,他这是在变相……表白?   “既然七哥这么问了,正好,我也一次把话说清楚。”她正色直言。   “如果三年前怎样,对现在而言并没有什么意义,我与阿枢是从相看两生厌到现在的,他对我全心全意,我对他掏心掏肺,这同他是不是太子没有关系,当然他如果不是太子,我们不会有后来这些事。”   “但人与人之间就是这样,要看天时地利人和,早一点晚一点,结局可能大相径庭,往玄学了说,这就是命运吧。”   叶锦静静的听着没有打断,她已经有很久没对他说过这么多话了。   直到听到她说“命运”,他笑了笑。   他的命运,从很久之前就不被自己掌握,而现在,他最想要搏的,就是自己的命运。   “他为你做的,我也可以,阿深,如果不是你有心抗拒,我为你做的不会比他少。”他有些无奈。   许流深抿抿唇,下定决心开口,“七哥,我谢谢你为我做过的许多事,我本不想问,但,你的出发点,是不是真有那么单纯?”   叶锦没答。   许流深仰起脸探究的看着他,“学堂附近遇上淫贼那次,你本可以更早露面的,是不是?”   在他说担心她走小路不安全就一路尾随时,她就想到了,明明她与贼人周旋了半天,若是他一开始就上前制止,万不至于叫那群人险些真的扑上来,也不需要杀了个精光后面再去查。   而他拖到她害怕得近乎绝望的时刻才出现,效果可比早出来要好得多。   只是她当时强行说服了自己,一个会在私底下接济学堂、不图她感念的人,必定不会是那样心思复杂的人。   “绸缎庄那次帮我,拖到了我被所有人质疑,七哥的手下才站出来,可明明连我与岑春秋计较的具体数额都一清二楚,说偶然经过会不会太牵强了?这手段……也是如出一辙吧?”她用着尽量平和的语气问。   也是从高丽回来流言四起之后,她才细细回想了一下与叶锦为数不多的交集,从上帝视角这么一琢磨,当时被忽略的某些细节也就昭然了。   “去救刘家小宝的时候,七哥为我挡过一剑,”许流深垂下头,声音低了下来,“我也想问问,那次,到底是真的漏了空当给贼人,还是有意为之。”   “我也不想听到敷衍的回答。”她原话还给他。   叶锦没想到她回反问起那些,背在身后的拳头紧了紧,沉声回答,“若是威胁到你,我定是甘心代你受了那剑的。”   许流深一脸了然的点点头,还真的是苦肉计。   他看着那波澜不惊的表情,心里有些涩,“如果你是我堂堂正正的妻子,我也愿意坦诚待你,谁想对在意的姑娘用心机呢。”他苦笑过后有怀着点希冀抬起头来,“你愿意给我一个坦诚的机会吗?”   许流深失笑,“你在说什么疯话,我跟你亲弟弟睡了三年了!”   这话叫叶锦眉心狠狠拧起来,他深吸几口气,眉头舒展开来,温声道,“我不介意。”   “我可以给你的,会比阿枢多得多。”   许流深的脸色变了变,他向来克制而得体,很少有这种越界的言辞举动,尤其这还是在皇宫,除夕宫宴的殿外。   今天这一个二个的,是怎么了。   她心里咯噔一震。   “七哥,你们到底在酝酿什么。”她逼上前一步。   叶锦笑笑,“酝酿着,拿回属于我的一切。”   许流深愤愤咬牙,“你就不怕……”   “不怕,”他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告诉他也来不及了。”   “不过放心,阿深,我不会搅乱你为宫宴准备了这么久的节目和烟花。”   许流深脚底发僵,叶锦走了半天,她都抬不动腿。   手心被她抠出了印子,胸中那股气怎么都按不下去。   大殿中的节目已经演完了,众人说笑着鱼贯而出,准备去外面看烟花。   许流深回过神,逆着人流往大殿跑去。   门口见到也在四下张望的男人,她一头撞进他怀里。   周边人一边艳羡不已一边回避到旁边去。   “怎么了?慌慌张张的。”他放心下来,摸着她身后顺滑的长发安慰着,“去看烟花。”   “锦王、锦王他……”她红着眼睛抬起头来,“你手头能调动的人有多少?现在送信通知西郊来的及吗?宫里有没有哪里可以暂时避一避?”   她甚至有一刹那想要脱口而出问他,你愿不愿意跟我回去。   叶枢低头吻过来,他呼吸温热,大手扶在她脑后,耐心十足的等她淡定下来,然后笑吟吟的拉起她的手十指交握,“走吧,看烟花去。”   “你……”   “如果真的无力回天,我们就享受最后一场烟火,”他笑着哄她,眼里没半点怯意。   “倒也不虚此生。”   许流深被他拉着走向人群中间。   旁人纷纷后退为他们让出一条道,头先没机会近前献言的纷纷抱拳作揖说着吉祥话,恍惚间,她觉得似乎不是要去看烟火,而是走在婚礼现场的红毯上。   确实,不虚此生了。   皇后已经神采奕奕的等在那里,看起来比宫宴时还要精神高涨,见他们二人过来,淡声吩咐烟火表演开始。   一道道璀璨光芒照亮了夜空,升腾而起然后碎裂成明明灭灭的光点,与繁星交相辉映,为整个皇宫镀上一层金光。   许流深抬眼看身边的男人,侧颜硬朗下颌凌厉,眼神坚定又温和,实在叫人安心。   她也没有任何时候会比现在更笃定,自己要做什么了。   她推了推他,“刚才都没来得及,我去同爹娘说两句话拜个早年,很快回来。”   “好。”他将她头上青玉簪固定好,“我就在这里等你。” 作者有话要说:  手速赶不上脑速,更赶不上头秃的速度。 (叹气……   ☆、献艺   “爹、娘,过年好!”趁着周遭都是烟花和鞭炮的巨响,许流深凑到许知守和苏蕴旁边拜了个年。   二人一看她先是惊喜,而后又面露隐忧,许知守避着人低声道,“今晚不太对,刚才我与宫中夜巡的侍卫擦肩而过,一行十余人,竟都是生面孔。”   “皇后也很奇怪,今儿跟打了鸡血一样,近看那眼神有点怵人,我还只在谈判桌上碰到对方志在必得的时候见过那样的状态。”苏蕴识人有方,皇后一到,她就觉得气场有些过于外放了。   “没事儿,不用管她,时间快到了,可以动身分头去御花园了。”许流深与他们低声耳语道。   “那阿枢怎么办?”许知守犹疑了,他当然是希望回去的,可是如果就这么一走,把女婿一个人撇下应付那些,好像又不忍心,虽然这“女婿”是个计划外产物,可他对阿深真的是万中无一的好。   “没事儿,皇后那点心思不难猜,阿枢早有准备,你们就放心吧,先去那边等我。”她露出个自信满满的笑容,“我去跟哥哥说一声。”   说罢利落的转身去找站在前排的许光尘和千阳,苏蕴看着她的背影,眼中现出狐疑。   哥哥嫂子也担忧今晚会生变,许流深无奈摊手,“如果真有变,那咱们就更得走了,总不能全家交代在这儿吧?把心揣好了,阿枢可比我们以为的厉害多了。”   “那倒也是,咱们没穿越来,他们也免不了有这一天,”许光尘很是想得开,“还有,你这春晚办的可太牛逼了,我笑得好大声,从没觉得春晚这么好看过,等回去了咱们得把今年的补看了。”   许流深浅笑了下,“好啊,还要吃饺子呢。”   “别耽搁了,先小心往御花园走吧。”   二人没再犹豫,不动声色的往人群外走,走出去没几步,许流深又追了过来,替千阳理了理狐皮斗篷的兜帽,“慢些走,别急,可以迂回的在宫里转转假装散步。”   她垂手站在原地,笑意盈盈,“对了还有,哥,嫂子,新年好。”   许光尘露出了熟悉的宠溺笑脸,他挤了挤眼睛,“乖,等回去给你压岁钱。”   回到叶枢身边时,烟花已经放了一多半,她自然而然的把手滑进他的手心,看着他黝黑的瞳孔中不断腾空的烟花倒影,实在是漂亮极了。   “冷吗?”叶枢把她双手都握住,她白皙的脸庞上有淡淡的红晕,笑的时候唇边冒出呵气,身后连同烟花在内的一切都沦为了背景,真想就这么一直看着。   “不冷。”她摇摇头,“等会儿烟花之后,还有节目呢。”   “还有?”他纳闷,所有表演节目的宫人不都集体出来给主子们磕头拜年了吗。   “嗯,那是告一段落了,民间过除夕不是也得守岁么,等子时一到,这才算是新的一年了。”她从善如流的答道,“早就叫御茶膳房准备了饺子,大家等会儿回去看完节目,时间差不多刚好,吃了饺子再回吧。”   往年除夕的宫宴可没有这守岁一说,都是烟花看完就结束了,毕竟好多拉家带口的年纪也都大了,熬不住。   “既然交给阿深全权操持,那就都听你的吧。”他朗声说道。   烟火落幕,许流深招呼大家留步,“宫宴的节目还没有结束,各位娘娘、大人们若是乏了可先行回去休息,愿意一起热闹的便请留下来,我们仿效民间守岁,子时一到,我们也吃饺子,可好?”   年迈体弱和带了小娃儿的遗憾离席了,其他人都乐呵呵说好。   许流深路过皇后和锦王身边时,迎上叶锦的眼神,他讳莫如深的轻轻摇头,似乎想要劝她不要再负隅顽抗,可她视如无物的走了过去,叶锦细不可察的转转腕,陪着皇后一起回到了大殿。   众人落座一会儿,还不见有节目开始,纷纷向殿外探头探脑张望,见到换了一身鲜艳明丽的青莲色衣裙款步而来的姑娘时,齐齐惊掉了下巴。   太子妃,亲自,表演,节目?   这可是闻所未闻,想都不敢想的事。   高门女儿家抛头露面已是少有,这堂而皇之的当众献艺,未免太有失身分。   叶枢虽然也被她这举动震得皱了皱眉头,可眼神交汇的瞬间,他就懂了。   “留下来的各位,今日可是走运了。”他笑着拍手,“太子妃说今日要给本宫惊喜,确实是叫人惊艳,本宫甚是喜欢。”   这话一出,堂下恍然大悟,人家太子妃是为了取悦殿下亲自表演,他们跟着沾光了才得以一睹芳华。   场面顿时和谐友善了。   许流深身后跟了个琴师,是悟性顶好的一个,她常挂嘴边哼哼的小曲儿,琴师都能记得个大概旋律。   “臣妾献丑了。”   她对着叶枢福身,清嗓开唱。   “……我等待苍老了谁,红尘醉微醺的岁月,我用无悔刻永世爱你的碑……”   许流深声音清亮悠扬,开口抓耳,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临时叫来救场的琴师随着她的节律点缀琴音,清清静静的曲调也叫人轻易的就陷入其中。   一个小太监无声无息的遛到叶锦身边耳语两句,叶锦看着许流深,扬手叫他下去了。   “……铜镜映无邪扎马尾,你若撒野今生我把酒奉陪……”   她望着坐在上位的男人唱完这句,嫣然一笑眼波流转,他眼眶蓦然一热,嘴角上扬。   你若撒野,今生我把酒奉陪。   琴师重复了最后几个小节,直到乐音戛然而止,众人才后知后觉的鼓起掌来。   许流深对着两边分别欠了欠身子,众人掌声更加热烈,不知哪儿幽幽叹了一句,“这什么曲子,太好听了,好想再听……”   听声音是个半大小子,话没说完就被大人捂了嘴,可他偏巧说中了其他人不敢宣之于口的想法,一时间七嘴八舌的,大抵都指向了同一个意思。   许流深莞尔,“谢诸位抬爱了,既然今日高兴,那再多唱一首,倒也无妨,权当是叫殿下和在座诸位开心开心。”   她心头盘算着时间,子时将近,只要爸妈他们成功脱身,她就再无后顾之忧了。   与此同时,御花园池塘边,花园里的灯笼不知何时都熄灭了,不细看很难发现池塘边的树下有几个模糊的身影。   而另一边,池塘不远处的假山后还躲着两个人。   “你没发烧吧?”同辛难以置信的摸摸宝莲的额头,“太子妃怎么可能叫你做这种事?”   宝莲气急败坏的拂开他的手,“我真的没跟你开玩笑,太子妃不让我提早跟你说,就是怕你说漏了,总之你信我吧同辛大哥,待会儿子时一到,池塘水面亮起金光时,你就过去将许相一家四人推落下去,太子妃这么交代肯定有她的道理!”   “别闹,我今晚还有正事,”他揉揉宝莲的发顶,“今夜宫里不会太平,你就躲在这里,听话啊。”   “我没闹!”宝莲见他作势要走,急的带了哭腔,“大小姐说了,这事非常非常重要,千万不能有闪失!我跟你保证从来没见过她那么严肃的样子,大小姐与老爷夫人他们感情深厚,不可能害他们的!你要是不信我,以后……以后我们就老死不相往来!”   同辛脚下一顿,望着小丫头殷切的样子,无奈妥协道,“你说,水面上会有金光?”   “嗯,子时,有一盏茶的工夫。”她拼命点头。   “好,我就再陪你多等一会儿,子时若是真有金光,我就照你说的做,若是没有,你老实在这里等我回来,嗯?”同辛抓着她的肩膀叮嘱。   …   “子时就快到了,阿深怎么还不来。”苏蕴心里忐忑了整晚。   “别急了妈,我们一家都不在,阿深肯定得想办法圆谎,可能还会跟妹夫告个别什么的,再耐心等等。”许光尘说是这么说,自己也心焦的在原地走来走去。   千阳解开狐皮斗篷,许光尘怕她着凉赶紧拦下来,她大力深呼吸几下,“我这是紧张还是怎么,一直冒汗,穿斗篷也不方便跳池塘。”   “先穿着,要走再脱。”许光尘抖了抖斗篷给她重新披好,“咦?这是什么?”他捡起掉在地上的一方白色丝绢,看了两眼,脸色骤然大变!   “怎么了?”许知守上前拿过来,越看越止不住的手抖。   苏蕴慌了,“到底怎么了?哪里来的丝绢?”   “是阿深的字,”许光尘涩滞的开口,“她说她决定留下来,与阿枢……同担风雨。”   千阳回想,“肯定是替我整理兜帽时放在里面的,要不是我嫌热脱了,怕是……”   怕是他们穿回去才能发现了。   “傻丫头,她没来我们怎么可能会走。”许光尘吸了下鼻子,“说对不起我,叫我照顾好爸妈,还把自己所有账户的密码都写下来了,当作给未来侄子侄女的红包,密码都是咱家座机后六位,这特么……”   跟交代遗言似的。   “怎么办?现在回去大殿找阿深,回来定是来不及了。”苏蕴用的是肯定句,可她好像也并不是在征询别人的意见。   “而且她说了要与阿枢同担风雨,就是来得及,她也不会走的。”许知守接过话。   “这臭丫头……”许光尘闭了闭眼,“我他妈高级律所合伙人,谈话按分钟收费的……”   “可在大理寺……好像也是一份蛮有前途的工作,”千阳拉拉他的手,“公务员,官二代,还是国舅爷,不亏的。”   苏蕴起身拢了拢袍子,“钱的话,妈倒是哪边都一大堆,只是这来得急,突然就说要走,我也没什么准备,关叔那边什么都不知道,织造工坊的小丫头们也没个着落……”她走到许知守面前,“你说呢,她爸?”   许知守默然抬头看天,“以前你问我,这丫头如果以后嫁了很远怎么办,我怎么说的来着?”   苏蕴轻笑一下,“你说那就退休以后去跟她住一起,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的。”   老两口对视一眼,许知守又看看儿子儿媳,“整整齐齐?”   小两口相视一笑,   “嗯,整整齐齐。”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看看今儿能能不能努力二更一回~哈哈 女鹅唱的是《发如雪》,又及。   ☆、玉玺   许流深唱到第三首歌时,有侍卫进殿向叶锦禀报什么。他眉头紧锁,眼神紧紧盯在大殿中央那道曼妙身影上,手背攥出了青筋。   皇后沉着脸频频朝他这方向打量,他熟视无睹。   既然说了,不会搅乱她为宫宴准备的节目,他就有耐心等她一直拖。   只是他心心念念的人,唱着最温情的曲调,却只看着坐在上面的那人,他着实心里刀割一般难过。   阿深,你怎么就不能看看我。   可皇后是耐不住了。   在场的其他人也感受到了异样,能混到朝堂为官,多数也都不是真的酒囊饭袋,太子妃好脾气的唱了一首又一首,皇后轻抿着唇,怎么看都像是嘲讽多过笑意。   子时一到,外面窜起冲天烟花,许流深正巧唱到,“……纵意而歌起舞袖,玉碗浆斟北斗,河山万里誓与君同守……”   一时间,那灿若星辰的烟花似是一场浪漫而严肃的宣告,   他们手无寸铁,任人宰割,   但他们挽手抵肩,从不孤单。   叶锦喉咙上下滚了滚,闭眼将眼前烈酒倒进嘴里。   叶枢唇边渐渐漾出笑意,他起身走下来到了她面前,她也唱到了尾声,细听嗓子有些疲了。   “好了,心意我收到了,阿深,我们不唱了。”   许流深拦腰抱住他,伏在他怀里点点头。   他们没有,也不会在意,侧席上那眼神决绝的男人对着门外打了个手势。   没人觉察到这些细微末节,御茶膳坊的饺子掐算着时间端上来,众人起身纷纷互道新年吉利,就在这时,一个侍卫行色匆匆的跑进来跪地禀报,“太子殿下!不好了!有兵马集结在南城门外,自称是四王爷旧部,称、称太子殿下谋害皇上,要您放了四王爷并让位,否则就要在今夜屠城!”   满堂大惊失色,酒杯、玉盘打碎了几只,酒都醒了,四王爷旧部?   “什么?”叶枢变了脸色,“多少人?怎么直到兵临城下才来报!”   侍卫额头冒汗,“大、大概三万人,南城门守卫中混入了他们的人,岗哨被无声无息的放倒了,他们早已控制了南城门,刚才有信号混在烟火中放上天,他们擒了城中巡查侍卫将领,派人进宫来传话,一炷香之后若是没有见到四王爷,就要入城了!”   “放肆!”皇后威严的发了话,“这是谋逆!是逼宫!皇上还没……”   “皇后娘娘、殿下,不好了!皇上又抽搐了,还口吐白沫,比上次更严重了!”皇后的贴身丫鬟慌里慌张的跑来报信。   “宣御医,我马上就去。”皇后抬眼看叶枢,“阿枢,眼下你有什么打算?”   他摇了摇头,“城中只有五千精兵,最近的兵营也在百里之外,马上发信号,争取时间先保住父皇,大殿中不相干之人,一律撤出宫去,免遭无妄之灾。”话毕,臣子妃子们纷纷涌出大殿,高太尉和几位臣子坚持留下,岑西平带着武将们去寻武器准备殊死一战,叶枢以年事已高为由把高太尉赶回去,之后催着宫人火速去找同辛回来。   “五千精兵对三万兵马,哪有胜算,能不能拖到援兵来都未可知。”皇后冷哼,甚为不满,“城中近来的风言风语哀家也不是没听到,阿枢,你是否真有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母后觉得呢?”他不答反问,表情隐忍。   皇后呵了声,“留下来的都是忠心不二的老臣了,今日就请诸位见证,阿枢,你敢不敢发个毒誓,若是皇上危殆与你有关,就叫你最在意的人死无葬身之地!”她朝许流深抬抬下巴。   叶锦凌厉的看了皇后一眼。   叶枢眼里覆上冷意。   “不会,我不会用她发誓。”   皇后轻眯了眼,露出一脸“果然是你”的快意表情。   许流深忍不住上前一步说道,“皇后娘娘喜欢发誓,好,我来,我就发誓叫那谋害父皇之人,肠穿肚烂,满脸生疮,断手断脚,天打雷劈!”   “你……”   “母后觉得我这誓言不够毒?”   “好了阿深,”叶枢把她拉回身后,“不必为恶毒之人造口业。”   皇后没讨到什么便宜,转向叶锦,“老七,你也监国半年,有什么想法?”   众人看向他,他抬起头来直视叶枢缓声说道,“慢说等不等得及援兵,阿枢,这三万兵马一旦入城,可不一定是直奔皇宫,城中有五千精兵,可还有八万手无寸铁的百姓,援兵赶到之前,得有多少百姓受害?”   “何况,叶雄的兵马久居滇南,又有相当一部分是招安了山匪,野性难驯,到时烧杀掳掠一番,百姓哪有还手之力?”   “七哥说的在理,可难道真要放了老四?”叶枢犹疑着,“一旦放虎归山,他们更加没有后顾之忧。”   皇后哂笑,“他们不但要求你放了老四,还要你让位,由能者居之。”她目光掠过几位老臣,“毕竟,在眼皮子底下都没能照看好你父皇,确实是失职。”   叶枢没辩解,垂头想想问叶锦,“那七哥可有什么更好的法子?”   叶锦没说有,也没说没有,站在那里拧着眉心,直到旁边的兵部尚书颤声进言,“不如,不如殿下先将玉玺交由锦王保管,以安抚叛党,待皇上龙体康复再做定夺。”   “那万一父皇……”许流深嘴快,说了一半刹住车。   万一父皇今晚就咯噔了,那谁手中掌着传国玉玺,还不就直接拍板儿登基了!   原来这群人打的是这主意!   叛乱的声称是四王爷的人,玉玺是叶枢主动交出给锦王,皇上大概率没救了,也或许早已经薨了只是秘而不宣……   脏事儿他们一律不沾边儿,只待拿着玉玺等皇上殡天,一步到位,至于发落四王爷、往叶枢身上泼各种脏水那都是过后水到渠成的事情。   许流深整晚第一次把视线完完整整的投向叶锦,就是这刻。   不顾皇后在身边严厉斥责她竟敢诅咒皇上。   叶锦看着她不加掩饰的嫌恶与嘲讽的眼神,心里像豁了个洞,冷风呼啸着穿堂而过,将他从头到脚一寸一寸的冻住了。   “……眼下也没别的法子了,”皇后剜了许流深一眼,“叶雄是哀家从小带大的,他向来对本宫敬重有加,若是折中一下将玉玺先交由老七掌管,多少可以安抚叛军,皇上吉人天相,等调理好了身子,再做衡量吧。”   叶枢笑了笑,抬眼扫视了一下留下的几位大臣,“诸位大人,也都是这么想的?”   几人对上他的眼神,没藏住那一点点心虚和闪躲。   都是人精,即便从前不表立场,可眼下还能看不出?兵部尚书率先挣扎的点点头,另外几人都顺势应和。   “好,去取玉玺来。”叶枢吩咐下人,“但在交到七哥手中之前,我要看看父皇。”   这话是对着皇后说的。   他抬步向门外走去,“母后就不着急去养心殿瞧瞧?”   皇后与叶锦默契的对望一眼,她不动声色的比了个手势,走到门口的叶枢倏地听到“嗖嗖”两声,两支箭一前一后直冲着他们飞来!   他躲过一支,可另一支将要射中许流深,他阻挡不及,反手将人搂在怀里背过身去,生生抗了那支箭!   “啊?难不成四王爷的人已经潜入宫里?”兵部尚书大惊失色,“快,快叫人护驾!”   “阿枢,阿枢?”许流深嘴唇颤抖不已,手上满是鲜血,“阿枢你不要吓我……”   她手忙脚乱的想要撕衣服帮他止血,可那血越按越多,她的眼泪也开闸似的狂涌。   皇后向侍卫递了眼神,想要去一探虚实,可侍卫刚一靠近,就被许流深恶狠狠的瞪视着不敢上前了,最后是叶锦闷声开了口,“不必了。”   她绝望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皇后不满的睨他,朝门口努努嘴,示意他去说。   叶锦轻声缓步朝许流深走去,短短的路,他走得异常艰难。   她坐在地上抱着叶枢,伴着抽噎一下下耸着肩,看得他痛心不已。   他深吸口气,粗略看了下叶枢的伤处,尽可能轻柔的开口,就像从前同她说话时那样,“阿深,老九这伤,快些叫御医来,兴许还有救。”   许流深听了这话侧脸看他,哽着嗓子道,“七哥,求你,帮我叫御医。”   叶锦霎时闭上眼,心痛的喘不过气来。   她求他?   为了老九,她一身傲气的人,用最卑微的口吻,求他?   “阿枢受了重伤,那阿深,将传国玉玺交由锦王的诏书,由你来代劳也是一样的。”皇后冷冰冰的说道。   许流深嗤笑一声,皇后这是连演都不屑演了。   “不要拖延时间了,阿深,我会叫御医全力救他。”叶锦十分晦涩的劝道。   她将叶枢轻轻放在地上,俯身在他额头上亲了下,“我很快,等着我。”   许流深勉力站起,脚步虚浮,叶锦试图伸手扶她一把,又暗自收了回来。   皇后命人火速备好笔墨,冷冷看着她,“照本宫说的写。”   她木然点点头,却在走过皇后身边时突然闪身到她身后,拔下玉簪,在桌边用力一摔,用尖利的断裂处抵住了皇后的脖子!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快的叫人反应不及!   她看着叶锦,眼角红的要滴血,却硬忍着不叫眼泪掉下来。   “七哥,求你,叫御医。” 作者有话要说:  BGM《关山酒》~ 昨天没硬气,今天来,二更晚点奉上~   ☆、碎玉(二更)   大殿中灯火通明,除夕张灯结彩的布置尚且完好,桌上珍馐美酒应有尽有,还有御厨精心包的翡翠白玉饺。   场面看起来都还是庆祝新年交子的喜庆祥和。   除了地上躺着个浑身是血的人,以及一个发丝散乱表情狠辣的女人,正用断裂的玉簪顶着另个女人的脖子。   叶锦面沉如水,一步步走到她面前,“阿深,放下簪子,我会叫御医。”   皇后笑得张狂,“好,这下刚好,一个谋害父皇畏罪自尽,一个谋害母后被当场斩杀,省了我动手。”   “阿锦,不要与她废话,也不必再心存妄想,这女人是个祸害,她是不会从了你的,你也不需要用别人剩下的!”   叶锦轻哂,不理会皇后,而是含情注视着许流深,“我知道现在这么问很蠢,但还是想最后问你一次,解决了四哥旧部,待我登基便立你为后,也可以放了老九,阿深,你可不可以给我一个坦诚待你的机会?”   她摇摇头,笑得绝望,“哪儿有什么四王爷旧部?一切都是你们母子搞出来的,想要借刀杀人、逼宫罢了,我从来都不稀罕做皇后,如果不是阿枢,我他妈连这皇宫、连这破地方都不稀罕……”   这回答根本就在他的预料之中。   偏还要不死心的问。   “找御医救阿枢,他活,皇后活,他若死了……”她凄厉一笑,眼里闪着嗜血的光,“你放心,我不会用皇后给他陪葬的,她不配……”   “但我保证她在我手里会死得很惨!”   “你都听到了!老七,还等什么,给本宫杀了她!”皇后催得竭斯底里。   叶锦背过身去,干脆利落的扬扬手。   地上浑身是血的男人一眨不眨的看着许流深,微弱的摇头。   有熟悉的声音破空而来,许流深最后看着叶枢含泪挤了个微笑,扬起断簪就要狠狠刺入皇后的脖子。   “——噗!”   “啊——!”   许流深举着断簪的手停在了半空中,身上晕开大片血迹。   她眨了眨眼,反应了几秒钟,才低头去看倒在地上的皇后,那支箭不偏不倚正中皇后的心口,她痛得在嗓子眼里闷哼,死死瞪着许流深,又难以置信的转向叶锦。   几个大臣全都吓坏了,一动不敢动,也不敢出声,拼命压抑着自己降低存在感。   “你……”皇后艰难的抬起手指着他,大口吐着血。   温润如玉的男子负手站在原地看着皇后,没有丝毫意外,也根本不打算上前。   许流深怔了半刻,那箭是冲着皇后来的?   “她,她是你母亲……你疯了……”   “母亲?”他挑起眉头冷笑,“你问问她,她是吗?她配吗?”   皇后眼神闪烁,难以置信。   “我的母亲只是个五品才人,偶然一次侍寝怀上了我,而皇后生下二姐之后就再没怀上,嫉妒驱使下,她谎称自己怀孕,我母亲生下我就被她派人调换了,调换了倒也罢了,她竟说我母亲生下的是狗崽子,有悖人伦是不祥之兆,那时正巧父皇下江南,她便自作主张搞了一场驱邪仪式,我亲生母亲是被那狗屁法师用什么驱邪棍活活打死的!”   许流深同在场几位大臣已经听傻了。   叶枢咳了两声才叫她回神,赶忙跑去他身边捂住他的伤口。   叶锦毫不在意,仍然阴冷的盯着皇后,自顾自的说着那些压抑在心里许多年的秘密。   “小时候我不知道为什么你对二姐总是宽容,对我要求却极高,我的学问不及老九,功夫不及老四,回来就必定是一顿毒打,你总说我是嫡出,将来一定要做太子,父皇对我满意才会对你更好,我还在心里愧疚过,以为你不被父皇宠爱都怪我不争气。”   “直到我的奶娘临终时,颤巍巍的爬起来给我磕头,说自己不想带着愧疚下地狱,才将当年旧事和盘托出,打死我娘的所谓‘法师’也被我找到,他承认是受皇后你的指使,以驱邪为名打死了我娘亲,这样便可以归因于邪物作祟……”叶锦红着眼尾干笑起来,“你知道吗,那法师是被我亲手用狼牙棍活活打死的,死的时候满身烂肉,面目全非。”   皇后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没人敢上前帮她止血,她眼里罕见的露出了渴求的情绪。   “我母亲那时,也同你现在的想法大抵相同吧?”他平静的问皇后,“从证实那日起,我便等着这一天了,本想等正式登基之后叫你走得体面些,但,”他看了一眼许流深,“我不想脏了她的手。”   “当然,母后的养育与扶持之恩,儿臣没齿难忘,放心,这么想做皇太后,日后我追封您,便是。”   侍卫从东宫取来了玉玺,他只看了一眼便背过身去,目光扫过那几位胆战心惊的大臣,沉声道,“四王爷叛党混入皇宫,谋害太子、误杀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卒。”   几人看着尚有一丝气息的皇后,愣了下,兵部尚书率先跪下,众人膝下一软,也跪下来齐声道,“锦王节哀!”   许流深紧锁着眉头,看着他一步步走过来,她挡在叶枢的面前,像只护崽的母狮子。   叶锦走到她面前停下,泰然自若像是终于了却了一桩心事,“阿深,你本就应该是我的妻子,现在所有事都可以回到本来的模样,你跟了我,我收回老九的免死金牌,放他去封地。”   叶枢扯了扯嘴角,嘲讽的摇头,他眸色一沉,“老九,我以为你应该知道,我从来没想要过你的命。”   “即便我喜欢的人这样爱护着你,我也始终念着你少时故意考砸让我赢的情谊。”   叶枢倒是讶异的抬眼,他居然知道。   “如果不是皇后贪心,怕你做个手持免死金牌的王爷有天会反,断不会故意在父皇思绪混乱时诱哄着他立你为太子。”   许流深气得闭上眼,她的阿枢连不争不抢只想做个闲散王爷都不行,皇后非得要皇上醒来时得知他在这太子之位上行事荒唐丑态百出,收回他的金牌,最好再永远将他打发去随便什么地方才安心吗?   要不是阿枢没那么软蛋,皇上也没在她预期中很快醒来,还真就叫她永绝后患了。   “七哥,咳咳……”叶枢靠在她的怀里笑了,“考第一我可以让,皇位我也可以让,但是阿深,不行。”   “如果我非要呢?”他眸色突然凌厉。   许流深不慌不忙的替叶枢擦去嘴角的血迹,从袖中抽出那截断簪,碧青润泽的簪子抵在她雪白的脖子上,   “你试试。”   “太子与太子妃双双殒命,按大乾礼制,是该合葬的,对吧?”   叶锦呼吸突然滞住,看着她坚定的眼神足足滞了半晌,大殿内静的只听得到皇后细若游丝的哀哼。   他闭上眼,吸了口气,打了一记响指,一队黑衣侍卫无声闪现。   “传我的话,”他再次睁眼时,语气一如往常平稳,“太子殿下、太子妃遇袭,救治无效双双殡天,即日起举国治丧七日。”   “偷偷把他们丢到北城门外,任其自生自灭。”   “是。”黑衣侍卫点头。   到底是没忍心对他们痛下杀手。   许流深竟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她早已绷到了极限的手颤抖起来,垂下手,半截青簪清脆的掉落。   她环抱住叶枢的肩膀,哽咽了一下,“那就,提前恭祝锦王登基,愿大乾国泰民安,再无战乱。”   最后看了叶枢一眼,见他眼神平和,似乎同她一样早不在乎那些,只求生同衾死同椁,她骤然松弛下来,眼前一暗倒在了他怀里,只剩个听天由命的念头,浑然不觉腰间那只手用力箍住了她。   侍卫手脚利落的将两人抬走了。   叶锦看着许流深晕倒,也仅仅是咬着槽牙攥着拳,没再往前一步。   他怅然的看着空无一人的大殿门口,突然不知该何去何从。   大仇已报,玉玺在手,明明想要的已经都有了。   都有了吗?   扫过玉玺,他的视线落在一处再也移不开。桌脚旁散落着零零落落的碎玉——正是许流深那支青玉簪。   他抬步走过去,拿出一条月白色帕子,弯腰将一块块碎玉拾起,仔仔细细用指腹按着地面去摸索,生怕落下一丁点,又沿着她先前走过的地方检查了一遍,最后在叶枢中箭的那里,捡起她抵过自己脖子的半支簪子。   翠绿的碎玉凌乱的摊在月白色绢帕中,他还记得它最初温润完美的形状。   而此刻七零八落的碎成渣子,可惜了这么好的老坑玻璃种。   破镜难圆,碎玉难全。   他终于知道失去了什么。   走出大殿外,他直朝着没人的地方走。   这夜繁星满天,没有月亮。   想去看看父皇,可心中有愧。   皇后计划这次逼宫时,早已不打算再吊着父皇的命。   他与皇后争执了半天,为了能夺回这个位子以报弑母之仇,最后也只能妥协。   他一生算不得坦荡,但除去为生母报仇所做的这些,他也不曾真正害过谁。   尤其那人是他的父亲,   哪怕这父亲不疼他。   可捏着那一把碎玉,他有那么一瞬间觉得,父皇就这么走了,可能也不是坏事。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说到做到,喵~ 明天写不完后天也能完结正文了~   ☆、储君   空中一道红色的烟花陡然升腾,继而爆裂,照在叶锦清冷的脸上,显出些血色来。   寻常百姓家这时都围坐在一起吃饺子吧。   御茶膳坊的饺子,他今晚还没吃。   宫里的饺子和汤圆,确实比外面的强百倍。   想到汤圆,他心里揪了下。   她进宫前的那个正月十五,他还特意提前从宫宴上离开,绕路过去给她送了御茶膳坊的汤圆。   阿深说他每一次帮她救她,目的都不单纯。   可送汤圆那次,真不是。   就是单纯的看到姑娘爱吃的甜食,想要叫她尝尝。   团圆的日子啊,父皇和带大他的母后没了,兄弟姐妹伤的伤死的死,在意的姑娘生死难测,他也不想吃什么饺子和汤圆了。   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想吃了。   难怪做皇帝要自称寡人,可不是真就成了孤家寡人了。   身后有人围上来时,他还陷在落寞的情绪里抽不出身。   枯荣跟了他多年,一声隐忍晦涩的“王爷”出口,叶锦心里就重重一坠。   “出了什么岔子?”他听到身后有纷乱的脚步声与刀剑出鞘声交织在一起。   忠心无二的侍卫不知该如何开口。   长久的静默,那便是了不得的大岔子了。   叶锦回过身来,手持兵刃的玄衣侍卫围住了他的去路,而枯荣鼻青脸肿、被反绑着双手站在前面,衣衫同他的表情一样破败不堪。   他抬手按了按眉心。   至少,有人没事,对吧。   他被客客气气的“请”回了大殿。   出来时不觉得,从黑处乍一进到灯火辉煌的大殿中,被晃得眯起了眼睛。   待到适应了光亮,看清大殿里站了不少人,包括早先离开的高太尉、岑西平等一众武将,而兵部尚书等先前留下的几位,被反绑了双手押在一旁等候发落。   堂上端坐的人,不是叶枢还有谁。   他身上染血的衣衫没有更换,面色不佳不是因为受伤,而是因着怀里脸色惨白依旧昏迷的姑娘。   来时路上,没人拦着,枯荣已经将情形说了个大概。   南城门的确是被那些所谓“四王爷旧部”占了不假,只是那群旧部之中,有潜伏了长达一两年之久的叶枢的心腹,而且还都凭着人机灵功夫好,披了些关键卡口的小头领身份,这边兵临城下的消息刚传到宫里,南城门兵士们的晚饭里就被掺入了大量的巴豆和大黄。   这仗还没打,已经是一群人捂着肚子满地找恭房,肠胃一泻千里,士气一落千丈。   城中燃起红色信号直冲云霄时,城内城外、包括皇宫内都同时有了动作。   城中除了五千兵士外,不知何时悄然潜入了来路不明的一路人马,身手了得配合默契,以一敌十不在话下,勉强拣得起来刀的那些叛军很快就被治的服服帖帖。   而宫中安插替换下来的侍卫,也被岑西平带着几名武将和早潜藏于宫中的部下干净利落的料理了,对上枯荣时,饶是他这样见惯了杀戮的冷心之人,也被岑西平常年沙场征战的杀伐气场震慑到,结果自是溃不成军的被生擒了。   此刻看着安然坐在堂上的男人,叶锦自嘲的笑了,到底还是叫他摆了一道。   不过到这刻才发现,他也没有很失落,反而有种期盼已久的解脱。   他终于不用“必须做太子”了。   所有人静下来,看两人隔空对峙。   良久,才有人先开口,“老九,这一手将计就计,玩的不错。”   拖够了时间,无声无息的平息了外面的动乱。   叶枢不知发了什么癫,将大殿内的人都遣了出去。岑西平想要留下,担心他现在不是叶锦的对手,那箭伤虽不致命,可他还抱着个人,若是突然被发难,运筹许久的这一手瓮中捉鳖可就功亏一篑了。   可叶枢什么也没说,只是给了他一记保证的眼神。   大殿的门关上,只剩下叶枢、叶锦二人、深陷昏迷的许流深,和不知何时死不瞑目、连块白布都来不及盖上的皇后。   “有没有后悔放了我们一马。”叶枢问,他之所以敢把其他人支走,也是因为这个。   叶锦缓缓摇头,“她还好吗?”   “除了脖子上一道血印,没有外伤,可能是惊吓过度。”叶枢将她身上的披风盖好,晦暗的视线扫过她脖子上那道血印。   两人甚至还闲话家常似的聊了几句。   “御医呢?”   “派人去养心殿叫了。”   “父皇如何?”   “还没来回报。”   “皇后是何时断气的?”   “不知,我带人打回来时,已经咽气了。”   “说说吧,”叶锦提起话头,“准备如何发落我?”   “实话么?没想好。”叶枢看着他,有一下没一下的捏着许流深的手。   “我以为已经准备得十分充足了,不想还是有意外。”   他怎么也想不到叶锦与皇后之间会隔着血海深仇,更想不到他在紧要关头,竟还放了他一马。   “我料想的,还是简单了,多年前宫里那个身带不详的才人在驱邪时被打死,我也听说过,只是我没想到那竟会是你的生母,想来,我们也是同病相怜了。”   叶锦抬起头,同病相怜?   叶枢没再细说,他瞥了一眼皇后目眦欲裂面容扭曲的尸首,似乎也不必说了。   最后死在自己偷换来的孩子手里,是现世报,难怪死不瞑目。   叶锦抱拳向他颔首,“愿赌服输,你如何决断,我都接受。”   “在这之前,我觉得有些事,你有必要知道。”叶枢没接他的茬,而是请高太尉入内。   “许相还没来吗?”他问太尉。   “还没,派去相府的人回来说他们并没有回到府上,不知是不是路上走岔了。”   叶枢皱皱眉,头先阿深不是说他们年事已高,先回去歇着了么。   “既然如此,那请太尉将刚才告诉我的事,再说一遍给锦王听吧。”   高太尉点头,对着叶锦拱手,“锦王爷,我刚刚才告诉了太子殿下,早在几年前,皇上是有私下里对我和许相交代过一些事情。”   晏贵妃殁了以后,皇上肉眼可见的消沉下去,他一个从小便万事以国事当先的明君,头一遭连着缺席了三日早朝。   三日后,虽然一切看似恢复了正常,可所有人都觉察得出,许多东西都不一样了。   他不再回自己的养心殿住,而是跑去晏贵妃的长亭殿长住下来,也再没召过任何人侍寝,每逢初一十五,必定去往奉国寺小住一两日,有时是自己,有时带着九王爷。   最初大家不甚在意,只道是皇上对晏贵妃用情至深,可几年过去,皇上越发对后宫冷淡,身体也开始有了小毛病不时宣御医,便有老臣动了心思,担心皇上因晏贵妃薨逝深受打击,想联合起来奏请皇上尽快立储。   “后来有一日,皇上主动宣许相和老臣,问我二人对立储有何想法,那时朝中几乎人人都首推锦王殿下,九王爷虽然天生聪颖却玩心太重,我与许相本以为以皇上对晏贵妃的深情,必定想要立九王爷,不料皇上却道,九王爷心思敏捷却年少气盛,七王爷老成持重但城府颇深,虽不是个讨喜的孩儿,却有平衡权谋之才,只是性子还需得润一润。”高太尉说完,定定看住叶锦。   “什么意思?”叶锦蹙着眉,这些话,父皇从未对他说过。   “意思就是,皇上一直属意的储君就是七王爷!”   大殿的门突然被推开,来人说话中气十足铿锵有力。   “许相!”几人眼前一亮,只见许知守面露威严大步流星的走进来。   “老夫可以证明,太尉所言半点不虚,皇上确实一直想要册立为太子的,是七王爷,王爷,您糊涂啊!”他痛心的看着叶锦。   叶锦从被“请”了来就心如死水的情绪现出了崩裂。   他从来都不知道,父皇是有认认真真的想过要立他为太子的。知子莫若父,父皇说的那些都对,他再清楚不过了。   一向淡然如清风,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七王爷,竟然红了眼。   他从不敢像二姐一样对母后撒娇,从不认为自己有权利像老九一样向父皇讨赏,想要什么,只能靠拼着命去发光,默默地被所有人看到。   他从未觉得自己被爱。   左腿一折,叶锦单膝跪了下来。   “是我错,错的离谱了,老九,看在我没对你赶尽杀绝的份上,七哥但求好死,只请你赦免我的手下。”   “王爷别急,”许知守上前一步,“皇上他那时,确实是欣赏你的,只是这又过去了三年,陛下是否还同当时持着同样的想法,”他顿了顿环视几人,声音抬了抬,“就要听皇上亲口来说了。”   话毕,大殿后面,身着黄袍脚踏云靴的男人缓步走出来,面色憔悴但眼中有神,虽形销骨立却带了不怒自威的气场。   高太尉瞠目结舌的看了半天,突然跪倒在地,   “——皇上!”   叶枢“腾”地站起,抱着许流深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细细看了半晌,早忘了行礼,嗓音哽咽着叫,“父皇……”   叶锦也是差不多时候开口的,只不过他还是跪在原地,声音很小的在唇边唤了一声。   就只有许知守淡定上前搀住了叶振霆,他缓缓走到龙椅上坐下来,视线一点点扫过经久未见的大殿,信任的臣子,和顽劣的儿子们。   开口是粗粝的声音,“你们说的话,朕,都听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正文完结,不管多少字~ 本文里床戏担当躺了一百多章终于站起来了!   ☆、小满(正文完结)   大殿的门终于打开,门外焦虑踱步的人们不约而同的看了进去,见到皇上竟好生坐在龙椅上,短暂的鸦雀无声之后,兴奋的欢呼几乎将皇宫给淹没了。   大家各自整了整衣服,郑重其事的给皇上行了礼。   叶振霆抬抬手,“都起来吧。”   又点了点地上横陈的皇后尸首,“抬下去吧。”   他从容的环视一圈眼前这些人,声音带着尚未完全恢复的沙哑,“朕醒了有段日子了,这阵子宫里发生的事,也都知晓了。”   “逆子叶雄勾结外邦,此番又有其旧部试图谋反逼宫,误杀了皇后,还伤了朕的儿子儿媳,罪不可恕,朕决定将其贬为庶人流放北疆,褫夺一切爵位兵权,将其逐出大乾皇室,永世不得回京。”   大家面露疑色,皇上这话一出,叛党是四王爷指使的,皇后是被误杀,今晚之事就这样盖棺定论了。   “至于老七,与你四哥一起长大交往甚密,没能将他的狼子野心扼杀在萌芽状态,有错,没能保护好你的母后免遭毒手,有错,大是大非面前,竟选择对叛党妥协,以为老九拿出了玉玺就可使叛党放弃攻城,简直是愚不可及!你可知罪!”   叶锦端端跪在地上,低垂着眼帘,“儿臣,万死难辞其咎。”   皇上疾言厉色稍和缓,“但朕念在你代为监国期间尽职尽责,严查贪腐,改进制度,在杜绝官员尸位素餐上有卓越成就,朕就命你戴罪立功,贬你去南城门,由城门守卫做起,体察民情,磨练心性,你可愿意?”   叶锦蓦地眼眶一酸。   一炷香之前,皇上突然出现惊到了所有人,许知守指,南城门被叛党占据的消息一传来,他与同辛第一时间赶往养心殿,正将欲行谋害皇上的丫鬟抓了正着,他们迫使丫鬟将计就计去向皇后通报皇上危殆的消息,一边玩了一手“灯下黑”,偷偷趁乱将皇上送来了大殿藏好。   皇后遇刺,叶锦说出皇后害死他生母的真相,以及后来发生的所有事,都叫叶振霆看了个满眼。   他问叶枢,“小九,你说的‘同病相怜’,是什么意思。”   叶枢就将十多年前偷听到的那场谈话内容一字不错的说给他听,当年正是皇后嫉恨晏贵妃,派人在她的补汤中下药,亏空她的身子,还放大她的情绪,造成个“晏贵妃郁郁而终”的假象。   “她们早就停了药,反正母妃身子已经垮掉,查也查不出。”   “为何不告诉父皇?”   “我只有十岁,谁能信我的话?何况皇后早有准备,我若是真出来闹腾,她大可以买通御医说我受不了打击得了失心疯,而且当时皇后的娘家是在朝中根基深厚,我也不相信父皇真能为了我们母子去开罪重臣。”   叶枢说的毫不留情,皇上被堵得一句也说不出来。   “……是我负了卿卿。”他最终闭目说道。   大家又是沉默半晌,叶锦没能问出口的事得到了答案,他和老九还真的是同病相怜。   “现在是你监国,准备怎么处理你七哥。”叶振霆缓了缓,温和的问他。   叶枢垂眼看着怀里的小姑娘,“父皇可知道母后最后交代我的事,是什么?”   叶振霆眼皮颤了颤,“是什么?”   他轻笑着回忆道,“母妃病重之时,有一天打发了下人,拉着我的手说,阿枢,千万不要做太子,不要再被困于这深宫之中,万千环绕,却始终是孤单一人。”   皇上喉头滚了滚,什么也说不出,干涸深陷的眼窝里有了潮气。   “父皇若是问我,要如何发落七哥,”他对上叶锦的视线,笑了下,“我说不如,就叫他替我,在这深宫中困着熬着,为大乾之昌盛尽献自己毕生心力吧。”   皇上看着他赤诚的一双眼,与初识的晏卿一模一样。   良久,他挥手道,“开门,叫人都进来吧。”   …   “老七,贬你去做南城门守卫,你可愿意?”皇上又问了一遍,将叶锦叫回神。   他伏地重重磕了个头,郑重其事道,“儿臣,愿意。”   叶振霆最后伸手覆上面前的玉玺,看了一眼叶枢,“这玉玺,朕先前曾交给老九代为执掌,老九生性贪玩,虽无大过但也乏善可陈,朕就先将玉玺与太子之位收回,待充分考量之后,再确立储君人选。”   叶枢抱着许流深不便行礼,痛快的颔首道,“谢父皇恩典。”   众人诧异的看着他,好像乐得其所。   恩典?   许流深撩起眼皮,看到的就是这无比怪异的场面。   阿枢,活着。   七哥,跪着。   亲爹,站着。   大殿乱哄哄的好多人,   身边还有一个从没出过场的老头儿。   那我肯定是死了。   许流深又闭上眼睛。   好不容易见她睁开眼,倏地又阖上,叶枢吓坏了,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同辛一路施展轻功拖来了御医,年逾花甲的老头儿抚着心口吞了一粒药,缓了几口大气才战战兢兢上前去替太子妃请脉,眉头时紧时松,看的人心里七上八下的。   “皇上、殿下,太子妃除了颈间外伤没有大碍,应是受惊导致了昏厥,另外,恭喜殿下,恭喜皇上,太子妃她有喜了!”   “你说什么?真的吗?确定吗?”   “回殿下,老臣把了三次脉,百分之百确定,太子妃已有两个月身孕了。”   这次叶枢是真的跳了起来!   许流深猛然睁开眼,看见狗男人喜不自胜,傻笑成了一条“乐狗”,抱着她原地转了两圈,又马上停下来万般小心的坐下,将她拢好,言语里还是按不住的激动,“阿深,你听到了吗?我们有喜了!”   她揉揉眼睛,懵懵懂懂的问,“我没死啊?”   “呸呸!你好好的!我也没事,里面这位也很好!”修长的手覆上她的小腹,激动的抬起,轻轻的落下,拍了拍。   大家不知不觉都围上来,许流深仰头看看一张张脸。   没出场过的老头儿不认识,可身上的龙袍她不陌生。   “皇上?”   “是父皇。”叶振霆和蔼的纠正。   “爹?”她恍惚的叫着许知守,他没走?   许知守心有灵犀的截住她的话,“爹没回家,宫里有事,爹就回来了,不止是爹,你娘,你哥哥嫂嫂,他们都回来了!”他让出个过道,苏蕴、许光尘和千阳都挤到前面来,苏蕴抹着眼角,“傻丫头。”   “你们……”她高兴得好想哭啊。   “爹说了,”许光尘弹了下她的脑门,挨了叶枢一记眼刀,“我们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的!”   叶枢抱着她远离许光尘,垂眼说道,“阿深,好消息你知道了,还有一个坏消息,想听吗?”   “还能有什么坏消息?”她问,都是差点死一回的人了。   “我现在不是太子了,就是个无权无势的闲散王爷,你还愿意跟着我吗。”   许流深嗅出一股“求安慰求抱抱”的气息,抬手捏住他的下巴,“你就是个叫花子,我也不走了。”   在众人哄笑声中,闲散王爷抱起他的小王妃走出了大殿。   在经过叶锦身边时,停了停。   “恭喜九王妃。”叶锦淡然看着许流深,恍惚间,她像是又看到了那个仙风道骨坐在茶台前,泰然为她换一杯热茶的男人。   “谢谢,七哥。”   叶锦一直待到大殿内空无一人,宫人们小心翼翼的进来收拾。   “王爷……”   “你们忙吧,不用管我。”   最后一个宫人也要退出去时,被他叫住。   他从宫人手上盘子里,拿起一只珍珠翡翠白玉饺,精致是真精致,只是早就凉透了。   囫囵丢进嘴里,除了凉,味道不错。   新的一年了啊。   …   正月初一。   许流深醒来已经临近中午,两人这睡姿史无前例的怪异。   她枕在叶枢的手臂上,他环着她的肩头搂得紧紧的。可屁股快要撅到了床外,离着她隔了好大一块空隙。   “醒了?”男人哑着嗓子问,困得眼皮都掀不起来,天知道他半夜回来是怎么亲手伺候媳妇儿洗漱入睡,又神经兮兮的,看会儿她的脸,看会儿她的肚子,就这么傻笑着看到了快天亮才睡着。   “你离我那么远干嘛。”她笑问。   “怕碰到你肚子。”   “傻子,才两个月,就一个葡萄那么大,别那么邪乎。”   “哦……”   许流深伸手抚上他的后背,他早预备了血袋装在身上,受伤当时看起来骇人,其实箭伤并不深,她凑上去亲亲他的唇角,“过年好,王爷。”   叶枢困的睁不开眼,依然凭感觉追吻回去,顺便摸上她的小腹,“心肝宝贝们,过年好啊。”   皇上一早派人来传话,因二人都有伤在身,许流深还怀着,免了他们今日进宫,他们直睡到了中午,许知守一家傍晚时分应邀过来补上昨夜那顿年夜饭。   苏蕴和千阳备下好多补品,趁着叶枢出去招呼,跑来许流深房里。   “……其实留下来也不错,没手机没电视的,不用防辐射……”   “妈,以前网上早辟谣了,防辐射服那是收智商税。”   “我说咱们都决定留下了,就还是叫爹娘吧,省得露馅。”   “对对,阳阳说的对,入乡随俗,你们还是叫我娘,娘可是今天一早起来就跟你嫂子给你整理出来食谱了。”   “对,以前做娱记,娱乐圈女明星都这么吃,肥胎不肥人的,一会儿我拿给宝莲。”   “嫂子,你这是早就给自己准备的吧,你们也加紧啊,完了咱俩可以一起练产后瑜伽。”   “成!”   ……   吃完年夜饭,叶枢去送许知守一家,宝莲陪着许流深回来。   “宝莲,我想吃鲜肉鸡汤小馄饨了。”   “成,王妃想吃什么都行!”   小丫头欢天喜地的下厨去了,许流深心虚的跑去池塘边。   “这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了。”金鳞有点不爽,“昨夜我来接引你们一家,嗬,全跑了!”   “对不住啊小姨妈,我们一家人决定不走啦。”许流深抱歉的说。   “你们自己的决定,就好自为之吧,那我的一忘皆空大补丸是不是不需要了,可以还给我了?”   “啊这个不行呢亲,我还有别的用处,折现给你行吗?”   “……”   叶枢回来时,心血来潮的换上了那身“新年礼物”。   西装从上到下十分合体,衬得他肩宽腰窄,大长腿两米八,许流深伸手解开他领口纽扣,整理好领子,显得优雅随性。   “好像不错,就是样式奇怪了些,这算是什么衣服呢?”他对着铜镜摆造型。   “这叫西装。”   “不会也是你家乡淮北的吧?”他半信半疑,淮北绝对没这东西。   “帅的惨绝人寰。”她没答,而是发自肺腑的夸奖,“真是生不逢时。”   “怎么个生不逢时?”他把人拉到自己怀里吻了下。   她环住他的脖子,“去换衣服然后躺床上,我给你讲一个很长很长很长的故事。”   叶枢犹疑着照做了。   两人面对面抱着蜷在锦被里,四条长腿自然的交叉在一起。   “要给我讲什么故事呢?”男人问。   “让我想想该从哪里说起。”   她突然狡黠的笑了,   “对了,你知道什么是冰淇淋吗?”   …   叶锦也是初一这日去了南城门。   皇上醒来的事很快便传了出来,随之而来的还有皇后遇刺、四王爷被贬为庶人、太子恢复九王爷身份,以及锦王被发落去守南城门的消息。   一个比一个惊天动地。   半个月后,元宵节这日,许流深去了一趟南城门。   叶锦见到她时,心里还是泛起波澜。   她提了个食盒,叶锦与侍卫长打了个招呼告假,带着她去了最近的一间茶楼。   他穿着一身粗制官衣,也难掩贵气。   “怀了身子不好喝茶,泡些菊花给你清热吧。”   “好。”她笑着接过,“最近可还好?”   “嗯,每日见人间百态,忙碌,但充实。”   “那最好不过。”   许流深真诚道。   叶锦生母的事,她都知道了。   其实他有治国□□之才,只是这么多年都被私怨牵绊了。   父皇依然是看好他的,所以才叫他从这最低处做起,体会人间疾苦,修炼心性。   “是我娘亲手做的汤圆,七哥尝尝。”她打开食盒拿出还冒着热气的小碗,“不输御茶膳坊的。”   “谢谢,弟妹。”他接过碗,“老九还在楼下等你吧,这里风大,早些回去休养着吧。”   许流深顿了顿,看了那碗汤圆一眼,“好,那七哥别浪费,都吃完吧。”   “阿深。”她走到门口时,叶锦叫住了她。   “怎么?”   没怎么,只是最后一次这么叫你了。   “没事,路上慢走。”   “七哥再见。”   人走后,叶锦透过窗看着叶枢从马车上下来,牵着她的手扶着上马车,还被她笑着嗔怪太夸张,打情骂俏的样子像极了他在城门处常见到的那些,重逢时掩不住恩爱的小夫妻。   他垂眼看着那碗汤圆,自见到她以来的场景都在眼前过了一遍。   有结果的过去,才是怀念,没结果的往事,只是负担。   阿深,再见。   两个月后,叶侍卫在城门口值守期间,查获贼赃三回,捕获通缉犯两名,解救被逼良为娼的女子四人,被褚大人调去县衙辅理办案。   又过了三个月,叶捕头助褚大人协办了几桩大案,处决了两个杀人犯,替三名被告洗清冤屈,还帮一个独居老妪找到了被偷走的八哥,老妪亲手绣了一幅“大乾之光”的锦旗送到衙门,皇上将他调到大理寺,成为了大理寺叶少卿。   而这时许流深已经临近生产,肚子越来越大,每天对着铜镜哀叹自己虎背熊腰,叶枢直感叹她们那什么破圈儿,把人都逼得魔怔了,女人生孩子是个辛苦事儿,怎么还要用“生孩子要像偷了个孩子”的标准来苛责身材呢?   还是我们古代好。   许流深生产那日是八月十五,她头一回看到狗男人哭。   不管旁人怎么规劝,说女人生产时污秽不吉利,叶枢眼一瞪,“王妃生孩子,狗屁的不吉利,大吉大利!”就守在床边看完了全程。   许流深宁可痛死都不想崩了自己在他心里的仙女形象,肚子再痛也强忍着一声没叫,后来大约是快要生了,发现连哭的力气都没了。也多亏憋着这股劲儿没哭没叫,在产婆的一顿古早操作下,折腾了小半天,顺利体验到了一个长年便秘患者一泻千里的感觉。   一切尘埃落定,奶娘抱着小公主给他们看时,叶枢唏嘘的接过来抱了抱,“阿深,是个小郡主……”   许流深:“好丑。”   叶枢:“好像你。”   两人同时说完,尴尬得想撤回。   许流深还处于刚生完的亢奋中,宫人抱着小公主出去了,门一关,叶枢俯身轻轻抱住了她。   她脖子上突然一凉,听到了一声抽泣。   “你不是吧……我都没哭……”她搂上了他的手臂娇声哄着。   “我只听过女人生孩子很遭罪,”他哽声道,“比我想过的最吓人的场面还要厉害。”   “我想着,要是个臭小子,出来我先揍一顿。”   “可却是个女儿,长得还很像你,我又不舍得了。”   许流深鹅鹅鹅的笑出来,“可是我真的觉得好丑诶,你确定亲眼看着我生出来的?怎么都觉得不像是咱俩的产品呢。”   狗男人直接他妈气笑了。   后来证明她的担忧十分多余且不专业,小家伙生出来的时候还在水肿,可一天一变样儿,满月的时候已经能看出来,脸型和五官完全就是个翻版的她,连酒窝都一模一样。   既然小郡主是八月十五出生的,于是皇上赐名叶望舒,望舒,即月亮。   许流深则做主给女儿起了个小名,叫小满。   过犹不及,水满则溢。   小满足也得意。   愿你拥有天地,也为一朵花开而欢喜。   满月宴的时候,苏蕴亲自设计监制了全套的小衣服,样式新奇又实用,“小满郡主同款”再次成了苏氏绸缎庄爆款,日常吃喝拉撒睡的小满还不知道,她竟默默拥有了这个年纪本不该有的带货能力。   皇上直接赏了小满一座苏州园子,这可是相当大的手笔了,老头儿还特没脸没皮的客套了一句“抛砖引玉”,朝中大臣直接好家伙,还不如被抄家。   早先一些暗戳戳内涵皇上不满九王爷而废黜太子的声音被啪啪打脸,再也没人质疑此事。   后来还是叶枢站出来婉拒了厚礼,道是等来年天气暖和了,王妃也恢复得差不多,就要去到滇南的封地长住,太贵重的就不收了,百官松了口气,改送小郡主金器宝石这些常规礼物。   叶锦也跟着一起来了,出手的东西与其他人差不多,也是金器和玉石,没什么稀奇,同叶枢客套的寒暄了几句,说小郡主长得真像王妃。   许流深放心下来,当初厚着脸皮留下了金鳞那颗宝贝忘情药,还真不错,算是物尽其用。   到了这一年尾,叶锦已经时常协助皇上处理朝中要事,同许相、高太尉等重臣多有交道,二人对他的评价甚高,皆称锦王堪当大任。   这年除夕十分祥和,许流深从做完月子就开始产后恢复,不过如今她做出来什么奇形怪状的运动,宫人们也都不奇怪了。这年的除夕宫宴节目,是宝莲带着宫人们准备的,许流深只是抽空去看一眼,提点提点。   最后一个在宫里过的除夕,她还是想要尽可能圆满些。   转过年来,叶枢就开始着人打点前往滇南的行程,举家南迁着实是个大工程。   而叶锦也在立夏这日被正式册封为太子,皇上龙体欠安,没多久就将朝政交给他打理,自己去了奉国寺长住,提前过上了退休生活。   …   临行前一日,东西早已备妥,许流深百无聊赖的站在垚园里发呆,是有点舍不得。   一身黑色镶金新衣的叶枢突然出现,从身后抱住她,“就知道你在这儿伤春悲秋,走,带你去城里转转。”他拉着她走回房里,床上放了件轻薄的银红罗裙。   “穿这个吧。”   许流深一边笑他逛个街怎的还要这么有仪式感,一边还是痛快的换上了,银红色衬的她乌发雪肤明艳照人,他上前搂了一把纤腰,“怎么这么快就瘦下来了,还指望你生完胖一点,手感才好呢。”   “你以后抱着枕头睡手感更好。”   两人笑闹着出了东宫,同辛没备马车,只有一匹乌黑油亮的小黑马尥着蹶子昂扬的站在那里。   “骑穿云吗?”她好奇的问,敞篷的……也不错。   叶枢将她抱上马,坐在他身前搂好,“要出发喽。”   许流深觉得有点怪怪的,他好像不是漫无目的的瞎转,而是很有条理的沿着特定路线走,一条街一条巷子都没错过。   渐渐的也不知是哪里传出了消息,道是九王爷带着九王妃骑马巡游,百姓纷纷跑出来驻足观望,直到了相府门口,许流深才觉察出有什么不同,相府上下都在门口那条街上一字排开,穿着喜庆,张灯结彩,还有乐队一见他们打马而来就开始吹拉弹唱。   他们在许知守和苏蕴面前停下,许流深下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不觉得这很像娶亲的阵仗吗?”狗男人笑着挑眉。   还真是,只差个八抬喜轿。   叶枢拉起她的双手,垂头看着她,   “阿深,我很久之前就想过,待我娶亲时,不要那些繁复的喜服,也不要轿子,就骑着穿云,载着身穿银红色罗裙的姑娘,走遍京城大街小巷。”   “我想叫别人都看看,这就是我爱的姑娘。”   他说这话时,眼里像是有万点星光,而最后又都汇聚成她的模样。   “岳丈大人、岳母大人,”他对着许知守和苏蕴鞠了一躬,“我会一辈子待阿深好的。”   “有多好?”苏蕴审视的问,“具体说说。”   许流深倒吸一口凉气,娘你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好在自家男人也不差,只愣了一下便笑了,“会比对小满都好。”   大家相视一笑,他抱起依旧身轻如燕的小姑娘,迫不及待的上马。   当初没能好好迎娶她,这次终于是补上了。   转过街角,正迎上正午的太阳,穿云的皮毛像是会发光,二人被照的眯起眼,叶枢抬手遮在她的眼前。   “傻不傻啊你,娶亲哪有娶两次的。”许流深扭头小声问他,脸上的笑意却是一刻没停。   叶枢对着那樱红的小嘴吻了下去,一直轻盈的吻过她的侧脸,耳朵,最后贴在她的耳边喷出温热的气息,他说,   “上次是娶亲,这次是娶你。”   (正文完结)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就完结在这里啦,谢谢大家三个多月的支持。 有点点强迫症想要截没断更过的图,后面再从头到尾小修。 还有叶眉和岑西平,皇上和晏贵妃的番外,可能还会写个if的结局,以及一点点七哥的结尾,大概是这样啦。 最后真心感谢看到这里的你,祝你一切遂心,知足且欢喜。 番外见。番外就不定时九点更啦,写好就更。 今天刚巧是好朋友的生日,算是个生日礼物啦,Happy B Day honey~ 以及专栏里有几个预收,感兴趣的话欢迎戳个收藏哈,爱你们~ 谢谢,鞠躬~   ☆、番外1   皇上赐了先前叶雄在滇南的封地给叶枢,顺便叫他过去将滇南整治整治。   他原本还觉得山高水远的,不甚乐意去,结果许流深给他墙裂安利了一波滇南好风光,他不由得心动,“你从前,我是说你穿越到这里之前,也去过滇南?那么远,去一回多麻烦。”   许流深告诉他在那里有个交通工具叫飞机,从京城到滇南,也用不了两个时辰。自家威风凛凛的男人震惊得一脸古人问号,她只好从蒸汽时代和莱特兄弟给他讲起,那又是一个好长好长的故事。   似懂非懂的听完,他眼里竟有些憧憬,“若是当时我不管不顾的跟你走了,或许也不错。”   许流深不以为然,“那个时代确实发达的多,但有时社会发达带来的冗余产物也很多,以前我手机,就是能说话的那玩意儿跟你说过的吧……”   叶枢点头:“说过,还能马上画下来一个栩栩如生的场面,比宫里最好的画师还厉害。”   “对就那个,那不是画的,是拍照,”她比了比按快门,“以前我的手机电量剩五成的时候我就着急,只要有空就想拿出来看看,哪怕都是一些毫无意义可言的内容,都能看半天,一点点浪费掉好多时间。”   “可来了这里就不会,没那些电子产品,闲暇的时候我就琢磨给我娘画设计图,不知不觉就画了好多。”   她已经开始喜欢这种专心致志的简单生活了。   不过看叶枢的神情,似乎对她好长故事里的生活充满了好奇和向往。   许知守向皇上提出了告老还乡的请求,皇上想了想,叫他再辛苦个一年半载,待叶锦正式登基、局势稳定后,便允了他。   许知守犹疑了一瞬,“皇上英明神武,慢说一年半载,就算再执掌江山个十年八载的也没问题。”   叶振霆听了这话哈哈大笑,“都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可怎的从许相你的嘴里说出来,听着就怎么都不是那个味儿呢。”   “放心吧,朕自个儿的身体,自个儿有数,”他话一转,“再说我答应过她,至多等我三天,这次万不会再食言了。”   许知守不动声色的在心里记下,皇上今儿又说胡话了。   许知守走不开,苏蕴自然也留下来,许光尘和千阳手头都有案子要办,也走不开,而且千阳也有了三个月身孕了,不宜舟车劳顿。   最后是岑西平带兵护送他们一路南下,叶眉扮作岑西平的随从,也跟了去。   临行前,皇上昭告天下,赐九王爷叶枢的免死金牌永不收回,可随时进京不需传召,另赐他尚方宝剑,如有昏君谗臣当道,他可随时以这两件信物为凭,作为摄政王代理朝政,但永远不许他自己继承皇位。   大家都看不懂了,皇上对这个小儿子,倒是信还是不信?   太子叶锦则温润大度的发声,父皇高瞻远瞩,此举都是为了大乾子民。   叶枢和许流深抱着小满郡主去了趟奉国寺,去时皇上正弯着腰在宴卿的小院子里除草,起身时才看出背都有些驼了,他们就在那里拜别了皇上,一路南下,历经两个多月才悠哉闲适的到了滇南。   滇南民风淳朴彪悍,叶雄在时遗留的问题不少,叶枢从头啃起,也是费了一番苦心。   老头子到底还是不想浪费了他的才能。   小满也快周岁了,已经会咿咿呀呀的学话,叶眉认了她做干女儿,笑称自己现在只是个无名无份的干娘,许流深话里有话的点她,我们小满如果有个将军夫人干妈也不差啊。   叶眉无波无澜道,那还是算了吧。   岑西平以各种借口为由,在滇南多停留了三个月,可最终也是不得不回京了,叶眉执意留下,他怎么劝都不行,最后只得无奈的由着她。   许流深与叶眉在滇南开了间学堂,七到十二岁的孩子都可以免费来读书,超过十二岁的,可以按成绩和兴趣选择是走参加科考的路子,还是学一门手艺傍身。   许流深从学堂出来时,英武不凡的男人抱着小满在门口笑着等她,她走过去抓着他的手臂放在自己腰上,娇声道,“不许偏心小的,哼。”   不去学堂的日子里,她也安排的满满当当,滇南地区的衣着风格独具一格,她将许多元素融入到了自己的设计中,定期派人送去京城交给苏蕴,不出几个月又带火了民族风。   同行对这对“抢钱母女”佩服的五体投地,她们无需追随什么,她们自己就可以创造流行。   又转年,皇上突然薨逝的消息传来时,叶枢怔了许久,小满疑惑的看他,伸出白嫩的小手去摸他眼角是什么在反光,他笑笑的说,“小满乖,父王被沙子迷了眼。”   许流深叫奶娘抱走小满,他过来抱着她的腰躺在她的腿上轻声说,“阿深,我没有父皇了。”   他们快马加鞭的回京奔丧,才到城外,岑西平早早守在那里,兄弟间不需过分寒暄,一行人兵分两路,红绣带人将小满送去宰相府,他则骑马带着许流深直奔皇宫,岑西平走到叶眉面前定定看她,伸出手,叶眉红着眼上了他的马。   叶振霆是在梦中溘然长逝的,前一夜,还同太子下了几盘棋。   他把自己随身戴着的墨玉扳指给了叶锦,“朕其实辜负了很多女人,也包括你母妃,但恕父亲无法绝对公平的补偿你们,朕给了小九自由,这江山,就拜托阿锦了。”   “朕叫钦天监查了,五月初八,是个好日子。”   他说完,背身走出书房,当夜就在梦里平静的去了,遗容安详,似是做了个美梦。   皇上殡天,举国哀悼,叶振霆在位时威名响彻四海八方,丧仪之隆重,陵寝之辉煌无不登峰造极。   然而只有叶枢、叶锦在内的少数人知道,富丽堂皇、机关重重的陵寝只是个衣冠冢,那个雄才伟略威武一世的帝王,被葬在奉国寺最南边那个简陋的墓穴里。   与他的“爱妻宴卿”,在一起。   五月初八那日,叶锦正式登基,因他早已主持朝政,所以过渡得十分平顺,没人有异见。   他没有食言,追封了皇后娘娘为圣母皇太后,受万世景仰。   叶枢和许流深留到了登基大典结束之后。   “看着七哥现在这样,我挺开心的。”她由衷的说道。   “嗯,他这个人,这辈子执念的就两件事,一是他枉死的母妃,二是你。”叶枢不避讳提起,“如今他母妃大仇得报,也忘了你,从此便无坚不摧了。”   他们启程回滇南时,叶锦换了身明黄色常服来送,更衣时,丫鬟拿起一支金镶玉的簪子要替他束发,他看了眼铜镜,温声道,“换一支。”   丫鬟纳闷,这簪子不是皇上每日都戴的吗,好像还是请了能工巧匠修复的一支水头极好的玉簪,怎的今日就不用了呢。   丫鬟换了支温润的白玉钗,关门出去之前,见皇上正将那支没戴的金镶玉簪子用绢帕包好收进袖中。   千阳平安产下一子,已经将将满周岁了,许光尘调任礼部,深受新皇赏识前途无量。许知守也如愿获准告老还乡,带着一家人与许流深一起去了滇南小住。   叶枢留他们多住一阵子,许知守笑眯眯的婉拒了,许光尘和千阳不能离京太久,而他打算带着苏蕴绕去苏州小住,再到望州去拜会一下她的养父,谢他当年好心救下苏蕴。   许流深叫他不用再劝了,老两口从前少有独处时间,难得穿来这里体会了别离苦,熬到了退休,就让他们独美吧。   临别前一晚,大家都喝到了兴头上,许流深问了个一直不敢问的问题。   “留下来,你们后悔么。”   许知守:“眼瞅着下一任就副部级了……”   苏蕴:“十位数的身家摸不着边儿了……”   许光尘:“客户估计全被对家撬走了……”   千阳:“一大波明星大概会给我众筹个葬礼……”   狗男人一脸努力假装听懂的样子十分可爱。   许流深掘了撅嘴勾住他的脖子,“你们吓到我男人了,讨厌。”   又三年。   皇上后宫充盈,雨露均沾,子嗣兴旺。   唯后位始终空虚,四位贵妃各司其职,料理得后宫平静妥帖,皇上对每个人都温润细腻,不偏不倚,久了大家都有了默契,道是皇上最像先皇,其实谁都不爱,只图个家宅安宁。   只是不知会不会也像先皇遇到晏贵妃那样,遇到一个打碎他冷静自持的女人。   听到这闲话的叶锦,在奏折上批了几个字,放下,又拿起下一本。   有那个本事的人,他早就错过了。   再五年。   素来在外交手段上恩威并施颇留余地的皇上,因东北边境一点纷争勃然大怒,点兵十万攻打高丽,即位不久的高丽新王沈吉一见他动了真格,马上怂了,先后派人来求和,叶锦嗤之以鼻,一道口谕送达前线,威兵猛将直捣高丽王宫,一把火点了大殿,将新王沈吉烧死在里面,沈吉的亲弟弟借势起兵哗变,退让了边境十座城池给大乾,恢复一年一次进献岁贡,方才达成休战协定。   消息传到滇南,已经是休战半月之后了,大着肚子的许流深高兴的差点蹦起来,沈吉那个虚伪又阴险的小人终于阴沟里翻船了,她大仇得报,实在是痛快极了。   叶枢按住了她,要她仔细肚子里那位。   “我高兴得忘了,哈哈哈哈,这回七哥干得漂亮,那年为和亲送给高丽五座城池,如今连本带利的收回来了,还顺便解决了沈吉那个王八蛋。”   叶枢笑笑不说话。   “顺便解决”的,恐怕是那连本带利的十座城池吧。   许多许多许多年以后,考古学家在摄像机全程拍摄下,小心翼翼的打开了一处墓穴,据说是大乾时期一位皇帝的,那皇帝文武双全治国有方,在许多方面为后世开创了先河,可谓是一代传奇帝王。   然而棺椁打开,考古学家大惊失色,棺中除去皇帝真身及一支金镶玉的簪子外,便没什么有考古价值的东西了。   “墓穴保存完好,没有被盗墓的痕迹,唯一可能性就是,这位皇帝确实如同史料中记载的那样,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廉明君王了。”考古学家推了推眼睛,如是说道。   而那支万众瞩目的簪子,在经过缜密的技术手段检测后,证实只是碎玉修复包金,除了其作为皇帝陪葬品的历史意义以及能彰显当时劳动人民精巧绝伦的镶嵌手艺之外,簪子本身的价值其实很有限。   但由于这是一代贤君唯一贴身陪葬物品,还是受到了广泛关注,并以此为据衍生出许多浪漫的猜测和润色加工过的故事,当然,这就都是后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  皇上与贵妃还会有一部分,然后是公主将军,以及一个叔婶穿越回现代的平行番外。 还是想给每人一个HE~   ☆、番外2   叶眉得知皇后的死讯时,已经是大年初二了。   她惦记着宫里那几位,原想着年底若是岑西平来,就说两句软话,问他可不可以想办法带她进宫一趟,随便扮成什么小宫女小太监都可以。   再不济,能远远看上一眼母后和弟弟也好。   过去这么久,她也想开了,就算母后为了老七上位也在情理之中,哪个母亲不想自己儿子好呢?   就像她明目张胆喜欢过的人一样。   不是她不好,也不是他们真的讨厌她,只是同权势、情义比起来,她没那么重要罢了。   可她等来的是个一反常态表情凝重的岑西平。   “平西王新年吉祥。”她耐着性子对他欠了欠身,求人总得有个求人的态度。   岑西平瞧着她小心的模样,表情愈发沉冷。   “外面冷,进去说。”   他一来,红绣便识趣的退下了。   别人不知道,她可是心里门儿清,自从那次叶眉大怒将他赶出门,他来的比以往更勤了,几乎都是趁着夜色策马扬鞭一路疾驰而来,给她送吃送喝,但再也不曾露面叫叶眉动怒。   终于有一日,外面落了鹅毛大雪,岑西平送来了尚有余温的四红粥后绕去后门想要瞧一眼叶眉,红绣热好了粥,叫他负手站在雪地里,身上已经落了薄薄一层白,她忍不住把这一切都跟叶眉说了。   “……我哪儿会熬那粥啊,说是得不断搅拌才会匀糊,豆子花生软烂程度才适宜,费劲着呢,听说您喜欢,平西王隔三差五的亲自熬好了送来,叫我煮沸了再给您端来,多少次叫他进来都不肯,说是您不乐意见他。”   “小姐气他什么我知道,”红绣忍不住叫屈,“他没顾及您的感受,您跟我家王爷之间,他选了王爷,可您想没想过,这也不代表不信任您啊,就算小姐能置身事外不干涉储君之争,可若是皇后娘娘与七王爷出面呢?他站在九王爷那边,还不是叫您夹在中间难做吗……”   红绣本来不爱管这些闲事,她也只是听许流深的吩咐来保护叶眉的安全,但好歹也是与岑西平相识多年、同为九王爷效力,不说不代表她看不出,“平西王这么多年随军征战沙场,接触过的女子还不及军中母马母狗多,他不懂如何才能有个两全的法子,只觉得您堂堂一位公主,受受挫,热乎劲儿过了也就算了。”   “可他不仅低估了您,也低估了自己。”   这可是说到了点子上。   若岑西平干脆是个没心的,倒也罢了。   叶眉兴致勃勃去送荷包给他,他说丑,丢在一旁,她尴尬的笑笑,“算了,我再绣个好点的。”   岑西平扫到她背在身后包着的手指,不耐的挥手赶她走。   她前脚一走,他就捡回荷包,兀自端详了会儿,微微勾了唇角,收进袖中再不离身。   叶眉去学做他最爱吃的酥皮肉饼,他当面赏给了下人,好在是有了荷包的事做铺垫,下人不敢当真,待到她这边走了,肉饼又给小将军原封不动送了回来。   岑西平这次却没笑出来,她那一手烫伤膏的气味叫他食不知味。   他一口一口吃光了肉饼,撑得胃疼了半宿,第二天找来个世家子弟,代他放出消息去,道是平西王喜欢纤弱妩媚的女子,不中意圆润粗放的那样。   他那时还不知道这个决定后来几乎叫他悔愧得想要捅自己两刀。   宫宴上看到瘦成纸片人的叶眉时,他气大了,所有小心翼翼藏起的心疼、不甘、纠结与挣扎都在对上她的瞬间破溃而出。   “你有病吧。”   “你是不是有病!”   没人知道那话出口的瞬间他差点就破功了。   以他赫赫战功、将军嫡子、新封平西王的身份,就算讨了这门亲事又能如何!   他咬着后槽牙走出大殿去平复心情,遇上个女子主动向他问安,他连女子自报家门都没听进去。   那女子提了一句“太子殿下”,他心一横,一不做二不休,就叫叶眉彻底死心吧。   他知道叶眉的视线没离开过他这处,身边那女子一直絮絮叨叨磨磨叽叽,三句话不离太子殿下,他还是耐着性子打太极,说些模棱两可的话。   可到底叶眉前脚一出去,他忍不住看了一眼那踉踉跄跄脚步虚浮的背影,始终放心不下,借着出恭跟了出去。   她蹲在池边掉眼泪,他也潜在树上发狠的按着眉心,骂自己王八蛋。   身薄如纸的醉猫倒在地上时,他狠狠咬了下舌尖,骂了句粗话,飞身下树将她抱起,送去了宫人会经过的地方,直到她被人发现,他才悄然遁去洗了把脸,水中倒影虚虚实实,照见一双眼红得骇人。   他以前笑老九,为个女人跑去西郊一待就是半个月,日日操兵把自己折腾的精疲力尽,还得夜夜来二两烧刀子,说为取暖还不如说是助眠。   他不理解怎的就能轴得为个风评不好的女人牵肠挂肚成那样,心里腹诽自己兄弟被下蛊了也不是一回两回。   只是当他自己打了一整套拳来发泄情绪,累得躺在地上时,好像多少懂了那么一点儿。   阿枢不想叫他媳妇儿难过,就躲出来自己跟自己较劲,他呢,明明努力的想要叫叶眉不被那些纷扰磨没了棱角,最后还是叫她伤身又伤心。   叶眉终于放弃了他,他却没有想象中问题解决之后的轻松,不管是为他自己还是叶眉,都没觉得轻松,反而愈发觉得焦躁不安,惦记她身体恢复的好不好,今天有没有笑。   偷偷摸摸潜到绿苑去看她,再没见过她替太子妃怼人时那样意气风发,没见过她追逐他时的机灵可爱,如今那沉静的样子落在眼里,重得像是能把他扯落地狱。   “……听说您要去和亲时,小将军是红着眼去找王爷的,王爷便叫他自己同您讲,只要您点头,就算失信于高丽,王爷都认了,可是您……”红绣犹豫着没说出口。   叶眉倒是没忘,岑西平夜闯她的闺房说要娶她,结果被她抠破了手,还抽了一耳光叫他滚。   “我想他是为了老九,怕我弟弟因我去和亲拉拢住高丽吧。”   红绣无奈苦笑,“那您真是高估了小将军了,他就是个直肠子人,若不是真的心疼您,哪儿可能直接闯您闺房去?当时是真急了……”   知道了这些,叶眉也并没有多少动容,想来他想要娶她,不该是因为有怜悯的。   上一次与岑西平站在房里说话的情形,她都快要忘了。   如今有求于他,叶眉不想太过疏离,好歹宫中那都是她的至亲,一年没见过,真真儿是惦念。   “我知道有些刁难平西王了,扮作丫鬟太监什么都可以,我只想看看母后和父皇,还有弟弟好不好,正月里您去走动走动也不算唐突,我保证不说话,就站在旁边远远瞧瞧就行。”   她谨小慎微的样子刺痛了岑西平的眼,他酝酿了一夜,来时路上都在纠结宫里除夕发生的一切要如何开口,但只要对上她小鹿似的眼睛,他就心乱如麻。   是真的不想再叫她失望了。   岑西平闭了闭眼,站近了些,用最平实的话三言两语还原了除夕那夜的事,只不过皇后的死,他是照着宫中昭告天下的版本说的。   叶眉听完沉默了一会儿,想要问什么,又闭紧嘴巴,转身向屋外走去。   岑西平没拦着,就跟在她身后不远处,怕她想不开做傻事。   父皇醒了,老九有备而来,弟弟逼宫失败,母后误中老四旧部的箭而身亡。   叶眉笑出声了,这荒诞不经的事竟会发生在她身上。   她走到池塘边,坐到了秋千上。   大概又是在秋千上做了个噩梦吧。   她用力摇着秋千,醒了就好了,醒了就好了吧。   岑西平眼瞧着她越荡越快越荡越高,已经明显超过了她平时的速度与高度。   果然,到了某个临界时刻,叶眉手臂没力了,直直向着水面飞扑下去。   男人脚下果断一踏,以快得看不清的动作冲过去凌空接住了她,脚在水面上轻盈一点,稳稳的落在了岸上。   叶眉大惊失色的站在原地,岑西平刚安心下来,摸了摸胸前,突然神色一变!   她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已经整个人跃入水中!   “岑西平!”寒冬正月的池塘,那番彻骨冰冷光是联想一下,已经汗毛倒立了!   红绣借机回避出去买菜了,求助无门,叶眉只好找了条绳子丢进水中,喊着他的名字,站在岸边急的跺脚。   “哗啦”一声,岑西平跃出水面,并不需要绳子便上来了,湿答答的落在岸边,像只落汤的公鸡,却丝毫不见颓态。   “你找死啊?”她怒骂。   身姿挺拔的男人浑身湿透,带着寒气滴着水走近她,在隔了些距离的位置停下了,冰水顺着他端方的下颌角淌下来,嘴唇青白,瞧着就叫人发寒。   偏他自己咬紧牙关克制着浑身颤抖,手里握着个什么也一直没撒开。   叶眉惊得也顾不得伤心难过,皱着眉道,“房里有火盆,先去烤着。”   她拿了两套棉布衣服丢给他,“没你的衣服,随便你怎么撕怎么改,先把湿的换下来。”   岑西平走去屏风后面,三下五除二撕了那几件衣服,不能说是穿上,确切的讲是用那些布料把浑身上下包了起来。   叶眉忍不住问,“这天气跳进水里,你不要命了?”   他没搭话,摊开手心,把里面东西放在火盆边上烤干。   “荷包?”叶眉不敢相信,但那两只长得横看野鸡竖看鸭的鸳鸯,怕也是没谁能绣出来个同款了。   “嗯。”岑西平点头。   “你有病吧?大冷天跳下水去捞个荷包?”话一出口,她隐约想要收回。   岑西平站起来走到她面前,高高的有些压迫感,“是挺有病的。”   “可这荷包,世间再不会有第二个了。”   叶眉执拗的别开眼,他也没再多说,两人眼神交错而过。   一辈子太长,能叫人心甘情愿犯病的,却不多。   叶眉到底是扮成了小太监,跟着岑西平进宫一趟。   她遥遥见了父皇,怕他龙体初愈,受不住大喜大悲,不敢上前表露身份。皇后灵柩前一直不缺人,她也只能随着岑西平跪拜一番,没法上前端详母后。   想起离京前拜见母后那次,竟成了最后一面。   心里纵然有怨,到底也是从小悉心将她宠大的人,更何况她当时不也是一心想要离开这是非之地么。   她已经想不起最后与母后说的是什么了,但当时寒心,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好话。   垂着头跟在岑西平后面一路走,眼里模糊不清也不知到了哪里,眼泪一颗一颗砸下来,恨着老四那些不安生的狗腿子,也隐隐对老七有些怨气。   她吸了吸鼻子,猝不及防撞上个人墙。   心下一慌,正要退开,一只手轻轻搭在她的肩头上,有沉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这里没人,不用憋着,想哭就哭吧。”   挺正常的一句话,突然就戳中了她。   于是不负他望的哭了个够。   皇后出殡之后,叶眉在城门口见到叶锦几次。   因都是随着岑西平悄然进城,他并没发现她。   她问岑西平,为何老七逼宫谋反这么大的罪过,父皇也只是将他贬去守城门,母后那处也没任何处理,岑西平佯装不知,道是皇上顾念着夫妻之情,七王爷诚心悔过,皇上惜才。   就叫她以为还有那么一个亲人吧。   …   遇到叶锦时,他已升任大理寺少卿。   见到“死而复生”的姐姐,叶锦表情复杂凝重,有惊喜有歉疚,最终吐了口气,带她去了个不被打扰的地方,将所有一切都说与她听。   “……这样,一切就都说得通了。”叶眉听完,只是怔怔说了句。   确实,不论从小母后对老七近乎严苛的态度,还是老七对母后的顺从、母后意外之死、父皇的既往不咎,所有这一切都说通了。   叶锦忍不住环住她的肩膀,他恨皇后,却从来不恨叶眉,从小爹不疼娘不爱,可这个二姐是从没叫他失望过,母后罚他时,二姐总会说好话求情,以致于后来皇后罚他总会刻意避开二姐,二姐大大咧咧却从来不傻,太傅只要夸了他一句,回来就能被她添油加醋出来一百句说给皇后听。   “二姐要是没法原谅我,给。”他递过匕首。   叶眉叹气将刀子丢到一旁,恨弟弟吗?他明明才是那个最可怜的人,怪母后吗?她爱而不得才醉心权势,怪父皇吗?他何不是希望与一心人共白首?   她抱住叶锦,“老七,这些年,委屈你了。”   “以后记得要雨露均沾,别让女人们争风吃醋做蠢事了。”   “争权夺势没有赢家,母后与你母妃的恩怨,就了结在你我这里吧。”   岑西平在外面等她,见她一脸平和的与叶锦前后脚出来,大为意外。   “二姐准备什么时候进宫见见父皇?”   “这两日就去,我已经叫阿深先与父皇说了实情,免得他过于激动伤身,我会与他们一道去滇南,这次去,可能短期之内就不回来了。”   “什么?”岑西平比叶锦的反应还大。   叶锦看了他们二人一眼,心下了然,出了这么些事,二姐出去散散心也是对的。   “就麻烦平西王照顾好二姐了。”他躬身行了个大礼。   “二姐,”他最后叫住了叶眉,岑西平会意的绕去马车后面。   “怎么?”叶眉问。   “二姐与我都可以放下恩怨,有些陈年旧事,也该一并揭过了。”他瞟了一眼马车,“顺了母后的意暂把东宫让给老九,是我最后悔的事,如今我没得回头了,但二姐,你还有得选。”   叶眉在风中望着叶锦离去的背影默然半晌,直到身上披了带着温度的披风才叫她恍然回神。   皇上十分低调的以流落民间义女的身份将叶眉认了回去,叶眉临行前拜别他时那番话他都听到了,听说她命丧和亲途中时还心痛的掉了泪,后来知道了当初为何这个女儿一心要离开,心中愧疚更甚,想要留她在身边再替她寻一门好亲事,可叶眉执意要去滇南,皇上痛快准了,并许诺此生决不会将她利用为稳固权势的工具,随她心意就好。   一路去往滇南,又在滇南住了三个月,是她最开心的一段时光。   京城在身后越来越远,那些纷扰杂事仿佛一并被关在了城中,他们轻松的上路。   她认了小满做干女儿,笑称自己现在可是个无名无份的干妈,许流深明里暗里点她,做个将军夫人干妈也不错,她自然懂得,可还是犹豫了。   岑西平在滇南用尽了理由强留三个月,对待叶眉无微不至的照顾与宠溺,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或许是被彻彻底底的放弃过,便不太敢了。”她这么跟许流深说。   他喜欢她,他对她好,这她都明白。   只是不确定,如果再次与什么事、什么人被摆在岑西平的天平两端,他是不是又会舍弃她。   因为输过,便不敢再赌。   岑西平没拧着她,“你在这里养养身子散散心,我也是放心的,叶眉,我再不会逼你做不喜欢的事,不会自己独断专行,你能不能,别对我绝望?”   叶眉沉思半刻,点点头。   他上前一步,大着胆子握住她的手,“明年春暖花开时,我来接你回家。”   岑西平久久没等到她的回答,恋恋不舍的上马,直到那道身影策马跑出了视线,她轻轻咬了下唇。   岑西平走了,叶枢专心整治叶雄遗留下来的问题,她便心无旁骛的与许流深一道开学堂,照顾小满,日子好像从未如此清静平和过。   到了年底,小满已经会蹒跚学步,也能含糊的叫爹娘了,叶枢日日回来第一件事便是将小丫头举过头顶,阿深就紧张的叫他仔细着闺女,磕了碰了要他好看,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样子实在叫人钦羡。   叶眉笑的温怡,隐隐有点期待来年的春暖花开。   谁知皇上驾崩的消息,来的比春早。   红肿着眼睛回到京城时,岑西平早已等在城门外,四目相对,她看出了他眼中的波澜万丈。   时间紧迫,叶眉没有矫情,递手给他上了马,岑西平半拉半抱着她坐在身前,伸手解了自己的披风罩在她身上,“风大,披着。”   整个人突然被熟悉的气息和温热包围,一路惴惴不安失魂落魄的那颗心好似有了落脚处。   他修长有力的手稳稳攥着缰绳,将她拢在身前,常年习武练就的匀长呼吸温暖得落在她耳后颈间,叶眉浑身发僵,他隔着披风捏捏她的手臂,“冷吗?”   她摇摇头,他却下意识的靠近了些,“我给你挡风。”   此次不同皇后殡天,叶眉那时没个身份,只能躲起来哭,如今她是皇上正式迎回的庶公主“叶玫”,好歹可以堂堂正正的以皇嗣的身份来送别父皇。   比起横死的皇后,父皇的遗容平和安详,唇角微扬,任谁都说是善终,定然是有天宫玉女前来接引往生,看着叫人心里有几分安慰。   岑西平寸步不离的陪着她,惹了不少闲言,他全不在意,只想着永远不会再放她独自难过,而他只敢在旁揪心。   这些都被已经做了太子的叶锦看在眼里。   正式登基之后,除了追封先皇后为圣母皇太后,新皇叶锦还以父皇怀疚为名,追封“叶玫”为镇国长公主,尊贵无比。   岑西平失笑,偷偷问叶枢,“她如今这般尊贵,我贸然提亲会不会被骂高攀不起啊?”   叶枢看好戏似的嗤笑,“用你嫂子她们那里的话说,你会被群嘲的。”   “只是你也不要以为胜券在握,二皇姐难保不会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敢不敢把自己放在那个位置上,再赌一回你信任不信任她,会不会一有风吹草动就舍下她,还不好说。”   “不会,绝对不会了。”他看着接受册封的叶眉笃定道。   先皇孝期一过,岑西平便带着将军爹与诰命夫人亲娘一同进宫面圣,求娶镇国长公主。   叶锦揣着明白装糊涂,硬是叫他吐口当年死活不同意娶的原因,这厮也是个直肠子,梗着脖子说出当年既为兄弟情义,又担心叶眉左右为难的真实想法来。   “老九啊老九,命是真的好,”叶锦笑着摇头,“父母疼宠,兄弟重义,夫妻同心,普通人三者得其一已是幸运,得其二是前世积德,而他竟全都有了,真叫人……嫉妒啊。”   “可朕要怎么相信,你不会再为外物旁人而舍弃皇姐呢?”他若有所思的问。   他让岑西平先回去了,最后也没给出个准话来。   没过多久,就在岑西平的心思反复在“进宫求求”还是“耐心等等”之间横跳时,边境起火了。   北疆外族作乱,以为新皇登基不久根基不稳,周边宵小也伺机而动,正想有这么个机会探探虚实,朝中绝大多数都支持皇上借机立威,打消那些登徒子不该溜达出来的念头。   叶锦胸中有数,大手一挥,命战功赫赫的平西王亲自领兵前往北疆镇压。岑西平欣然领命,他一介武将,战场厮就是他的天地方圆。   只是这一走,怕是没个三两年回不来,他陷入了更深的纠结。   第二天一早,他去了镇国长公主的烟柳绿苑。   “皇上命我出征北疆,这一去快则一两年,慢则三五载,北疆情势诡谲多变,也不知有没有命回来。”他慢声说着,全无惧意。   “有劳了,祝平西王胜利凯旋。”要打仗的事,她也听说了。   这趟想必是来辞行了。   岑西平犹豫了下,把酝酿了整夜的那句话问出口,“我来就是想问长公主一句,愿不愿嫁我这个脑袋别在裤腰上的莽夫,愿不愿等我回来。”   叶眉微微睁大了眼,自被册封镇国公主后就没见过他,听说要打仗时便明了,想也知道他又会以“为她好”这种狗屁理由,替天子分忧而弃她不顾了。   岑西平竟在出兵前夕跑来问她这个,属实叫她意外。   看着她这反应,岑西平心里涩涩的,“理智上我晓得不该这样拖累着你,毕竟万一我有个三长两短,你还有大好年华,但是,”他上前一步俯身,几乎与她脸贴着脸,“但是现在我想自私一回,我想听你一句真心话,若你愿意等,哪怕我伤了残了,只要有口气,我都会撑着回来娶你。”   叶眉拧了下眉心,捂住他的嘴,“不许,不许说丧气话。”   岑西平笑着握住盖在他嘴上那只软白的小手,“好,那我就当你答应了。”   叶眉抽手,被他攥的紧紧的,一下子脸红了大半,“我何时答应了,别不要脸,你有命好好活着回来,自个儿去跟皇上提!”   岑西平才不管那个,兀自扯着她手将人揽进怀里重重亲了一口,“我先预定了,会尽快打退那帮混球儿,尽早回来,你乖乖的养胖些,我请御医替你开了调养身体的药膳方子,好不好吃你都吃些,没坏处,自个儿荡秋千时带件披风放着,别睡着了着凉,女红就别做了,这样好看柔嫩的小手别叫针线伤着,若是老九和王妃回来,可以小酌,不能豪饮,记住了吗……”   叶眉抠着他胸前的绣纹,情绪不明的小声说句,“啰嗦……”   岑西平笑着把下巴放在她头顶,“谁叫你不省心。”   “何时动身?”她闷声问。   “三日后。”   “我不会去送你的。”   “好,我回来时,记得来接我。”   “也不接。”   “好,那等我带着父母媒人和十里红妆来绿苑找你。”   “嗯……”   出征那日,叶眉果然没来送他。   岑西平回望着城楼很久,确定她是真的不会来了,心里有些空,但也能理解,她是真的在意,才怕直面这种分别场景。   想着这个,心里好受多了。   她一腔热血的喜欢他那么久,险些叫他给弄丢了,还好,他还有幸能叫她重拾爱意。   等着我回来。   岑西平潇洒英武的抬手,威风凛凛气贯长虹,“出征!”   春日高照,队伍斗志昂扬,白日里趁着温度宜人加快赶路,午餐都是途中用干粮充饥,到了夜间才在城郊安营扎寨休整。   岑西平在营帐里研究行军路线,硬朗的五官在油灯映照下威武神勇,“传令下去,这几日大家精神充沛,我们一鼓作气加快脚程,在月底倒春寒之前务必要过了居庸关再原地休整一日,明日五更天整顿集结出发。”   “是,将军。”副将笑着应道,“将军先用晚膳吧,兄弟们都知道您归心似箭,大家已商定好了,四更天就起身赶路,拿下敌人,早一天是一天!”   岑西平一愣,旋即笑了,“这帮臭小子。”   晚膳一上来,岑西平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   “将军,不好吃吗?”副将摸摸后脑勺。   岑西平摇头,“凑合吧。”   口味尚可,卖相差了些,许是出征急,换了手生的厨子吧。   “叫后厨用点心,粮草充足,兄弟们都是要行军打仗的,伙食搞好一点。”   “是,”副将踏实下来,“主食好了,将军,是您爱吃的酥皮肉饼。”   岑西平手中筷子一顿,这不戳心么。   无奈将那肉饼拿起来吃了一口,他皱皱眉,又吃了几口,似是想到了什么,他猛然撂下筷子,踢开帐门帘子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厨子们远远见将军来了,正要拜,他一抬手便集体噤声。   岑西平望着那道穿细瘦身影站在行军灶前,穿着小兵衣服束着发,包好个肉面团再擀成肉饼丢进油锅里,动作稍显生分,但看侧颜很是专注,他贪婪的盯着眼睛都不敢眨,一路上若有所失的心情在这当下变得无比踏实。   副将小声道,“那是新厨子,叫柳万,将军可是觉得有何不妥?”   岑西平神情恍惚的摇摇头,柳万,柳弯弯,果然是你。   “来,趁热,这几个都给将军送去,前面的凉了就拿回来,叫他吃热的……”叶眉头也不抬的招呼旁人。   无人响应,她狐疑的回头,神勇威武战神似的男人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眼尾泛红,伸手将她抱进怀里。   叶眉恨得咬咬牙,怎么才一天就叫他发现了。   “我不回去。”她先发制人,“要我等你三年五载你做梦!万一你死了残了,路上捡了别的姑娘回来孩子都会打酱油了我怎么办?你也是敢说啊岑西平!你要是硬送我回去,我马上就叫老七给我寻一门亲事,哦不,养三十个面首,一个月不带重样儿的……”   岑西平后背一僵,恼得低头咬住她的嘴唇,凶巴巴的亲了一通。   叶眉被他一双铁臂箍在怀里动弹不得,只能任他巧取豪夺,感受到怀里安份下来,他气消了大半,放轻了动作轻柔的吻她,直到闻到一股糊味两人才惊慌失措的分开。   周边的手下早已憋笑憋得满脸通红不敢出声,此时纷纷上前来帮忙处理锅里那煎的糊成一坨的废料。   叶眉羞得没眼看,埋首在宽厚的怀里不敢抬脸,岑西平小声嘟囔了句,“破肉饼坏我好事,忒不识抬举。”   在周围哄笑声中,他大大方方横抱起怀里那只红脸小人儿回了营帐。   叶眉被他放在腿上拦腰抱着,两颊泛着粉,看着无比动人,她拧着眉重申一回,“我不回去。”   “好,不回。”岑西平笑着捉起她的手,看有没有被油烫伤。   “你同意了?”她意外的问。   “嗯,”他检查完一双手白嫩无暇,安心握住,“你在我身边,我高兴还来不及。”   “我还以为……”   “以为我会强绑你回去?傻瓜,”他亲了亲她的侧脸,“我不是什么无私的人,我也想日日与爱的姑娘同食同眠,我也怕你等我不及遇到其他人就动摇,与其这样,还不如将你带在身边,你既然奔我来了,想必也是这样想的。”   “但是……”   “没什么但是了,叶眉,这一程艰险也好,多难也罢,我都不会再推开你,或者得胜凯旋,或者为国捐躯,我都准备好与你共度了,”他伸手覆上她纤长的后颈,抵着她的额头,“因为我爱你。”   叶眉莞尔搂上他的脖子,“我不去送你,也不打算接你,我来,便是准备好与你同生共死了,岑西平,我早就爱你了。”   他听了这话心下感动,抬起她的下巴再次覆上去,这次是无人打扰心无旁骛的深深吻了很久,分开时四瓣唇皆是水光潋滟。   “告诉你个秘密,”他与她交颈相拥,“第一次在宫宴上见你时,就已经喜欢你了。”   翌日清晨,曦光照在初生枝桠的林间时,出征队伍已精神充沛的行军一个时辰了。为首的英武将军身披铠甲骑着枣红色的高头大马,身边书生模样的公子身骑白马,接过将军递来的水壶喝了一口,二人相视一笑,并行着走入金黄色的曙光里。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对就写到这里啦,九千字我滴妈,写秃了……   ☆、番外3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叶振霆下江南那一年,是江南最好的时节。   于最好的时节里遇到心坎儿上的那个姑娘,以致于哪怕日后回到了京城,他都对那个时节分外喜欢。   晏卿本是太湖边上一个渔家女,出落的清丽婉约娇俏可人,她自小被弃在一处尼姑庵门口,是跟着比丘尼长大的,天资聪慧,无师自通习得一身好水性,随便下水畅游一遭,总有渔获贴补庵中花销。   一道捕鱼为生的人们说起她,仿佛是龙宫里出逃的仙女儿,一入水像是比在岸上还要身手灵活,加上野生野长出的样貌,秀美无双又不失灵动,多少男子为之着迷不已,去尼姑庵中向庵主求娶的人不知几多,皆被她自个儿回了去。   虽然并未正式剃度出家,但自幼耳濡目染受佛法熏陶,加上自己身世,晏卿对一切七情六欲都看得开,有人来世上一遭,为的是红尘杂事,而她这条捡来的小命,只想用来游历山川,阅尽人间。   可十八岁那年,在水中救了一个男人,将她从山间月扯落入凡尘,彻底搅乱了她对自由的全部想象与神往。   叶振霆亦不曾想到,就在被前朝余孽设计刺杀落入水中,求生意志随着身体一点点沉下去时,竟被一个灵活的水鬼捞住了手臂。   还是个女水鬼,   美得不像话的女水鬼。   那日是满月。   水中那张魅惑众生的小脸只有巴掌大,白璧无瑕像是会发光,五官精致可人,海藻似的长发悬浮在水中四散,那个从来克己复礼四平八稳、励精图治胸怀天下的帝王,竟头一遭生出“做鬼也风流”的荒唐念头来。   怕是真火将熄,心智迷乱了吧。   他缓缓闭上眼。   一辈子对女人心无挂碍,在他的概念里,后宫与六部并无不同,皇后与宰相是同样职能。   没想到老天待他不薄,将死之时,竟叫他体验一回何为心动。   谁成想闭上眼,那水鬼竟贴身过来抱住他的头,唇上突然一软,他心惊,这还没死,便要葬身水鬼腹中了吗?   不料那“水鬼”只是向他口中渡气,他吸了那口气,微微睁开眼,那张漂亮的小脸近在眼前,鼓着腮帮子紧着眉,见他睁眼,眉头舒展了些,鱼儿似的绕到他身后,抱着他的身子用力向上游。   他的头被托出水面时,找回呼吸的感觉叫他如获新生,大口喘息了几下,那细瘦的“水鬼”也累得够呛,踩着水缓了缓,脸色煞白的拖着他向岸边游去。   月华如练,将将失去意识时,宛如鬼魅的身影就这么烙在了心上。   翌日早上,叶振霆神清气爽的醒来,发现自己睡在一处狭小的卧房里,简陋却整洁干净,唯一的床叫他占了,旁边的椅子上睡着个环抱双腿的青衣少女。   他轻轻下床靠近了打量,不自觉的扬起了唇角。   原来不是水鬼夺魂,而是美人救命。   少女似乎睡得乏了,微微动了动身子,大难不死的皇上竟鬼使神差的溜回床上躺好。   脑中不断叫嚣着提示他该要马上去寻部下尽快派人清剿前朝余孽,都被他刻意忽略了。   他就是不想用金银珠宝回报她这份恩情。   少女醒来了一会儿,端了水进来准备给他擦脸,他才悠悠睁开眼,迷蒙的干声问,“这是哪儿,你是谁,我怎么了。”   “这是我家,我叫晏卿,你受伤了还差点淹死。”   “需要帮你报官吗?”   少女的声音清脆,不似后宫那些嫔妃总是拿捏着一把嗓子,又腻又做作。   只是脸色略显苍白,他上下确认了一番她没有挂彩,才稍安心。   “不用,报官也没用。”叶振霆低头看,胸前的伤已经处理过了。   “谢晏姑娘救命之恩。”   “小事,你住哪里,我可以送你,或是通知你家人来接。”   他刚醒来,少女就要赶人,   这可就一点儿都不感人了。   “我叫郑霆,乃一介书生,来苏州寻亲的,亲人没寻到还遭了歹人埋伏,现在身无分文居无定所……”他眼巴巴的看着晏卿。   “那你也不能在我这儿住着啊,像什么话。”晏卿不悦。   叶振霆垂眸,单手撑着起身,“抱歉,在下唐突,给晏姑娘添麻烦了,我这就走……”   晏卿挠挠额头,在他离门三步远时“算了算了”的嚷了句,“你就在这住几日,我去庵里睡,你自己想法子联系你亲戚,实在找不到,等养好了伤我给你筹些盘缠,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吧!”   说完,她简单收了几件衣裳,交代了几句便出门了,身后一直看着她背影的男人笑得眯起了眼睛。   救他时愿意嘴对嘴的渡气给他,现在同处一室都害羞。   实在是……惹人喜欢呐。   于是还真就这么住了下来。   晏卿每日来给他换药,等他好些了就带他去衙门报官,叶振霆胡诌了一通所谓亲戚的特征,想找到是不可能的。   倒是那县令,见这所谓书生谈吐大方气质不凡,便多看了几眼,多看不要紧,只是几日后有京城来的暗卫私下找到他要他低调的在苏州城内外找人,他才惊觉那画像上的人面熟,如叶振霆所料,他的人很快便找到了晏卿这里来,他不动声色的部署好一切,借口将计就计迷惑敌人暂时留在了这里。   晏卿对这一切浑然不知,而早在与那样一个身姿挺拔眉目如画、才学出众器宇不凡的男人的朝夕相处中不知不觉的生出情意,一日傍晚,男人穿着粗布长衫吃相斯文的用完晚饭,晏卿正要去洗碗,被他拉住了手腕,“怎么了?脸色这么差?”说罢还摸了把她的额头。   她心下一滞,耳朵都热了,“没什么事。”   叶振霆不放心,拧着问了半天,看着她越来越红的脸恍然大悟,这是来了葵水,身体虚弱还不方便说吧。   他把她按在座位上坐下,又倒了热水给她,挽起袖子端了碗去洗。   若不是真真切切的摆弄着那两副碗筷,他说什么也想不到自己会有这么一日在这简陋平实的小院子里老老实实刷碗。   这一个月过的是他从没想过的日子,是从没想过的寒酸,也是从没想过的简单。   不对,一个月?   他皱眉,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那日晏卿救下他时脸色惨白,岂不也是来葵水的日子?   难为她瘦弱的小身子顶着不适,又是渡气又是托举的把他弄上了岸。   他胸口发闷,刷完碗弄了几个狗头枣和红糖煮姜水拿给她喝,晏卿自小接触的男人不多,长大后虽然追求者前赴后继,但也不曾与谁有过太多交道,猜中她不舒服的原因还细心给她准备红糖姜水的男人,这郑霆还是头一个。   如此过了段漫无头绪的安宁日子,隔三差五的去衙门问问寻亲消息,他抽空教她些诗词学问,她得闲带他在城里游览观光,两人过往经历大相径庭,脾气性格南辕北辙,但还比旁人更要聊得来。   叶振霆向她表露心意的时候,晏卿也没拿乔,笑吟吟的对他点头,那灿若朝阳的笑容久久留在他的心尖上,几乎叫他将前二十几年的人生都定义为虚度。   二人没多久便成了亲,成亲流程简单的像是儿戏,只是两人做了两件新衣,请了庵里的师傅们做见证,上拜天地下拜师傅,喝过喜酒便心满意足的入洞房了。   叶振霆原打算表明身份带她回宫,给她一场盛大的迎娶仪仗,可在得知晏卿背着他又下了三回水摸了鱼拿去卖,只是为了尽可能体面的给他们二人做新衣成亲时,又打消了这个想法。   迎娶她回宫,规格再高也也高不过皇后,与其叫她受着泪依照千篇一律的天家大婚流程折腾一遍,还不如迁就着她,像普通夫妻那样拜一场天地,日后她便会知道,世上再无第二个女子能叫他这样屈尊降贵甘于平凡。   洞房花烛夜,叶振霆揭了红艳艳的盖头,被晏卿面若桃花的样子惊艳到了,她眼里的期待和兴奋像是满的要溢出来,青涩的叫了句“相公”,他整个人都飘了。   晏卿累得整个人软在他怀里时,还在哑着嗓子小声念叨,“相公,你就安心读书,我可以捕鱼养你……”   叶振霆笑,“娘子对我这么有信心?”   “嗯,当然,其实没考中也不要紧,我们有手有脚的,你又有才华,谋一处营生怎么都能过,以后四海为家,冬天去岭南避寒,夏天去幽州避暑,秋天去京城看红叶,春天……春天……”   “春天就在这姑苏城中徜徉,遛遛园子,听听昆曲儿,甚好。”他补充。   “唔对,还可以捕鱼……”   叶振霆笑了,怎么就惦记着捕鱼呢,他顿了顿,“以后送个漂亮的大园子给你,不用出去就可以看山水,想听戏就叫戏班子过来,想捕鱼么……也不是不行……”   晏卿却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嗯哼一句“相公……既然你做梦了,那我也睡了……”   然后真就窝他怀里睡着了。   晏卿有孕的头仨月吐成了狗,什么都吃不下,腰上还瘦了几分,京城那边来了消息催了又催,叶振霆已经在江南留了太久,朝中始终不能一日无人坐镇。   于是这边晏卿刚渡过孕吐稳定了些,他便着人将回程途中的侍卫、御医,停歇驿馆全部安排妥当,挑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叫来了县令与一众手下同她亮明身份,当场封她为贵妃,阶品仅次于皇后。   晏卿却没如同他以为的那样,先惊讶然后惊喜。   她登时就气哭了。   叶振霆吓坏了,摒退了旁人,把她抱在怀里不住的抚着背给她顺气。   “卿卿别哭,是我不好,你气我就打我两下,你别……”   别哭了,哭的我心口疼。   晏卿哭到睡着,第二日醒来异常平静,除了双眼微肿,几乎看不出前一日那样号啕大哭了一场。   “请皇上回吧,谢皇上厚爱,民女不敢肖想,也不愿入宫为妃。”   “卿卿,我没有恶意,只是当时怕吓到你,除了没有告诉你我的真实身份,我与你每一日的相处都坦诚布公,没有伪装。”   晏卿肺都要气炸了,“坦诚?民女斗胆问一句,皇上后宫佳丽三千,子嗣已有几个,这些可曾坦诚布公过?”   叶振霆语滞良久。   “你不为自己,也不为腹中孩子着想?”他放软了声音,用孩子来劝她。   “我不想这样。”她垂头看看还平坦的小腹,“我也不想孩子这样。”   “请皇上放心,我自己也可以把这孩子养大,不论男女,都不会叫他知道父亲是谁。”   男人眉目倏然一紧,她决定叫他与孩子永不相见?   心里一时慌乱,下意识脱口而出,“卿卿,你就不信朕一道圣旨命你进宫?你刚硬,你那些师傅们呢?”   说完他就后悔了,然而后悔也晚了。   晏卿难以置信的抬头与他对峙了有一盏茶的时间,“呵”了声,眼里的光彩暗淡下去。   三天后,她坐上了他的马车,随他回宫。   叶振霆一路小心谨慎的照护着,她再也没什么情绪起伏,叫吃饭绝不喝汤,让睡觉下一秒就闭上眼,他心疼又无奈,夜夜听得她睡着了才从背后将她抱紧,大手轻轻抚过她的小腹,将要天明才拧着眉心睡着。   京城越近,他们经历过的那些逍遥日子的印象就越浅淡,淡的连是不是真切发生过都不确定了。   宫门前,他从身后抱着她,彼时小腹已经隆起得明显了。   “卿卿,我同你保证,这二十三载里,我独独爱过的就是你。”   “我既然带你回来,就一定会照顾好你和孩子,不会叫你们受屈。”   晏卿没回应,偏头看向外面,炽烈的阳光照得她眯起了眼,宫门在身后“咣当”一声关上,她还保持着眯眼的样子,心不在焉的动动嘴,“谢皇上……厚爱。”   皇上南下巡视半年,竟带回一个身怀六甲的绝色女子,这叫一汪幽潭似的皇宫炸了锅。   各个宫里都派了宫人去探虚实,在听说皇上对着那民间女子用尽了从未有过的温情和耐心时,娘娘们坐不住了,连带着那几日去敬事房领用杯碗桌椅等小物件的下人都多了不少。   自皇上十七岁登基以来,后宫之所以能维持长达六年的安宁祥和,全赖陛下将“雨露均沾”四个字做到了极致。   后宫各位依照位分礼制封赏,决无偏颇,侍寝轮流来,皇上对那事并不十分热衷,一个月去没几处,宠幸谁也就是当夜那一回,且绝不留宿哪个宫里,以这个频率,能怀上龙嗣的那都得是天选之人。   起初有人不甘心,明里暗里搞小动作争宠,可在折戟几回之后不得不面对现实——皇上对谁都一般的好,就是谁都不爱。   这些后宫女人听起来风光,可只有她们自己知道,她们之于皇上,与教导皇上做那事的教习嬷嬷并没什么本质区别,要荣华富贵有命享,你得先认命。   然而晏卿的到来打破了这个平衡,见识过郎心似铁的皇上将她捧在手里端在心上的样子之后,任谁也是摔几个杯子都解不了气。   人不患寡而患不均。   给各宫的封赏照旧,可皇上再也没宠幸过别的妃子,他直接叫晏卿在他的养心殿住着,后来还是晏卿自己提出不想刚来就招风树敌,他才命人将一处宫殿改造成苏氏园林风格,命名“晏园”赐给贵妃。   众人才刚缓口气,心想皇上重义,晏贵妃舍身相救,又怀了龙嗣一路风尘仆仆的回来,他才稍疼宠了一些,大抵是报恩罢了。   可叶振霆夜夜宿在晏园,又扎了旁人的心。   后来晏卿生下九皇子,圣宠愈发炽烈,大有长盛不衰之势。   皇上称呼别人都是皇后、爱妃,声音机械而生硬,而对晏贵妃却始终唤着“卿卿”,光是听他叫这声闺名,都能感受到温柔。   除却一些正式场合需得遵循礼制,平日里皇上都牵着贵妃的手出入,毫无架子,甚至有时会叫人觉着在两人之中,皇上才是主动的那个。   晏卿确实一度有被他感动到。   也笨拙的尝试着在这里与他一起生活。   可哪怕她一个出身低微长于民间的女子,也懂得他身为君王,如此偏袒着她会招来怎样的非议,但他全不在乎,外面那些流言蜚语一句也不曾传来叫她烦心,后宫从上到下没人敢给她一点脸色,皇后尤其体贴入微,只差手把手的帮她照顾小阿枢了。   是了,就连皇上给老九取名的这个“枢”字,都叫旁人显而易见的领会到,这孩子就是中心,就是他最在意的那个。   怎能不叫人怀恨。   于是几年间,朝中有些试探的声音,明里暗里说那来路不明的晏贵妃是魅惑圣上的妖人,不敢给皇上扣一顶“宠妾灭一切”的大帽子,就只能说晏贵妃用了邪术妖法霸占圣宠居心不良,尤其这一诞下皇子,叫许多人坐不住了。   皇后娘娘那时任礼部尚书的亲爹便拢了亲信来一场死谏。   那日是个阴天,叶振霆的脸色比天色还沉。   他黑着脸去了皇后的坤元殿,呆了一晚。   第二天,皇上宠幸皇后还留宿在她那里的消息就传遍了后宫,连晏卿那也没落下。   “皇上当真今后就专宠晏贵妃一人?甘心为她守身如玉?”皇后跪坐地上,扯着他的袍角满脸是泪的问。   叶振霆顺手拿过她的披风盖在她身上,“朕不想生驳了你父亲的脸面,已在你这里坐了一夜,皇后不必担心,你的后位无人惦记。”   “至于皇子们,朕不会拿江山社稷来玩笑,能者居之,你不必忧心别的,教导好老七就是。”   天一亮,他抬步就走,皇后恨得脸都扭曲了,“说得好听,还不是为了堵住大臣们的嘴!好,你在我这儿宁可坐一夜都不愿与我共寝,就别怪我往那贱人身上捅刀子!”   她叫贴身丫鬟高调的散出消息去,说皇上尽兴一夜,天亮才走。   丫鬟绘声绘色的描述传遍后宫,叶振霆得知后勃然大怒,却又不能自证什么,索性冷笑,“既然皇后这么说,好,给她送避子汤,传朕口谕,二公主和七皇子尚年幼,朕顾及皇后身体,短期内不宜有孕,叫人看着她当面喝了,一滴都不许剩!”   “今后我每月会在皇后那里住一晚,每次都叫她喝一碗避子汤,她既然喜欢编排那些,喝了避子汤岂不是更真实!喜欢讲,朕就叫她喝个够!”   他说到做到,皇后弄巧成拙,想要炫耀自己得了皇上宠幸,转眼就被打脸。   叶振霆当玩笑似的说起,晏卿只是浅笑,晚上他伸手探入她衣衫时,她翻过身打了个哈欠说,“阿枢开始黏人了,我今天好累。”   他吻着她纤长的颈侧,“怎么不让奶娘带?”   “谁带跟谁亲。”她说完闭上眼又打了个哈欠。   后来许是亲自照料小皇子太过操劳,晏卿在那年冬天里病了一场,叶振霆有心亲自照料,但恰逢外邦使臣来朝,一连几日分、身乏术,回到晏园时她都睡熟了,便摸摸她的脸问几句病情,回他的养心殿歇着了。   日子就淡如水的一天天捱过,因着身体本就瘦弱,怀着小皇子时还长途跋涉回了京城,再加上些心情的原因,晏卿那场病始终没好利索,须得长期调理。   叶振霆叫御医药食同补,精心定下了调理方案,每日都有一碗温养的补汤,过了些日子,眼瞧着她还真的圆润了些,他心里踏实了些,虽然不是尽如人意,也总算能稍稍松口气了。   叶振霆十分在意皇子们的课业与成绩,老九六岁那年,刚去上书房时常得夸奖,先生都说他聪慧机灵,一点就透,文才武功学什么都快,他面上淡然,心里却不住感慨,这才像他。   只是好景不长,这个儿子虽然天资过人,却太过贪玩,先生不敢过于说教,晏卿也不拧着,只说希望他平安健康的长大,其他顺其自然就好。   叶振霆虽然心中有憾,却也不想强扭了儿子的天性,更不想因这事与晏卿生了嫌隙,倒是老七那孩子从前不显山不露水,可这两年多以来,大大小小的考试都是拔尖,性子也比老九更沉稳些,不偏心的说,这执掌江山一事,他是更看好老七的。   如是想想,虽然孩子们都还小,可三岁看大七岁看老,他也有心尽早选个能造福大乾的储君出来好好栽培,一旦储君自立,他也算是对皇家列祖列宗有交代了。   他从没跟任何人说过,从迫着晏卿回宫那时,他就已经萌生了功成身退的想法。   只不过,世事无常,并非总有来日方长。   晏卿的身体到底还是日渐消耗下去,请了不少名医来看,都说是年轻时身子根底不大好,只有个别敢稍带着提一句,心情舒缓尤为重要。   叶振霆又岂能不知?   她变得情绪不定,消沉时多,经常从噩梦中醒来或是突然崩溃大哭,只有阿枢来了换着法儿逗她开心,才能罕见地露出些宽慰的神情来。   他试着去开解她,可她根本不愿说什么,整个人好像都被掏空了一般,看他的眼神总是极其复杂,有眷恋,甚至有一些心疼,却独独不再有期待。   也是那段时间,江北遭了旱灾,难民涌入附近城中,各地资源有限,相继告急,他被公事缠得焦头烂额。一日他抽空去坤元殿,七皇子刚考了个头名,他赞扬了几句,皇后留他用膳,念及皇后料理后宫,总有苦劳,她爹礼部尚书又为江北捐了不少银钱,他便在坤元殿留宿了半宿,总归也是该照顾一下皇后的面子。   “皇后近来辛苦,将老七教导的不错,只要你不再有那些小动作,朕便不会用那避子汤叫你难堪。”他阂上看了一夜的书,捏着眉心道。   “臣妾当时是嫉妒妹妹才故意宣扬被皇上宠幸,可现在臣妾想开了,只想把老七培养成才为大乾效力,妹妹与陛下情投意合,臣妾替皇上高兴还来不及呢,我爹那边皇上不用担心,听说妹妹最近身子不好,我看呐皇上也别来我这儿做戏了,叫妹妹知道了不好……”   叶振霆点点头,“皇后大量,朕心甚慰。”   熟料这厢宽容大度的皇后扭头就叫人把话传到了晏园的宫人那里,道是皇上昨夜在皇后那处过夜,今日连避子汤也免了。   这是又要开枝散叶了呢。   晏卿也不是不想说,只是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有时看着皇上对她百般疼宠的样子心里很是感动,也懂得这份宠爱是他顶着巨大压力换来的,后宫里那些娘娘与她不一样,她们身后都有强大的势力与利益牵扯,皇上不能弃之于不顾,她一个无名无份的贵妃,能获皇上偏爱已经是三生有幸,她不该奢求别的。   可每当这么开解自己时,就按不住心里冒出的另一个声音——是他当初骗了你啊,是他当初逼你回来将你关在这深宫之中啊,你的理想是江河湖海,是人间四季,是滚滚红尘里的烟火气,你该是沧海间的鸿鹄,而不是金笼子里的燕雀啊!   两种念头在她心里不断牵拉撕扯,她完全无法消解,只能红着眼狠命扯着自己的头发。   叶振霆到了晏园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她。   “卿卿!你在做什么!”   “郑霆你让我走吧!”她崩溃大哭,吼出来的是他当初骗她的假名字。   “我不想熬死在这里!我不稀罕这荣华富贵,只想要个一心一意待我的人,你不能这么骗我逼我,再用钝刀子一刀一刀割我!”   这话刺得他心里生疼,这些年来,他顶着朝中各方压力将她护的好好的,在她眼里竟像是用钝刀子割她!   他将拳头攥的紧紧的,咬牙咬的腮边直抽,到底也没忍心对着她放狠话,丢下一句“你冷静一下我们再说”便气呼呼的走了。   晏卿从那日便一病不起。   小阿枢每日回来就坐在她床边给她讲笑话逗闷子,她瞧着十来岁的小小少年,总是忍不住想起救起叶振霆的那日。   十年过去了她才明白,那日她其实没有救他上来,而是一起死在水里了。   叶振霆对那日拂袖而去愧疚不已,不管御医怎么说这是贵妃的病情使然,他还是把错归在自己身上。晏卿说的确实伤了他的心,可她又说错了什么?慢说当时舍命相救,就是连哄带逼的带她回宫,她也已经在很用力的适应他的生活。   她从不恃宠而骄,见了其他娘娘礼数周全,便是听说什么闲言也都自己忍下,绝不叫他为难,他给的名贵绸缎、金银钗环除却正式场合,很少见她穿戴,唯一一次动怒罚了宫人,是那趋炎附势的东西拍她马屁说了句“咱小皇子以后肯定是要继承大统的”。   她尽最大努力在这深宫里低调的活着,可他因那一句气话就甩手出门?   她不过是病了啊。   那段日子里,他整日陪在晏卿床边替她宽心,还道小阿枢虽然贪玩,但天资聪颖,以后堪当大任,叫她努力养好身体,看着儿子执掌江山,他便安心做个太上皇陪着她。晏卿五脏俱损早开始隐隐作痛,扯扯嘴角什么都没说。   看着她痛苦不堪的睡颜,他默默的红了眼角。   明明想把一切最好的都给她,为什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呢?   转过年来,刚入了夏,晏卿有几日突然精神好了不少,宫人将她抬去院子里晒太阳,她抬起枯瘦的手腕摊开手,阳光照映着纷乱的掌纹。   尼姑庵里捡她回来的师傅说过,掌纹乱,爱操心。   师傅说的,不准。   她的夫君是天底下最有权势的男人,早就替她安排好一切,她需要操心什么呢。   最有权势的男人看着她这幅将要油尽灯枯的样子心如刀绞,硬是迈不动步子上前。   第二天,晏卿叫丫鬟替她更衣梳妆,他一来晃了下神,恍惚以为她的病情有好转,精神比昨日还好了许多。   “要去哪里?我抱你。”叶振霆一见她要起身赶紧上前。   晏卿推开了他,自己扶着床沿跪下来,众人一看吓得纷纷跪倒在地。   “卿卿。”他在她面前蹲下,“你这是做什么!”   “臣妾…求皇上一件事,”她努力稳住声音,“求皇上赐阿枢一块免死金牌,不管他以后做了什么,都留他一条命。”   他惊了下,旋即满口答应,根本无暇去想其中缘由,只知道她自回来之后,开口同他要什么东西,仿佛是头一遭。   他满口答应着,一边示意下人去上书房将阿枢赶紧叫来。   晏卿轻颤着,用尽了力气给他磕了三个头。   叶振霆还在母后腹中时已被先皇指定为太子,自他出生那一刻起,便受着万民跪拜。   活到这个年纪,给他磕过头的人早已不知几多。   可一生中唯有这刻,他看着伏在地上瘦成一把骨头的女子,心里酸涩难忍,出口连声音都变了调。   他刚说了一个字就憋在了嗓子眼,索性不说了。   磕完头,晏卿像是了却了一桩大事,由着他把自己抱起来。   他没将她放回床上,而是靠坐在床头,将她拢在怀中,挥挥手,叫人都下去了。   “我从没真正宠幸过别人。”他艰涩的开口。   “不重要了。”她笑,“下辈子,别再遇上……反贼了。”   “卿卿。”他鼻音很重。   “你再等等,我叫人去找阿枢了。”   “好。”晏卿气若游丝的吐了一个字。   其实她不是很想叫小阿枢来,他才十岁,担心他受不住这场面。   前些天趁着皇上没来,她已经交代过小阿枢,千万不要去争那太子之位,最好得个山青水美的封地,与爱的人一辈子平安喜乐,就很好。   这番叮嘱,加上免死金牌,   应是妥了。   …   晏卿殁了,就在求来免死金牌的当晚,没等到江南的好时节。   这也在叶振霆的意料之中。   囿于宫中整整十年,她最后放不下的,就只有这个儿子了。   叶振霆整整三天三夜就坐在他和晏卿睡过的床上,叫了御林军把守,任何人都不见,硬闯者格杀勿论。   三天后,他如常早朝。   朝堂上有几人大着胆子建议替晏贵妃另修陵寝,有说贵妃出身乡野,葬在皇陵于礼不合,也有说贵妃并无大病,御医模棱两可的说是心情低落所致,这在许多人听来就太匪夷所思,恐怕是因什么不可说的缘由而横死,譬如不祥。   叶振霆干巴巴的冷笑两声,不置可否。   只不过那几日雷厉风行的处理了几宗贪腐案子,杀了不少人,其中就有三个是得了尚书授意在朝堂上公然反对晏卿葬入皇陵的人。   晏卿才顺利的葬入奉国寺的皇陵。   皇上只消靡了那几日,便重新振作起来,这叫大臣们无比安心。   可只有后宫的人知道,贵妃殡天之后,皇上就在她的晏园长住,而且再没宠幸过别的女子。   他命人在皇陵最远的一角替她修了个小院,京城不似水乡,但他尽力照着印象里去复刻。院子里生活物资一应俱全,都是寻常百姓家的物料,他隔段时间就带着阿枢上山小住,除去一个平日里的洒扫嬷嬷,是自晏卿入宫就随侍在侧的宫人,其他人一概不许涉足半步。   他在园子里亲手除草、喂鱼、修剪树杈,还会亲手炒两个简单的菜,再睡上一觉,假装一家三口安稳的生活在那里。   阿枢那时还小,以为他是嫌弃极了母妃,将她安置在皇陵最边缘的山边,他不知该作何解释,选择沉默。   其实无非是想要给她自己能力和可接受范围内最大限度的自由罢了。   可是人死如灯灭。   活着的时候求不得,死了又做给谁看?   他也在骤然意识到自己这是全然做了无用功时,崩溃的将那院子里除了她牌位之外的一切都砸了。   然后再一点点亲手复原。   他已经不知道还能用什么方式来怀恋。   后宫再次风平浪静了,后妃们其乐融融友爱互助,恢复到从前的平衡。   老七的学识武功一骑绝尘,早早封了锦王赐了王府,其他皇子公主各有安排,只有老九还留在宫里,旁人倒也没别的揣测,他母妃早逝,心里多少有些怨着父皇,一副闲散浪荡的样子成不了大器,别人自然对这样的“废柴”宽容怜悯的多。   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叶振霆的身体状况在这几年中急转直下,他并不意外,心绪攸关,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   好在朝中一切稳妥,自己的一批心腹谋士早就可当大任,尤其是三朝元老许家的那位宰相和高家太尉,二人同心合力替他分忧不少。   在治理江南水患之时,许相所表现出的大义与担当,叫他这个始终无法再把全部心思放在政事上的君王汗颜,于是大手一挥许下帝王重诺,日后册立太子,就将许相嫡女指婚太子。   官身不自由,其实君王在某些时候更加不得自由。   譬如指婚这件事。   嘉奖功臣笼络人心,能稳固朝纲保大乾昌盛,就够了。   太子人选,其实他很早以前就有了模糊的概念,固然再疼阿枢,在大是大非上他也不能独断专行,这小子就像是他潜藏在骨子里的另一面,他循规蹈矩了许多年,也只在一人面前展现过。   于公,他要选一沉稳有城府者居之。   于私,他不想把老九变成这个无能为力的自己。   许是江南水患牵涉诸多,他那段日子也透支得厉害,时常脑子混沌,还晕过几回。   他传了许相与高太尉密谈一回,二人将几位皇子分析的头头是道,与他所想不谋而合,二人走后,他叫来了皇后。   平心而论,后宫众人多年来相安无事,得给皇后记一功。   老七出落的翩翩君子端方内敛,也得给皇后记一功。   “朕这阵子越发疲累,还晕了几回,一回比一回睡得久了。”他慢声开口。   十年了,皇上一直住在晏园,可今日传她到的是养心殿,皇后大抵猜到了所为何事,心生悲凉,晏园和奉国寺皇陵里那无名的破园子,他还真是替她守得好好的啊。   好不容易因为晏卿死了才收敛的妒火再次燎原。   在他亲口说出想要册立叶锦为太子之时,皇后假意震惊,“老七何德何能啊……”   “陛下英明,老九虽然贪玩了些,但他心思单纯,好好栽培定是国之栋梁。”   叶振霆皱皱眉,头疼的厉害。   皇后一边仍是在絮絮叨叨。   “老七性子沉闷,与朝中大臣也生疏,恐怕不好上手……”   他甩甩头,那种似曾相似的感觉又上来了。   “况且,”皇后温婉一笑,“晏卿妹妹若是泉下有知,也会希望看到阿枢成器吧?”   晏卿?   他根本不知道听到这名字时的表情落在皇后眼里有多刺眼。   是那种透过空气中的尘埃见到朝思暮想之人的热望。   “卿卿……她希望看到的,是不是?”皇后温声诱哄,“免死金牌,自然不及做这天下的主宰更叫人安心了……”   他意识混乱间,口中只剩“卿卿……阿枢…”还有几个不成句子的词。   一旁的宫人讶异的看着皇后,等着拟旨的文官犹疑不决。   “那这太子之位,就立阿枢吧?”皇后俯身凑近他的脸前,别人根本听不到皇上说了什么,就见皇后点点头,一脸坦然的直起身子,对着文官抬抬下巴,“拟旨吧。”   …   叶振霆悬浮在黑暗的虚空里不知多久,周遭一切声光实物,什么都感受不到。   五脏六腑骤然一拧,感受不到风声,只有被惯性带动的躯体让他意识到自己正在急速下坠。   “扑通”一声,他被周身凛冽的水惊得瞪大了双眼。   面前是一道背影,纤弱而坚强的拖着他拼命向头顶有光的地方游去。   虽然眼角那点温度在冰冷的湖水里转瞬即逝,他依然清楚的知道,他流泪了。   小姑娘灵活的动作渐显迟缓,他眉心一拧,伸手从后面托住了她。   “你是谁?怎么会受伤落水?”上了岸,她喘着粗气问。   叶振霆看着初见的那张脸,顾不得胸前伤口,兀自笑着抹了把脸。   “我遇上了歹人打劫,现在身无分文,姑娘可以收留我几日吗?我愿为你做饭、打理园子来偿还。”   “你叫什么?”   “郑霆。”   少女拧了拧眉心,“你不是这里人吧?来干嘛的?”   “我?”他又笑着抹了把脸,“我是来寻亲的。”   晏卿纵有些为难,但碍于师傅从小导人向善,重要的是,对眼前这个陌生人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并不觉着危险,勉为其难的同意了。   男人换了衣服,处理了伤口,走到灶台边接过她手中的菜盆,娴熟的洗起菜来。   “我来吧,姑娘歇歇,别沾冷水了。”   晏卿背后一僵,小声说句“有劳了”便捂着坠胀的小腹跑了。   他看着轻盈跑开的背影,笑意越来越浓。   卿卿,这次我不会叫你失望了。   这一借住就是三年,二人在朝夕相处中滋生浓情蜜意,半年前喜结连理。   郑霆才学出众,却并未去考取功名,而是将家中修葺扩建,办了个学堂,教小儿读书识字。晏卿不再去捕鱼,她体寒不宜怀孕,就悉心在家调理身体,顺便教女孩子做些手工活儿补贴家用。   姑苏城里,这对男才女貌却甘心平凡的神仙眷侣叫人油然生敬。   这夜郑霆做了个梦,醒来后抱着晏卿说,“卿卿,我要出趟远门。”   “去哪儿啊?”她睡眼朦胧的问。   “回我的家乡,家中老房要塌,亲戚要分家,我也出来三年有余了,回去处理一下那些事就回来,以后我们就长长久久的在一起,再不分离。”   “好,去多久?”   “一来一回,加上料理那些琐事,三年之内,一定回来。”   晏卿虽然不舍,倒也不愿拖他后腿,“好,我会照看着学堂,等你回来。”   走那天,郑霆抱着小姑娘在城门外逆风站了一柱香的时间,“养胖点,回来我们生几个娃娃玩儿。”   晏卿红着眼角笑着锤他,“就要一个,最好是个磨人的小丫头,专欺负你。”   他说着好,骑马消失在路的尽头。   躺在龙床上的叶振霆手腕一抽,嘴角挂着浅淡的笑意。   身边踱步的皇后并没察觉,还在自顾自的说话。   三年来,她已经习惯在养心殿对着这活死人肆无忌惮的畅所欲言了。   “……这都要怪你!从前晕倒都是十天半月,我还等着你醒了亲眼瞧瞧你那宝贝儿子做下的无能之事,最好直接将他治个罪废了,收了那免死金牌再随便发落到哪里!”   他心下一惊!这……是皇后?!   “……我的好夫君,是我低估了你和那贱人的儿子了。”   他被子下的手狠狠攥紧。   “我更没想到你这一睡就是三年!知道我每日来这里装一番贤妻有多辛苦吗?”皇后伸手抚过他的脸庞。   “这张脸叫我魂牵梦萦了多少年啊?你雨露均沾倒也罢了,我总算是你堂堂正正的皇后,可你为什么要带那个女人回来!”   “我爱你爱得卑微又克制,连别的女人都接纳了,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那就别怪我心狠,比起你的爱,至上权势才是最叫人安心的东西,对吗?”   皇后怒发冲冠后又笑得阴森,“偷偷告诉你,你再宠那对母子又能如何?一个被我下药弄死了,死前像个情绪错乱的疯子,另一个也快了,很快,我就叫他们去陪你,哦不,”她得意地笑,“你死后只能与我合葬一处,我终于可以完完整整的拥有你了哈哈哈哈哈……”   他心里掀起滔天巨浪,却不动声色的躺着。   这女人阴险毒辣,不知要搞什么把戏,躺了三年,这身体的机能极差,他只能在夜班三更偷偷起来替自己按摩手脚。   他得撑着这条命,护好她的儿子。   叶眉辞别那天,他险些落了泪。   那也是他疼宠的女儿,皇后为了除掉阿枢,连亲生女儿都可以利用,他恨不能杀之而后快。   可身边所有伺候的都是皇后的人,晏园的人一个都没有。   好在,许知守来了。   他瞅准机会释放了暗号,许相不负所望,顿时接收到了讯号。   除夕兵变那天,下毒的小丫鬟被他骤然坐起吓破了胆,许相赶来的及时,以小丫鬟全家老小的性命为要挟,逼她去向皇后报告了假消息。   再之后,他躲在正殿后面,听到了那些更让他震惊的信息。   害得宴卿早逝,杀害阿锦生母夺子,这样一比,利用叶眉勾结高丽,给他下毒都不算什么了。   他大约记得皇后是个体面人,如今死状凄惨,很难瞑目了。   只是没想到晏卿对阿枢有那样一番交代,倒还……蛮像她的,既然是她希望的,那小子又紧张着许家那小姑娘不得了,他怎能忍心叫他们重蹈自己和晏卿的覆辙呢?   他给了阿锦一次从头再来的机会,也不吝于陪他一段时间,足够他从那些晦涩往事中脱胎换骨。   这个被万民拥戴的孩子,却不曾得到过来自父母至亲的爱,在那样的境况下尚且长成一株顽韧的藤蔓,只要给他一些爱意,是会长成无际田畴。   他愿意笨拙的补偿他,以陪伴和教导。   许家那丫头,他虽然见了没几面,却莫名喜欢,那股子劲头有卿卿当年的风范,小丫头生了个小小丫头,就在中秋那天,漂亮的不像话,取名叫小满。   小满好,像是在太湖边上等着他归去的晏卿,小小满足慰平生,真的就够了。   他送了小满一座苏州的园子,不单是因为那里气候宜人风景如画。   那场送他回来的梦已然告诉他,这本就属漫长岁月里不同的时段,他与现今的这些人事物,经此一别,永无再见,可他赐了园子,他们总归是有机会去到那里小住的,哪怕是以交错间隔的方式去到他和晏卿相守终老的地方,不经意踏足过他们经过的小径,拨弄过他们种下的树枝,伸手掠过他们畅游过的湖水,都足够叫他欣喜且满足了。   再就是挑个不错的日子,与阿锦下了几盘棋,五局三胜,他觉着儿子还是让着他了。   褪下登基那日戴上的墨玉扳指,给了阿锦,替他看了个好日子,五月初八。   ——这江山,就拜托阿锦了。   至于他不知道的身后事,其实并没交代,但他知道他们会处理好,将自己与卿卿合葬在皇陵的山边,推开窗就是豁然开朗的崇山峻岭,没有什么可以束缚。   这两个儿子都像他,又都不全像他,但都是他放心的。   蹉跎了她十年,他亦飘零孤寂了十年,她该消气了吧。   站在姑苏城外,他蓦然想到晏卿入宫的那天,宫门将艳阳拦在门外,她眼中的光无力的跳跃两下,灭了。   而如今,那个眼中盛满星河的姑娘就笑盈盈的站在城门边,头顶的暖阳晒得她眯起眼,朝着他伸手说,“傻瓜,发什么呆呢?”   他快步奔了过去,心中踏实,满足,义无反顾。   “还真是去了三年啊!”她假嗔着也难掩笑意,“家里的事都处理好了?”   “好了,一切都很好。”他揽过她的肩头,你一言我一语的往家里走去。   “我还想着你要是一去不回,我就嫁给城东张公子了……”   “那不行,张公子老吃黄豆,爱放屁……”   “……那就城西李先生。”   “李先生睡觉磨牙,瘆人着呢。”   “你怎么知道?”   “我瞎说的……”   “你……”   “别气,回去把三年前你说那事解决了……”   “什么事?”   “生个小丫头,专欺负我……”   “……”   “卿卿,我们以后冬天去岭南避寒,夏天去幽州避暑,秋天去京城看红叶,春天在这姑苏城中徜徉漫步,看园子听戏,捞鱼……也可以,总归有手有脚,去哪里都没问题。”他重复着许多许多年前,她躺在他怀里说的愿望,笑着看她被说中心事的笑颜,嘴角扬起相同的弧度。   误卿十年,还你余生四季。 作者有话要说:  肿鱼写完了,这对也算HE啦~ 再来一丢丢深深枢枢的,就差不多了~ 文可以糊,但不想烂尾,还有啥没交代的尽管戳我~   ☆、番外4(一更)   九王爷和王妃在滇南直到终老,一直被当地民众奉为神仙眷侣。   他们在滇南的第六年才生了老二,是个机灵的臭小子,继承了母妃的美貌和父王的才能,许知守和苏蕴喜欢的不得了。   当然最高兴的还是小满,她才懂事些就开始缠着父母说想要个哥哥,别人都有哥哥她好羡慕。许流深费了好大劲儿才解释明白,老母亲真没法给你生个哥哥出来,小满只好撅着小嘴委屈巴巴的说,那弟弟妹妹也可以。   许流深戳着叶枢的腹肌传达郡主的指示,狗男人直摇头,“不行,生孩子太辛苦了,有个小满也很好啊!”   最后别无他法,还是许流深灌醉了自家男人又穷尽媚态,勾得他心智迷乱,这才疏忽大意忘记及时出来,叫她怀上了老二。   许流深捧着肚子一脸哀怨:“你说我至于的么,我自家男人还得使这么大劲儿勾引!”   叶枢气呼呼的对着她肚子虚虚比划,“敢折腾你娘,出来要你好看。”   最后小家伙屈服于父王的威胁,全程乖巧,生产时顺利的不行,狗男人兴致勃勃的邀功,许流深忍住了想要给他认真科普这二胎通常是比一胎顺利的医学常识,抬手抱了抱他,“是是是,都是你的功劳,你没亲自生个孩子真是屈才了。”   小世子取名叫叶繁星,跟姐姐叶望舒凑成一个“好”字,也凑出一幅星月同辉,甚是圆满。   小星星大了些,小满给同辛和宝莲成亲做花童。同辛捉拿四王爷叛党有功,借机求娶王妃的贴身大丫鬟,许流深虎着脸难为了他一通,见他急红了脸才破功笑了,最后以郡主的规格给宝莲置办了嫁妆,当妹妹似的送她风光出嫁。   忙完喜事,他们一家去了苏州小住半年,先皇赐的园子很大,许知守和苏蕴常年住在那里,将园子照料的极好,他们来了,人气就更足。   皇上也在那一年冬下了趟江南,途径苏州安排住在他们那里。   因为是微服出巡,叶锦只带了侍从,并没带女眷,时隔多年不见,他有了先皇不怒自威的气势,许流深躬身行礼,他点头道,“朕是微服出巡,就都免礼吧。”   “老九,滇南今年收成不错,你有劳了。”   “皇兄,份内事,应该的。”   “还要恭喜你喜获麟儿,等望舒和繁星大些,就回京与哥哥姐姐们一同读书吧。”   “谢皇兄。”   正月十五之后,叶锦便要启程继续南下,饯别的酒宴也就设在元宵节当晚。   大家不分君臣,觥筹交错畅所欲言,最后都发自肺腑的感念君王贤明,天下太平。   汤圆煮好的时候,大家都喝尽兴了,一人一碗捧过来解酒。   许流深吹吹热气,糖桂花的味道扑面,是她娘苏蕴亲手做的,她也好几年没吃到了。   “许夫人这汤圆做的不错,”叶锦放下空碗,赞许的点点头,“确实比御茶膳坊的,还要好。”   许流深讶然抬头看去,他清风徐徐的谈笑着,一眼也没有瞥向这边过。   小满在十七岁那年嫁给了当年恩科的状元郎,一群人得以重聚在京城。   小星星已经跟着大将军学了几年武艺,迎亲时操着九节鞭告诉姐夫,要是敢欺负我姐姐你就惨了,姐夫爽朗的笑道,“说什么也没用,那篇《六国论》明天再背不熟,我还是要罚你抄的。”   许光尘和千阳一直留在京城,公务繁忙总是脱不开身,千阳破获疑案悬案无数,得了御赐的“京城第一女捕头”牌匾。许光尘官至大理寺卿,培养门徒若干,他收徒不图别的,一看天资,二要写下保证,每年无偿替穷苦百姓打十场官司,不得有违。   两人忙得团团转,儿子早早丢给太傅教导,跟着宫里一群皇子公主们学文武艺,与贵妃家年纪相当的二公主青梅竹马情投意合,趁着表妹大婚,也向父母禀明心意,等建功立业了要去向皇上求亲。   岑西平与叶眉从北疆赶回来贺喜,还带着一对双胞胎女儿,二人成亲、洞房、生子,都是在打仗的沿途中完成的,一对女儿飒爽豪放英气十足,叫宫中那些娇生惯养的小孩惊奇又羡慕。   岑西平跟叶枢一见面便亲切的撞了撞肩膀,叶枢抱手低声道,“佩服佩服,一拖三。”岑西平不甘示弱,“三个加起来也没你家里那一个厉害。”   许流深跟叶眉才不管他们,径自约好了当晚去合欢楼畅饮一番。原本酒量相当的两人,这次可是高下立现。   “耍赖啊你叶眉!”   “才没有,我这几年跟着西平行军打仗,体格好着呢,你是叫老九养得娇气了,连酒量都消退了……”   “不行,等……等我酒醒了再喝一顿!”   “别了阿深,你再练几年,来北疆找我好了!”   最后是叶枢和岑西平赶到,一个扛一个抱,把俩醉猫带了回去。   这一场大团圆直到晚年还被他们津津乐道,叶枢第不知道多少次讲完把她抱回去的细节时,许流深揪着他的白胡子绕圈圈,“你再提我喝醉的事,我就叫你孙子拔光你的胡子!”   叶枢握住她干瘪的手把她扯进怀里,“孙子是你的工具人吗?就会用孙子治我。”   许流深想要挣脱,被他抱的更紧,“别动,给我抱一下。”   “……老不正经的。”   “不正经就不正经吧,”他很轻的叹了口气,“还能不正经几年啊。”   许流深听了这话不动了,两人安安静静抱了一会儿。   “睡吧。”他拍拍她的头,“小姑娘”。   她笑着锤他,躺下了。   “小姑娘,”叶枢又叫她,“你说,留下来跟我过了这么多年,还是挺好吧?”   她觉着这老头儿今晚怎么伤春悲秋的,可能古人的更年期……比以往时候来的更早一些?   “老头儿,我没后悔过。”她抱着他微驼的身子,额头抵在他的胸前,“一次都没有。”   “那就好,我就是觉得,以前对你不好。”他温柔的亲亲她的额头,“如果能重来,我们好好遇见吧”。   她笑着睡着了。   翌日清晨,许流深睁眼已经天光大亮,她伸手去挠叶枢。   “哎,今天怎么你也……”   “……”   “………………阿枢?”   叶枢的后事办的非常简单。   儿女们快马加鞭赶回滇南的时候,人已经入土为安了,据说王妃亲自守灵三天,没让任何人陪,皇上下令厚葬的一切用度,她也都免了。   没崩溃,没晕倒,也没失了仪态。   头七是小满和小星星操持的,在他们的强烈坚持下,许流深回去歇息了。   伤心其实没有多伤心,到了这把年纪,谁能没思考过生死的问题。   他们一起过了几十年的好日子,死亡只不过是暂时终结。   至于谁先走比较好,两人也争执了好多次,最后达成共识,谁先走,就由另一个操办后事,怎么简单怎么来,谁都别累着。   黄泉之下,先到先等。   她就是有点遗憾。   那天晚上,阿枢其实是有感知的,才会说那些奇奇怪怪的话。   “你个臭老头儿,我不后悔,你就可以放心撒手了是吧。”她小声对着空荡荡的枕边说。   早知这样,我就多跟你说几句了。   我不但没后悔过,我还觉得赚了,赚大了。   老头儿,我好爱你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我得把我这个小糊文完结在今年~   ☆、番外5全文完(二更)   许流深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醒来。   她闭着眼,胸中火起。   王爷头七才过,谁他妈不想活了敢放炮!   她翻身起床,手一撑,将床按出凹陷。   ???   床垫?   “快起来了老丫头!拜年的人都快来了,还不起床像什么样子!”房门被敲的震天响,门外是许知守的声音。   许流深意识到了什么,光脚下地冲到梳妆台前。   “我,我穿回来了?”她看着镜子里年轻的脸,瞪大了双眼。   心中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阿枢的头七刚过。   她打开门,许知守的脸色缓和了点,“起了赶紧收拾吧。”   “爸。”她叫住他,“您怎么也……”   “行了,昨晚大家话赶话的说重了,都是一家人,都别记仇了。”许知守摸摸眉骨,“爸爸不是那个意思,爸妈都挺替你骄傲的,前两天坐飞机回来,飞机上放你的电影我还跟他们说呢。”   许流深咬咬嘴唇,“哦,那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许知守一愣,“啥?我不前天回来的么,没睡醒呢?”   许流深:“……”   “快洗把脸清醒清醒,回头我跟网信办的老吴说一声,这网上乱七八糟的假新闻该整治整治了,别在意那些了啊,快点收拾,待会儿中午你郑伯伯带着人要过来吃饭呢。”   谁?郑伯伯?   害,不重要。   许流深懵逼着回去洗漱,脑子里拼命回想这些人,我靠,在古代待了几十年,怎么说回来就回来了,这特么,电动牙刷头咋换来着?   下楼,苏蕴和千阳煮好了饺子,许光尘抱了三束花进门。   “爸妈,过年好,大吉大利身体健康!”他递上花和一个大红包给苏蕴,“昨晚那什么,我……”   “行了行了,都去年的事儿了,别提了都。”苏蕴接过红包打断了他。   “我早上都跟爸妈道歉了。”千阳跟他小声说着接了一束花,一抬头,“哎,阿深下来了,新年好新年好。”   许光尘掏出一个万元封,连花一起,“老妹过年好!别再耷拉个脸了啊!昨晚哪儿说哪儿了,我今儿大早晨还替你发了封律师信出去,就别跟哥哥记仇了啊!”   许流深失笑,她大约还记得当年吵架,内容早就忘了,但是哥哥大年初一就营业也太拼了。她看着几个至亲至爱的人,突然笑了,“爸妈过年好,哥哥嫂子过年好,以前我不懂事儿,叫你们操心了。”   懵逼的换成了另外几人。   苏蕴最先回神,“快先来吃饺子吧,然后咱们把家里再整理整理,中午你们郑伯伯带人来吃饭,他回国一回不容易,中午都别失了分寸啊。”   “哎阿深这大过年的你怎么穿了条黑裙子?品牌方不是送了好多衣服么,我还替你定了几套呢。”   “哦,黑色显瘦,人家来是看你们又不看我。”许流深不关心谁来吃饭,跟家人重逢自然是高兴,穿越回来也不能说不好,只是她这心里空落落的。   她可是几天前才刚刚丧偶啊。   “你傻啊?”许光尘在桌子下面踹她脚,“郑伯伯大年初一专程带人来,听说带的还是得意门生,摆明了来跟你相亲的,不看你看谁。”   许流深觉得手里饺子都不香了。   她还琢磨着怎么才能找地方弄个牌位,以后初一十五的给老头儿烧点儿钱花呢,这特么的,哪儿有心思相个毛线的亲啊!   吃完饭,苏蕴催了她几遍去换衣服,她才磨蹭着上楼,坐在熟悉又陌生的房间里,听楼下一波又一波人来拜年的寒暄声音,许流深有点儿烦躁。   阿枢没了,她却回来了。   爸妈他们都在,但他们都不知道发生过的那些事,也没人记得有一个她很爱也很爱她的男人存在过,他们迫不及待的要她去相亲。   这是她的家,阿枢存在过的痕迹,一丁点儿都没有。   直到这刻,她才有点想哭了。   那几十年,真就像一场春秋大梦,除了她,再没任何人知晓,会不会再过个十年八年,她自己也会把那些日子给忘却了。   千阳上来叫了她两遍,手机叮叮当当响了半天,许流深擦了擦脸,扎好了头发下楼,还穿着黑色的裙子。   像是小心翼翼的努力坚持。   “怎么没换衣服,也没化妆?上去这么久……”   许知守拉住要冒火的苏蕴,“算了,老郑人马上到了,现在换也来不及了,这样素净点也挺好,阿深浓妆的照片网上多的是。”   门外响起喇叭声,爸妈开门迎了出去,许流深跟在哥哥嫂子后面,看他们与那位郑伯伯寒暄,她没什么印象,皮笑肉不笑的扯扯嘴角。   “老郑怎么自己来了?”许知守把人往门里请。   鹤发老头儿爽朗的笑笑,“我那学生航班晚点,有点儿堵车一会儿到。”   几个人聊的热络,许流深端着笑坐在旁边,思绪早飞得没边儿了。   这边儿张灯结彩的,那边儿小满和小星星估计正给她办后事呢。   这都什么事儿。   “这就是阿深吧?比电视上还漂亮,晴晴特喜欢看她演的那个什么古装戏。”郑伯伯突然cue到,吓了她一跳。   “哎呦你看老郑跟太太多恩爱,一口一个晴晴的。”苏蕴笑着接话,“现在这女明星不好当啊,一出名了什么妖魔鬼怪造谣的都多,其实我们宝贝闺女入行以来比我开公司还拼,哪儿有时间谈恋爱啊是吧阿深。”   许流深点点头,“是啊,都是炒作的。”见苏蕴满意的点点头,她又温婉的笑笑,“真交往的那些,也不可能让人拍到啊。”   苏蕴:……   郑伯伯饶有趣味的抬头,“真交往的……那些?”   许流深才不管许知守疯狂的使眼色,满不在乎的点点头,“是啊,男朋友当然要万里挑一了,这个不如那个帅,换,那个又没另一个有钱,再换……”   “许流深!”苏蕴低声吼她,“不许跟长辈开玩笑。”   “我怎么会跟长辈开玩笑呢,郑伯伯是你们的好朋友那也就是我信任的长辈,这是我的心里话,结婚有什么好的,人最重要的是及时行乐,我不需要为钱嫁人,也不想生孩子,就这么一辈子开开心心也挺好的。”   “哈哈哈哈哈……”郑伯伯拍着腿笑起来,“这个阿深啊,还真是耿直,行吧,这就是现在很多年轻人的生活态度,我们呐,都是老古板啦。”   “没关系,这次回国也就是来看看你们一家,咱们不谈别的,中午简单吃个饭。”   许流深笑,“郑伯伯深明大义,中午我陪您喝两杯。”   苏蕴的鼻子都要气歪了,这相亲怕是又黄了。   门外响起汽车喇叭声。苏蕴不耐的朝女儿抬抬下巴,许流深高高兴兴起身去开门。   对付长辈催婚催相亲,你说什么都没用,直接让对方死心把你排除在外,比什么摆事实讲道理都好使。好在这郑伯伯也不是俗人,一下就看懂了她的拒意,顺着给了台阶,全了两家人的脸面。   她怎么结婚啊,跟谁结啊?   同阿枢那样的男人过完一生,她还能爱谁啊。   大门外“giu”的一声传来锁车的声音,皮鞋一步一步在石板台阶上咯噔作响。   许流深摆出一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笑脸,伸手开门。   咔哒。   “您好您就是……”她的话卡在了嗓子眼儿里,假笑僵在脸上。   凑近两步近距离仰视着面前的男人,身形挺拔,五官俊朗,微弯着唇角,明明生着一副生人勿近的冷冽气场,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却含着笑意。   里面全是她的倒影。   他伸出修长的手,合体修身的西装袖口露出黄铜袖扣,手中握了一束薰衣草散发着淡香。   “昨夜从法国人肉带回的,有点蔫了,抱歉。”   许流深还懵着,不由自主接过了花,那人伸出手掌浅笑道,   “你好许小姐,我是叶枢。”   里面几位长辈喝了两道茶了,两人才进到待客厅里来。   “这就是老郑的高徒吧,果真是一表人才啊。”许知守起身相迎,叶枢长腿大步走了进来,“许叔叔好,阿姨好,大家过年好。”   大家寒暄了一通,才注意到一直站在角落里不发一言的许流深。   她的视线就没离开过叶枢。   “咳咳,阿深,你干嘛呢,给客人倒茶。”许光尘赶紧叫妹妹,那幅花痴样子算怎么回事儿。   许流深倒了杯热茶,心里激动得跟翻起了滔天巨浪一般,恨不能一个猛子扑他怀里直接领结婚证生孩子去。   但理智告诉她,要矜持。   把人吓跑了就遭了。   她把热茶放在叶枢面前,搓了搓烫红的指尖,捏捏耳垂。   “谢谢。”叶枢笑了下,递过湿巾给她,看看她的手。   她的脸“腾”一下红了。   这下大家也感觉到了异样。   “阿深,这是郑伯伯的学生,是蜚声海外的计算机天才,这次专程回国创业,你加人家个微信,有不懂的可以问他……”   “噗……”许光尘呛了口水,“不是,爸,你现在问阿深什么叫二进制我估计她都不知道,她问不着……”   “嗯,已经加了。”许流深云淡风轻的说。   许光尘:……   长辈们:……   郑伯伯:“咳咳,没事,阿枢刚回来,你们年轻人多个朋友是好事,小许是个耿直姑娘,阿枢要是有靠谱的朋友也可以给介绍介绍。”   “不是,郑伯伯,我刚才跟您开玩笑的……”许流深脸上五颜六色跟调色盘似的。   “哦?许小姐开什么玩笑了?”叶枢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许流深心说她这脸没用真可以捐了。   都打肿了。   郑伯伯:“许小姐刚说,她不想结婚,只想及时行乐……”   许流深:“怎么会呢,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不以结婚为目的都是耍流氓……”   郑伯伯:“许小姐还说,她不需要为钱结婚……”   许流深:“我是说,房子车装修家具家电什么的都我出,不要彩礼……”   郑伯伯:“嗯?我理解错了?不是还说不想生孩子?”   许流深:“生生生,我是说不想只生一个孩子,最好一儿一女,不用跟我姓,保大保小听大夫的!”   “……”   一顿饭吃得大家各怀鬼胎,许流深被父母哥哥三个人六只眼一起瞪着,才勉强控制着自己的眼神儿不往叶枢那边飘,他倒是坐的端正,从善如流的与他们交谈着。   许流深心里七上八下的,这感觉就像是你丢掉的宝贝出现在拍卖会上,所有人都摩拳擦掌虎视眈眈,你觉得那就是你的,但又没半点把握能拍到。   她脸上表情几经变换,最后有点垂头丧气。   自己生生把形象搞砸了,再想挽回谈何容易。   以阿枢现在的条件,怕是要被各路豪门千金抢破头了。   吃完午饭,郑伯伯小坐了一下就提出要告辞,许知守和苏蕴知道自己闺女今天贻笑大方了,也没好意思多留人家,起身相送,苏蕴拧着眉给许流深使眼色,叫她留下,不要再去现眼。   许流深站在门内,偷偷打量着叶枢,他身形很好,肩宽腰窄,背脊挺括,腿又长又直,穿上高奢订制的西装自带光环,帅惨了。   二人坐进车里对着许知守他们挥手道别,许流深收回视线,垂头走回去,心里一边自我激励一边悲情点蜡。   叶枢按下车子启动键,突然摸摸身上,作恍然状,“我手机忘拿了,抱歉。”   许流深臊眉耷眼的站在客厅后悔不已,突然听到“叮”一声,才看到沙发缝隙处的手机,那位置不是阿枢刚才坐的吗。   她拿起手机,回身对上来人。   眼前的阿枢没有了顺长的头发,而是打理得干练利落的短发,他比她高一个头,正垂眼看着她手里的手机。   “许小姐,是我的。”   他摊开手掌。   五指修长,掌纹清晰,尤其是那条长情的曲线。   许流深依依不舍的把手机放在他手上,指尖带过屏幕亮了起来。   背景俨然是她的照片。   还是她一部古装戏的剧照。   ??   “呀,露馅了。”他笑了下,“我是你的超级粉丝。”   许流深被他近距离看的脸又红了起来,语无伦次道,“啊,您眼光真好……不不不我是说,您太客气了……”   嗷嗷嗷嗷嗷嗷我他妈到底在说什么!   “晚上可以赏脸共进晚餐吗?我订了个海景私家花园餐厅,绝对不会有狗仔。”他稍稍弯腰,压低声音坏笑,“也不带这些老干部,就我们俩。”   许流深仿佛被天降横财砸中了似的,笑意在脸上肆意荡漾开来。   直到车子的引擎声远了,她还蹲在地上狂笑,脸埋在臂弯里,肩膀都在颤抖。   她笑哭了。   爸妈他们回来看着她无奈的摇头,苏蕴小声跟许光尘说,“等会儿问下一附院精神科的王主任,看看能不能抽空来一趟吧。”   当晚,许流深在王主任来之前逃出了家里,一身精心打扮,神色慌张,十足的迪士尼在逃公主look。   到了指定餐厅,她深吸几口气,走了进去。   整个餐厅被包场了,她跟着路引和追光,走到了同样盛装打扮的男人面前。   “抱歉,让你久等了。”她温声开口。   “不会。”叶枢摇头,“多久都等得。”   两人坐在落地窗边天南地北的聊到了晚上,海边有烟火表演,许流深已经许多年没有看到过。   他们并肩站在窗边,绚烂的烟花将海边照耀的宛如白昼,远处的海滩上有密密麻麻的人,火光耀眼的瞬间,可以看到他们之中有许多人在互相亲吻。   “我知道这可能有点唐突。”身边的男人在烟花正盛时开口。   “但我用了一根烟的时间深思熟虑了一下,确定对你不是那种偶像崇拜似的喜欢。”   许流深仰起头,抿唇看着他。   “那是什么?”   他笑着轻拧了下眉心,“说不好,像是一见钟情,又像是日久生情。”   “总之就是,这是我一个下午跑遍了全市能买到的最大、净度最高、切工最完美的一颗,想不计后果的试试看。”   许流深的面前出现了一个精致的蓝色天鹅绒锦盒。   她笑着拿过来,有些为难道,“我知道这可能显得不太矜持,但是……”   她伸手拉住叶枢的领带拉向自己,“但是,我想我应该不会后悔。”   他心有灵犀的伸手揽住她的后腰,垂头吻了上去。   大年初二,人们都还沉浸在过年的喜悦中时,一则【当红大花许流深闪婚】的消息天降热搜引爆全网。   经纪人打来电话:“你你你,你丫说过年不接工作回去陪家人过年,然后居然顺便结了个婚?!”   粉丝后援会:我家宝宝正当红呢,怎么就英年早婚了!   吃瓜群众:虽然但是,这俩人颜值真他妈好家伙!   吃瓜群众:好家伙配好家伙,生出来的产品怕是更要好家伙!   吃瓜群众:不光颜值,据说男方是海归计算机高级人才,父亲是知名科学家、企业家,享受gwy津贴的郑霆郑教授!   吃瓜群众:扯淡,没那么邪乎,男的是郑教授的学生。   吃瓜群众:说我扯淡的人才扯淡,人家是低调回国,不愿意受郑教授光环笼罩才对外这么说的!不懂别逼逼!   只有苦逼加班的微博程序员:【裂开】【裂开】【裂开】   当然全世界的震惊加起来再平方也没有许家人受到的心灵冲击大。   许流深挽着叶枢的手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许光尘伸手确认了一下兜里的速效救心丸还在,他哀怨的看了妹妹一眼——爹妈经不住你这个节奏,你耗子尾汁。   许流深公开婚讯后,工作虽然有些变动,但最在意的几部戏倒是都平稳的攥着,拍完这几部之后,人气又再上一个新高度。   叶枢的公司经历这几年也发展的如日中天,许流深不再接新戏,演而优则导,她开始尝试执导拍戏。   毕竟在垚园和滇南那些年也积攒了不少经验。   “我接下来要准备个剧本儿,一年之内不会接工作,老公,咱们是不可以顺便要个崽崽来玩儿啊?”许流深八爪鱼似的挂在男人身上问。   叶枢刚洗完澡,只在胯间围了条浴巾,她不安分的脚趾轻轻一勾,浴巾掉在地上。   男人挑挑眉,“当初是谁说的,一个可不够吧?”   她脚下腾空,被托抱起来走进了浴室。   这一夜从浴室到窗边,中间还去拿了杯水喝,最后才回到了床上折腾到半夜。   叶枢把她紧紧箍在怀里,气息渐渐平顺匀长。   “晚安老公,我真的好爱你啊。”许流深哑声说。   “嗯,我也爱你宝贝。”他努力睁开眼缝儿笑了下,“怎么这么可爱。”   每晚都会说爱他,不管多忙多晚多累。   许流深看着他陷入沉睡,无声的笑了。   不知道我们谁会在未来哪一天先睡去,但希望留给留下那个人的最后一句是,我最爱你。   “阿枢,你想要好好遇见,而这次,我还想要好好道别。”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嗷嗷嗷还有十分钟,我一定要把它完结在2020年~ 前些天一直在撸新文大纲,耽误久了点,抱歉~ 祝大家新年快乐万事胜意。 下本开小姑姑,改名为【你退婚吧,我想躺赢】,大纲写得很细,20章写了两万多字了,争取一月中能开,附上文案求个收藏哈~ 林卓安十八岁那年,被生父寻上门接回家,收养他的顾家老爷子坚决不依,指着家中第二代唯一一个未婚女丁道:“除非你答应十年后娶了你小姑姑顾希芮入赘回来,不然休想出我顾家大门,违约赔十亿。” 顾希芮一直知道与当年大她六岁的“大侄子”有婚约,但林卓安一走了无音信,后来顾家又家道中落,她早已准备好二十二岁时上门向京城首富林家收取十亿违约金,从此修成富婆功德圆满。 没想到二十二岁生日转天,十年未见的前“大侄子”、时值京城商圈新贵的林卓安出现在她家里,手持一份协议问她:“小姑姑,嫁不嫁?” 律师在旁推了推眼镜:“不嫁也行,违约金十亿,我个人代表林氏更倾向于您选PLAN B。” 婚后,顾希芮将林卓安手机名备注“顾门林氏”,暗戳戳的发条朋友圈:Siri和安卓就是不兼容! 林卓安见到随手甩一张卡给她:“违约金是你的,你是我的,到底能不能兼容,还要不要再试一次?” 拆二代富贵霸王花VS腹黑校霸宠妻大狼狗 只要最后是你,那远一点也还好,难一点也没关系。 1V1,双C,青梅竹马,二人从小就知道男主是被收养的,男女主无血缘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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